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毅知道,事情已经无法挽回,於是冷笑道:“方越骁,我当然知道你的狠毒。我们的关系,我也从来没有奢望过能够长久。是你说的,我们唯一的出路就是各自抛弃过去远走高飞,可你却放弃了这仅此一次的机会;而一切结束的时候,你连曾经爱过我都不敢承认。我鄙视你又可怜你。”
雨淋湿了苏毅的头发,一个闪电打来,把整个河谷照亮得如同白昼,对岸的方越骁拿著电话,像雕塑一样伫立不动。
“也许分手的时候说这些话很愚蠢,”苏毅自嘲道,“话说回来,在你眼里,我苏毅一直就是个傻瓜而已。可我还是要说,一定要说,我爱你,很爱你,非常爱你。你狡猾虚伪,你残忍无情,你还是金三角的罪恶毒贩,可这并不是你的全部,就像爱情也不是生活的全部,但至少我有勇气承担。”
“这话没有任何意义。”方越骁的声音依旧冰冷无情。
“有意义,这些意味著结束,”苏毅嘲笑道,“方越骁,人再虚伪也要有个限度,这是你第二次把我扔在荒郊野外,我再也不会原谅你了。还要告诉你的是,我也开始觉得我们之间谈感情很可笑。我会彻底斩断这份感情,从此以後,我们相忘江湖两不相干,你方越骁对我来说,就只是个万恶的毒贩。”
“你苏毅对我来说,从来都只是一个愚蠢的国际刑警。”方越骁以牙还牙地说道。
苏毅苦笑著摇摇头,转身头也不回地走进河边的亚热带次生林中。
雨哗哗地从黑云中倾倒下来,王冲又一次拍了拍方越骁的肩膀:“二少爷,还是回去吧,雨越下越大了。”
方越骁呆呆看著空旷的对岸,不说话也没有动作。
王冲为难地说:“别看了,苏毅已经走远了。亏他在金三角混了那麽久,这麽轻易就相信了你,二少爷怎麽可能离开金三角跟他走呢,太傻了。”
方越骁终於转过头来,满脸都是明晃晃的水痕,强忍哽咽慢慢说道:“所以,我才只爱他。”
王冲愣住了,本以为那些都是雨水,可方越骁一开口,他才知道,二少爷竟然哭了。
30 诀别
方越骁终於转过头来,满脸都是明晃晃的水痕,强忍哽咽慢慢说道:“所以,我才只爱他。”
王冲愣住了,本以为那些都是雨水,可方越骁一开口,他才知道,二少爷竟然哭了。
“这里个个都是人精,谁不是笑里藏刀,谁不是两面三刀?苏毅也会的,他才不傻,他也会阴谋诡计,他也会谎话连篇,可他天性中自有一种光明正大的坦荡之气,无论怎麽都遮掩不住。”方越骁含泪笑道,“相反,我的生活里则充满了欺骗,继父,哥哥,外公,所有的人我都骗,他们也都骗我,最不该的是,我把自己都骗了。”
王冲连忙打断说:“好了,二少爷,你失态了。”
“是失态了,今晚我允许自己失态,”方越骁不管不顾地坐在河边的一块大石头上,“我这麽对他,他还是坦坦荡荡说了爱我再离开,可惜我不配。”
王冲抹了抹脸上和头发上的雨水,叹道:“二少爷,你可真是的,喜欢他就留下好了,他是卧底没有关系,不用您出马,我就有好多办法能让他死心塌地地跟著您。”
“关起来洗脑?注射毒品?甚至用他母亲的性命威胁?”方越骁笑道,“可那样他就不再是我喜欢的那个苏毅了,其实他已经变了,酗酒,打人,粗鲁,阴险,他渐渐就染上了金三角的味道,他这次卧底做得如鱼得水,可这并不值得庆幸。”
