方越骁咬咬牙,终於下决心暗暗打定了一个念头。
半天,苏毅不耐烦地按住他的手,不悦地说道:“你懒洋洋的不要紧,影响了士气可是大问题。”
方越骁的目光从画上转移到苏毅身上,眯眼笑道:“没关系,你越来越能干了,事情都交给你,我放心省心。”
苏毅摇头说:“你啊,这个时候我能有什麽异心?大家的生死早绑在一起了。”
方越骁叹道:“是啊,如果失败了,都是一个死字。”说著他突然站起来,拉起苏毅走到了屋外。
今晚没有月亮,金三角更没有污染,站在山坡上,深蓝的天幕上缀著无数闪闪发光的钻石,不时有一颗流星划出一道光链。
方越骁拉著苏毅坐在一处山隘处,无精打采地望著星空。
“怎麽了越骁,你这样子有点奇怪。”苏毅担心地问道,“你有话想说?”
方越骁没接口,好半天,才终於咬牙说道:“这真丢脸,可是,我好像害怕了。”
苏毅吃惊地看著他,方越骁害怕了?这怎麽可能?他从小生长在金三角,见惯了血雨腥风,怎麽可能在这种关键的时刻退缩恐惧?
看到苏毅质疑的表情,方越骁又说了一次:“我是害怕了,怕死。”
没等苏毅说话,他就接著说道:“我以前没怕过,可能因为我从来都不喜欢活著,死了甚至是一种解脱。可是,我现在想活下去,我想跟你一起正常地生活下去,我不想刚刚活出点滋味来就这麽死掉。”
方越骁的神情格外真诚,苏毅顿时心中一动,可屡次被骗的经历又让他马上警惕起来:“什麽死掉不死掉的,胡说。”
方越骁靠在苏毅身上:“就算拼尽全力,最多也只有四成的把握,如果输掉的话,你我绝对是死路一条。”
“丧气话!”苏毅微怒道。
“苏毅,一起逃走吧,趁现在还来得及。”方越骁突然急促而小声地说,“我什麽都不在乎了,我们一起去一个没人认识的地方。”
28 出逃
苏毅突然大笑,伸手摸了摸方越骁黑发,道:“狐狸尾巴露出来了,你是不放心我对吗?你啊,有那一句话会是真的呢?我不会走的,我陪你留在金三角。况且,现在每个路口都被围得水泄不通,就算我们能逃走,你外公也走不出去。”
方越骁转过身,氤氲的黑眼睛直直看著苏毅说:“这都是是真心话,以前全错了,现在我才明白自己真正想要的是什麽。”
苏毅冷笑道:“够了,戏演得差不多就行,过火了大家都没意思,要我信你才怪。”
方越骁脸色一变,低头说道:“你不信我不怪你,是我自己说谎太多。”
方越骁沈著脸不再说话。一阵山风吹来,他冷得浑身发抖,苏毅忙抱住他,低声安慰道:“真生气了?”
方越骁没好气地说:“既然你知道我说真话的时候不多,不抓住这次机会,以後可不要说後悔!”
苏毅为难道:“以前我就说过,不要再回金三角,可你偏偏要回来,到现在,已经不是我们两个人的事情了。你一走,让那些跟随你的头目们怎麽办?你瘫痪在床的外公怎麽办?”
方越骁应声说道:“公中事务交给王冲,他的资格名望完全可以替代我;外公就交给贞嫂,我会给她一笔钱,让她带著外公去深山的农户家暂避风头。”
苏毅一愣,道:“这些你都想好了?”
“对!我考虑了好久,每一个细节我都想好了,”方越骁抱住苏毅说,“你一定要信我一次,难道你不想跟我一起过平静的日子?”
