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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个小时后,冬子靠着床头坐着削梨,林十一在靠墙躺着翻着一本政治习题,老虎躺在外面听着孩子说话,不时的吃一口送到嘴边的梨。
“爸,大尾巴狼又新添了个外号儿,叫‘一碗粥’!因为食堂有个打饭的零时工长得挺漂亮,以前是卖早餐的。大尾巴狼为这个,天天早起吃早饭。”冬子扎了一块梨冲爹晃了晃,林十一张嘴咬下来慢慢的嚼着,手下的笔画着叉子。
“可是啊,入了冬,那女的就不值早班了,换了中午班儿打菜。可这大尾巴狼早就习惯了,对着那张脸就会说一句话‘给我打一碗粥!’”冬子学着大尾巴狼的粗嗓子,伸着胳膊做着动作,“这时间一长,那女的就认识他了,见了他就笑着说:‘呦!一碗粥又来了?’”
老虎嘿嘿的笑了两声,林十一眯着眼睛又划了个大大的红叉儿。
“大强哥字写得不好,还总偷工减料,‘停’吧,他写成单人儿加个‘丁’;器,他写成口字中间加一竖!别字就更多了,化学老师就一直叫他‘大笨环儿’!哈哈!”
“呵呵”林十一也乐了,不小心在习题上画了个圈儿。
“他还老念错字,驰骋,他念驰聘!亘古,他念旦古;有一次背诗,这位挺大个嗓门儿,摇头晃脑的念着:‘桃花流水厥鱼肥!’把老师都笑到桌子底下去了!”
“咳……”老虎呛了一口,冬子急忙拍了拍他的背。
“那棵葱老爱给人起外号儿,英语课代表脑子笨,可笨人有笨招,记音标有自己的野路子。比如,always的l发音,他就特意把它读成‘了(一声)’而实际上,发这个音舌头是不动的!所以,他把always就读成了‘凹捞尾子’!那棵葱抓到了小辫子,大家就都叫他‘凹捞尾子’,连英语老师都跟着叫!”冬子又给爹塞了一块儿,自己也吃了一口。
“新转来个面黄肌瘦的小女生,他给人起外号儿叫狗剩儿媳妇儿!那女生的同桌儿男生很倒霉的变成了狗剩儿!有天中午,那棵葱举个糖葫芦乐颠颠的进了屋,正撞上往外走的狗剩儿,他就问:狗剩儿?吃不吃?狗剩儿先是愣了一下,然后一屋子的人全都笑了!那棵葱脸一红,就明白过味儿了,又问:吃不吃,狗剩儿?这回狗剩儿也明白了,笑着说:不吃狗剩儿!”
“呵呵,哥,年轻真好!”老虎嚼着梨,口齿不清的咕噜着。
“嗯,羡慕啊!”林十一在另一侧应着,手下已经画到了最后一页。
“爸,还有更可乐的呢!”冬子敲了敲盆边儿,继续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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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郎神,白痴瑞,太阳晒屁股了!哈哈……”
清晨六点半,沈阳故宫的一间老旧的下屋里,一遍遍回响着这串清脆的声音。
“二郎神,白痴瑞,太阳晒屁股了!哈哈……”
地上趴着的人微微动了动,轻轻的哼了一声,再一点一点坐起来,褐色的长卷发披散着,盖住了大半个身子,前胸和四肢露出的部分昭示着主人皮肤的白皙。
“二郎……”
那人终于找到了发声的来源,一堆衣物里的金属瓢虫!他抓过来,准确的按下了瓢虫的头,成功的让它停止了鸣叫。
然后,他一件件的拎起衣服,边看边想,边想边穿,费了好长的时间,等到全部穿戴完毕,一个小时过去了。
“当当……”
有人敲门。
“秦老?秦老?我是肖一兵!”肖一兵叫了两声,没人应门,就试探着推了推,门开了,正对门站着一个年轻人,牛仔裤,白毛衣,银色羽绒马甲,蓝色棒球帽。
“请问……秦老在吗?”肖一兵礼貌的点了点头。
“他去世了!”
“去世?”肖一兵张了张嘴,“秦老,秦家然教授?”
“秦教授昨晚上死于心肌梗塞,今天中午火化,你可以去中心医院看看,还来得及向遗体告别!”年轻人一脸严肃,不象在说谎。
“可,我的东西呢?”肖一兵四下张望着,“我的甲呢?”
“你那个甲应该是充公了!”
“充公?”肖一兵转过来冲着这人皱眉,“您是?”
