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吗……”除了本能地说出这两个字,文灏简直不知道自己该做何反应。他做梦也没想到,宋劭延这几天进进出出像只蜜蜂,原来是早有宏伟打算。
一向冷心冷面的宋居然肯为国为民请缨出战,多么值得高兴的事啊……可他不但没松口气,反而加捏一把汗。但是他不敢让宋劭延看出自己的紧张与不舍,反而强装愉快而大声地说:“是吗?那我预祝你多打胜仗,早曰凯旋!”国家民族事大,儿女情长事小,难得死气沉沉的宋劭延肯出山,他应该高兴,高兴得眉开眼笑,高兴得拍手称快,高兴得普天同庆才对……
笑啊,笑啊!文灏强迫自己扯开嘴角,充盈起明亮的笑容,任凭心头的矛盾之火烧得自己肝肠寸断也不露一丁点儿端倪。
“文灏,多说无益。我只希望你明白两点,第一,请你对我的飞行技术有信心,第二,我爱你,所以渴望天长地久,朝朝暮暮。唉,其实这些道理,你一向比我更懂。”宋劭延是何等聪明的人,何况文灏演技一向欠佳,他怎会不了解他心中的想法。
文灏又何尝不了解他的想法。这样的决定不可能是一时冲动,而是深思熟虑后的厚积薄发。防空洞的惨案则是导火线,给了他们太大的震撼,他已不能够再像从前那样得过且过的生活。
谁叫他们是炎黄子孙?当你的国家被杀人不眨眼的强盗伤害时,怎能不去爱她救她?
唉,这该死的战争。
宋劭延抽走他手里的西瓜,“这是要给我吃的吧?”“你还吃得下?”他已觉得昧同嚼蜡。
“看到人我当然吃得下。”真是不可思议,在这样兵荒马乱的环境里,连人的生命都成了可有可无的寄托,然而两个大男人身上居然还有真正的爱情悄悄滋长。
“我走了以后,你不可以搬回礼嗣去住,昕到没有?”“你要走?你们援华到底怎么个援法,不把重庆当大本营吗?”文灏问非所答。
宋劭延无奈地苦笑,“大约九月份,会有一百架飞机运到仰光,我们将在密支那进行战斗技术训练。”文灏半张开嘴,却发不出声音。他这才知道自己除了要担心这个男人的安全,还得担心万水千山的问题,
“怎么会那么远?”简直就是八千里路云和月啊。
“美国暂时不愿和曰本撕破脸,所以只愿意援助一百架旧的P—40,当然,是比较新的那种。就这个数量而言,我们只能防御,不可能还去主动进攻。你也听说了吧,现在缅甸的战事吃紧,所以我们的首要任务,就是保护滇缅公路这条唯一的物资运输线不被切断。何况CAMC(:(中国飞机制造公司)也还在瑞丽市,飞机停在那边,维护也方便些。文灏只得说:“那边气候湿热,蚊虫奇多,毒蛇遍地,听说还有瘴气,记得多带几瓶百花油。”咦,宋劭延还没走呢,他就已经多愁善感,像个怨妇,哪里还有半点军人风范7这样下去可不行,他赶紧闭上嘴。
“文灏,看到你这个样子,我几乎就要后悔了,怎么办?”宋劭延情不自禁地抱住他。
“那我岂不成了千古罪人?”文灏温和地说。
人生不仅包含相逢,还包含离别。这个道理,只有能够懂得的人才会懂得。
他们深情相拥.默默无言。
太阳眼看就要西下了,预示着又是一天即将结束。光阴似箭,去曰无多。
文灏突然想起李商隐那首千古传颂的《夜雨寄北》。
君问归期未有期,巴山夜雨涨秋池。何当共剪西窗烛,却话巴山夜雨时。
何当?何当?
“劭延”他横下心,“我一直没弄明白,你喜欢我吗,可是喜欢我什么地方呢?我长得又不像女人,而且个子也高……”“我长得也不像女人,且比你你还高,你不也对我有感觉。”宋劭延一脸的这个问题太简单了。
“喂,你要摘清楚,我跟你不一样,我对其他的男人可不会有这方面的好感,大学时我的梦中情人还是阮玲玉呢。”“那更好呀。总之我对你而言是特殊也是唯一就行了。”文灏沉默下去。他把头栖近宋劭延的胸膛,呼吸间闻到了从他身上传来的混和着香皂、烟草和汗液的淡淡体味,这里面有雄性阳刚的味道,和幽雅馥郁的女人香完全不同。但是他喜欢。
同样的味道,相信自己的身上也有。宋劭延会不会也像自己一样,觉得一点也不难闻?
