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麽啊,我才没有弱得老是要休息呢。」他笑笑不答,拿起我一撮发丝。然後我玩他的手指,他就玩我的头发,很公平。
到了机场大堂,黑压压的一片人山人海,看来我们故意挑非热门的时候来有点无聊。杰叔走过来,向我们解释说是因为有名人来了才会如此。我不解,机场的工作人员应该会安排其他通道给那些名人的,不是吗?
不过楚哲云反应和我相反。他哼的一声,语气不肖的说:「是朔吧,那小子天生就是个祸害。鑫,你看到他记得要有多远走多远。那小子什麽都不会,最擅长的就是惹事生非,将自己的幸运建筑在别人的不幸之上。」看他这麽说,我对他口中的「朔」的好奇已经涨到至高点。
那团人影向我们压,不,是走来。一名看来无害的温文男子犹如摩西般在众人中间走到我们面前,看上去应该比楚哲云年轻一点。
他用中文向我们打招呼,口音标准得让人看不出他是日本人。说了一阵子,他说待他的特助回来我们就可以走了。话是这麽说,不过像这样被一群陌生人包围,就是一秒钟我都不要。看到我的不自在,楚哲云要求他赶走那班人。他照做了,不过这麽温柔没魄力的驱赶,谁会听他的啊?果然,现在不止是包围,还要再加上噪音攻击……我又想揍人了,看来我受火火影响颇深。
「啊!她来了!」望月朔兴奋的挥动他举起的双手,看上去和小孩子没什麽分别。不过值得庆幸的是,他终於轻移玉步,离开这个可怕的人堆了。
他的特助看到我们,双光突然明亮起来,脚步也显得轻快多了。她张著双手,望月朔也以同样的姿势向她跑去。
「天!你怎麽来日本了?」
「旅行啊。好久不见了,姊,过的好吗?」没错,望月朔的特助原来是我的姊姊。我只知道她是在望月家旗下的公司做事,不过因为表现杰出,所以常常空降到不同的位置。顺带一提,她张著的双手是为了迎接我的,因此望月朔现在已经张著手石化了。
为姊姊介绍了楚哲云和杰叔,又解释一下自己的处境。她很高兴的说:「那刚好!我带你周围玩玩吧,每次你来都是行色匆匆的,今次一定要玩个饱!」欸,这些话在自己老板面前说,好像不太好吧?
果然望月朔说话了:「永湲,你还有事要做啊。」不过听起来,为什麽好像是很虚弱的语气似的?
「我的工作已经完成了,朔少爷。」姊姊用很坚决的态度说。
然後望月朔便垮下脸,可怜兮兮的,「但是,但是……」
「没有但是!完成份内的工作,是成年人最基本的责任。作为望月家的一份子,你必须以身作则……」姊姊一直说呀说呀,不像部下,反像长辈。没错,就像我小时候,她教训我的态度。
「真没想到那个朔会乖乖的坐著任人教训。」房间里,楚哲云这麽说。我拒绝了姊姊的邀请,按照原订计划(其实来日本已经不是原订计划了)和楚哲云住在总统套房中。其实原本预定是蜜月套房的,不过刚巧有一对老夫妇蜜月旅行想要,所以就让给他们了。
「怎麽说?」
「那小子呀,嚣张得要命,又是望月老奶奶最宠的小孙子,从小就无法无天。试过有人看不过眼要教训他,反被他恶整了一顿。」
「这样啊,他看上去倒像是很温和的人。」
「说的也是,他改变了不少。不过你的姊姊未免太有威严了吧?」
「呵呵,我姊可是我的偶像!」我笑得乐呵呵的,不知是否这样碍了楚大爷的眼,他把我扑到床上。接下来的,就是偶的私事,不说了~~
和姊姊对坐在咖啡室中,我很怀疑为什麽她可以这麽閒,明明今早还看到望月朔好像很忙似的拉了楚哲云就走。
「爸妈他们还好吗?」
「很好,每次回去都是中气充沛的骂人。」
「啊?他今次骂什麽?」
我耸耸肩说:「还不是那些?什麽我一个女朋友都没有,要我相亲又不去,对他的这个侄女那个姨甥女不好,不懂哄女孩子……」
「说起来,怎麽从来都没听见你和人交往呢?」啊,不要呀。不要连姊姊都为这些事来烦我。
「说起来,我也没听说过姊姊有男朋友。」我负气的说。大我七岁的她都没有情人了,我做最小的又怎可以插队?