“我姓白,白瑞,是秦教授的助手。”年轻人从桌上拿过一个红本子递给肖一兵,“你的私藏已经是国家所有,秦教授让我谢谢您的捐赠,还有,这是您的捐赠证书,凭这个,您可以终生免费参观故宫!”
121
林十一清晨4点多惊醒于一场恶梦,他极少做恶梦的,鲜有的几次也都是乱糟糟的闹剧,而这一次的梦,场景清晰,逻辑清楚,真实的让梦中的自己硬是咬着舌头醒了过来。他扭头看了看那爷俩儿:冬子冲着自己侧躺着,老虎也是冲着这个方向侧躺着,一支胳膊搂着孩子的肩膀,半个身子露在外面。
林十一小心的下了床,给俩人盖好被子,摸了摸孩子的头,亲了一下老虎的脑袋,轻轻的穿好衣服,静静的出了门。
天还黑着,他也不知道为什么要出来,不是要吃孩子烙的葱油饼吗?为啥要离开呢?
出了楼门,一眼就看见了昨天停在这儿的白色本田,林十一歪了歪脑袋,与此同时,车门也开了,走下来一个系着白围巾的年轻人。
“小林,老太太不行了!”白离看着林十一,神情哀伤,他知道,林老太太对小林意味着什么,“正想着该怎么叫你呢,你就下来了!”白离走过来把那个呆傻的人往车里塞,“快点儿吧,咱这就出发!”
林十一上了车坐到副驾驶上才反应过来,“白离,我开!”
“我开吧!”白离拍了拍他伸过来的手,又摸了摸林十一的头,“别担心,我开,也许还来的及……”话没说完,白离就咬住了,然后就听林十一叹了气,“来的及见最后一面?还是来的及向遗体告别?”
“小林,想开点儿,老太太八十五六了,早晚……”
“早晚有这一天是吗?”林十一靠到椅背上,闭着眼睛,回想着刚才的梦,却模糊了影像,一点儿真实感都抓不住了,“白离,你说,人怎么才能逃开生离死别呢?”
“……”白离把车子拐出省医院的大门,快速的换到5挡,加大油门驶向C市的0公里,脑子里却想不出该怎么回答。
“我说,也有招儿!抢着死在前面就好了!”林十一睁开眼睛,先是自己扣上了安全带,想了想,又解开了,探过身子拽过白离的安全带,绕过他的胸口,仔细的扣好……
“小林?”白离小心的收了油门,“不用的!”
“你不用,就算我用吧!”林十一坐回来,自己系上安全带,“照顾别人也是一种幸福,白离,你那么全能,看着你,我就显得太多余了!呵呵……”
“我不是那个意思!”白离有点儿慌张,还是头一次听小林这么说自己呢,“你照顾我,我高兴还来不及呢,咋会多余?”
“我照顾你?”林十一摇头,“我照顾过你吗?事儿都是你一个人做的,我只是个擎现成的……傀儡,小孩子而已!”林十一抿嘴笑了笑,转头看着那个短发的人,“白离,有时我就想,你为啥不老呢?你要是老一点儿,我就把你当爸照顾了!”
“我不是你爸!”白离咬着牙拍了下方向盘上的喇叭,前方的面包车马上靠到了路边儿,“小林,我就是我,不是你爸,更不是……你妈!”百里把车开到了国道上,打着双闪,加大油门儿飙着,时速表一点点上涨,最后停在了220上不动了。
节日的清晨,国道上很少有车,林十一看着身边的树急速的向后倒去,便出声劝着,“白离,别这么急,慢点儿吧!”
“头晕吗?”白离有点儿意外,小林一直是喜欢急速的。他掰了掰后视镜,里面的林十一脸色异常的苍白,白离皱紧了眉,典型的贫血脸!“头晕就闭上眼睛,怎么也得两个小时,先睡一会儿吧!”说着,白离从兜里掏出一个扁瓶,塞到林十一手里,“恶心就吃一粒儿,别挺着!”
林十一摸索着倒出一粒,放到嘴里含着。这药的前味儿特别的苦,到后来渐渐的甜,等到药全都融化了,才会满嘴的余香。
白离的药都是这样,起先的苦都是苦彻心肺的,苦的让人只想呕吐;可如果你挺过了开始的苦,就可以体会到后来的甜了,那是一种夹杂着花香的甘甜,像是给听话的孩子鼓励的奖赏,几乎让你忘记了先前的暴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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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苦是叫你长点儿记性!记住为啥要吃这个药!”
