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总,您别上火,听我说,”老庞搓着手走过来,脸色涨红。这个年轻人平时和气,话也不多,可这脾气一上来,嘴比谁都损。“招儿我有,就是要你点个头儿!”
“说!”
“找薄的地方开个口子,”老庞跺了下脚,溅起一圈儿水花儿,“让水直接渗下去,等水没了,我组织人工烘烤,这个口子,就作为专门泄水的,等天晴了,作好门坎子,再堵上。我保证你月底开业!”
“恩……”冬子沉默了。不是招儿不好,只是有点儿出格儿。签租约的时候,两个最严格的条款就是:1,严禁更改空调管线;2,严禁改建地下室。所以,库房只是简单的抹灰乳胶漆。
又转了一圈儿,冬子一手抱在腰间,一手摸着鼻子,不行,要尽快开业!天知道他还有多少时间!
“这样吧,找几个口风紧的工人,关上门开这个口子,越快越好!”
半个小时后,工具到位。冬子就坐在楼梯扶手上看着报纸,等着。就着机器的轰鸣,心不在焉的翻着,早报是当天的,好多地方已经阴湿了。先看图片,再看标题,从后往前的看着。
头版的左下角,触目惊心的标题:南航CZXXXX,D市昆明,莫名坠入抚仙湖……
“哐啷!”混凝土板塌了下去,连同冬子的心。
地面的积水迅速的减少着,工人合力把扳子搬出来,冬子走过来看,一个不太深的坑,都是碎石子。老庞在一边说,应该再挖深一些,这可能是极配砂石,搞不好,下面还有钢筋混凝土层。
于是,大伙儿再次开工,冬子木然的看着,直到一股腐烂的气味儿传来,他才清醒。眼前是个黑洞,深不见底,还有湿热的风吹出来。室内的水已经泄没了,老庞和工人都傻傻的站着,等着冬子开口。
冬子蹲下来。穷极目力去看,黑色的深渊,吸纳了雨水,空气,甚至,还有呼吸。
“好了,你们都去休息!”冬子站起来挥挥手,催促工人撤离,“走了走了,明天再开始烘拷!”
“林……林总?”老庞的声音有点儿颤,他不知道是不是做错了。
冬子推着他走出一楼的卷帘门,伸手,“钥匙给我!”
“你,你不是有一套吗?”老庞拉着卷帘的手停住了,“你不出来啊?”
“我没带钥匙,怕被人反锁了,你的先给我!”冬子还是伸着手催促着,接过钥匙,俩人一里一外的合力拉上了卷帘门。
走回来,一路关了一楼的灯,下了楼,地表还是潮湿的。走到坑洞前,蹲下来,扶者地面看了看,兜里的电话嗡嗡的响了两声,应该是短信。
打开一看,大吃一惊!发件人是:林白。
内容只有一句话,安全抵达,勿念!
冬子合上电话,想着,是不是应该换个卡,CDMA的破网,短信晚一天也是常事儿。
“我要下去!带我下去!”那声音还在不停的叫着,小瓷瓶似乎关不住他了,“我要下去!下去!”
“谁?谁在下面?”
“我的父母,我的兄弟!生我的土壤,养我的血!”
李羽在积云路甲13号下了车,从外面看是扇厚实的黑铁门。他摸出钥匙,对了一会儿锁眼儿,慢慢插进去,向左拧半圈儿,拉开门闩,向里推,接着是“吱嘎~”
穿过昏暗的松树林,来到一个拱顶花窗的洋建筑跟前,班驳锈蚀的铁门,青砖砌成的墙上,还隐约可见文革时期的标语。
白与香刚接了个电话,下午有团要来参观。在记录板上写了时间,看看表,还有三个小时。踱步来到前厅,还算干净,周遭的展柜都蒙着黑布,圣母像也罩着黑纱。
白与香哼了一声,这是哪门子教堂,根本就是个灵堂。一转身就看到了墙上的标志牌,这是市委年初颁发的,白与香端正了表情,双手合十闭上了眼睛,是博物馆!博物馆!
忽然间,后廊有响动,他快步跑过去,远远的,有湿冷的空气扑过来。转过廊道,那个敞开的门中间,逆着光,一片灰白的天空里,有个黑色的人影。
“咣当”,光线骤然暗了下来,片刻安静后,李羽先开了口。
“薛海涛!果然是你!”
