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期一,星期二,星期三,上班,下班,吃饭,睡觉。日子对我而言,已经失去了意义,每天都是一部流水账。我成了一个工作机器,我自嘲的想,我应该佩服自己,竟然能做到工作失恋两不误。不过我脾气大概不会很好,因为来办公室办事的人,明显向张历的办公桌倾斜。
同在一个医院,难免会碰到赵秉钧。有时迎面走过,他也很少正眼看我,只是自然的点点头,我总忍不住偷偷转过头去,贪恋他的背影。
他身形很高,肩膀也很宽,但不壮,这些日子来似乎还有些消瘦。我想应该不是因为失恋,我还没那么大的魅力;而是没有我这个拙劣的厨师在旁边,饮食不够规律。
我还在努力戒掉每天思考晚餐菜式的习惯,其实我有很多习惯需要改进。有一次在路上,还遇到了从前每天买菜时常遇到的煮夫宫言。他好奇问为什么很久没遇到我,我无言以对,只能缄默不语。他看出来我表情苦涩,没再问下去,匆匆告别,好像怕被我的苦闷感染到。
我这人好像很多东西都比别人多一倍,父母很多,兄弟很多,经过的事可以再来一次,甚至失恋也要翻倍。我现在总算理解,为什么当时小园子说我和赵秉钧是“重归于好”,因为回到五年前,我还要再跟他分手一次。
一开始,我没想到这方面。结果在宿舍里醒来,看到赵秉钧出现在门口,我整个人如同被定了身,完全石化。除了苦笑,我还能怎样。随便找了个借口躲开他,不敢回头看,怕看到他无所谓的表情。
我不想再一次面对那个冷冰冰的,对我全不在意的赵秉钧;我总想再骗骗自己,赵秉钧依然是我的,哪怕是苟延残喘一刻。尽管我不断告诉自己,必须要跟他说清楚。
对心爱的人说分手,真的不是件容易的事,何况对五年前的赵秉钧,我更加留恋。
东躲西藏了几天,还是被他堵在宿舍里,大於看到这个情形,耸耸肩离开了,宿舍里只剩我们俩。我僵硬的站着,想叫大於留下来,却开不了口。
五月的武汉,天气已经热起来。他额头上沁了薄薄一层细汗,眼睛紧紧盯着我,微微的呼吸声,好像就在我耳边。我呆立在屋子中间,傻看着他,真的还要再来一次吗?我不知道自己受不受的了这种折磨。
他把房门反锁,直直的走向我,我情不自禁退了一步,终于鼓起勇气说:“坐吧,我有事跟你说。”
他收住咄咄逼人的气势,看了我几眼,竟然面带微笑,随便坐在一张椅子上,翘起二郎腿,好像无比期待的等着我开口。
我深吸一口气,把已经说过一次的话再讲一次,已经割碎的心再割一次:“我们,我们两个,个性并不合适,没必要勉强在一起,与其将来……不欢而散,不如现在分开……”
比我相像的还要艰难,我几乎没有能力把话说完。我看着他的表情一点点凝固,从好整以暇到不可置信,心痛到呼吸不了。到头来我又要伤心一次,可惜伤心这种东西,从来不能免疫。
赵秉钧似乎无法相信我会主动提出分手,他身子动了几下,翘起来的腿也放下去,眼睛困惑的看着我:“林西,你在说什么?”他满脸都是惊讶,我根本没法看他的眼睛。
“我说的是真的,分手吧。”
“要分手总有原因的,别说什么个性不合,我要听真正的原因!”