离哥哥还是这套嗑儿,因为,我又感冒了,嗓子疼得厉害,还不停的咳嗦!
“那还能忘,因为生病了呗!咳咳!”我难过的满眼的眼泪,这药太苦了,苦的我直恶心,“离哥哥,这该不是蛇胆、陈皮、黄莲末儿吧?”
“因为生病?”离哥哥立了立棕色的眼睛,伸手敲了敲我的头,“为啥生的病?原本就是个爱受风的嗓子,还把围脖儿给了别人……”
“不是给!是借!王小花说我的围脖儿漂亮,借回去照着起个头儿!”我咧着嘴,抽着气,满嘴的又苦又涩,“明个儿,我叫大嫂再给我织一个,咳咳……”
“那得啥时候才能戴上?”离哥哥喂我吃了一口花蜜,老天开眼啊,终于救我出苦海了!
“她那么多孩子,啥时候能轮到你?好不容易给你织一个,还傻呵呵的送人!”
“谁送人了!是借!是……咳……”我生气了,可惜这串咳嗦打断了我的愤怒。
“别说话了,歇歇嗓子吧!”离哥哥又喂我吃了一口花蜜,小声的嘀咕着,“可能是一小儿呛了浓烟,落下这么个毛病!”
“离哥哥?”
“晚上别去吃饭了,苞米面儿的大饼子太硬了,扎嗓子啊!”
我眼泪汪汪的看着离哥哥,难道要我饿着?
“吃鸡蛋?”离哥哥问。
我抓着他的袖子,挤着眼里少得可怜的眼泪,使劲儿的点头。
“呵呵,”离哥哥笑弯了一双细长的眼睛,冰凉的手指按着我的眼皮,强迫我闭上了眼睛,“小林,鸡蛋是稀罕物,这年头儿,坐月子的产妇都吃不上啊!”
“嗯?”我拧着脖子想睁开眼睛,啥意思啊?这不是调理我吗?没有你还说!
“别急,没有这个蛋,有那个蛋!”离哥哥放开我的眼睛,从怀里摸出一个青色的大鸭蛋,“看,野鸭的蛋!一会儿,我用獾子油炒了它。可能会有点儿腥,你就着花蜜吃吧!”离哥哥说着又摸了摸我光溜溜的脖子,“这也不是个事儿,也不能光个脖子……哎,你干吗长这么长个脖子啊?”
我翻了个白眼儿,又不是我能控制的!看在鸭蛋的份儿上,我忍!“离哥哥?你也不小了,为啥不娶个媳妇儿呢?”
“媳妇儿?”
“娶了媳妇儿,可以叫你媳妇儿给我织一个阿,照顾小叔子是她的本分不是!”我哑着嗓子歪着眼睛,果然,离哥哥的脸红了白,白了青,分外好看!
“要不,你就给我定个娃娃亲吧!”我继续放炮,“你看我二侄女咋样?虽然大了点儿,可她会做针线,定了这个亲,以后我一年四季都穿戴都不用愁了!哈……咳咳……”又呛着了!,我抱着鸭蛋倒到了炕上,心里还纳闷儿,离哥哥也不拉我一把,咳得我头晕眼花的,恍惚看到了星星。
那鸭蛋果然很腥,但蘸着海棠花蜜吃,就解了这个腥气,甘甜清香的。离哥哥说,咽的时候要在嗓子眼儿里多留一会儿,让花蜜和油脂挂在嗓子上,这病就好得快了!
夜了,离哥哥又走了。祠堂的后院儿,空荡荡的三间房,只有我一个人。
不是害怕,就是无聊。
点上油灯,在炕桌上摆牌。离哥哥说,同一个位置上,我爸给好多人看过相,把过脉的。“爸,”我边摆牌边对着空气说话,想着,也许他就坐在对面听着呢,“爸,你不该呀,不该明明躲过了火还往里钻!”
我掀起一张牌,是个长胡子的老K!天啊,离哥哥的媳妇儿咋是个老爷们儿呢?错了错了,洗牌,重算!
“爸,你心里只有媳妇儿,没有你儿子!”我洗好牌,一张一张仔细的摆着。
“爸,你跟我妈还好吗?”我摆着牌,看了眼对面的油灯,生怕突来的风吹灭了它,“爸,死了就一定能团聚吗?”
“爸?干吗不陪着我呢?”
“爸,你儿子我孤零零活了十多年了,你要是不幸福,可对不起我啊,哈哈……”我说着说着,忍不住趴在桌上笑了,死了还有什么幸福!“哈哈……爸,你也真是……干吗不带我一起走呢?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