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重要的是:之前的一切都是猜测,而现在则有了证据:因为院子里站得正是刚才再次投毒的谭雨泽。是我自己冤枉苏涵山了,不是苏涵山,不是他……荣爱心里竟是前所未有的开心,以至于忽略了苏涵山看见谭雨泽瞬间一闪而过的情绪。
没有任何意外的将人擒住,从属于他的那半边屋子里也搜到了一本册子,荣爱翻了一下,里面记载了一些用毒和易容的东西,好像是他的个人笔记,里面赫然就有“看朱成碧”和刚才的毒烟“轻纱”的纪录。这个人不会武功,荣爱早就知道,只是隐隐觉得太顺利了……
那边空焰在问话,当着荣爱的面,他也不好用刑。“誰指使你行刺小侯爷的?”
“杀你们封华人需要指使么?”谭雨泽虽然被侍卫压着,却没有一丝惊慌,不等众人反应,他的已咳出一口血来,污了那方白袍,却不改风骨,想来在来之前就抱着不成功便成仁的想法,是服毒自杀了。荣爱突然想起初见这人,对他的评价是:人淡如菊,不由的往前迈了一步,却被苏涵山拉住,想来是怕有诈。谭雨泽看见他们牵着的手,忽然露出一个同情的笑容,轻轻的吐出一句“人生不相见,动如参与商……”
第 25 章
这件事虽然了解了,可众人的心里却蒙上了一层淡淡的战争阴影……
最后,怀熙还是知道了,一干守备人员连带空焰一起都受了责罚,当天怀熙直接调来三百亲兵,护送荣爱和灵安立刻返京,而他自己则因为急召要连夜回京,荣爱虽然觉得太夸张,可也没有反驳,一方面是对怀熙的愧疚,另一方面又菱的生日将至,他本来就该回去。
原本谭雨泽已死,众人顺理成章的在心里将周思淼的死一并定案了。可等夜天在他们立刻鹿山时追上了他们,却带回开棺验尸的结果是周思淼死于一剑封喉。
听见这个结果的时候,荣爱几乎是下意识的把目光放在了苏涵山身上,毕竟那天在风月楼,这个手法出现了太多次……从荣爱的角度只看见苏涵山的一个侧面,沐浴在初秋的阳光里,干净而柔和,偶尔有风刮过,腰间的铃铛会发出清脆的响声,病中自己很多次都是听着这个声音入眠的……荣爱长长的舒出一口气,将心中的疑虑压下,之前已经误会过他一次了……这次只是巧合吧~天下用剑之人何其多~又怎么能评这个定论呢?叮嘱夜天不要再和别人提起这事,打算以后再从长计议。
一群人浩浩荡荡的回京,沿途荣爱跟着苏涵山学会了一只曲子,名为《月出》,却是用树叶吹奏的,接过树叶的时候,甚至可以闻见苏涵山身上的瑶世香:
月出皎兮,佼人僚兮,舒窈纠兮。劳心悄兮。
月出皓兮,佼人懰兮,舒懮受兮。劳心慅兮。
月出照兮,佼人燎兮,舒夭绍兮。劳心惨兮。
朦胧的曲调,朦胧的香味,还有朦胧的感情……
那时他们都还年轻,那时曾相信过永远……在那样温柔的一天……
看着星罗棋布的街市,听着街贩熟悉的叫卖……事隔半年再回到这里,荣爱觉得倍感亲切,驱散了之前的阴霾。荣爱忍不住归乡情切,一扬鞭子,率先策马奔入,守城官兵刚要阻拦就被长官呵斥“你活得不耐烦了啊~没看见淮南候徽印么,敢在京城这么横冲直撞的,那人多半就是小侯爷……”
苏涵山听见,意外的没有责怪荣爱违反了他们的“条约”,只是安静的看着那苏方色的身影如跳动的火焰一般,欢快的远去,扬起一振尘烟……
因为荣爱的归来,淮南候府也上上下下忙个不停。荣爱在丫环的服侍下沐浴更衣完,桌上早备好了膳:清蒸芙蓉蟹,香兰贵妃鱼,胭脂鹌鹑脯,酒酿梅花糕……都是他爱吃的菜式。荣爱微微勾起嘴角:回家的感觉蛮不错的……想起苏涵山,让厨房照样送一份过去,因为他的身份都是虚构,无法通过他的籍贯猜测他的饮食,不知会不会喜欢这些菜式~
屋里,蓝田玉冠锁乌发,饶是泼墨难画,桃花为眼柳为眉,最是风流不假,蜀锦丝袍精巧的暗纹勾勒出赤罴,天鹿,辟邪等六兽,即“副笄六珈”,更彰显了他尊贵的身份,衬得一张倾国倾城的容颜完美无暇,一旁伺候的丫环们虽然都看惯了,还是忍不住红了脸:世上怎么会有如此神仙人物~父亲不在,荣爱思姐心切,稍作休息,下午就换上较为正规的衣服,入宫请安。
路过南苑时,知会了苏涵山一声,却见后者回了自己一个微笑,不同于平时的揶揄,赞赏,讽刺……怎么说呢,有点……忧伤。虽然荣爱一直觉得这个词不该和苏涵山有关,这让他有些在意“你怎么了?”
