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面这事不知怎么的传到了怀熙那里。
“怎么想到逛楼子了?”怀熙自然知道荣爱这几次没怎么样,可心里也着实不怎么痛快,只是不想跟荣爱发火。
“福润他们说那儿有好玩的东西。”对着怀熙,荣爱是不说谎的。
“这也去了几趟了,好玩?”福润,我看你是太无聊了,戍边吧~
“也没觉得。”其实荣爱是想说无聊的,可想想这几次打架也算活动筋骨,就不跟他们计较那么多了~
“傻小子~”怀熙这话说虽然不怎么中听,可明眼人都看得出来王爷心情不错~
可惜了那些带荣爱去青楼,想趁着这位爷高兴了好邀功的几个,实在没法有什么好心情,都被怀熙罚的很惨,从此再没人敢带小侯爷去。其实怀熙根本不用罚,经过这么一闹腾,这京城里也没哪家青楼楚馆敢接这位“太岁”(青楼生意的灾星啊~)~
所以荣爱对青楼的印象实在不怎么样~可这次要找崔炎彬问话,毕竟眼下正是他心情低落容易坦白的时机,这样衡量,荣爱还是踏进了风月楼的大门。
“姓崔,长得还算顺眼的家伙在哪间喝酒?”荣爱皱着眉拖着粉扑的跟白无常一样的老鸨,心里决定将这笔帐算在崔炎彬头上。
“……”老鸨看一眼荣爱,心里立刻就盘算上了:估计是哪家的小娘子来抓丈夫偷腥的,还穿了男装~不过有这样漂亮的老婆还来偷吃,真是不识货啊~~“这位小娘子怕是弄错了吧~这儿可没有姓崔的大爷~”
她哪知道她那一句小娘子让本来已经很不爽的荣爱,想当场拆了这风月楼,没空跟她啰唆,当下提了真气,用少林狮子吼对着那一排排的客房说:“崔炎彬,迅速给我滚出来。”
老鸨当下捂着耳朵,还是觉得气血翻涌,这次她算明白了:这真是位公子爷,毕竟哪个女子身上也不会有这等气势……
“哪儿来的美人,刺儿倒是尖~”出来的不是崔炎彬,看样貌也还算是入眼,只是眉宇间邪佞之气太重,多半不是什么正当光明的人物。
刚才那一声已经让荣爱确定崔炎彬已经不在这里了,要那个痞子在,哪里会容忍别人指名道姓的骂而不出头~自己也没有再留的必要。至于这个人,虽然刚才的狮子吼只用了三分功力,可这人面不改色,武功也算不错了,当然只是不错而已。可想到毕竟应了苏涵山少惹事端,荣爱勉强不同他计较。
谁知道那人还以为他是怕了,竟得寸进尺的拦在前面,问荣爱的姓名。
“滚。”看也不看他,荣爱径直往外走,那一票护院也自然不敢拦他,那人被无视至此,眼中闪过一丝阴狠,抬手劈向荣爱后心,指尖夹杂一抹银蓝,分明是喂了毒的暗器。
荣爱觉察,一晃身,反手错开了偷袭者的手腕,那人的同伙见了,立刻上前将荣爱团团围住,这些人不过是些二流高手,却合作多年的亡命之徒,彼此十分默契,而荣爱武功虽高,可由于出身环境等影响,对这种角色都只是教训而已,心里终究没有杀伐狠绝的念头,一时倒有些缚手缚脚。
不知何人手段卑鄙,趁着荣爱被围攻,撒了一把香灰,荣爱一时不查,就觉得眼前一暗,眼睛微微刺痛,失了准头。那些人见他着了道,立刻蜂拥而上,想要将他抓住,荣爱哪里肯束手就擒,凭着声音和感觉一一回击,虽然没有被抓,却也添了几道伤口。
忽然耳边一静,荣爱的心也跟着一紧,莫非天要亡他?刚才那瞬间分明是有高手出招,而且剑极快,接着他就听见接连的倒地声,血腥气也蔓延开了,出剑的人来到他身侧。
