荣爱一愣,嘴角一抹笑意转瞬即逝。
夜天已经料理完毕,回来恭敬的侍立在一旁,他们自此算是吃了气氛最融洽的一顿饭。
明天他们将到达鹿山书院,入夜的时候,荣爱却了无睡意,随手拾了一本集子翻看,忽闻隔壁一把琴音响起。“苏涵山……”荣爱走到窗前,凝神听,那琴音泠泠似寒泉映月,皎洁无尘埃。让荣爱突然想起太傅曾经教过的诗词:“瞻彼淇奥,绿竹猗猗。有匪君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瑟兮僴兮,赫兮咺兮,有匪君子,终不可谖兮……”却又觉得不妥,最终只说出一句“倒当真是个人物……”望着那夜色中隐约起伏的苍峦,竟生出少有的迷茫,这一去究竟是对是错……
第 8 章
他们于黄昏十分到达鹿山脚下,因为山路崎岖不易行车,所以谴了夜天同车夫将车赶到山脚的市镇,再换运夫送上来,荣爱和苏涵山则换了马匹,先行进山。
夕阳斜照,峰顶□的峭石,被光染得赤红,显得分外壮美,较低的山侧却是雾霭泛起,影影绰绰,在飘渺的云烟中忽远忽近,若即若离.就像是几笔淡墨,抹在云间,依稀可见一排楼宇耸立其中,想来就是鹿山书院了,周围不知种了什么,霞光一般,荼靡一片,倒与那夕阳相得益彰。
荣爱久居京城,因为年少尚不曾远游山河,见到这样书中难以描画的壮丽景色,脸上竟带了些孩子气的喜悦,苏涵山本要通知他准备快马进山,以便在天黑前到达,却正撞进他难得纯粹的笑容里,到口的话转了一圈,还是放弃,索性放慢了速度,陪着他慢慢往山里走,没人注意到苏涵山嘴角亦有一抹微笑……
最后荣爱意识到天色已晚,好在座下皆为千里名驹,他们终是赶在闭门前到了书院。
因为回来的太迟,来不及给看起来不过是普通学生的荣爱安排房间,堂堂淮南候府的小侯爷哪里遇过这种事,他有点后悔答应隐藏身份了,听着那小厮回话,荣爱忍了许久才克制住不把这里烧干净的念头……最终只能同意先在苏涵山那里将就一下。
苏涵山知道他心里不快,微微一笑也不点破,让人准备了沐浴的东西,将荣爱留在那里,自己先行退了出去。
荣爱泡在热水里,将这几日的细节一一清点推敲,正当他想得入神的时候,突然听见一声尖锐的鸟鸣声——是“杀狼”!心下一凛,忙披了外衫破窗追去。
怎奈地形不熟,又失了先机,荣爱望着那四野茫茫的黑暗,心里一阵懊恼。这才注意到自己不知何时已跑到后山,周围是无尽的花海,这些花瓣卷如龙爪,色红如胭脂,却都无叶片,大概就是之前他见的那一片“霞光”吧。
正当荣爱想细细研究这花,却听见一人急促的笑声。“呵呵~原来那是真的~”
“誰?”荣爱自负武功不弱,来这里已有片刻,竟没发现有人……可见那人武功之高。荣爱全神戒备,心却狂跳不止,杀气……很重的杀气……
“卿生牡丹鬼骨,魅以乱城,倾玲珑五十郡,终为业火灰烬……”感觉得那人渐渐逼近,后一句人已到面前,苍白如同鬼魅的男子抬手指着他,“不得轮回,皆生皆孽,皆世皆错……”杀气四溢,却是赤脚散发,神色疯癫,荣爱闻言,微微皱眉,紫阳团花的外袍被风扬起,飘逸非常,人却不动如松,紧紧扣住指尖的紫玉发簪,他知敌我悬殊,可惜刚才事发突然,他并未携带佩剑,只有这个可以用作一搏。
一切发生不过瞬息,荣爱用于抵挡的发簪以成飞灰,那疯子手中的枯枝直指荣爱眉心,在关键时刻别人拦住。“你认错人了。”正是苏涵山。
荣爱见他关节泛白,知他拦下那疯子的一击也绝不轻松,猛然意识到这疯子是誰……可他不是……不是……
“呵呵~你知道我找誰?”那疯子听了,松了枯枝,索住苏涵山的肩。
“清风徐来,水波不兴……”苏涵山轻轻的吐出这一句。
“……”那疯子听了静默了片刻,终是松开手飘然远去了。
“原来南傲之真的疯了……天下第一……天下第一呵……”荣爱见那疯子没了踪迹才开口,心里感慨良多。“他竟把我认成那人了么……”
“机关算尽太聪明,反误了卿卿性命……”苏涵山亦是感慨,想到刚才“杀狼”来报,怕已是引了他疑心,不由的又看了一眼荣爱。后者感觉到了,与他对视一眼,各自思绪万千,终是无法说明。
“这些是什么?”回去的路上荣爱开口。
“梵语波罗蜜,此云到彼岸,离境无生灭,如水常流通,曰曼珠沙华,”苏涵山看着那荼靡花海这样答他“开一千年,落一千年,花叶永不相见。情不为因果,缘注定生死,故又名彼岸花。”
