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子,为何不久睡?”
凤姬起身,欠身行礼,虽是尽力卑微,然,总让我觉得她不似是会为人奴婢之人。
“习惯了。”
如此答,走至桌边,坐下,拿起桌上的茶,刚泡的茶,清香,却是没有复茶好喝。
“公子,何时与我一起,去找寻少爷?”
抬首,看向凤姬,站于我身前,神色并不焦急,皱眉,言:“那少爷,前世名为何?”
“杨远。”
一笑,下意识言:“那么这一世,他也名唤杨远。”
凤姬一愣,回过神时欠身再行一礼,言:“公子厉害。”
厉害么?只不过是下意识这么认为,至于事实是否,也只能在茫茫人海中开始寻起。
“他们呢?”
“幽垣公子已然起身,出了门,去了镇外的清雅森林。白炙公子与紫阳公子仍在房中。”
颔首。幽垣出门了么?清雅森林?我是与金婆婆从那一路走至这个镇上的,欲出镇,也只有此路可去,难道幽垣他,想离开我们么?也罢,幽垣与我,也不过才相识一天,无需和我们一起去还我的旧债。
如此想,心中却是不安的,起身,在厅中来回踱步。
终是一叹,停了步伐,转向凤姬,言:“我先出门,你们在此等我。”
凤姬欠身,恭谨着应答:“是,公子。”
见此,便转了身,走出了土瓦房。
来到清雅森林前,昨日未走出镇,遇上凤姬,也是在这清雅森林前,对这森林,心中是有恐惧的。
在心中一直有种念想,如若出了这清雅森林,便是入了那乱世,即便镇上也是乱世般混乱不堪,然,清雅森林外的天下,则是更为混乱的,修仙之人,权势之人,武侠之人,多少看着那些所谓的名利,争争夺夺,害人害己?
复又一叹,幽垣即使进了这片森林,还是得去寻寻他的,即便寻不到,也是尽了自己的义务了。
沿着石路,缓缓的走至林中,良久,遇了一片湖,湖水清澈,在森林中,显得特别耀眼。这湖,走至湖边,坐上湖边石岸,轻抚,曾与金婆婆在此休息,金婆婆在此对我言:“沐儿,不要怀有恨,家族之人,即便死也会得到上天眷顾;家族众人,也只望沐儿开开心心过日子,不要怀有恨,明白么?”
不要怀有恨。这两年,自是如金婆婆所言,全然没有恨意的,无论当初是怎样的陷害家族,是怎样的屠杀家族之人,眼见着父母倒在身前,即便一幕幕反复出现脑海中,也仍是全然没有恨意。这,似是也在告知自己,原来,我是如此自私薄情之人。
“冤冤相报何时了...”
轻叹一声,惊得林中鸟翻飞,一笑,这清雅森林,真是安静,竟是连这轻叹也能惊了林中鸟,这片湖,在这森林中,也是一处特别。
“冤冤相报何时了么?沐儿,你可知,有些人便是仗着恨意,活下去的。”
幽垣的声音忽地响起,寻声看去,幽垣站在湖的另一边,看着我。
“那样的人,不累么?”
“累?何出此言?”
“即便杀了所恨之人,也是还不回自己所爱之人,那么,为何恨?”
“沐儿,你可知,恨与爱只是一念之间?”
不语,看着幽垣,幽垣的眼中闪动着的,是什么?不从知晓,只是疑惑。
“如若是我,宁可被人所恨,因那人,如若是恨我,也是在乎我的,即便我杀了他所爱之人,那也是我,想替了那人,爱他。”
听闻,微微一惊,幽垣缓缓向我走来,言:“可如若是沐儿呢?沐儿连恨都难得,是在告知我,不爱就是不爱,连恨都不会施舍给人么?”
言罢,幽垣已然走至我身前,牵了我的长发,伸至唇边,轻轻一吻。
我无法回答幽垣,许是觉得,金婆婆曾如此言,也是防了我以后,爱上仇人吧?仇人,何为仇人?那些害死家族中之人,还是轻手杀了父母之人?
