头微偏,徐久纪望着窗外的阳光普照心里感到些许放松,记得以前,他最喜欢的是月光下的大地,很静谧、很神秘,每每身处在那样的情境下,他就会感到很轻松、很自在,因为在不被月光照到的地方,那黑暗彷佛可以吞噬一切般,让他一点也不需要特意隐藏,就可以隐身于黑暗中不被别人发现,然后,他就可以随心所欲的呼吸、存在,完全不需要害怕会被别人发现而招来怒气,那是一种感觉很可悲的自由,可却是他唯一可以选择的自由。
也不晓得是从什么时候起,就在某天,当他突然发现时,他已经变得很向往这么明亮的阳光了,月夜中的静谧让他感觉越来越悲伤,虽然自在,可却让他心里难受,或许是每天都只能看着相同的黑暗让他开始厌倦;也或许是月光下的记忆太过悲哀,然后忽然间,他就很向往能看见那阳光洒落四周的景象了,可那时的自己,总没办法能看得到这美丽的光亮。
为了自己的生计,为了养活自己,他每天晚上都得工作,没有所谓的假日,也没有什么休闲时间,每天每天,就这么晚出早归,所以即使自己贪恋着阳光的温暖,却也只能偶尔早起些,看看近日落的阳光而已,能像现在这样悠闲的、什么都不用想的看着外头的太阳,他似乎已经很久没做过了。
「不想出去走走吗?」
突如其来的声音,出自徐久纪既熟悉也陌生的人口中。
从皇昕聿打开门的那一刻,他便一直瞧着他脸上那渴慕却又胆怯的变化,他似乎很喜欢有着大太阳的白天,好几次,他都见他直接趴在窗前的沙发上睡着了,虽然冬日的阳光不如夏季般强烈,可如果持续这么被照着却也不免感到燠热,但他却一点也不觉难受,反倒还一反平日的紧绷戒备而睡得满脸平静满足,那模样让他留下深刻的印象,也因此,当他决定把他的房间换到楼下时,心里头一个想到的便是这间有着大片窗户的房间。
见他受惊似的奋力起身,皇昕聿的心中感觉复杂,片刻,就见他缓缓走近窗边,故意忽视徐久纪眼中的警戒,再问:
「虽然看起来太阳很大,不过因为天气冷,所以反而感觉很温暖,不出去吗?」
或许是被他的柔和态度给影响,因此徐久纪虽然仍是神情警戒,但却不是那么严刻。
看看外头的阳光,其实他心里对于皇昕聿的提议很是心动,可只要一想到自己的脚,再想到昨晚下来吃饭时的情况,心中便不禁萌生退却之意。
「不用了,我不想出去。」
没忽略他望向自己双脚的短暂视线,皇昕聿明白他并不如他所说般的不想出去,而是不愿出去,看着他故意佯装成没兴趣的表情,心里忍不住为之一紧,没有说些什么,只是静静的又凝着他片刻后,才忽然转身走向门口。
徐久纪奇怪的看着他站在门口和另一名男子不知说了些什么,然后等那名男子走了之后,他才再度走近床边用一种闲话家常般的语气看着他道:
「散步的话,还是别有太多人在旁边比较轻松,对吧。」
微皱眉,徐久纪实在不明白他说这话是什么意思,可半晌后,他立刻就知道皇昕聿说的是什么意思了,因为原本在门外的那名男子忽地到了园子里,然后也不知他究竟说了些什么,就见原本在园子里看守的人全走了。
他撤掉了园子里的手下?为什么?