白与香抬头看了眼天窗,这人来的比预想要早,接下来的法会有点儿麻烦。不知道姓慈的老鬼睡没睡醒,心心念的人儿上门了!
“新姑爷来了!稀客稀客啊!”
“哼,跟你比,的确是新姑爷!”李羽走近,掏出手机对比着。虽然眼前的人更清瘦一些,但可以肯定,此人就是照片里的,就是那个失踪大半年的薛海涛!
“慈院长呢?”李羽上下左右的打量着,“你没话跟我说吗?”
“说啥?”白与香走进廊道,向里、向右,一直把他引至药房,等他跟进来后,反手锁上了门,“说我被人胁迫?说我生不如死?哈……”
“你……”李羽的视线绕着墙壁转了一周,很宽敞,大概有五六十平米了。壁柜上有书,有瓶子;大大小小的药捻子,老旧的,光亮的,房间尽头还有扇门,皮面,生锈的铜扣子。
“你不是被胁迫?”李羽抱着膀靠到了门上,“那是为什么?为什么不离开?为什么不联系……晓露很伤心。”
“伤心?”白与香乐了,伤心人会在半年后结婚吗?“她早就忘了谁是薛海涛了!”
“你知道什么对吧?”李羽盯着他的脸,一步步紧逼过来,“你说晓露忘了你,你知道吧?她是不是被人催眠,被谁?”李羽一直把他逼到坐到了椅子上,按着他的肩膀,“是不是…………一个穿女装的男人?”
小瑞围者着浴巾,系着手牌,贴着墙壁往楼下摸………
“哎?先生,那个楼梯不通,宾客止步!”一个穿短袖的服务员叫住了他,“请原路返回,右手边是男浴区,还有!”小男孩抿了下嘴,“走廊跟公共休息区,要穿浴衣!”
这里是亦城的底商,叫做第一泉的洗浴中心。
芬兰浴的VIP,两个一样打扮的人,小个子浅棕的中长发,高个子的,白色的短发。门被人用力踢开,小瑞咬着牙进来。
“咋了?没混进去?”白扔眯着眼睛,抬了抬下巴,“算了,既来之,则蒸之!”
白发人闭着眼睛,没啥反映。
“白扔?你不好奇了?”小瑞看看这个,看看那个,难道真的是来洗澡的?
“我脑袋疼!”不等白扔说完,白静语的手就按了上来。
“哼!我自己去!”说完,小瑞扯掉了浴巾,然后,白扔适时的睁开眼睛,挑着眼角吹了个口哨儿。
“少跟我抖搔!”小瑞飞身出了VIP,说话间就隐去了身形。顺着刚才的路线,一直摸到了洗衣房。抓了件男士浴衣套上,顺着旁边的小防火楼梯下去,一直到前面没了路,只有一堵马赛克铺砌的死墙。
小瑞贴在墙上听了一会儿,侧身挤出了墙壁……
冬子已经趟着二尺深的水,走了20多分钟了。
“西风,前面没路了,是一堵墙!”黑暗里,有人自言自语。
“……”
“是墙!”
“……”
“恩?脚下?”有水流哗哗的声音。
“……”
冬子用力的踩了脚下的石头,突然间,乾坤逆转,地变成了天!
他就结结实实的摔在了一片花丛中……花丛中?
按着红色的花瓣爬起来,满手满身的,暗红的印子,就象是,就象是死人的血。这个想法让他恶心,接着就冒出一句冷话,“真是喷喷香!”
慢慢站起来,冬子伸展着手臂僵在了那里,满眼红红的颜色,有点儿象百合的花冠,一眼望去,无边无际的。天呢?天是灰色的!太阳呢?是几盏闪烁的氙气灯。
近前不远处,有套藤制的桌椅,有人半躺着,灰白参半的长发,黑色的长裙。
冬子看上他的脸,刚好他睁开了眼睛。那怎样的一张脸啊,细纹密布,枯黄暗哑,只有眼睛是清澈的。
“回来了?”
“啊……”冬子不受控制的回答,“我好想你!”
“我也想你!”那人伸长手臂拍了拍冬子的脸,“好孩子,任务完成了!”
“我倒希望我领错人了!”冬子摸了摸下巴,皱着眉,“我……”
“好孩子,饿不饿?”那人坐直身子,拎着裙子站起来,冬子注意了那手上的红指甲。
“你是……”话到嘴边又改了口,“饿死了,两天没吃饱了!”