“沐儿不知么?沐儿是寡情之人。”
不做辩解,看着幽垣,眉清目秀,眼目中闪动着的,却是不适合他的深沉。
幽垣一叹,松了我的长发,俯身,抚上湖水,湖水有了波纹,方言:“沐儿觉得这湖,好看么?”
“好看。”
“沐儿可知,这是一位女子的泪之湖么?”
疑惑,随着幽垣看向湖,如此清澈的湖,怎会是泪湖?该是说,怎地会有人,眼泪成了湖?
幽垣双手合在一起,聚了水,抬手喝了,一笑:“想听那女子的故事么?”
“幽垣知晓?”
幽垣颔首,言:“怎会不知?我本为此女子所养的猫,过了五百年,方才修得人型,我又怎会不知此女子之事?”
“那么,幽垣便告知我吧。”
听闻我此言,幽垣起身,坐在我身旁,看着林中的某一处,似是回忆般,言:“那是一个清雅的女子,她的父母唤她挈儿,我那时,是她好心在外收养的一只猫。”
想象着原型的幽垣,应该是只纯黑色的猫吧?然,黑猫,不是不详之召么?
“沐儿定是想,黑猫,是不详之猫吧?”
幽垣看向我,眼神中带着一丝笑意,我颔首,言:“是这么想的。”
“沐儿真是诚实。挈儿养我时,多少人反对,她不顾,只一直说,如若真被幽垣带来了不详,也甘之如饴。那时,我便想好好保护挈儿,然,我真是不幸之猫,给挈儿,带来了不详。”
言此,幽垣停了停,复又看向了林中。
我不语,伸手抚上幽垣放在石岸的手上,轻握。
幽垣没有甩开,只是仍由我握着,许久,方言:“挈儿家世很好,在那时,世道还算和平,挈儿家有权有势有钱,倒也没有忧患,然,一日,有人向挈儿家提亲,那是一家门当户对的公子,人很不错,也英俊,挈儿与他,算是一见钟情的。”
“然后呢?”
“然后?挈儿带着侍女和我嫁给了那个公子,却不想,那公子的表妹,是个毒妇,善妒,对那公子也有爱慕之意,便是百般嫁祸挈儿,让挈儿背了那不守妇道之罪。”
人与人之间,互相伤害么?一叹,这样的故事,本该是完美结局的吧?
“沐儿,你知道么?如若挈儿恨那位公子不信她,也就罢了,然,挈儿不恨,只恨自己软弱。那时,被发现不守妇道,是要被抓处死的。公子念旧情,叫了侍从在挈儿被抓之前离去,于是,挈儿来了这森林,来到此处,不恨公子,只恨自己....”
欲言,却被幽垣的表情吓到,幽垣的脸色很是凶恶,像是见了最恨之人一般,续言:“那公子,终不是什么好人,虽是口中说念旧情,却是叮嘱了那侍从,叫上两三位壮汉,在此,奸污了挈儿,以报她那可笑的出墙之恨。挈儿在此,被他们奸污,不停的落泪,然,她心中还是坚信,是那侍从之错,与那公子无关。”
幽垣停了语,不再说话,我也不催,只是握着幽垣的手,更为紧了紧。
一阵风吹过,湖边又起了一丝波澜,幽垣方才续说:“直至那毒妇来到此处,告知挈儿一切皆是那公子教唆的,挈儿听闻,便在此处,含着泪,自杀了。血与泪相混合,竟是渐渐的成了这片湖...”
“挈儿,还是恨那公子么?”
幽垣一笑,转首看向我,摇首,言:“挈儿仍是不恨,她的魂魄来见我,对我言,只恨她自己,看错了人,爱错了人,既然爱错,就不爱便罢,何来恨?”
一叹,该是说那挈儿洒脱,还是说那挈儿愚昧可笑,仰或是,善良的呢?