“无事,你早去早回。”再望去,苏涵山眼中早不复刚才的神情,又恢复了平日的样子。荣爱看了他一会,似要从中找出端倪,终是挨不住宫里来的人一请再请,临走前忍不住回头,看那人仍立在门口,还是忍不住皱了皱眉,朝他喊“那你等我啊。”
“好,我等你。”苏涵山站在那一袭枫叶下,临风而立,芝兰玉树。
第 26 章
朱墙金瓦,雕龙鳞银,气势恢弘的宫阙似远山连绵,据说有九千九百九十九间,依照阴阳五行而列,受四方之神庇佑,间或亭台楼阁,回廊水榭,无一不精,无一不美。已是初秋时节,诺大的院落里却无一片落叶,灰衣绛袍的奴才皆垂首弓腰,见了主子都要逼退跪礼,守备巡逻的侍卫则千篇一律的面无表情。这里是封华的禁宫,最高统治者的居所,荣爱对这里并不陌生,作为怀熙的伴读,他曾有三年的时光都在这里渡过,却从来没有喜欢过这里。
一路上畅通无阻,淮南候府小侯爷的身份就是最好的通行证。身边的公公笑得一连谄媚,音量却不高,大小刚好让荣爱听见,又不会冲撞了这位贵人“小侯爷有阵子没来了,皇后娘娘可是没少叨念您~”
是啊,他的阿姐就住在这里,在这华丽的缺少情意的地方,在那重重宫墙的背后,披着尊崇荣耀的称谓母仪天下。可于他,阿姐永远是那个喊他“荣哥儿~”的活泼明艳的女子。
“小侯爷,皇后娘娘就在花园等您呢。”领路的公公识趣的退开,留下姐弟两人说体己话~
荣爱穿过那金轮般的菊花,看见了彼端微笑的女子:以五彩彰施于五色作服,艳丽而不失端庄,发上的金题,白珠璫绕,以翡翠为华云,璎珞为流岚,更衬得那与自己七八分相似的样貌明艳不可方物。
“阿姐~”荣爱疾走几步,扶了又菱的手臂,露出孩子般的笑容来。又菱步履端庄,眼中却带着真诚的欣喜和疼爱,好好打量了一番荣爱,确定他没不开心也没瘦了才拉了他坐下,两个人聊了聊宫里的情况,没有什么太新鲜的东西,又说到前线的战事,虽然担忧,他们却对自己的父亲却很有把握,最后说起荣爱拜师的事。 又菱忍不住埋怨“你这小没良心的,半年连个信儿都不捎,要不是爹说给你找了个师父,还以为你被拐了呢~”
“阿姐,我可是武功盖世,誰能拐了我去~”荣爱笑嘻嘻的玩笑,有点撒娇的意味。
“好好好~武功盖世~”又菱笑着摸了摸荣爱的头“都该成家立业的人了,怎么说话还这么还跟孩子一样~”想到什么又接着说“荣哥儿,不是阿姐说你,京城那么多饱学之士,你就偏偏跟那个姓苏的跑去什么鹿山了?”