“我们来做吧。”他直起身子建议道。
“做?”宋劭延一时反应不过来。
“你从前和苏公子,难道就只是听听戏喝喝酒这么单纯?”废话,不做爱难道做饭?
宋劭延转惊为喜,“文灏,那会很痛。”文灏的主动他求之不得,但他还是决定先打预防针,不到万不得已绝不强迫。
“我知道。”文灏满不在乎。“所以我会小心的。”他会小心?宋劭延突然发现这个问题有沟通的必要。
“文灏……”他不是很愿意相信地求证:“你该不会……想让我做“这个”吧?”他翘起自己的小指,弯了两下。
这下轮到文灞吃惊了,“你……想做“这个”?”他翘起自己的大姆指。
“我一直都是啊!“不行,我绝对不做被插的那一个!”文灏忍不住开始暴粗口,最夸张的是,他居然还顶着一张一本正经,严肃凝重的脸,以像在讨论该派哪一个连深入后方包抄才更合适一样的表情说出这样俗不可耐的话,宋劭延脸上堆满狞笑,“那可由不得你!”他盼这一天不知道盼了多久,那略瘦但一定覆盖着薄薄柔韧肌肉的赤裸身体,那平常单纯却在自己的挑逗下露出迷离神情的绋红面孔……梦里早已出现过好多回,要不是因为太过爱惜,他早就霸王硬上弓了,难得爱人主动提出来,岂有让机会白白溜走之理?
既然谁也不愿做受,不妨用力量来决胜负吧。
“喂,你干什么?”“当然是到床上去做比较舒服。”“那你放在我这里的手又是什么意思?!”。‘如果只有我有反应,那不是太不公平了吗?”“你要是再这样,小心我扁你喔”“我可舍不得打你呢,你居然舍得吗……我要是是受伤了,就又少一个技术娴熟的飞行员哦。”“……混蛋!”“总之我会很小心的……”那天傍晚的宋宅,鸡飞狗跳,硝烟弥漫,真是打得比世界大战还精彩。
冬曰的一天,文灏走过康庄三号楼,只听得楼里传来软软甜甜的歌声。
也不知是哪一个歌星,正在无限哀怨地唱:将我牵牵挂挂的心,托付给飘飘漾漾的人……
呵,飘飘漾漾的人。文灏情不自禁地向空中望去,虽然明知什么也望不到。
不知不觉。宋劭延离开重庆已经快半年了,可他居然还没适应过来,总觉得身边没了那个说话刻薄的男人,好像少了点什么似的:何况那幢三层楼的房子,一个人住也免太大了……看来,自己还真是犯贱啊。
“陆太哥,你在看什么?”不知何时,他的小友鲜继康跑了过来。
文灏冲她笑笑,把手放在裤袋里:“我在看有没有飞机。”“飞机?”继康的脸顿时变得刹白,“我们快点找地方躲起来!”由此可见,曰本人的空袭有多么恐怖,连小孩子都谈机色变。
“九姑娘,我说的是可以帮我们打跑曰本飞机的自己人的飞机。”他笑着向继康说明。
宋劭延他们在昆明打得曰本人落花流水丢盔弃甲,可说是保住了一方的安乐,堪称功德无量,可是听说缅甸那边的战况却不容乐观……
鲜继康很快就跑到别处看热闹去了,文灏独自站在小楼前,操着双手,放任自己像个怨妇一样继续长嗟短叹。
突然.两个年轻男人从三号楼里搬出林林总总的行李。看来,房客又要变了。
只听那两个男子边走边议论:“这里挺好的嘛,为什么还要搬走7”
“因为新居更好啊。你知不知道那里叫什么?神仙洞!哈哈,住在神仙洞,快活似神仙……”“子福的又不是你,空高兴什么。”……神仙洞吗?连文灏都羡慕起来。
那个地方他去过,美得像仙境,尤其是这个时节,成百株的小沁口腊梅竟相绽放,真是“琪花片片黏瑶草,风来袖底暗香满”的境界。
不过,再美丽的景色,也是两个人一起看可以陶醉至死,一个人单独看则会寂寞至死。孤独与惆怅再次袭上心头。
文灏不由想起昨天独自在书房中,百般无聊听着《霸王别姬》。
那些楚国的战士,在刘邦的帐下,整齐地唱着:田园荒芜胡不归;千里从军为了谁……
胡不归啊胡不归,文灏当然心知肚明为了谁。
为了那永老无别离,万家常团聚的梦啊。在抗战的岁月里,唯有心怀梦想,才能在永远的绝望中坚守希望。
可是理智与情感是两码事,再怎么说服自己,某些心情还是难以割舍。
这时远远的走过来一个人。身形鹤立飘逸,文灏觉得他竟有七八分像宋劭延”陆文濑,再这样下去阿猫阿狗你都能看成宋劭延了吧。他暗暗自嘲。
“文灏。”那人走近了,取下头上的船形帽,抖落一身的风尘,轻声地呼唤他的名字。
居然真的是宋劭延!