“挈儿和沐儿,这一点,很是相似,如若不爱,便是连恨都懒得了。”
幽垣如此说,抽回我握着他的手,起身,慢慢的向林中走去。
欲唤他,却听闻他言:“沐儿,该回去了。”
便是阻了言,回身,看向湖水,这是挈儿的眼泪么?伸手,聚了水,放置唇边,有一丝犹豫,然,还是喝了下去。
湖水划过喉咙入腹,眼前竟是慢慢模糊了,再看清时,是一女子,很是漂亮,躺在地上,衣衫不整,双眼含泪。
微愕,欲走向前,却见另一人,走至那女子身前,言:“挈儿,表哥并不爱你,如若爱你,怎会不信于你?”
挈儿?那躺在地上的女子,竟是挈儿?那么,我是入了挈儿的回忆中么?
“再告诉你件事,刚刚那些人,是表哥驱使的,哈哈...”
言罢,复又留有挈儿一人,躺在地上,无任何动作。
心中觉得,这女子真是可怜,然,我仍站在原处,一动不动,这是回忆,无论我做任何事,都无用。
风吹过,林中树木也随之沙沙作响,忽地,眼前出现一人,看清时,一惊,那人,与我竟是一模一样,难道,我前世也认识这位名唤挈儿的女子?
第二十一章
“挈儿,这是怎么了?”
“我”走至挈儿身边,扶起挈儿,挈儿欲推却,然,见了“我”,竟是停了手。
“不愿活下去了么?”
挈儿颔首,不言。
“你还爱那公子么?”
“恨。”
挈儿如此说时,声音是沙哑的,我能感觉到她的恨意很深,这便是,爱越深恨亦深么?
“我”一笑,言:“永世纠缠与永世不见,挈儿选吧。”
挈儿听闻,一愣,却是不做言语,低垂首。
“我”见此,续言:“既然觉得自己爱错人,那么就不爱便是,何苦累了自己永世?”
“公子这是告知挈儿,选择永世不见么?”
挈儿终是出言询问,抬首看着“我”。
“我”仍是笑,抚了抚挈儿已然凌乱的长发,方才言:“挈儿愿如何,便如何。”
“放不下。”
“那,把血与泪混合吧,我为你,留下这份情,化为湖。”
“我”这么说着,挈儿像是中了法术一般,接了“我”忽地拿出的刀,在自己身上,一刀一刀划下。
直至挈儿失了意识,终是死去的时候,“我”才挥了挥手,瞬时,湖成。
“我”站在湖前,一笑,言:“情,为何物?可笑,可笑...”
如此言,“我”聚了水,抬至唇边,却是没有喝下去,放下,闭上眼,喃喃自语后,便是不见了。
眼前一切随之消失,身前的,换成了幽垣,他很是担忧的看着我。
“幽垣,你会恨我无情么?”
幽垣摇首,不明所以。
“昨日,明知白炙出事,仍不探望白炙的行为,让幽垣觉得我可恨,薄情么?”
幽垣不语,未摇首也未颔首,只是看着我。
我一叹,终是个结,就像是前世,未尝挈儿的情,却是后世喝了下去。我不愿在今生,留下一个结,累了后世去还。
“我是薄情的,然,如若顾及紫阳又顾及白炙,伤的,却是更深。”
如此解释着,幽垣仍是不语,让我有一丝紧张,幽垣不原谅,总会让我不安的。
许久,幽垣伸手牵了我的手,拉扯我走至林中,缓缓的走回镇上。
直至走至土瓦房前,幽垣方言:“沐儿,我不恨你。”
听闻,只觉松了口气,便是随着幽垣,走进了土瓦房。
大厅中,紫阳和白炙正坐在桌边饮茶,似是在聊些什么,神色间并不开心,想必聊的话题很沉重,我们走至,便停了话。
“凤姬呢?”