“没法子,认赌服输~”经过这么长时间,苏涵山的才华能力都得到了荣爱的认可,说起拜师的事已不像之前那么愤愤了~又想起临走时他的样子,不禁又皱了眉头。
“你可是讨厌他?”又菱却不是这么理解的,以为苏涵山触了霉头。
“那倒不是……”荣爱显然也认识到又菱的理解偏差,急忙解释“他蛮有才华的……”
“今儿个太阳可是打西边出来的~”又菱看他的样子,终于忍不住笑了出来。
“你笑什么~”荣爱有些懊恼。
“没什么,只是头一次见你夸九殿下(怀熙)以外的人,不太习惯~”荣爱性子高,平日里不怎么爱搭理人,除了从小被他当榜样的怀熙,还真没见他夸过誰~
“……”荣爱一愣,什么时候苏涵山已经被自己放在了和怀熙同样的位置了……
“被你这么一夸,我还真想见见你这位夫子,什么时候宴会了,让他也来吧。”又菱当然知道怀熙对荣爱意义非常,所以才好奇苏涵山。
“好啊。”荣爱已经释然,是该让阿姐见见。刚才又菱这么一说,他突然意识到苏涵山对他来说是不一样的:自己欣赏他的才华,在意他的想法,希望和他分享……或者该说他终于明白了之前的在乎是什么:他喜欢苏涵山。
“呐~还要告诉你个秘密~”又菱自然不会知道荣爱脑子里惊世骇俗的想法,只是看他有点发呆,她凑到荣爱耳边,有点狡黠的等着看荣爱大吃一惊傻傻的样子~“我怀孕了。”
“啊?!”很显然,又菱成功了~荣爱的思维完全转回来了,现在嘴巴张开,眼睛一直眨啊眨的样子真的很傻很可爱~“你说什么?”
“傻荣哥儿~你要当舅舅了。”又菱显然也很开心,知道这事的时候,她压下了消息,没有和任何人讲,为了就是能多清静几日,毕竟这宫里明面儿上一团和气,暗地里却使绊子,穿小鞋……她已不是无邪少女,活在深宫就有这里的规则~可荣爱不同,因为他是她的弟弟,是她心里最后一块净地,她希望他少沾染这些东西,希望他开开心心的~
“真的么?真是太好!”荣爱是打心眼儿里为又菱高兴,这个笑容格外的灿烂“男孩儿还是女孩儿?皇上知道么?”
“现在怎么会知道呢,”孩子可能还没成型吧“我也还没与他说,”听见皇帝,又菱抚着腹部还在笑,眼神却黯淡了一些,“你也知道这几日前线的事儿够他忙的……”自古红颜未老恩先断,她从不指望能例外,时至今日她还是他的皇后,虽纵举案齐眉,终是意难平~可对于薄情帝王家,还强求什么呢?