「要男人来干什麽?浪费时间!」她一面不屑的说。「楚先生和你很熟麽?」她的话题转得真快。
「我们在大学时就认识了,当然熟了。」
「熟得住同一间房?你不是不喜欢随便和人挤的吗?」
「啊?」
「你们不是住一间总统套房麽?是朔少爷告诉我的。」无言,请先让我为我们不是入住蜜月套房而庆幸。
「反正都是老朋友了,没关系啦。」嗯……姊应该不是在怀疑我和楚哲云的关系吧?一般来说,两个男人住一间房间是很平常的事情。听到我的解释,她哦了一声就没再聊这件事了。
回酒店和楚哲云说起这事,他拍拍我的头没有说话,不过我看出他有点不高兴。我仔细想想,也对啦。我和他一起这麽久了,他的父母亲人我都见过了,没道理我还隐瞒著我和他的关系。
但当想到要向父亲出柜,我就想装死。我从来都想像不了父亲会接受他眼中男人和男人间的畸恋。反正他就是一个罗唆又封建的顽固老头,从小我们三姊弟都是被他打大的,连最受疼爱的我都曾被他用椅子打过。看来我要先做好和他断绝父子关系的心理准备了。
餐桌上,望月朔不停的和姊姊聊天,不过她不大搭理他就是了。於是他改变策略,不停的为她添菜。可惜他就是败在这一点上,姊姊最讨厌别人在她吃饭时碍著她的了。果然,姊姊一个杀眼瞪过去,望月朔马上乖乖的坐好吃饭。嗯……我是不是可以告诉妈妈有人追求姊姊,而且是她讨厌的日本人呢?
这一餐很愉快,单是看望月朔吃瘪就让人心情开朗,胃口大开。看来我不单受火火影响,也被楚哲云传染了黑心的毛病。
楚哲云又被望月朔拉走了,杰叔也跟在楚哲云身边待机,有钱人的管家都不易当喔。
看著姊姊安静的看书,我心里忐忑著。花了段时间整理自己的紧张,我向姊姊说:「欸,姊,我有话要,嗯,要对你说。」噢,太紧张了啦,可不可以由头说过?
「哦,什麽事?」
「嗯……就是,那个……」
「那个?小永,你脸红了。」
「啊?是吗?」唔,想起楚哲云了。不要急,先吸一口气。呼……「我要说的是,我有情人了。」
「是谁?」她很平静的说。什麽啊?听到弟弟有情人了,她的反应不可以大一点吗?好歹我都紧张了很久,这样真不化算。
「楚哲云。」这个说出来倒是一点都不紧张,若是我对楚哲云这麽说的话,他一定会傻笑得破坏他那张帅帅的脸吧。
姊姊合上书本,坐直身子。「由什麽时候开始一起的?」
「二三年左右吧。」和楚哲云在一起的记忆模糊,已不记得我们是什麽时候在一起的,彷佛一直都是情人,却又像是一起不久似的。和他一起的回忆许多而且都清晰印在脑海之中,但要仔细想,却记不起是什麽时候的事,总之自己的过去就是被这些记忆填满。
「真久啊。家里有什麽人知道?」
「只有火火一个。」
「阿炎?哼哼,不错呢,那小子竟敢隐瞒不报!」
「姊?」听她的说话,她好像对我的情人是男人一事毫不在意似的?
「你打算之後怎样?」
「回国之後我就和爸妈说清楚。」
细啜一口红茶,姊姊中肯地指出事实。「爸爸他会将你踢出家门。」
「我知道。」说不定在踢我出门之前,还会将我打得不成人形。
「就这样?你没想过要作什麽事来说服他吗?」
「没有。当初我已经想过了,想了这麽多年也想不出什麽办法。」顿了顿,我说出我们三姊弟这麽多年的认知:「你知道,他从来都不是一个可以被人说服的人。」
「……若是他真的反对,你就只这样说了便走吗?」
嗯……老实说,中国先哲中我最尊敬的是老子,最喜欢的是无为而治。所以说,姊说对了。我真的打算说了就走,反正父亲接受就是接受,以他的顽固,不接受就是一辈子都不会接受。
「你不想赌吗?」赌?赌什麽?我疑惑的望著一脸淡然的姊姊。
「赌他对你的疼爱是不是比得上他的面子。其实你的做法没什麽问题,基本上我也受够他了。而且你已经事业有成,不是必须待在那个家。虽然有点对不起妈妈,不过我支持你。我相信只要加多把劲,妈也会接受你和楚先生的恋情。阿永就更不用说了,那小子根本就是个无法无天的人。如何?要赌吗?」
听完姊姊完美的分析,我还可以拒绝吗?我扬起嘴角:「当然要。」我也想赌,赌从小叫我不要输给人看的父亲是否真的疼我。
随意随心17
日本之行很快就结束了。其间我曾旁敲侧击的探听望月朔在姊姊心中的地位,不过看来姊姊对他没什麽感觉。
真有点可惜的说。
望月朔好歹都是望月家的人,绝对可以衣食无忧一辈子的,跟著他一定不会吃苦。这麽符合她要求的一个对象,放弃就太可惜了。所以继凝和凌风以後,我又当一次红娘。