他好像有些愤怒,声音非常用力。我不敢抬头,猛盯着地面看,要说什么呢,说你不爱我,我不想自取其辱?我整颗心都乱成一团,突然看到丁卜的足球鞋,心下一横狠心说:“我,不爱你,我爱的,是阿卜。”
33.与往事干杯
我几乎不敢看他,他眼睛里写满了愤怒、惊讶、伤心,好多情绪交织在一起,我的心疼得几乎要裂开。
赵秉钧坐在椅子上瞪着我,胸口不停的起伏,我感觉他下一秒就要朝我扑过来,可是他没有。他剧烈的喘着气,喉头上下滑动,我们都没能说出话来。
我一动也不动,我不知道自己要说什么,这太难了,我有好几次都想收回刚才的话,跟他说我没有爱别人,我只要他。可他要的不是我,我再没有骨气,也不能明知人家不爱我还死赖着,我不想输得更惨。
好半天,他突然开口:“原来真的是丁卜,我还一直在骗自己。”他无力地靠在椅背上,嘲讽的说,“他刚转到这个班上,你就对他另眼相待,什么都照顾他,做实验一个组,平安夜到楼顶看星星——那天我看见他靠在你身上的时候就应该想到了,你们靠了那么久,躺在楼板上说话……可惜我总以为,你吻我,就必定是爱我的。但是林西,既然你喜欢他,为什么还和我在一起?”
“那时候,我太迟钝,不知道我喜欢他。”他爱怎么想就怎么想吧,我顺着说下去,一边努力忍住眼泪,这个时候掉眼泪真是太没种了。
我的确太迟钝,先是不知道自己喜欢大於,然后是不知道你也喜欢大於。不过现在都无所谓了,管他妈的谁是谁,都不干我的事。
“那现在你知道了?”
“是,我知道了。”
他没再做声,坐在椅子里一动不动。我看着他的鞋子,我恨不得冲上去亲吻他的鞋子他的脚,求他爱我,可我不能。我努力找到自己的声音:“对了,我还没问,你和大於怎么样了?”
说完我就后悔了,这话不应该是我问,更不该在这时候问。
好在他并没有动怒,慢慢的,轻描淡写的说:“还好,这你也知道了?你怪我们瞒你?”
“没有,怎么会?我又不在乎。”
越说我越后悔,我根本是个笨蛋蠢货,用这么酸溜溜的话,说着一听就知道的谎话,好比用力想留一点面子,却更丢脸的一塌糊涂。
“你不在乎。是啊,你又不在乎。”
他喃喃的说了一句,没再出声过。过了好久,他缓缓站起来,好像一个动作会有多么艰难一样,最后看了我一眼,慢慢的走了。
我靠在墙边,听着他沉重的脚步走出去,轻轻关了门,把我关在这个空旷的屋子里面,仿佛再也不会有人走进来。
我慢慢坐到地上,房门并不很隔音,走廊上人来人往,喧哗热闹。可是屋子里面,却冷的像西伯利亚一样,寒风凛冽,我这双迎风流泪眼,实在不争气。
过了好久,大於回来了。进来砰的一声摔上门,看见我坐在地上,大骂我:“林西,你他妈到底在想什么?你有毛病是吧?……”
我木然的听着,他说了什么都没听进去,我看见他的嘴巴一张一合,就是不能理解。赵秉钧告诉你了是吗?你有没有安慰他?他有没有向你诉苦,博得你的同情和拥抱?
我扶着墙站起来,麻木的看了他一眼,看的他不由收住口,直直的走出宿舍。大於是我最好的朋友,我不能把怨气发在他身上,我已经失去了心爱的人,不能再失去大於。
我慢慢爬上楼顶,走到当初丁卜站的地方,赵秉钧看到我们靠在一起的地方。既然你看到我们靠在一起,还靠了很久,为什么不问我呢?你不相信我们是单纯的看星星,那你真的关心我们在干什么吗?