“也好,等爹凯旋,一并告诉他这个好消息~”荣爱倒是难得的细心“阿姐莫要担心,要是女孩定然长得像阿姐一样漂亮,男孩的话,都说外甥像舅~哈哈~他肯定如我一般聪明~”
“才不要像你呢~也亏得九殿下惯着你,整日里胡天胡地的~”又菱笑骂了几句,心情却好起来。
两人又聊了几句,眼见日头偏西,荣爱想到苏涵山还在等他,就与又菱暂时话别。
第 27 章
一路打马,回了府里,直奔苏涵山住的南苑去了。
心里揣着刚才想明白的事,就像揣了一只兔子,有点欢喜又有点惴惴不安~他会如何想?是大吃一惊还是了然一笑?或者直接给我一拳,然后躲得远远的~可总得试试呀~凭什么自个儿在这焦头烂额的,他却没事儿人一样轻松,门儿都没有~大不了就被他提着剑追杀,大战三百回合,可那又怎样?实在不行就跑呗,反正漠北,辽西都没去过,呵~我狄荣爱怕过什么~
屋里沉寂一片,没点灯,苏涵山坐在院里那颗古榕下面抚琴,月光斜斜的照了,将他的侧面一再同化,柔和的一塌糊涂~
“这是什么曲子,怎么之前没听你弹过?”荣爱有些别扭的挑了眉,想要说出他的想法。
“我今天想和你说两件事,这曲《凤求凰》就是其一。”苏涵山语气很淡,似是压抑了很多东西,却终是笑开来“抱歉,我很自私,都到这个时候了,还是想让你知道……”
“第二件呢?”这算不算抢我台词啊~淡淡的微笑溢出嘴角,有什么比你喜欢的人也喜欢你,更让人满足的呢?可不等他说出他思考了一路的话,就被苏涵山下一句自天堂推入地狱:“苏是我母妃的姓,涵山是我的字,我的真名是祁嘉,我姓赫连。”
电光火石间,他已被苏涵山点了全身大穴,自他颈间取走了那块麒麟玉。其实不用这么麻烦,在听见那句话的瞬间,他就像被施了定身法一样,不能动,不能思考,他听见自己的声音前所未有的干涩“你说什么?”
“我是赫连祁嘉,旭云的四皇子。”苏涵山走到荣爱的正面,带着轻愁和忧虑,可他看不见,他只知道苏涵山的身体遮住了月光,所以他的世界黑了。
“哈哈~好一个苏涵山,好一个赫连祁嘉~”然后,笑意无法遏制,越来越猛烈,想捧腹大笑这荒诞的自己却不能~怕是笑得狠了,牵动了心脏,一下一下,撕扯着所谓幸福的表象,原来所有的幸福都是假的,只有疼痛是真的~原来只是因为太过遥远,反而产生了近在咫尺的错觉啊~那为什么不笑?一剑封喉,我早该想到……
难怪谭雨泽没有出境的纪录,却在那之后失踪了三个月,而他能在外省遇见药王、医圣,鹿山书院却始终有一个苏涵山……谭雨泽的那些药根本就是用来易容成他的。想来,杀周思淼的根本是苏涵山,怕是看穿了他们旭云国人的身份,才造灭口,谭雨泽那天也是为了掩护他,才故意找上我们的吧……
这么多的破绽,可是我却一直跟傻子一样替你找借口,不愿相信你会害我……不愿信呐……傻到就在刚才我还以为两情相悦,可以来日方长,可以天长地久……假做真时真亦假~苏涵山,你当真赢得彻底~非等到那些若即若离的感情,在我脑海中生了根,发了芽,疯长成树成荫才狠狠拔去……此刻,我终于明白了什么才叫残忍,什么才叫绝情……
“荣爱,你别这样,你知道我喜欢你,”苏涵山似是慌了,摇晃着荣爱的肩,想要制止他脸上那种支离破碎的笑容“等我平定了天下,我们就在一起……”
“苏涵山……”荣爱带着那种美丽到极致也空洞到极致的笑容,一字一句的对苏涵山说“别用这么天真的谎话为你的阴谋结尾,我会看不起你。”
“荣爱……”苏涵山低声唤他的名字,他不是不难过,可他更不能放弃这个机会。
他原本就是才华横溢,雄心壮志,自是那群皇子中最有能力问鼎九五,主掌乾坤的,可他母妃出身低微,无法像其它外戚那样提供武力支持,他为了那个位子韬光养晦多年,赌上了所有的东西……如今好不容易有了这个“公平”竞争的机会,他自然不愿意输……他不能输……
知道不能硬拼,他想到了用最小的代价取得最大的利益,取得兵防布阵图和细作名单,从内击垮敌人,想到了淮南候“娇纵”的独子多半是那个秘密地点的知情人,同时又是个好的突破口,想到了淮南候骁勇善战,不是他那几个好大喜功的几个兄弟能打得下来的……机关算尽,可他没想到的是他错看了荣爱,错看了自己的心。这个孩子是他这么多年来唯一真心喜欢过的人,和他一起的那段日子,早已刻入心里,拧成紧紧一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