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么想着,白离就推开了水门。里面是再正常不过的廊道,两边甚至有题诗,有壁画,青草鲜花,流水淙淙。白离想,果然是走对了!远处有一群嬉闹的孩子,一个男孩子红着脸给白离端了一杯花蜜::哥哥,你渴不?
白离果然有些口渴了,接过来一饮而尽,然后,就天旋地转的倒了下去。脑海里的,心里的,肉里的,骨头里的;白离觉得所有的一切都抽离了自己。思想,记忆,深爱的,痛恨的;那些人影儿和场景一个一个离自己越来越远,白离伸手抓了最后一个,别走,别走……救救我!
小离,是生是死呢?一双红湛湛的眼睛慢慢变得深沉,这辈子注定要对不起了,你走吧!
不!我不走!白离还死死的抓着,救救我!
小离,你走错了,你选的是死门!
死门?死门!
睁开眼睛就看到一张恐怖的疤脸,白离想,自己一定是死了!
“好样的!”那疤脸人咧着本来就歪着的嘴,回头冲身后的人说着,“静,你说这是不是想啥来啥啊?”
白离顺声看去,一个白发的紫衣男人,怀抱着一个半大的黄毛狐狸,半躺在椅子上闭着眼睛,好像根本没听见。
“哎?傻小子?愿不愿当个冥官儿?”疤脸人一直咧着嘴,白离不得以别开了脸。
“冥官儿?”
“就是烟魂儿,落于红尘外,不在三界中啊!换种说法儿,这也是一种永生啊!”疤脸人声音很清澈,但只适合闭着眼睛听。
那个叫静的似乎轻哼了一声,疤脸人下意识的捂了下嘴,“乖孩子,就算帮爷爷个忙,你就答应了吧!”
白离慢慢开了口,“我……死了?”
“死了!”疤脸人先是重重的点了点头,“神不散,形全散啊……也不对,形不散,神也……有点儿散!唉呀!虽比不了我刚来的时候精神,可也算是个灵力高强的烟魂了!”
“烟魂?”白离有点儿蒙,啥叫烟魂啊?他抬手想抓头,这才发现自己的手呈青白色,血管也是灰白的,难道这就是疤脸人口中的“形不散”?
“我要投胎!”
“嗨!投胎有啥好的!有可能投生个穷人家,从小吃糠咽菜,还得养活八个弟妹,两个爹妈;说不定生下来就是孤儿,没爹没娘的给个人渣剥削……没准儿降生在鸡窝里,三个月出栏,死期就到了噢……”
“咳……”白发人忽然一阵急促的咳嗦,疤脸人马上跑过去轻拍着他的背,“静,喝燕窝……”
白离诧异的眨着眼睛,死人也喝粥?
疤脸人转回来甩了下头发,“小子,看走眼了!我是死人没错,静可是有体温,有脉搏的大活人啊!”
“活人?”
“啊,小子,你有没有想保全的人呢?做了这个冥官儿,冷青是冷清了些,生死簿上动手脚的机会却是大大的有啊!”
保全的人?白离搜索枯肠,只想到了那双湛红的眼睛,“他……有一双红眼睛!”
“什么?”白争言伸手就甩了白离一撇子,移身挡在了白发人身前,“我就说吗,好好的人世你不呆,跑冥府来闯空门,原来是看上了静,你……”
“小言!”白发人沙哑的开了口,成功的让疤脸人吞掉了后面的话。
“静……”白发人勾了勾手,疤脸人转过去,一直不住的点头,还咦咦哦哦的。
“白离?”疤脸人摸了摸白发人怀里的小狐狸,小家伙儿正睡着,黄白的皮毛闪着金色的光,“你叫什么?”
“我……”白离木然的摇了摇头。
“嗯,看来今天的水门是杜康酒啊!呵呵。”
“杜康酒?”
“何以解忧?你喝的就是解忧啊!”疤脸人盯着白离的脸端详了半天,“小青的儿子眼光独到啊,愣是看不上这么个仙儿,唉!跟静的品位有一拼啊!”
“咳……”白发人又是一阵抽搐。
疤脸人马上陪笑,“静,我这绝对是夸你!”
“那个……捉魂的?”白离想叫他,却不知该怎么称呼。
“听着啊,你叫白离,从今以后,就是这北冥府的捉魂使者。你心心念的那个红眼睛,就是你的顶头上司!以后,有的是机会见他!”