大家都有谎言,看谁编的更高明些罢了。
我在楼顶站了很久,站到双腿发麻,什么都没想,只是站着,脑袋一片空白。
赵秉钧果然没再出现,我们已经不在一个院系,想见面除非主动联系,否则很难遇见。也许就是因为我和大於在一个宿舍,又是好朋友,所以他才选择我吧。既可以常常见到大於,又能知道他所有的消息。
有一次,我在上课的路上见到了他,他和大於一起,站在教学楼下说话。他们两个长的都很俊挺,大於斯文些,他更冷硬些,站在一处,十分赏心悦目,往来的女生都会看他们一眼。
看到赵秉钧,我的心噗通了一下,跳的我差点喘不上气;等看到两个人一块儿,我心里酸水直流。我本想视而不见,他没看到我,我还是忍不住贪婪的狠狠的看了他几眼。
多年后他还是爱着大於,这么长情,或许,我应该抓住他不放,他为着大於,没准真的会一直和我在一起。那一刻,我心里动摇了一下,赶紧晃晃头走过去。同一个陷阱,我不想跳个没完没了。
我努力镇定自若的走进教学楼,感觉背上热热的,像是被谁注视着。我跟自己说,一定是赵秉钧,毕竟在一起过,总会有点感情。想想还是自嘲的笑了,自作多情不能到这种地步,我这个阿Q,当得未免太尽职。
回到现在的时间进程里,我过得也算还行。这半年基本上没花自己什么钱,攒了不少,把最重要的几样电器买了,用我自己以前那个破手机,还像之前一样的自力更生。
林南常来我这儿,反正楼下有直达公交车去他单位,他最近一段时间
干脆就住在这里。他最爱吃我们家乡一个叫香辣肉丝的菜,我就常给他做。食宿全包,这根本是天底下最美的事。就是地方小,挤了点,那也比他宿舍宽敞。
心情不好,就什么好事也遇不到,不是钥匙丢了,就是钱包掉了。林南一天到晚对着我叹气,我也没办法,都回家了,我可不想再强颜欢笑,整个人都像一坨烂泥。
唯一的一件好消息是,当初找流氓围攻我们医院,害我被一记重拳打回五年前的那个当官的,就是有个精神病女儿在我们医院跳楼的那个混蛋,他终于下台了。我听说的时候,整整高兴了一下午。张院长好得意的跟我们说,因果报应,循环不爽。
大於和小园子的婚礼,如火如荼的准备着。知道我们俩又分了手,大於也又跑过来把我臭骂了一顿。我低着头任他责骂,一个字也没说。
倒是林南,认出他是那天吃饭时和赵秉钧坐在一起的人,对他极其反感,大於骂我一句,他就反驳一句。两个人后来吵得不亦乐乎,倒把我给忘了。反正我也不敢出头,不如躲在一边,两耳不闻吵架事,乐得清净。
大於骂累了,看我懦弱的躲在墙角,直说恨铁不成钢,烂泥扶不上墙。那他也没把我这块破泥烂铁怎么样,还是在我这蹭了饭才走。
医院里,一直没能碰到赵秉钧,他在各科轮转,我根本不知道他在哪个科。明明是我说分手的,到头来,舍不得的是我,想见到对方的是我,最留恋过去,走不出来的还是我。
世上爱情这码事大概都这个德性,谁也强不到哪去。
婚礼定在六月六号,我们大家都忙的灰头土脸的,结个婚简直要把人累死。我全心全意投入其中,借此来忘记赵秉钧的一切。每个细节都想到,所有可能发生的状况都预料到,满足小园子所有的幻想,力求让婚礼完美。
五号晚上,已经来了好多大学同学,大家很久不见,非常开心,聚在一起什么都说。要不是明天就是婚礼,怕是不聊到天亮不肯罢休。
李重这几年竟然还能更胖一些,我差点认不出来。他身边领了个水灵灵的极其娇小的女孩子,两个人肉麻都骨子里,没事就honey来honey去的,我简直要给酸死。
丁卜,依然没有出现,这个人到底哪里去了?我甚至问了大於,大於一脸诡异的看着我,未发一言。我不好追问,更不敢问别人,只好在心里瞎嘀咕。
婚礼很棒,粉色的紫色的花铺的到处都是,前期所有的准备工作,现在终于派上了用场。外表一副白领摸样的楠楠一见到,立刻就原形毕露,尖叫着说好美好浪漫,我听见了心里也很有成就感。