苏毅的心狂跳的起来,方越骁难道是认真的?就这样不顾责任逃走?如果留下来并且胜利了,那金三角的情况就会全部清楚地落入国际刑警的掌控之中,但他和方越骁的决裂也势在难免。
苏毅一时间头昏脑胀,各种念头都涌了上来。
看到苏毅的犹豫,方越骁声音低沈地又说了一次:“一起走吧,这是我们唯一的出路。”
苏毅没有说话,只静静点了一根烟。是的,逃走是他们唯一的出路,他们各自抛下一些东西离开,在某个地方重新开始,不再是尖锐的对立,就像普通恋人那样平静生活。
“在金三角折腾了半辈子,这些尔虞我诈让人厌烦。”方越骁直直看著苏毅,“你现在就做决定,我只允许自己软弱这一次,现在不走的话,以後永远不要再提起这件事。”
苏毅透过烟圈打量著他,星光下的方越骁忧郁而带著期盼。苏毅再次迷惑了,明知道这个人狡猾奸诈,可为什麽又觉得他很真性情?到底哪一个是他的本性?又或者矛盾才是他的本质?苏毅总是看不清。
“我这就去安排外公和王冲的事情,一个小时之後出发。”方越骁坚定地说道,“这有什麽好犹豫的?你本来就不喜欢这里。”
方越骁站起来回头说道:“准备好行李,尽量少带,出去路都被封锁了,可能会很难走。”
半小时之後,贞嫂果然带著几件行李走出大门,两个男人推著方老爷子的轮椅跟在後面。事出突然,老爷子不明所以,拉著贞嫂的衣袖不愿离开。
方越骁从书房里走出来,道:“王冲大怒,可我不管了,这个烂摊子,就请他善後吧。”
方越骁拿出自己的行李,一个很小的包裹和一幅卷好的画轴,苏毅的更简单,只有一个装著证件和现金的公文包。
一起从後窗跳出去的时候,苏毅终於彻底相信了这并不是一个骗局。他从来没有想到,这场卧底会用这样的方式结束,并不光彩,可他也不管不顾了,他控制不住满心的狂喜。
他从来没有幻想过能和方越骁在一起,他以为这场感情终究会成为相互伤害,甚至是以某一方的死亡为终结,可在最後关头,方越骁还是选择了感情。
这喜悦来得太匆忙而没有任何真实感,可他们确确实实是在寂静得可怕的山路上行进,就像私奔的恋人一样。
已经是後半夜,山里的气候无常,突然毫无征兆刮起了狂风。苏毅被风吹得有些眩晕,像是在做梦,可抓住身边人的手,却感到了实实在在的温暖。
是真的,不是梦,苏毅高兴地咧嘴傻笑起来。
好像猜到了苏毅的想法,方越骁嗤嗤笑了,轻声说道:“爬过这道山脊,那边就是瓦伦江,大路都被封死了,我们就从江上过去,神不知鬼不觉。”
苏毅问道:“记得这一带没有桥,游过去太危险了吧?这条河不宽,可水流很急,礁石也多。”
“不,”方越骁眨著眼睛说道,“我们飞到对岸去。”
说话间,两人来到了江边,狂猛的风灌满了整个河谷,天上已经布满了乌云,再也看不到一颗星星。
苏毅马上知道是怎样的飞过去了,一条藤制的溜索连接著河流两岸的峭壁。这是此地世代相传的一种古老交通工具,只要用钢索或藤条把两边的悬崖连接起来,就可以抓著溜索上的滑轮直接穿过河流或者山谷。
“你连这个都想好了?”苏毅微笑著问,黑暗中已经看不清对方的脸,可苏毅能想象到他一定是在得意地微笑。
豆大的雨点砸了下来,砸在後颈上都有些疼痛。方越骁说道:“穿过瓦伦江,那边就是泰国国土了,要赶快,说不定王冲会派人来追我们。”
苏毅点点头,把公文包揣在怀里,抱起方越骁去抓高处的滑轮。方越骁身上的东西虽然不重,却有两件,他刚抓住滑轮那幅画轴就掉在了地上。
这时候,正好一个惊雷打来,猝不及防的方越骁惊得失手摔在地上,苏毅连忙扶起他。
方越骁拾起地上的画交给苏毅,道:“我上肢力量不够,带著东西更过不了河,你帮我把这画带在身上。”
苏毅只好像八旗子弟插扇子一样把画轴插在上衣领口里。
“你说不要带太多行李,自己倒拿这麽多。”
“都是心爱物,丢了哪个也舍不得。”
苏毅无奈道:“好吧,我先把画和公文包送到对岸,再回来接你。”
苏毅猛地往上一跳,轻松地抓住了滑轮,他用腰部和上肢的力量控制著滑轮往对岸而去。
水面上的风总是更大,苏毅被吹得东摇西摆。忍不住往下一看,下面正是江心,湍急的江水发怒一般滚滚向下游而去,狰狞的黑色礁石尖牙利爪地探出水面。
苏毅情不自禁地想到,只要一个失手,恐怕就难有生还的机会了。就在这时,正上空又炸响了一个震耳欲聋的巨雷,苏毅不禁浑身一软。
“苏毅!”身後方越骁的喊声穿过强风传到苏毅的耳朵里,“不要向下看,只管往前走!不要回头!别再回头!”