正当徐久纪还在疑问之时,皇昕聿却又开口了。
「走吧,这样外头就清静多了。」
见他一付理所当然的模样,彷佛自己之前曾向他要求一般,这让徐久纪不禁有些不悦。
「我说了,我不想出去。」
闻言,皇昕聿的表情没太大改变,只是定定的凝视他,静问:
「你是想自己走出去呢,还是要我抱你?」
「你──我说了,我不想出去,你要我说几次啊!」被他那完全无视的问句给惹火,徐久纪的怒气更盛。
「呼吸呼吸新鲜空气对你比较好。」
「我不需要!」完全不容否决,徐久纪的态度十分强硬。
「是吗?」
看着眼前因为怒火而不再了无生气的面容,皇昕聿的脸上虽然还是没什么表情的表情,可他的眼中却似乎闪过了一抹奸巧。
以为自己看错的徐久纪还来不及再次确认,皇昕聿便已经跨步向前,一把伸手抱起他。
「喂,你干嘛!?」被抱的人在惊愕过后立刻伸手推拒着。
「既然你不愿意自己走,我只好抱你出去了。」抱人的人却丝毫不觉有什么地方不对,简单的回答说得是一脸理所当然。
「我什么、不对!我哪时说要出去了啊?」
一时反应不过来的人就这么眼看着对方笔直的朝着大门走去,心里忍不住感到气恼不已,怎么自己就没早点发现他的企图好躲开呢?真是的!
「我觉得你该出去走走,晒晒太阳。」抱人的人虽然还是面无表情,可话中却隐约感觉得出笑意。
突然发现,自己原本沉重郁闷的心情在看见他这种又恼又火的表情后似乎轻松了许多,不仅看到他吓了一跳的模样很想笑;就连看到他懊恼生气的表情也觉得有点好玩,而且比起之前那死气沉沉的模样,现在的他,看来倒是正常多了。
「我不要!你听懂了没啊,我说我不要!你放我下来......放我下来......」
即使再用力挣扎也没用,皇昕聿抱住他的手就像黏了橡皮般让他怎么挣也挣不掉,不管他多么使劲的扭动,他也还是有办法把自己给紧紧抱住,这让徐久纪的怒气忍不住又是直线攀升,恼火的开始对他又推又打。
不管再怎么挣扎抵抗,徐久纪终究还是被带到了园子里,半弯下腰将人放在亭子里的木椅上,皇昕聿才打算叫人送点什么来,就看见徐久纪猛地起身,一脸凶狠的揪住自己胸前衣襟想扁人的表情。
好笑的扣住他的手腕想制住他,下一刻却发现眼前人的脸色蓦地转为惨白,揪住自己衣襟的手也瞬间变得虚软无力,原本笔直站在面前的身躯更像支撑不住般的软软倒入自己怀中,若非他动作快的一把拉住他,徐久纪只怕立时便软倒在草地上了。
「你怎么了?」
「我......好难受......」
感觉自己好象快喘不过气来般,徐久纪不断大口大口的呼吸着,冷汗也不停的自额上冒出。
「怎么回事?樱,你到底怎么了?来人啊,把殊找来!」
再次抱起他,皇昕聿迅速的朝着房间走去,他怎么也弄不清徐久纪怎么会突然变成这样。
「......好难过......我......想吐......」
才把人放到床上却又听见他说想吐,皇昕聿慌忙的把人抱进了洗手间,一边盯着里头的人,一边还大声的朝着门外吼道:
「快把殊给我找来,听到了没!」
07
「怎么回事?他怎么会突然不舒服?」放下手中的文件,皇昕聿问着刚看完诊的殊。
「没什么,只不过是营养不良再加上药量过重,这才让他一时头昏眼花,不碍事的。」
俐落的收拾着自己的东西,殊一边又问:「是二少开的药吗?」
「是啊。」微蹙眉,虽然殊说了不要紧,可只要一想到他刚刚煞白的脸色,心里就觉不太舒坦。
无意识的伸手抚上他的睡颜,感觉着指下皮肤的粗糙,皇昕聿忍不住再次确认的问道:
「他真的没事吗?」
看着皇昕聿不自觉的亲腻举动,殊不禁唇角微扬,安慰道:「真的没事,只是......」
「怎么?」听出他语气里的犹豫,皇昕聿的眉不由拧得紧了些。
发觉自己的态度似乎让皇昕聿误会了,殊赶忙否认撇清。
「不是您想的那样,只是我待会儿可能得去看一下二少开的药单,如果让他照现在这药量继续吃下去,就算没病也会吃出病来的,您别担心,真的没事。」
「是吗,那你就去看看吧。」
不置可否的调回目光再次看着床上的男子,皇昕聿忍不住长长吐了口气,直到这瞬间他才突然发现,自己刚刚似乎真的很紧张。
就像坠崖那时,当他听见他想用自己来引开莫清泉的人马好让自己逃走感到难过一般,这些感触都是他少有的,他心里真的很疑惑,为什么老是会因为他而生出一些连自己都感到陌生的情绪,是因为歉疚吗?还是觉得自己亏欠了他?