大於一个大男人,哭得跟五岁小孩似的,倒是小园子很坚强,还拍着他的背安慰。这些全都被我用相机拍下来了,以后可以做个不错的纪念,有必要的时候还可以威胁大於。
我作为他俩的媒人——按照我们俩当初约好的那样,上台发言。我说得很动情,要知道相爱又能够相守,修成正果,不是那么容易的事。他们俩在一起这些年,我算是从头看到尾,和自己的事情一样知根知底。
我在台上,能够看到赵秉钧坐在远些的桌子边。他并没有看我,我就肆意的把他看了个够。我心里发疼,发言时声音都跟着颤抖。很久没见到他,我又想念,又心痛。
大於在一边越听越感动,哭得更厉害了。发完言,我们立刻紧紧抱在一起,我绝对看到小园子冲天翻了个白眼。
晚上我喝了好多酒,身为伴郎,我不仅帮新郎挡酒,自己还热情主动喝酒来着,喝了个酩酊大醉。但是意识好像还清醒的,我知道赵秉钧很早就离开了,大於结婚,他心里必定很不好受。整个晚上他都面无表情,一眼都没往这边看。
我想着这些,心里疼得像被刀割成一片一片的,可是心越疼,我就越用力想,自虐一样把自己凌迟成个骨架子。
婚礼进行到后面,吵得快翻了天,大部份人都喝醉了,大家又吵又嚷,都想对方听见自己说的话,结果都听不见。我被吵到耳鸣,整个脑子里都是干杯的声音,等熬到一切就搞定,我连人脸都已经分辩不清。
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了家,全身臭烘烘的,趴在床上就睡着了。反正现如今,也不会有人嫌弃我,我也不会,再吐到谁的身上。现在整个屋子,就我一个人,多好。
34.大於结婚了
“阿卜,你答应我件事。”我边说边夹起一个汤包小心的吹。
“什么事?”他愁眉苦脸,又和亲亲小护士吵架了,吵了又好,好了又吵,真搞不明白。
“以后失恋了,不许再想不开!”
“哦,上次也没想不开啊,我不没跳吗?!”
“等你跳了就完了,你当我爱管你!”
我被他一脸苦相弄得胃口全失,扔了筷子。我们正在学校门口的汤包馆里吃饭,可他一直满脸悲戚,看的我实在憋闷,美味的汤包也吃不下去。
最近这段日子,我在过去停留的时间越来越短,我好像有种预感,这种诡异的情形就要结束了。我有些害怕,有些期待,五味交杂,但最担心的还是阿卜。他后面的生活怎么样,到底去了哪里,我都担心的不得了。
“阿卜,你还得答应我件事!”
“又什么啊,说吧!”他要死不活的说。
“你答应我,以后不管我们离多远,你每个月都要给我打电话。”
阿卜一听,五官扭曲成一团:“你怎么也这样啊!她让我每个小时都打电话,你们还让不让我活了!”
我被他凄厉的声音搞得打了个哆嗦,好恐怖的声音,我当初怎么觉得他是个可腼腆内向的人来着,绝对是个误会。我一口咬住吸管,嗉咯咯的喝饮料,不敢多说话。
正在回味丁卜的凄凉惨状,饭馆门叮铃的一声,我无意间一回头,竟然看到赵秉钧走了进来,身后跟着个小女生。我心里一阵酸楚,他连看都没看我一眼,领着那个女孩子坐到后面去了。
那个女生很眼熟,好像是以前有一次吃烧烤,就是被隔离的那次,我曾经见过他们俩一起。这么快就勾搭上了,真够积极的。这个饭馆还是当初我带他来的呢,我们俩第一次一起吃饭就在这,结果他一转眼就把别人领来了。我心里气愤,把吸管咬得稀烂。
丁卜看了看我,又看了看赵秉钧。他这段时间被小护士搞得焦头烂额,压根没时间理会我,也没想到我已经成了孤家寡人。现在看这幅情形,拿胳膊肘捅捅我,还使劲朝后面挤眼睛。
我叹了口气,伸手拍了一下他的脑袋:“吃你的,少啰嗦。”
“你们吵架啦?”他把声音压得很低,像特务接头一样悄悄问。
我心被揪了一下,好难过,低落的点点头。他瞪大了眼睛:“你们都能分手,有没有天理了?”
我又长叹了一口气,没精神满足他的八卦。他还不依不饶:“怎么回事啊?我看你俩不挺好的吗?赵秉钧对你跟对天上星星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