“有缘有分,则为姻,有缘无分,便是劫。阳寿未尽,擅违天命,若犯……则无来生……”荣爱低声重复“好一个情不为因果,缘注定生死……”
“……”苏涵山脚步一滞,没回头,却隔着衣袖拉了荣爱的手腕,穿过那片花海“诗酒正当年华,胡思乱想什么……”
荣爱望着那个人的背影,觉着抓着自己手腕的手有陌生的柔和,挣了一下,却没成功,他的手看似松松的握着,但掌控着……
当夜,一夜无话,一夜无眠……
第 9 章
第二日,两人早早起了,去拜见书院的主事先生,安排了教室,既然是苏涵山带来的,自然在他主事的班里,又正式分配了住处,两人一间的屋子,荣爱的心思全在昨晚出现的“杀狼”上,再加之早有协定,也没有太计较,只是不知要与何人同住~恰巧夜天也到了,指挥着走夫将行李一一放好,这大半天就过去了。
苏涵山去处理他自己的事了,夜天跟着管事的去书童该去的地方报道,就剩了荣爱一个,端了一杯新沏的庐山云雾品着,难得的清静,荣爱在心里揣测昨晚的片断:杀狼……南傲之……苏涵山……这其中真的只是巧合么?又或者……
“吱呀”门开了,打断了荣爱的思考。
门口站着的人容颜隽永,穿了一身洗的半旧的白袍,却没有落魄的感觉,反倒给人清爽的印象,荣爱突然想到了一个形容:人淡如菊……
那人显然是不会武的,之前根本没意识到屋里有人,见了对面的一堆行李,又看荣爱理所当然的占了自己的床坐着,想来这就是他的新室友了,于是对荣爱伸拱了拱手“徐州谭雨泽。”
荣爱身份尊贵,加之禁宫等级森严,想来这十六年来,竟无人拿他当普通人招呼过,一时有些茫然,谭雨泽却误以为他同那些官宦子弟一般看不起自己出身低微,刚要收手,却听那边迟来的一句“我是荣爱。”语调平静,却带着一股与生俱来的傲气,谭雨泽感觉得出来,眼前这个少年不会简单……这鹿山书院的势力怕是要重新洗牌了……
晚课的时候,荣爱看着夜天收拾的差不多了,就跟着谭雨泽一同去了课堂,谭雨泽欲言又止,终还是没违了他的意思。荣爱以前作为怀熙的伴读,倒也老老实实的去过几天太傅的课堂的,以为这天下的课堂都是差不多的……哪想到他们一进门,就觉出这气氛的不寻常了~
这时还没上课,教室里稀稀拉拉的坐了几个,荣爱久居京城,自然看得出什么叫纨绔子弟,这几个怕就是了~众人见了荣爱微微一愣,想起早间说要新来的学生,只是没想到是这样的人物,看衣物用度,也知家世不弱,可看他相貌柔弱,又是和谭雨泽一同来的,立刻心生轻蔑——有钱的羔羊罢了~
“谭雨泽你装病装了几日,今天竟拉了你想好的来做挡箭牌,贿赂我们么~哈哈哈~”当下就有一个出言不逊。
荣爱脸色一沉,众人还没反应过来,就听见几声清脆的巴掌,刚才说话的那人脸已经通红一片,“蹼”的吐出几颗和血的牙来,他们刚才根本没看清荣爱的动作,只看见他现在明显是嫌脏了自己的手一般,甩了甩手,犹带笑意的嗓音说出“这鹿山书院附近,不长眼的畜牲还真多,果然是狗嘴吐不出象牙来~”
谭雨泽愣愣的看着眼前的少年,原来他的武艺竟是这般好么……
谭雨泽哪里知道,荣爱小时候因为他长相没少受误解,自然是极讨厌别人这样评价的,其实他的体质并不时候习武,为了不负淮南候武侯第一的名号,他以比旁人难数倍的道学入门,后机缘巧合遇见高人点播,才达到今日的武学造诣,可谓不易。
“……”在场的人也都愣住了,这变故太突然,他们根本不知道怎么应对。
“你们给我听清楚了,从今儿个起,说话前先掂量掂量自己的分量,要不,可别怪我手下无情。”荣爱拢了拢衣袖,语调依旧淡淡的。
“哟~新来的,很狂么~”靠着门框的人轮廓很深,浑身上下都透着放荡不羁不味道,嘴里还掉着跟草叶,笑得有点痞,不知在那看了多久,刚才那些学生早都一溜烟的跑到那人身后,众口不迭的数落着荣爱的“恶行”。那人还是那个调调,只不过在看见谭雨泽的时候,微微挑了挑眉,谭雨泽则随着他挑眉的动作皿紧了嘴。
荣爱静静的转过身来,与那人对视,他自然感觉得出那人就是他们的头儿了~擒贼先擒王,送上门来的靶子,他怎么会放过~
那人见荣爱转过来,微微一顿,笑得更带匪气“看不出你长得这么娘儿们,眼神倒是像狼崽子似的~”看了一眼被打的那人“这帮小子输在你你手上是他们自己没出息,可你在我的地盘上打了我的人,我这个做大哥要是就这么算了,那就是没义气,空手还是白刃你挑一样吧~”