浅浅的叹息,同时来到的还有那抹已经不算陌生的香气,制止了荣爱攻击的动作。
经年之后,荣爱才知道那香的名字——瑶世。瑶池一日,人间百年,一切的一切不过华胥一梦,梦醒烟消云散,物是人非,又当何去何从……
第 17 章
那人拉了他的手腕,不同于上次的稀松,近乎强硬的引导他坐在厅内还算完整的一张椅子上,沾了水的丝帕却很温柔,一点一点将他眼中的香灰洗出。
“苏涵山……”荣爱缓缓的念出那人的名字,心里有些百味沉杂。
眉眼尚未清晰,那人的话却在耳边阵地有声:“荣爱,你记住:对敌人的仁慈就是对自己的残忍。”不是平日私下里的戏谑玩笑,亦不是他做夫子时的一本正经……很平淡的一句话,平淡到没有丝毫感情,平淡到陌生……
他自然不知道:
因为苏涵山要杀狼办事,二更十分出了门,却不想在院门口发现了那个小小的药瓶,官窑青花的瓶子,质地极好的药膏……出自谁手,不言而喻。苏涵山看着自己的伤口,微微皱眉,那个瞬间他还是收敛了劲力吧……誰能想到被冠以“京城三害之首”的狄荣爱竟然是如此心地善良的人……荣爱啊荣爱,我宁愿你是个坏人,就不会让人那么愧疚啊……
这边的事情一完,苏涵山就隐匿了气息,去了荣爱的屋子,本想只是远远的看一眼,却意外的发现里面只有谭雨泽一人。苏涵山略微挣扎,还是叫醒了谭雨泽,后者因不懂武功,后知后觉,见了苏涵山表情有些复杂。
“殿下……”呼了他的尊号,当下就要见礼,未免隔墙有耳,苏涵山立刻制止了。
“狄荣爱去了哪里?”这里实在不适合他们相认,苏涵山说话开门见山。
“入夜时回来过一次,很快又走了,可要属下去找出他的具体位置?”谭雨泽虽不知缘由,亦不敢隐瞒。
“不用了。”苏涵山摆摆手,出门前还是说了一句“小七,归期将至,你自己小心。”
“谢殿下关心。”谭雨泽站在阴影里,看不清表情。
出了学生居住的院子,苏涵山径直回了自己的院子,来回踱了几步,终是放心不下,拾了一枚香丸,苏涵山青衫一扫,关死了院门。
苏涵山依照时辰星相移动了院子的几盆花草,这些花草原本左三右七,戴九履一,二四为肩,六八为足,是天门地户返闭的格局,日常隐盾于旁人,苏涵山自此取出一只青玉匣子,里面有什么震翅有声,不停撞击盒盖。
一打开,就见一只通体碧绿的六足小虫一飞而起,往山下飞去,苏涵山早有准备,提气发力,如流星飞燕尾随而去。
此虫名为“相思”,是苗疆白巫蛊,雌雄同穴而生,时一寒暑,遇“凋年”香而眠朝夕。雌虫入血即化,无形无味,中者无害,只是一年之内带隐香,唯与之共生的雄虫可感,雄虫无论天涯海角,都将寻之。原是蛊婆用于情人,而赢武帝灭苗之后,此术作为宫中密术多用于追踪。
为了计划顺利,时刻掌握荣爱的行踪,早在淮南候府就在他身上下了“相思”的雌虫,而这只碧绿的雄虫一只收在手中,那香丸正是“调年”,没想到这么早就会用到。
只是他不知会寻到青楼,亦不曾想会见到如此场面,那孩子困兽一般被围在中央,明显造了暗算,身上亦有伤痕,背脊却挺得笔直~环顾一周,从看些二流高手的伤势就可以知道他之前是怎么打的,若是他一开始就选择一击毙命的打法,哪里会这么狼狈……
突然心头火起:你当这里是京城么?人人都对你的身份礼让三分,什么都光明正大?不知江湖险恶,人心叵测,你做什么好人,逞什么英雄!