呵,不可能吧!对自家亲人都不曾有过歉意、后悔的我;被自己深爱多年、呵护倍至的情人说成是个恶魔的我,会突然心慈手软的对个不相干的旁人感到愧歉吗?
哼,怎么可能!冷残的勾起一丝轻笑,皇昕聿的脸上净是不屑。
「主子?」
瞧见自家主子脸上表情一变再变,最后还变成满是嘲讽的冷笑,殊不禁一脸奇怪的看着他,问道:
「有什么事吗?」
看见殊疑惑的表情,皇昕聿只是悄悄敛起自己的情绪,一贯冷淡的敷衍道:「没什么,你先下去吧,我在这儿再待一会儿。」
「是。」
沉默的又看着皇昕聿片刻似乎在确认些什么之后,殊才缓缓的点头准备离去。走到门口,殊忽然又停了下来。
「啊,主子......」
「什么事?」
皇昕聿没抬头,眸光仍旧锁在床上,只见他仔细的将徐久纪的被子给拉了拉,正打算要把他原本放在被外上着石膏的右手给放棉被里时,却像不知发现了什么似的,手上动作突地一僵。
「如果可以的话,还是请樱吃了饭后再吃药比较好。」
「什么意思?」双眉紧锁,殊的意思难道是......。
看见皇昕聿的反应,殊心知可能连自家主子都没发现到这情况,因此便以眼神示意要他看看沙发处,皇昕聿这才发现到茶几上那根本没动过的早饭,顿时他的眉头拧得更紧,脸上也怒气渐生。
「空腹吃药对身体不太好,对药效也会有所影响,而且不吃饭的话,自然就无法摄取足够的营养,所以可能要请您稍微注意一下,别再让他什么都没吃就直接吃药了。」
虽然自家主子的脸色难看,可是该说的他还是得说,也许主子自己没发现,可现在他对樱的重视可已经非比一般,或许仍旧不及莫君程,但是谁能保证将来还是一样呢?
所以为了不让主子往后有太多借口″麻烦″他,他现在还是乖乖的把自己医生的角色给扮演好比较好。
至于药量太重的问题,嗯......恐怕他也得认真的查看究竟只是单纯的疏忽,或者是有心人的操作了。
「那,我先告退了。」
虽说是要扮演好医生的角色,可他还没笨到等皇昕聿缊酿的怒火爆发出来时当炮灰,因此,意思意思的说了声告退后,殊立刻就要离开徐久纪的房间,谁知才要关上房门,却从里头传来了皇昕聿的声音,冷冷的、有点生气的、而且好象......还带了点烦闷的感觉。
「殊,以后别叫他樱了,他叫徐久纪。」
闻言,殊没有回头的脸上露出了一个愉悦的笑容,恭敬的答复道:
「是,我知道了,我会传达下去的。」
看来,樱、呃,不对,是徐先生。看来徐先生在自家主子心中的地位......似乎比他所料想的还要高一些啊!
微微加深了笑容,对于这样的情况,殊的心里比任何人都高兴。
身为皇昕聿多年的朋友兼下属,他很明白他的确是个少见的痴情种,只可惜之前的莫君程并不爱他、也不懂他,不只总让他的付出与期望落空,还让他自己一人在那段感情中演出可笑又悲哀的独角戏,尝尽爱情中的所有苦涩。
他真的为他感到不值,因为皇昕聿他......实在是值得更好的人来对待,所以当他从末那儿听到他动手杀了莫君程时,心中除了最初的震惊外,其实更多的是庆幸,庆幸他终于可以摆脱那段根本就是错误的感情;更庆幸他终于可以自由了!