这人倒是仗义~荣爱倒不讨厌这样的人,刚想应承,谭雨泽却拉了荣爱的衣袖,低声说:“他是威远将军之子崔炎彬,你还是……”言下之意,就是不要招惹的好~
荣爱一笑,低声回他一句“无妨。”论武功,论家世,他还能怕了誰不成?威远将军之子,那么还算是他爹淮南候的旧部呢~他倒是早想会一会崔老将军口中的“不长进的小兔崽子”~口头上也不会便宜了他“亏你长得匪气,性格却这么娘儿们~啰唆什么,尽管放马过来~”
“呵~你还真有点意思~”崔炎彬眯了眯眼睛“输了可别哭着找娘告状啊~”人已到了近侧,抬脚就扫荣爱下盘。刚才荣爱出手,他看得分明:荣爱的武功属于轻巧迅速一路的,相对的这样的人外家功夫就不会太强势。
荣爱自己当然也明白这个道理,向上一跃,以指为剑,点向崔炎彬肩胛,后者立刻反手招架,两人当时斗作一团,外围这些不懂武功的就只能看见两团人影飘忽无定……
突然,一切戛然而止,那是苏涵山一手架开一边,将两人远远分开了。“无视书院规矩,当众斗殴,通通去后院罚站到晚膳。”
“苏涵山,你……”荣爱抬手指向我们形象无比正义,眼神无比揶揄的苏“夫子”。
“目无尊长,两错齐罚,你站到掌灯。”苏夫子很有威严的晃了晃他手中的“约法三章”,意识他们有言在先。“余下的同学,不要看热闹,我们要开始上课了~”
还不等荣爱发作,人已经被崔炎彬拉着往外走,荣爱听见他懊恼的说“呵呵~我都忘了今儿是那头笑面虎上课~时不我与啊~”
于是我们英明神武的小侯爷,在鹿山书院的第一天以莫名其妙的“罚站”告终……
第 10 章
“放手!”荣爱光顾着“鄙视”苏涵山,一个不留神就被崔炎彬这样拖到后院了,等注意到自己真的有“乖乖罚站”的可能的时候,咱们小侯爷发飙了~头号炮灰自然是崔炎彬~
“你不会真的是娘儿们吧,不就拉了下手吗……”崔炎彬小朋友被荣爱近距离P中,损失HP500~(众人:把这个玩游戏的拖出去!)当下有点郁闷的开口~后果可想而知,他因为这句话承受了之前暴力的N次方……
“你属狗的啊~不识好歹……”崔炎彬小朋友在左躲右闪。
“喂~你再这样,我不客气了啊……”崔炎彬小朋友在上蹿下跳。
“%&#¥&×(此为粗口)” 崔炎彬小朋友在翻山越岭。
……
“&×¥(粗口)就算老子打不过你,你也讲点江湖规矩!” 崔炎彬小朋友在抓狂边缘。
“哼~本少爷就是规矩。”荣爱很好的诠释了什么叫强权即真理……
“……”
“嘶……你下手真狠……”崔炎彬小朋友有力气说话的时候已经是一炷香以后了。“而且找的位置特别疼……”
“废话,你不疼我费这个事儿。”荣爱理直气壮的给他一个:“你白痴”的表情。其实崔炎彬是个好对手,只是他的武功更适合战场杀敌,论精妙还是不及武林人士,输了也没什么好气馁的。
“……”崔炎彬被他一卡,险些呛死自己,回想刚才的艰苦斗争,还是把指责的话吞了,换了别的话题“我说,你小小年纪跟誰学得这些,路子刁钻的很。”他崔炎彬好歹跟着他老爹混了几年军营,那里的汉子普遍风格豪爽,没什么门第之见,所以他各家的法门多少见过一些,偏偏看不出荣爱的门道,今日才会那么狼狈。
“不能说。”荣爱淡淡的一句。
“哦。”崔炎彬一下没习惯荣爱这么淡漠的表情,转念一想,江湖上高人多怪僻,不愿透露姓名也算正常的,也就没有再问。
两个人也算不打不相识,倒亲近起来,现在这样打累了一起趴在房顶上休息聊天,更像是熟识朋友了,这样想着崔炎彬才想起来:他们还没认识呢“真是的~我们架也打了,天也聊了,你还不知道我是誰……”
“威远将军崔鹏之子崔炎彬。”荣爱斜睨他一眼:我早知道了。
“你这人真……”崔炎彬第N次被他噎死,英气的眉头有点无奈的皱了起来,很孩子气的表情,想了一下这么总结道“猫似的,看着软绵绵的,然后冷不丁凉一下爪子~”
“你说誰呢~”荣爱挑起眉头。
“我说我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呢?”崔炎彬在心里说:看吧~脾气也像:只能顺毛不能倒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