“白,离?”白离皱着眉,“这名字不好,读音别扭不说,连笔画都占着天煞,我不要!”
“嗬!连姓啥都忘了,却还记得这些五行八卦的东西?你小子有道!唉呀,让你叫,你就叫,别挑三拣四的,要饭还嫌馊?”
“我不叫白离!”
“那你叫啥?白面儿?白痴?白板?”
“小言!”白发人终于忍不住了,伸手拽了下疤脸人的头发,沙哑的说,“你啥时成话痨了?”
“唔,静,一个人时间长了,不勤说话,怕早就说不出来了!”
白发人呆了一下,慢慢松开了手,“别难为他了!”
“嗯,静说了,不难为你了,叫莫离!这名字可是静起的,音是一去一平,比那两个二声的好念,五行上也不错。意思吉利,虽不是大富贵,却占上了平静祥和。就象溪水,好就好在细腻长远,就这个吧!”
“莫,离?”地上的人歪着头,闭了下眼睛,“好名字,莫离谢过……捉魂的!”
莫离摸了摸腕子上的锁链,又扶了下胸口,这里收了三个灵魂,一个是车祸横死的,一个是跳楼自杀的,一个是天降花盆儿砸死的猫。
这个差事做了十几年,莫离很喜欢,天天面对生离死别,使他更加满足于自己的生活,那是淡淡的,却是永恒的,没有尽头的,幸福。
路过一个大型超市,里面在特卖,门里门外的挤了好多人,有个老头儿心脏病犯了,躺在地上抽筋儿。莫离走过去帮他屈起腿,按着胸口抢救着。老头儿慢慢转醒,连个谢字也没说,又挤进了抢购的大军中。
莫离笑了,真是个痴人,到底是啥东西这么招人?他望了下月亮,天色还早,青哥应该还没回去。他隐去身形,飘起来,从人群上方钻了进去。
呀!满货架的红色商标的瓶子,中间一个大大的“离”字。仔细一看,是句广告词:“难舍难离,最后一滴!”那个离夸张的放大着,远比商标和品名醒目的多,卖场中还有记者在采访。
“苏经理,请问,为什么时隔十多年,又挂回了‘佳宾’的牌子?”
“嗯,这个吗,跟我们的投资人有关,他融资的条件就是,必须恢复‘佳宾’酱油的生产和销售。这个广告词,也是他写的!”
“有意思,有啥渊源吗?”
“他只是说,有个哥哥特别喜欢佳宾的酱油!”
“哦,原来如此!”
……
莫离听着听着,忽然就来了兴趣,伸手去抓酱油的瓶子,将将要碰到的时候,又皱着眉放下了。
江边儿的堤岸上,有人在唔唔的哭,莫离走过去,蹲下来,“小妹妹,哭啥呀?”
“唔,我不叫小妹妹!我叫宝宝!”
“好,宝宝!哭啥呢?叔叔送你回家啊?”
“宝宝都十八了!自己能找着家!哥哥坏!冲大辈儿!”
“是是是!宝宝是大人了!哥哥老花眼啊,呵呵。”莫离摸了下她的头,这才发现她手里的手机。
“跟人闹别扭了?”
“嗯,他忘了我……他忘了约我跳舞!一天也没回我的短信……”小女孩儿把手机举起来给莫离看,“刚刚回了一条儿,竟然是……”
莫离看向屏幕,上面显示着:泰星宝宝?你谁啊?
莫离撇撇嘴,果然是不记得了,他站起来拍了拍小女孩儿的肩膀,“哥哥帮你出气啊?”
“出气?”
“对!出气!”
五分钟后,俩人出现在一栋老旧的住宅楼前,莫离抱起小女孩儿,慢慢腾空,同时,点着她的嘴,“嘘!别出声儿!”
宝宝听话的捂住了嘴,转头就看见三楼的一个窗户里,一个黄毛儿男孩儿正在满头大汗的折腾着屋里的家具。莫离看得明白,这人是想让开暖气的位置,看来,屋里的供热不是太好。
莫离摸出一个小纸人儿,“他叫啥?”
“萧米!”
莫离伸出食指,空空的在纸人儿上画了两个字,然后叫了一声:“萧米?”
那纸人儿竟然弯了弯腰,接着,屋里的人也弯了下腰。男孩儿莫名其妙的抓了抓头发,真是活见鬼!