“我不忍心看他这麽矛盾下去了,”方越骁丢脸地用袖子抹去哗哗的泪水,“留在这里是我的命运,不是他的,我寂寞,可我不能强著苏毅。我已经害他不浅,如果不幸败给了余朝晖,他更是会丢了性命,我绝对不要他死。这麽做,只为他能在阳光下好好生活。”
“可你这麽做,他会恨你一辈子的。”王冲胡乱翻著口袋找纸巾。
“没关系,”方越骁从石头上站起来说,“我这样的人,拿来恨,比拿来爱更幸福。”
天已经亮了,方越骁和王冲顺著崎岖的山路往回走。路上经过一个贫穷的山寨,一位满头秀发妙龄姑娘正站在溪边用竹抿梳头,她脚下的竹筐里放著一个卡带式的录音机,里面传来好听的歌声:
“这儿比黑夜还要黑 被欲望包围
就算沈睡也得防备
说别人心里有鬼 怕被爱连累
一滴泪水都怕浪费 出卖的表情
冷静最昂贵 乞讨的感情
无家可归 不愧也无悔
究竟你是谁
跌入贪婪黄河水 洗不清疲惫
拔不出被深埋的腿
爱到底能教会谁 无谓是与非
只见你在夜夜宿醉
你是那 偷心的贼
偷得真爱转身就离开
丢了自己也不敢回来
遍体鳞伤的时候你终於才明白
天下没有真心可以偷得来 ”
方越骁被歌词吸引住了,站在山路上静静听歌。那个姑娘成长在深山村寨,天真烂漫,猛然看到两个大男人在看她,绯红了脸,连头发都没有梳好就提著竹筐颤巍巍跑远了。
“天下没有真心可以偷得来”,是的,欺骗和阴谋永远得不到真爱。方越骁已经知道,真心必得真心换,他偷了苏毅的心,却同时输掉了自己的。可是又有什麽办法呢?因为欺骗,他们走到了一起,可一旦真心了,反而注定要分开。
一般来说,人们把这种可笑而无奈的事件称作──“宿命”。
方越骁苦笑一下,继续往山上走去。走到山顶的时候停了下来,这里视野非常开阔,他一遍遍看著雨後金三角的壮美山景,自言自语般说道:“多美丽的地方,可就像刚才那歌里一样,这里的白天比黑夜还要漆黑,罪恶和欲望恣意横生。我们都陷在这里拔不出去了,王冲,尤其是我,生於斯长於斯,金三角就是我唯一的故乡。我热爱这里,我必须待在这里。”
方越骁哈哈大笑道,“王冲,谁让我是金三角的方越骁呢?或者死掉,或者我就是金三角之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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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毅在黎明之前来到泰国边境的一个山寨。他用村子里唯一的一部电话给麦sir打了电话,中午时分,国际刑警泰国分部派车来接他。
他并不怎麽痛苦,或者是太痛苦反而感觉不到任何痛苦,或者被骗这种东西也有免疫力,他已经对方越骁的欺骗麻木了。
从某种方面来说,很幸运,因为这种分离还不是他设想中最悲惨的那一种,至少他们没有举枪相向你死我活。
苏毅把淋湿的公文包和画卷扔到後座,平静异常地坐上了车子。
方越骁没有要他的命,可也不肯放弃黑暗罪恶的出身,的确,又有谁可以轻易挣脱自己的出身?