苏毅紧摄心神,干脆闭上双眼,用尽全身的力气往前滑动。只用了不到两分锺,就穿过了巨浪翻滚的瓦伦江。
苏毅跳了下来,转过身要向方越骁喊话,又一个闪电打来,他猛然发现河对岸多出了一个人。虽然只是一瞬间,可他马上认出那人正是王冲。苏毅大急,没想到王冲如此神速,他绝不会轻易放越骁离开。
不顾休息,苏毅连忙又抓住滑轮,准备回去跟王冲理论。可他刚把滑轮抓实,就看见了对岸惊人的一幕:方越骁从王冲手里接过一柄巨大的老虎钳,毫不犹豫地向上举起,一把剪断了粗大的古藤溜索。
该死的!又被骗了!
苏毅随著松掉的溜索狠狠摔在了坚硬的石头上,满心的各种情绪都来不及表达,他趴在地上哈哈大笑起来。方越骁就是方越骁,骗子就是骗子,哪里有什麽真性情?他的表演绝对是天才级的,如果不贩毒的话,他真应该去好莱坞发展。
断了的溜索落在了湍急的河水中,顺著水流想向下游而去,却被苏毅这边固定的一端死死拴住。
密密麻麻的雨点落在苏毅的脊背上,狂躁的风雨声中,上衣口袋里的电话响了。接通电话,方越骁冰冷的声音传了过来:“苏毅,你真该死,其实你一直都是国际刑警的卧底。”
29 表白
密密麻麻的雨点落在苏毅的脊背上,狂躁的风雨声中,上衣口袋里的电话响了。接通电话,方越骁冰冷的声音传了过来:“苏毅,你真该死,其实你一直都是国际刑警的卧底。”
苏毅咬紧牙关,用尽全身心的力量让自己平静下来,在方越骁剪断溜索的那一刻,他就料到是卧底的身份暴露了。无论如何否认,方越骁已经不会再信任他了,其实信任与否也没有什麽意义,就在他决定放弃任务跟方越骁“私奔”的那一刻起,卧底任务就已经彻底宣告结束。
来不及站起来,苏毅盘腿坐在地上冷冷说道:“我是卧底,你一颗子弹就可以完全解决,难为你三更半夜跑了百十里山路为我放生,难道骗人就这麽好玩吗?”
方越骁哈哈大笑,笑声从电话里和瓦伦江上空同时传过来,变成一种带著时差和回音的恐怖声音,听得苏毅浑身发冷。
“骗人游戏的确好玩。”方越骁止住笑声,淡淡说道,“没想到你的演技这麽好,开始我并没有怀疑你。”
苏毅站了起来,冷静地拍了拍身上的泥土,一身轻松地说道:“你知道也好,反正我早就不想假装了。”
这时,苏毅突然想到另外一件事,便急忙问道:“你知道电脑被我做过手脚了?所以故意把余朝晖的那些情报放在电脑里让我们得到?”