我出言询问,也趁此抽回手,走至紫阳身边坐下。
“后屋。”
紫阳看向我,回答间,对我一笑,很是炫目。
细看紫阳,他额间的胎印似是又浅了一些,微叹,好不容易挨过昨日,然,今日,紫阳必是又要复发的,该如何做,才能避免?
如此想,看向白炙。白炙亦是看着我的,对我微微摇首,并不说话。
白炙也没有办法么?难道紫阳,要每日每日受这种痛苦么?思及此,只能叹自己,为何如此无能?如若我能回到前世,或者如若我能记起前世之事,那么,便不会如此束手无策吧?不为天地所困,超越因果之人,心中总是念想着这句话,然,到底是怎样的自己,存于这天地中。
“沐儿,无碍的。”
紫阳似是看出了我的哀叹,一笑,伸手抚上我的发,轻声安慰着。
“无碍?紫阳,答应我,如若觉得难受,便吸了我的精血。知道么?”
紫阳摇首,很是坚定的说:“无论多痛,我也不会伤害沐儿的。”
闭眼,不答。倘若紫阳失了神智,又如何知晓,他所伤害的,是否是我。
思绪间,听闻脚步声,睁眼,凤姬缓缓从后屋走至,手中提着包袱。
“公子,凤姬已然准备妥当,是否启程?”
皱眉,并不喜凤姬这样变相的催促,然,只是颔首,起身,牵了紫阳,走出土瓦房,并不责怪凤姬。
白炙与幽垣,很是自然的随着我们身后,不言。
走进清雅森林,不久,便见了那面湖。
“挈儿...”
幽垣叹息的声音传来,回首,看向幽垣。
幽垣看着湖边,眼中的,竟是悔恨?是恨自己,在五百年前,无法拯救挈儿么?
随着幽垣看向湖,清澈见底的湖,又怎会让人联想到,那是挈儿的血与水混合而成?那湖边黯然落泪的女子,只言一声恨字的女子,还有最后,每一刀每一刀,决然刺入自己身体的女子,在投胎前告知幽垣不要恨的女子,这样的女子,这样的爱,又是多深刻才会在此,制成那清澈见底的湖?
未及细想,眼前竟是看不清了,有丝慌乱,握紧了紫阳的手,然,为何感觉越来越不真实?竟是觉得身边的人,不是紫阳,更甚者,觉得紫阳已不在身边?
恢复感觉时,一看,这是何处?四处都是花儿,花群中有一湖一亭,亭中立一人,全然不识之人。
“少爷。”
是凤姬的声音,凤姬唤那人为少爷,回身,无任何人,难道,我又入了凤姬的回忆中?
很是疑惑,那眼前之人缓步走至身前,温柔一笑,言:“凤姬,怎地不在侵天旁边照顾,到了此处?”
如此,便是确认了,自己已然在凤姬的某一处回忆中。然,又是如何进入的?仍是不解。
“诸葛公子命凤姬前来告知少爷,佳艳小姐已然在诸葛公子的住处做客。”
感觉到声音虽是镇定的,然,有一股怨恨缠在胸口。
那人听闻,笑意更胜,言:“佳艳来了?凤姬速速带路。”
欣喜之色全然显现于神色中,胸口的怨恨越来越深,这便是凤姬千年前的思绪?那公子对凤姬无意,凤姬一厢情愿间,竟是出了怨恨之意?
随着凤姬走动,经过许多地方,有富丽堂皇的大厅,有弯曲的长廊等,然后,停留在一间房前,那人带头推开了门,门里,有两人,一人是前世的我,一人,竟是挈儿?
一惊,眼前一切随之模糊,再看清时,紫阳疑惑的看着我,询问:“沐儿,这是怎么了?”
连忙回首看向凤姬,凤姬仍是落于白炙与幽垣身后,低垂着首。
这是怎么一回事?我怎会无缘无故进了凤姬的回忆?为何凤姬与挈儿,成了同一时间之人?凤姬不是等待千年了么?
“怎么了,沐儿?”
幽垣也是如此问,我不语,只是细细的看着凤姬。
“沐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