“来,想怎么出气就怎么出气!”莫离把纸人儿递给宝宝,“捏哪儿哪儿疼!”
宝宝咬了咬嘴唇,似乎在犹豫。
莫离伸手弹了一下纸人儿的腰间,屋里的人把着裤腰坐到了地上,“操!真他妈邪门儿!”男孩儿抽下断掉的腰带扔到一边儿,嘴里叨咕着,“就这一条,还好不是夏天!不然就不是露秋裤,而是露股沟喽!”说完,拍拍屁股站起来,接着忙乎。果然,那裤子松垮垮的挂在胯骨上,露出一截儿咖啡色的秋裤。
宝宝笑了,学着莫离的样子弹了下纸人儿的左脚。只听得“嘭”的一声响,然后是一声惨叫,屋里的人捂着左脚跳着,眼泪就在眼圈儿里转悠,原来是被桌腿儿砸到了脚指头!
“咋样儿?解气了?”莫离拍拍宝宝的头,“不解气再来!”
“不……不来了!”宝宝眼睛红红的,“我只想让他记得我,不想让他疼啊!”
“呵呵,傻宝宝!记得?这世上,最难控制的就是人的心啊,什么法律呀,伦理啊,责任啊!哪怕你天天出现在他眼前呢,还是无法阻止他想别人啊!”莫离抱着小女孩儿落到地面上,帮她系好围巾。“宝宝,孩子总要长大的,当你知道世上总有不可能的时候,你就长大了!”
“知道了不可能,然后呢?”宝宝一脸的诚恳。
“然后啊,就去找下一个可能啊!”莫离笑,指了指那个一闪一闪的手机,“有短信!”
宝宝低头按了两下,忽然跳着叫起来,“他没忘,没忘!”
莫里就着她的手,眯着眼睛看着:宝宝,跳舞是不成了,刚被砸成了熊掌,咱改羊蝎子行吗?
夜深了,莫离终于回到了北冥府,青哥已经支着头,倚在床边儿睡着了。
莫离轻手轻脚的放下口袋,转过身脱下外衣,然后就被人拦腰拉了回来。
“跑野了吧?”白文青蹭了下莫离的脖子,“明个儿,我就把这链子拴在腰上,走哪儿带到哪儿!”
“我去买慈恩堂的素包子,最后一笼!我陪了半天的笑脸,老板才现包的!”莫离就势靠在了青哥的身上。自己不吃也不饿,可青哥却是个有体温有脉搏的活物啊!
“陪笑?”白文青转过莫离的肩膀,“陪了两个钟头的笑?你不怕表情肌坏死啊!”
“嘻嘻,我去看了会儿热闹儿!”莫离舔了舔青哥的下巴。
“热闹儿?”
“啊,有个红商标的酱油卖的特火!上面还有个大大的离字!”莫离夸张的画了一个圈儿,“那个厂子的经理还说,是因为投资人的哥哥喜欢吃!”
“哥哥?”白文青抿了抿嘴,“有钱烧的!”
“我就想啊,什么酱油啊,能‘难舍难离,最后一滴’?他哥还喜欢了十多年?然后啊,我就做了一个决定……”
“你就顺手牵羊的,拿了人家一瓶儿酱油!”白文青一脸的我了解。
“嘿嘿,猜对一半儿!”莫离从怀里摸出一个细长的瓶子,上面果然有个大大的离字,“我思前想后的,还是,拿了一瓶儿醋!”
“醋?”白文青挑了挑眉毛,小离的表情复杂极了,好像头一次吃自助餐的家伙,端着盘子却不知该捡些啥好,“人家说的是酱油的故事,你拿醋?”
“我想啊,那酱油再好,也是别人喜欢的。再说,你不吃酱油,我更不吃了,拿回来干啥?吃素包子,当然要就醋!我就顺手牵了瓶儿醋回来!你说,我是不是比那些人云亦云,跟风儿哄抢的人强多了?”
“强!太强了!”
番外:爸爸的鱼缸
“冬,回家吧,明天再点了!”小瑞拉着长声儿,跟在冬子身后,不停的磨叨着。
冬子26岁了,这一年是2003年,他已经毕业五年了,学的是环艺,毕业就留在了母校,安安稳稳的当了个助教。
集草堂的生意稳步增长着,可由于那个爹太过散漫,动不动就提起关张的念头。冬子只好亲自上马。还好,老师不用坐班,他每个礼拜都会抽两天来盘点,核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