或许初时他会很伤心,但是他相信,以皇昕聿的个性,很快他会站起来的,到那时,他一定可以找到一个更好的、更懂他的,只是他没想到,老天爷居然会如此好心的连那个人都给送到他面前来,呵......这还真是巧妙的安排啊,或者,说是缘份会更为恰当呢?
由衷的一笑,殊轻轻关上了房门。
待殊离开后,皇昕聿轻手轻脚的将徐久纪的右手给放至被里,跟着把他的左手从被里给拉了出来。睡衣的袖子宽松,手才稍微拉高,手腕便露了出来,皇昕聿紧盯着他位于手腕中央的难看疤痕轻轻抚着,心中流窜的感情复杂难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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醒来的瞬间,徐久纪感觉自己的左手似乎被股温热的气息所包覆,略感疑惑的转头一看,瞧见的却是皇昕聿那张看似面无表情可又好象有些担心的俊魅脸庞。
担心!?我看是自己眼花吧!
「喂,你拉着我的手干嘛?」
还有些昏眩的脑袋让他的情绪显得有些烦躁,口气更因此而充满火药味。稍微使力的想把自己的手从他的大掌中抽出,谁料他的举动却使得皇昕聿原本轻握的手劲瞬间加大,怎么就是不肯放。
「喂,你到底想干嘛?」
「手腕上的伤......是四年前留下来的?」
「你──」
平缓如同叙述的语调,衬托着皇昕聿那文风不动的表情以及虽然奇异可却察觉不出丝毫恶意的目光,让徐久纪不禁一愣,原想反驳的语句,也在他那奇特的目光下消失无踪,好半晌后才别过脸,呐呐的吐出了句:
「与你无关。」
见他又是如此排斥、不肯回答的反应,皇昕聿虽感不悦,但因为他实在不想再与他针锋相对,也因为他尚嫌虚弱的身体需要好好休息一番才行,因此他索性忽略他的警戒与拒绝,迳自问道:
「你是不是......总不吃饭就吃药?」
闻言,徐久纪没有回话,仅是沉默。
看着他的反应,皇昕聿无奈的暗叹了口气后,才接着说出殊诊断出的情况。
「你之所以会突然头昏眼花、手脚无力,除了吃的药药量过重之外,营养不良也是原因之一,如果你想早点好,那就乖乖的吃了饭再吃药,至于药量,殊已经在替你调整了,你──」
「不用你操心,我的事不用你管!」
冷冷打断他的话,徐久纪拒绝接受他的关心。如果他说的那些话的确是出自于关心的话。
「吃不吃药、吃不吃饭是我的自由,你管不着。」
无意识的挑衅就这么脱口而出,徐久纪冷眼看着他,即使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之后却也没有丝毫歉意,彷佛是硬要跟他摃到底似的。
见状,皇昕聿心里的怒气果然慢慢被挑起,下意识大手一紧,指尖触碰到徐久纪腕上伤痕的瞬间,他的脑中却突然浮现了四年前那天,徐久纪脸上那苍白凄惨的笑容,顿时心头一紧,怒气也快速消退。
「我们来交换条件吧。」不是问句,而是肯定的提议。
「什么!?」不明白他怎么会没有生气而且还突然迸出这么一句话来,徐久纪的反应不由得显得诧异非常。
「如果你肯好好的把身体养好的话......」语气微顿,皇昕聿看着他讶异的表情,十分认真的说道:「我就带你去参加那个″小章″的婚礼,怎么样?」
虽是原本就做好的打算,但此时此刻,比起直接告诉他而惹得他疑神疑鬼,倒不如用交换的方式,说不定还能让他稍微心甘情愿点注意自己的身体。
「小章?」
一时还反应不过来他说的小章是谁,待过了片刻后,徐久纪才略显惊讶的开口问道:
「你、你说小章要结婚了?真的吗?」
「真的。」虽是平淡的语气,但皇昕聿脸上的表情却明显柔和许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