“是的,不过我仔细检查过电脑,并没有发现任何问题,我只是试探性地把情报放上去而已,可後来国际刑警果然就把那四国网络来了个一锅端,从那时起,我就完全确定了你的卧底身份。”
“好深的城府!”苏毅忍怒冷笑道,“你倒沈得住气,几个月跟我这个卧底在一起都不动声色加以利用。”
“我正愁怎麽把余朝晖的情报传出去呢,国际刑警的卧底,多麽方便现成的情报传递器!”方越骁笑道,“这就是真正的我啊!借刀杀人一向是我最擅长的。”
不,你最擅长的是欺骗别人的情感!苏毅气愤得浑身发抖,几分锺前,他还以为是得到了爱,没想到却是彻底被甩开。
他强压怒火,不带任何感情地问道:“我还有利用价值,大笔的资金很快就会到位,你为什麽在这个时候甩掉我?”
“因为你再待下去我就危险了,你有资金有人脉之後,金三角哪里还有我说话的份?你在我身边,比余朝晖都麻烦,我只能趁还能控制局面的时候请你离开。至於为什麽不杀你?”方越骁的语气突然变得轻佻起来,“你在床上最能满足我,我说过,就这一点就让我舍不得杀你。看在床上交情的份上,我饶你一命。”
“好啊,”苏毅怒极反笑,“我是不是该谢谢你的不杀之恩?”
方越骁正色道:“你也不必生气,难道你卧底来这里不是骗我的?大家半斤八两彼此彼此,我卧底骗了你,你也卧底骗回来了,我们骗来骗去好不热闹,谁也没脸说自己无辜!”
苏毅和方越骁拿著电话隔河瞪著彼此。是的,方越骁的话一箭正中红心,他们两次开始的前提都是欺骗,从假意开始,无论如何也推演不出真心。
“我们到今天就算是彻底两清了,”方越骁冷冷地说道,“上床太多也有点腻烦了,我利用你取得了不少好处,不过你也截获了醉情人一号,拿到了余朝晖的情报,回去升职是肯定的,想想我们谁也不算吃亏。”
苏毅很久没有说话,半天忽然微笑著问道:“这麽说来,不管在南美还是在金三角,你从来都没有一刻真心实意?”
“你不要让我发笑!”方越骁讽刺道,“真心实意能得到什麽好处?我是个实际的人,数之不尽的财富,呼风唤雨的地位,这些才是我真正想要的,我不可能离开金三角。”
苏毅应声笑道:“越骁,你为什麽总是没有一句实话呢?你总是在卖力地表演,以至於你都不知道哪个才是真正的自己了。”
“我知道自己想要什麽。”
“也许你知道,”苏毅淡淡地说道,“可你想要的可不止一样,你想要地位财富,可你也想要我。”
“恶心!”方越骁激动地反驳,“少自作多情了!”
“我知道,你就是喜欢我,”苏毅平静地说道,“你又骗我一次,不过没关系,因为这次是我骗你在先。”
他是个失败的国际刑警,苏毅痛恨自己,可他并没有後悔,因为即使再重来一次,他也还是无法抵抗方越骁的诱惑。好吧,他承认任务失败了,可他希望至少能抓住真实的情感,他们可以放弃一切重新开始。
“越骁,你现在想办法过河,跟我在一起,你绝对不会後悔。”苏毅做著最後的努力,“你很清楚,金三角没有幸福。”
“我说,你的自我感觉良好什麽时候结束?”方越骁不耐烦地说,“酸得我牙都疼了,如果一定要听的话,我可以明确告诉你,我从始至终都没有爱过你,我一直是在利用你。”
苏毅愣了一会儿,忽然苦笑道:“越骁,你看起来强悍,其实只是个弱者而已;你似乎机关算尽,却偏偏忘了正视自己的心。”
“是吗?随你怎麽想好了,”方越骁不在意地说,“总之,你要再敢踏进金三角一步,我一定一枪毙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