点燃“调年”放入盒中,将“相思”收好,下手的时候毫不留情,后来想想:也许一开始看见荣爱受伤的时候,就没打算让那些杂碎活着……
“看在你是我学生的份上,勉强背你一会,下不为例啊~”苏涵山似是忽又换回了让人气恼的样子,半蹲在前面,示意腿上受伤的荣爱上来。
“我才不稀罕你装好人~”眼睛已经恢复,只是微微有些红,果然是跟青楼八字犯冲~
再看那人似乎和平时没有区别,但荣爱隐隐觉得也许刚才才该是他本来的样子……实在不是什么让人愉快的猜想~
“我也不稀罕,因为我本来就是好人。”没办法包扎,所以没空让这小鬼别扭,还没消气的苏大大尾巴狼强制执行原定计划。
“……苏夫子,说这种谎话会造雷劈的~不要连累我和你一起。”想要下来。
“不用怕~据说祸害遗千年,看你的年纪,你还可以横行很久~”苏涵山想自己有一半是真的这样希望的吧……
“喂~这时候不是该说:不要管我,大家快跑吧~”你在教我残忍呢~那么,如果这时候扼断他的喉咙,那些未知的麻烦是不是就能一了百了?即使那些人该杀,杀人偿命也是最冠冕堂皇的借口~可是我可以么……
“作为你的夫子,我比较想教你的是:不要管我,大家去死吧~”过刚易折,慧极必伤……何必非要走这条路?
“……你真的是苏涵山么?”或者我该问:你是誰?
“有什么问题么?”其实很多时候人不知道真相会比较幸福,我希望对你来说这种幸福能拖一刻便是一刻吧……
“没有。只是有点不习惯你这么诚实。”一眼望去地上的尸体通通是一剑封喉,眼前这个肩膀真的可以倚靠么?答案否定。可是,我想暂时休息一下……
“你在怀疑夫子我的人品吗?”此时此刻,我们只是师生,在這里发生的一切,让我们忘记,从此以后彼此默契,不再提及……
“我从不怀疑:你根本没有人品。” 这句算是实话吧。
……
第 18 章
后来遇见崔炎彬,得知他那天只是去风月楼找过“红颜知己”聊天,后面就离开去别处喝酒了,当年的事他却不愿多说,而根据夜天的资料:谭雨泽那时并没有离开鹿山,不知道鹿山对他来说有何所图,才这样刻意隐藏,可这几日亦看不出他有什么“特别”,荣爱多次试探,也确定了他的确不会武功,事情似乎陷入了一个死局,几番衡量,荣爱最终还是决定让夜天去一趟周思淼的老家,开棺验尸……
当然生活还是要继续,那天的事在两人的默契下被刻意“遗忘”,苏涵山还是人前好脾气的万能夫子,荣爱依旧每日以挑战书院各位老师的耐性而闻名,只是放学后,如果你恰巧路过那座院子,可以见证那个孩子从一个个断音到行云流水的积累……
上次之后,荣爱意外的和南傲之熟识起来,偶尔荣爱会带些吃的去花田,或者帮他把那一蓬乱发打理一下,这个时候,不难发现其实南傲之的容貌很吸引人,原本他的长相有些邪肆,不过不知是不是记忆混乱的缘由,行为举止倒似孩童,现在看来反而有股奇特的纯澈,只是他武功太高,有时候手下有些没轻重,荣爱难免被他拖去一些稀奇古怪的地方,没想到这次和他下了一次后山的寒潭,竟然发起热来。
因为是由道入武,自从习武以来已经很少生病了,这一次倒让荣爱有些措手不及。夜天被他派走了自然无法照顾,谭雨泽敌友不明,荣爱虽不相信他会杀人,亦不想麻烦这人,已经算是哥们儿的崔炎彬偏偏在半个月前,应邀去了附近的营中帮忙操练士兵,荣爱知道崔炎彬虽然武功不如自己,带兵打仗却是好手,听说是因为南边局势吃紧,隐隐传闻:南边接壤的旭云国国主年事已高,选定继承人的要求是:能攻下封华(荣爱的国家)南阳郡者为帝,所以他的父亲淮南候,亦亲王怀熙也都先后去南方督战……
头昏昏的容不得他多想,荣爱就这样迷迷糊糊的睡着了,半夜醒来,觉得似乎好些了,却发现自己不知何时被移到了苏涵山的屋子,桌上是空的药碗,而一人正半伏在床头,似是刚睡,不知想到什么,眉头微蹙着,没有白日里的儒气的笑意,更凸显了他身上的犀利,只是此刻的烛火太昏暗,连这样犀利的侧面都显得格外温柔……
苏涵山呵……
轻轻的伸出手去,想要将他那一缕散下的碎发拢了去,却在半途惊觉,停了手。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变得不一样了……
是在谈天说地对酒而歌的时候么?