但是,姊姊却说:「若是你怕对爸妈出柜的话,就瞒著他们一辈子吧。我和阿永都会帮你。」……就算看出我真的在害怕,她也不用说出来吧?唉,不愧是姊姊啊,我的心事都瞒不了她。
缩在楚哲云的怀中,想起姊姊的说话,我就有叹气的冲动。什麽正面突破,开门见山,这是打仗还是作文呀?姊姊的性格就是太勇了,不过对父亲的话,也许这也不是一个坏主意。
「怎麽了?心情不好的。」楚哲云说。我还是待在他的怀里,头在他的胸口磨擦。这样,他身上的味道也会移到我的身体上吧。呵呵,我和他就可以更亲密了。好像在上过床以後,我对他的独占欲强了很多,总是希望和他亲密更亲密。
「鑫?」
「云,」我抬起头来,「吻我。」贴上他的唇。你的爱人,我,明天就要上战场,给我勇气吧。
每次回来家乡,总是有一种平静的感觉,大概故乡就是这样子的吧。才刚踏出车站,不知是七叔还是三叔就向我、姊姊和火火挥手,说的不外是身体怎样事业有成之类的话。乡下地方就是人情味浓,左邻右里都是叔伯婶姨。相对的,也比较保守,而且流言传播的速度更快……
到了家,才知道原来哥哥早已到了。他躺在沙发上看电视,一副无聊的样子。看我进来,暧昧一笑。什麽啊,就算知道我是同性恋,他也没必要在我和火火之间瞄来瞄去吧。害的我全身都是鸡皮,火火走到洗手间乾呕。
妈妈对孩子们难得人齐的情况感到很兴奋,一直嘴巴不停的问我们的近况,问得最多的人就是我。我也老实回答了,哥哥听了,笑容更是暧昧。没办法,谁叫我的回答三句不出就有一个楚哲云呢?
而妈妈则没想到什麽地方去,只是说:「你的老板对你真好,到那都带著你。你要记著珍惜啊。」妈妈人就是这样,平淡是福。「没钱不要紧,孩子快乐最安心」是她一直挂在嘴边的话。
傍晚,父亲回来了。刚才他去了登山。据他说,走了几十年的山,突然不走,人就像少了点什麽。所以尽管他七十多岁了,仍坚持每天登山的习惯。屡是被人劝他放弃,他都不肯,可见他的固执。
见到我,他只是点点头,但心里是很高兴的。他和妈妈晚婚,他是先来台湾一个人打并,後来赚到钱了,才将妈妈由广东接来。所以他疼我,除了因为我是最小的一个外,亦因为我出生的时候他也不年轻了。然而,他对我的期望亦是最大的。
晚饭的时候,桌子上都是妈妈的问句。我家的习惯,就是什麽事都在吃饭时说。所以,除了不知情的父母外,其馀的人都有一点紧张,其中以我为最。
可能是看出我的紧张吧,火火和哥哥主动提起了同性恋的话题。当他们提到同性恋获得政府承认的正式婚姻关系时,爸爸开口说了第一句话。
「这些人,都不知怎搞的,根本全都该拉去坐监!」
「父亲,你这样说就不对了。同性恋又不是犯法的,怎麽拉?」
「哼,这些都是妖怪。好好的女人不要,偏要男人。全都是有病的,不抓起来,难道让他们散播病菌吗?万一像沙士一样死了人,怎麽办?」
「伯父,同性恋不是病来的。」
「你们懂什麽!我看的比你们多太多了,不要以为读了一些书就什麽都知道!」
「那你为什麽让我们读书?」哥哥冷冷地说。他最受不了父亲的这种语气,当然,我、姊姊和火火也受不了,不过反应没哥哥这麽大而已。
「你还说!我让你去上学,出来了也不找一份好工作,每天就是混吃!」
「什麽混吃!你不了解就不要多说……」看他们再吵下去,我的话就不用说了。反正伸头一刀,缩头一刀,再拖下去也只会越来越坏。最坏的结果,只不过是没了一个家人罢了……
「父亲,我有话说。」哥哥看我下了决心,便停止了争吵。姊姊和火火也紧张起来,妈妈受到他们的影响,有点不安的在椅子上动来动去。父亲,他也静下来,瞪著我。
「我是同性恋已经有一个恋人了现在我和他同居。」我一口气说出来,虽快但字眼清楚,在场的人肯定都听入耳了。
姊姊他们自然是没反应的,早知道了嘛。妈妈不敢置信的样子,并抽了一口气。抽气的声音在此时显得特别大声,她急忙以一只手盖著嘴巴,一双眼睛不安地在众人之间游移,最後在我和父亲之间来回看著。
父亲的两只眼睛死死的望著我,我也看著他,彼此都不说话。良久,他说:「你,说了什麽?」
「我是同性恋。」我回他。不用考虑,不用犹豫。我有支持我的人,虽然他们不是全世界,但他们足以支撑我的世界。所以,不用恐惧,不用惊慌,这是最真实的自己。
又静了片刻,他站起身。我们都不知道他想做什麽,只能看著他。看著他离开桌子,移动脚步。然後,看他在火火面上打了一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