这个世界就是这麽不公,在出生的那一刻就很多东西已经注定。美丽或者丑陋,富裕或者赤贫,高贵或者平凡,你我都不可能选择。
当然,你可以选择在後天奋起直追,但最初的出身是永远也摆脱不了的标签。就像方越骁,从小耳濡目染的罪恶造成了多疑乖戾的性格,即使再厌弃这样的生活,他也很难走到阳光下来。
终於全部结束了,苏毅浑身虚脱却也如释重负,这场连带了感情纠葛的卧底几乎让他精神分裂。
泰国方面的警察非常热情,带来了不少食物和饮料。苏毅吃不下面包,只拿起一瓶补充电解质的功能饮料慢慢喝著。回过头,他从後车窗往金三角的方向最後望了一眼。
永别了,金三角;永别了,金三角的方越骁。
31 生擒
苏毅和外公已经离开一周,房子空荡了许多,方越骁一个人坐在巨大的餐桌上安静吃饭。他面前放著十几部手机,可每一个电话带来的几乎都是坏消息,情势越来越糟糕。
现在几乎人人都相信,方越骁是杀害父亲的不义之徒。黑道也有黑道的道义,而方越骁恰恰违反了这种道义,除了他自己手下不多的人马,几乎没有人再支持他。
窗外传来几声刺耳的枪声,餐厅的玻璃被声波震成了蛛网状。方越骁抬头平静地看了看窗子,继续低下头吃鱼罐头。
被围困已经整整一天了,本以为至少可以一战,没想到却是不堪一击,余朝晖没有给他任何机会。
餐桌上的一部手机响了起来,方越骁用餐巾擦了擦嘴,不紧不慢拿起电话,一个焦急的声音传过来:“二少爷!那股人马被打退了,可我们的兄弟也伤亡不少。”
方越骁忧心忡忡地放下了电话,没想到事情这麽快就恶化到这种程度,余朝晖一定为这次发难准备了很长时间,他以前漫不经心的样子都是伪装。也对,能在金三角生存下来的,哪个不是人精?
也许不该把苏毅骗走,他留在这里,至少还是一个有力的臂膀。方越骁忍不住拿起电话,几乎就要拨打出去,可犹豫了半天,最後还是坚决地停住了手。
看余朝晖的攻势,即使苏毅带来资金和雇佣兵,也难免一败涂地。是自己一手把他拉到黑暗里来的,让他带著恨离开是正确的,他很快就可以忘记爱恨正常生活下去。况且,即使电话打通恐怕苏毅也不会信他一个字了。
他昨天派王冲带领大半人马绕道深山,预备从背後袭击余朝晖所在的秃鹰崖,可王冲刚走,余朝晖的人马就赶到。
更麻烦的是,自从昨夜的一场豪雨之後,方越骁就跟王冲完全失去了联系。这险招恐怕会要了他的命,无论是因为泥石流还是别的什麽原因,王冲没能及时赶到,可余朝晖的攻势却是越来越猛。站在窗边,就能看到山下灌木里隐藏的人马。
方越骁眉头越皱越紧,王冲失踪,而留下来的人伤亡惨重,他几乎已经山穷水尽。
电话突然又响了起来:“二少爷!东南方向又来了一队人马,我们恐怕是坚持不住了!怎麽办?!”
方越骁一边接电话一边走到书房:“告诉弟兄们先顶住!我马上过去,我们一起冲出去。”
从书房墙上取下一把微型冲锋枪,把所有的弹夹都装在身上,方越骁最後看了看墙上苏毅送他的那幅《苏醒》,掉头冲进了茫茫夜色。
短暂而激烈地交火之後,方越骁和十几个人从密集的包围圈里逃了出去。除了他自己,几乎每个人身上都挂了彩。
方越骁倚在一棵树上,慢慢掏出了香烟,他给每个兄弟发了一根,说道:“王冲是从双虎岩那边去抄余朝晖的後路,他是我们的希望,还没有失败。”
一个肩膀受伤的汉子说道:“那,我们也往双虎岩那边去?”
方越骁道:“按照余朝晖的性格,他一定还在秃鹰崖老巢那里坐镇。他把主力都派来围攻我,那边的警戒应该比较松,我们汇合了王冲攻击那里,擒贼先擒王,肯定能反败为胜。”
黑暗里突然传来了鼓掌的声音,一声接一声,格外清晰响脆。
“好计谋啊,我的弟弟,”余朝晖油滑的声音越来越近,“可惜你不了解我有多麽关心你的生死。这麽多的枪指著弟弟的房子,我怎麽放心待在那麽远的地方?可怜我苦苦等了一整天,你这才肯出来相见。”
方越骁夹著香烟的手顿在空中,全完了,余朝晖带来的人马足足有上百人,团团围住了他们这十几个伤兵。
大家都怒目瞪视敌人,谁也没有放下武器。对方不耐烦地举起了各种长短枪口,方越骁马上大声说道:“兄弟们,听我最後一个命令,识时务者为俊杰,都扔掉枪投降,现在!”