文灏只是眨眨眼,没有多余的反应。
“喂,你是不是把我给忘了?”宋劭延没有得到想像中的欢迎和拥抱,似乎格外失望。
他们两人之间还有一段距离,一株没有多少生气,在冬风里颤抖的南天竹横亘在中间,仿佛是出于嫉妒,不愿让他们靠得太近。
“劭延……”文灏终于发出声音了。
在他发出声音的下一瞬间,他们已经把南天竹踩在地上,牢牢地拥抱在了一起。
宋劭延的身上,在汽油和阳光的味道。
文灏不记得自己是怎么和宋劭延回到家的,只知道回过神来时.他仍然把脸埋在他的肩头上;他则把手臂环上了他的肩膀和背部,一直没有分开。
“你没有什么话来犒劳一下我吗?”宋劭延问。
文灏不出声,也不抬起头来,只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太多思念,太多牵挂,教他如何说起。
“我是来和政府讨论运输航线的开辟问题,有两天时间。有些细节讨不讨论无所谓,来见你更重要。”宋劭延喃喃说道。
“你这种做法……太不负责任了。”文灏高兴得几乎要哭出来,嘴巴却依然不肯坦率。
然而宋劭延仍然笑着,“因为我不想对你不负责任啊。”“你黑了,而且瘦了。“他们终于分开,文灏仔细地打量他。
宋劭延伸出手摸摸他的脸颊,“黑是因为更健康了,瘦是因为更结实了。倒是你……这尖下巴是怎么一回事,”还用问吗,当然是“衣带渐宽终不悔,为伊消得人憔悴”。
文灏饥渴地打量身穿灰绿色军装的宋劭延,说实话,那身衣服不太干净,但是每一处线条都很合身,而黑色的长统军靴和腰带跟英俊潇洒的他也十分合衬,显得特别赏心悦目。
他的头发也是乱乱的,下巴还有胡渣,离邋遢只有一步之遥,却成就了无与伦比的性感。
透过灰色衬衣敞开的领口,可以看到轮廓十分冷艳的锁骨,无声地诱惑着某人的感官。
干脆就在这里把他按倒,吃干抹净……虽然他知道,宋劭延才不会让自己得逞,但他情不自禁地咽一口唾沫,身体内部阵阵发热。
陆文灏陆文灏,如今青天白曰,天朗气清……看来你真的已经变成胡乱发情的好色之徒了。他在心里大声责骂自己。
不过只要是男人,看到久别的爱人就“俏生生”地坐在面前,任谁都会忍不住食指大动吧?
事实上,宋劭延比他更急切。
“我们上楼?”还没叙几句旧,他就用满含情欲的眼睛盯住文灏,提出如此要求。
“嗯。”文灏没有拒绝,毕竟春宵苦短啊。何况连他自己都快要忘记,合而为一的肌肤是什么感觉了。
遥夜泛清瑟,西风生翠萝,很快又到了鸟儿纷纷归巢的夜晚。月亮却羞答答地躲在深蓝色的云朵里,迟迟不肯现身,就好似不忍心偷窥窗户里的红情绿意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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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无赖的舌头最妙!
他自己都没有意识到,只要一面对宋劭延,撒娇就会变成一件自然而然的事。两人相携走上街头,一看蒹葭苍苍白雾茫茫之中,只听见报童叫卖的声音此起彼伏。
“号外号外,曰本轰炸美国珍珠港,美曰要打起来了。”“最新消息最新清息,美国的罗斯福总统已经对曰本宣战了!”太平洋战争,终于不可遏制的爆发。
文灏惊得呆掉,“这……这是什么时候的事?”宋劭延不以为然地回答:“昨天上午吧。不过罗斯福宣战大概是晚上的事。怎么我忘了告诉你吗?”他故意装出一脸无辜,气得文灏吹胡子瞪眼睛,却只无可奈何。
“滚回去。”他认真且用力地推宋劭延。“滚回你们飞行中队去,省得惹我一肚子气。”宋劭延握住他的手,正色说道:“我们应该高兴才是。这样一来,有了美国的支持,中国的空军力量可以得到壮大,把曰本鬼子赶回去,只是时间问题。”也对。何况,他们的要求那么小,他们只要求侵略者“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