“呵呵,等着吧,一会儿有肥料送来,你就等着饱餐一顿吧!”
“我……”冬子几步抢在那人前头,伸着胳膊发不出音,“我……想洗个澡!”
“走吧!”那人拉过冬子,摇摇摆摆的走在前头。冬子回头张望着,红色的花海开始模糊了,他伸手想去抓,却变成了挥的动作:“一会儿回来啊!”
小瑞钻出地板缝就看到了李羽,那位正坐在椅子上,抱着头,瞪着眼睛,不是瞪自己,是另一个方向——啊……
白与香!这个钵也太寒碜了!
小瑞伸手到他脸前晃了晃,白与香眨了眨眼睛,挥手,故作无意的动作;打掉了小瑞的手。
什么眼神儿啊,这可是XX学院十大帅哥之一!
白与香夸张的给了小瑞一个白眼儿,李羽只看到他不停的向斜上方挤眼睛。
“薛海涛!”李羽瞪累了眼睛,干脆闭上了,“你说你不是海涛;海涛也不爱晓露,他只是借机出名儿,我理解的对吗?”
“嗯,他想名利双收!”白与香一字一顿的强调着,这人死的一点儿也不冤,“之前的止疼药都是他散出去的,老慈不给他配方,他就恼羞成怒了!哼!死的好!省的害人!”
“你说晓露不是院长的亲女儿?”
“慈家人都是领养的,因为第一代的慈姓兄弟都用过洋金花的方子,啊,就是曼陀罗花。这东西一开始特别的好使,长了以后,用量大反而显效慢,还会出现幻听、头痛、梦魇的毛病。神经系统的间歇性紊乱!这种病是遗传的,所以,慈家只领养,每一代都想把头痛消灭在自己死的时候,哼!不过是个美好的愿望罢了!”
“你说院长消了晓露的记忆,他……会催眠?”李羽还是很怀疑。
“差不多。不过,这催眠要借助药物的加固效果,不然,在某种特定的刺激下,还是会反复。”白与香斜了小瑞一眼,有点儿心烦,“看来,她是想起来了?不然,你咋会有这儿的钥匙呢?”
李羽长出了口气,结婚前岳母就说过,如果女儿莫名其妙的颠狂自残,一定要告诉她,只有慈院长有法子。
“那……”李羽转向了那个小门儿,这场冒险不光是生理上的,也是心理上的。他有些后悔了,不过是个地方上的隐性疫情,有没有必要为了这个人格分裂?更何况,还有个新婚的妻子,“那,慈心堂为什么要营业呢?按你的说法,慈院长应该是反对滥用洋金花的,可,可为什么还要继续开法会,派送药丸儿呢?”
“原因有两个,一是为了活下去。”白与香磕了下鞋跟儿,没有说完:他活下去需要洋金花,而洋金花活下去需要腐败的血。
小瑞明白了,怪不得一屋子的腐败气。李羽似乎也在筋着鼻子。
“解放前,慈心堂的松林就是个乱坟岗子,每天都有咽气的伤员;有的,就埋在这个屋子里。威利神父也是无意间发现的,原来一直养不活的洋金花,居然是嗜血的!”
“嗜血?所以?”李羽看着身边的瓶子,“这些都是……”
“放心,没你想的那么丧心病狂,只是把那些身强体壮的引进来,放点儿血,再用洋金花消除记忆,随后送上一盒儿止痛药丸儿,”白与香抬了抬头,他早就听出来了,
屋顶上有人,“那是我的老祖宗留下的方子,专解洋金花的毒。哈!你是不是把它当成毒品了?哈哈”白与香敲着李羽手里的小药盒儿,笑的有些抽气。
“那,第二个原因呢?”李羽放下药盒儿,抬头正视他。
“第二个……”白与香迟疑了,要怎么说呢,然后就有个声音接了过来。
“我来告诉你!”陌生而苍老的嗓音。
李羽猛的回过头,那个皮面铜扣儿的小门儿前,站着一个长发的老人妖!林冬就站在身边,他却视若不见。
冬冬!小瑞蹦了起来,白与香早就抓着他腾空而起,迅速钻出天窗,乒棱乓啷的声音过后,屋子里只剩了三个人。
“你是……爸爸?”李羽已经站了起来,表情有些怪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