是在比武拆招分析取长补短的时候么?
是在讲行兵布阵彼此心领神会的时候么?
是在他手把手教导自己画形临字的时候么?
是在自己终于将《流光》演奏成功的时候么?
……
要真的来问我是什么时候,怕也无法说清……
只是,我很清楚:现在我已经在乎了。
有点可笑,明明满是谜团的男人,他的目的不明,动机不明,所说的出身、背景也应该都是伪造,可这一刻我却决定相信:他不会害我……
开始在乎一个人的时候,是不是都会有些害怕?怕得到,也怕失掉……
那时,我有想过:如果他的伪装和谎言愿意维持5年,我就会尝试将这一切虚假当作真实……只可惜,我忘了:假的永远真不了……
第 19 章
荣爱在病中,不如平常敏锐,吸了屋子的香料,片刻又困倦了,给苏涵山披了一张薄毯,自己重新睡下。他这一动,苏涵山自然醒了,却没有动,等了一会,确认荣爱已经睡熟,又往博山炉里又添了点催眠的香料,才坐到了他床边。
现在局势不稳,苏涵山要的东西还是差一点,这几日不是不着急的~不到迫不得已的时候,他还是不想对眼前这人如何……苏涵山又探了探他额头的温度,确认无事,才放下心来。这个笨蛋,若不是自己发现了不对,他定是一个人忍着~不是祸害么?怎么就不知撒娇、耍赖呢?那么要强……顺了顺荣爱睡梦中弄乱的头发,又见头发勾了他颈上的玉麒麟,伸手想帮他解了,却在看清那麒麟指爪的图样时,颓然僵硬,许久一声叹息:你若不是狄荣爱那该多好……
荣爱再次醒来时,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烦,坚持回自己那里去,苏涵山亦觉得昨天的行动有欠妥当,加上摆在眼前的问题,让他心里有些乱,所以叮嘱了荣爱会替他告假,就送了他回去,自己也去主持早课了。
荣爱回了自己的屋子,谭雨泽见了他的样子,有些担心,荣爱敷衍了几句,后者却很好心的帮他重新煎了药,才匆匆去了课堂。荣爱见他出门,拿银针试过才饮下那药液。想到初来时,看见谭雨泽给自己留的馒头,那时他的关心让自己动容,短短半年却成了莫名的猜忌,不禁感慨。
此时,天正微明,荣爱昏昏欲睡间,听见窗棱有细微的松动声,有什么人靠近了床头,却是光线死角,荣爱心中一凛,抬手一掌送出,那人似是对自己极为熟悉,轻轻松松的就避开了,还一个顺手卸了自己的劲力,将自己带了起来,几个来回下来,这电光火石之间,荣爱心中闪过一个念头,随即脱口而出“怀熙!”
那人闻声停了手,缓步自暗处走出,动作优雅至极,晨曦一点点镀在那人身上,当真不愧:神识沉敏,风宇条畅之评,和那一身暗纹镂金的高贵冷淡的气质相比,目光却是格外的柔和,细听下去甚至有些笑意:“才出来几日就差点连我都认不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