看著一支支枪被忍怒扔到了地上,余朝晖满意地点点头,笑道:“就只剩下你自己了,弟弟,那把微型冲锋火力很大的,走火伤到人就不好玩了,赶快扔到地上吧。”
方越骁微笑道:“你够狠,我输得心服口服,只求你放过我手下人。”
余朝晖正要得意地答话,方越骁却猝不及防地把枪口对准了自己的脑袋,余朝晖骇然大叫道:“快拦住他!他要自杀!”
几个彪形大汉一起扑了上去,方越骁被夺去了枪支死死压在地上,他声音嘶哑地吼道:“余朝晖!你就连最後这点尊严也不肯给我吗?!”
“岩猛,二少爷情绪不稳,给他打上一针。”余朝晖说著把方越骁按在了越野车座椅上,摇头说道,“你睡会吧,满身都是血和泥水,再发起怒来实在有损风度。”
坐在前面的岩猛拿出一个注射器,不由分说刺进了方越骁的上臂静脉,药物的作用下,他很快沈入了深眠。
醒来的时候,方越骁发现自己躺在一个豪华房间里,有人在他昏迷的时候给他洗了澡,身上和头发上都有陌生的香味。他低头看了看,血污的衣服不见了,一套大小正合适的纯白睡衣罩在身上。
他猛地从松软的床上坐起来,走向大门,意料之中,门是反锁的。虽然脑袋仍然昏沈,但他已经有了非常不好的预感。
烦躁和怒骂没有任何用处,方越骁冷静地打量著这个房间。床头相框里的照片却让他倒吸了一口冷气,那是一张十几年前的旧照,少年的余朝晖和方越骁一起坐在公园的长椅上,上身僵硬,都是一脸寂寞。
方越骁几乎不记得曾经照过这样一张照片,在记忆库里搜寻了半天,才渐渐想起,这是某年他化名在瑞士的寄宿学校读书的时候,哥哥突然来找他,他们一言不发地公园里坐了一个下午,哥哥则变魔法一样不断从包里拿出各种零食。
方越骁不由得一阵恐惧,打开衣橱,里面挂满了崭新的衣服,标签都还没有剪下,全部都是他的号码,他的品味。另一边的鞋柜上,42码的鞋子整齐地排放著,一直堆到了天花板上。
这些显然全部是为他准备,方越骁越想越怕,汗水涔涔地流了下来,他大声叫道:“余朝晖,你给我滚出来!”
话音刚落,余朝晖就拿著酒杯走了进来,微笑著说:“不需要那麽大声,只要你一声吩咐,我随时恭候。”他穿著灰色的高级丝质家居服,语气一如既往地油滑慵懒。
方越骁指著那堆衣服鞋子,颤抖地问道:“你这是什麽意思?”
“很明显,”余朝晖晃了晃手中的高脚酒杯,“就是你想的那个意思。”
32 真相
“变态!”方越骁脸色刷白,死了就死了,可他再也不要这样受辱,“你不是几次要我性命吗?你不是讨厌我吗?杀了我吧!我情愿死!”
余朝晖嗤地笑了:“弟弟,这可不像你,你应该顺从我然後找机会干掉我,这也许是个能翻身的机会。”
方越骁冷笑一声道:“余朝晖,这也不像你,你应该把马上我杀掉,因为只要我活著,你的位置就不算十分平稳。”
“哈哈!”余朝晖大笑起来,“虽然并没有血缘,我们不愧是兄弟!”
“不,我自愧不如,”方越骁直视著对方,“我没你狠毒,眼睛不眨就毒死了自己的亲生父亲。”
余朝晖眼神躲闪了一下,把酒杯放到桌子上,脸上露出少见的严肃脸色,转移话题问道:“你凭什麽断定一直是我要刺杀你?”
方越骁应声答道:“能威胁到你的人,只有我,谁都知道,上位的不是你就是我,我们从来就不合。”
“是的,”余朝晖说道,“那都是事实,可并不是直接的证据。”
方越骁疑惑地看著他,余朝晖诚恳地说道:“在迈阿密,把你出卖给拉丁人的,不是我;在泰国暗杀你的,也不是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