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单举受伤的右手手臂,樊桦一本正经地演示著他洗澡的动作。
“吃饭呢?”
“馒头。”
到了最後,夏朗简直可以说是强忍著笑意问道:“那,打手枪呢?”
“国家禁止私人制造、修理以及携带枪支,同时我不认为我有拥有手枪的需要。另外,为什麽你使用动词是打?”
看著已经忍不住蹲在地上捂著肚子“哈哈”笑著的夏朗,樊桦不解极了,自己只是认真回答著他的问题,为什麽要笑得那麽开心呢?
“有什麽好笑的吗?是馒头还是手枪?”
也学著对方蹲下身子,樊桦用可以和夏朗平视的角度,认真地望著对方的脸,非常想弄明白是什麽让他笑得那麽厉害。可没想到他的话音刚落,原本已经快停止笑意的夏朗,又开始喷笑起来。
樊桦非常有耐心地等著他笑完,然後正准备开口,却被夏朗赶紧捂住了嘴巴。
“不要问问题,我的脸都笑痛了。”揉了揉笑得有些酸痛的脸颊,夏朗两手放在双腿上,用力将自己撑起,樊桦的视线随著他的动作往上转移,却被他伸过来的手掌遮去,夏朗的手掌用力地在他的脑袋上揉来揉去,那样的动作会让樊桦想到曾看到的家楼下的流浪大猫,舔著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小猫。
樊桦并不受人喜欢,这一点夏朗是明白的,但是他却没想到他已经孤独到这种地步了。现在回想起来,如果不是每次发表成绩,或者是苏泽然故意去欺负樊桦,夏朗几乎都感觉不到这个班上还有樊桦的存在,他好像就故意躲在角落般,用浑身厚厚防备的表情和让人欠扁的语言,拒绝与人交往,甚至连“打手枪”这样在男生间非常流行的用语都不明白。
曾听说人的头发就好像主人的性格一样,原本以为樊桦的头发会是非常扎手,却没想到揉上去却是非常柔软,手感非常的好,这是不好好亲自接触便没法知道的事情。
想了想,夏朗一把拉起还蹲在地上的樊桦,将他往医务室那边拽,硬将他拖到医务室里让校医给他换了药,由於这几天的疏於管理,伤口似乎已经有了些炎症,看著樊桦明明疼痛却又强忍著的表情,夏朗顿时觉得自己多了个让人讨厌的弟弟,虽然讨厌,但仍旧放不下。
但是这一切对於樊桦而言,却是多了个让他找不到定义的人,他向来对於感情与人际关系的处理并不在行,就连他自己都认为,也许他的确有些不正常,对於一些人类该有的感情,他的却似乎隐藏不见了,就好像消失在宇宙中的黑洞般。
只是夏朗不厌其烦地每次叫他和其他人一起写作业,一起回家,让樊桦也渐渐觉得,也许他并不是真的会让人感到那麽的讨厌,也许他也能和其他人一样的好好相处。虽然还只能笨拙地学习和人打交道,但渐渐的让樊桦有了那麽些信心。
没错,就是信心。虽然有著那麽好的头脑和成绩,看上去又没心没肺,但是樊桦仍旧是自卑著的。
没一个人会喜欢他。母亲只是因为血缘关系,老师们只是因为成绩,但是除去这一切的他,是没有任何人会喜欢的,这一点从苏泽然身上表现的最为明显。以前也会有班上同学的集体排斥,但是仅仅是排斥,并没有向苏泽然这样针对性的欺负。虽然也并不是很明白苏泽然这样的举动到底是为了什麽,但除了厌恶也没有别的说法了吧。
而现在这样的状态,让樊桦觉得一切都不一样了,他想要维持这样的情况。而这时,根据他的观察,他应该主动地表达自己的善意,也许就像一开始夏朗对待他那样,主动邀请其他人一起回去,而不是像往常等待别人的邀请了吧。
可只是那样的几个字,却让樊桦犯了难。趁著夏朗被老师叫到办公室的时间,他偷偷溜到无人的厕所练习著,可无论怎麽说都会紧张到打结,到了最後已经让他想放弃了。
郁闷著想往墙上踢一脚,却看著刚刷好的雪白墙壁怎麽也下不了脚,连他自己都快被自己龟毛的性格给打败了,只好转过身,气馁的还是准备等夏朗来叫自己。
只是刚一转身,却一样瞅见厕所门口有人影一晃而过,想起刚刚自己丢脸地冲著墙壁练习邀请的话语,让樊桦紧张地急忙追上前去。
但是对方的脚步声虽然沈重,但是待樊桦跑到走廊上时,却早就消失不见了。
一想到自己刚刚的样子,有可能被认识的人看到,就让樊桦烦躁不安起来,想著已经被人看到丢脸的样子了,就干脆主动去邀请夏朗好了。
连书包都没来得及拿,樊桦往比教室高一层的教师办公室走去。
刚踏上台阶,楼梯另一侧就传出其他人的声音。
“那个樊桦真讨厌啊!”
听到自己的名字时,他愣住了,不觉地停下了脚步,靠著墙壁慢慢蹲下来身子。
那个声音他已经很熟悉了,是那些和夏朗关系比较好的男生中一个吧,明明在前一天还笑著抄著他的作业,还回来的时候还笑著说“幸好樊桦有你在”,可为什麽只是过了一天而已,却可以毫不在乎地说著“讨厌”呢?
靠著冰冷的墙壁,樊桦努力地想著原因。
“就是,不就是成绩好吗?按照那个肥猪的说法,不就是成绩好,拽什麽跩。”
“哈哈,就是,苏泽然那头肥猪虽然头脑不行,但是这句话倒是说得一点没错。”
“对啊,每次都像别人欠他钱一样板著脸,和他说话也没反应,不就是成绩好吗?”
心一点一点地往下沈,没有表情是因为他没有反应过来应该用什麽表情来面对其他人,待等他决定做出反应的时候,他们却又将注意力转移而没有注意到;没有回答话语,则是他害怕自己的不适当的语言会让人更加厌恶。
但没有想到这些都是他被人厌恶的原因之一。
“唉,倒是可怜夏朗啊,被老师委托照顾这麽麻烦的人。”
夏朗名字的出现,更是震得原本埋著头的樊桦往声音处望去。
只是因为老师吗……
浑身止不住的颤抖起来,明明并不冷的气温却在一瞬间都凉了下来,就算并膝将整个身子都锁坐在一起,仍旧抵御不了这股来自心底的寒冷。
原来他一直都在自以为是,以为自己还能让人喜爱一点,以为自己还能和其他人好好相处,以为自己能摆脱那样的孤独感,但都是他的自以为是。
那样的笑脸、那样的语言,都是假象,他是不会有人喜欢上的。虽然以前明明就知道这一点,但他仍旧在心底保留了那麽一丝幻想。
已经不想在呆在这里了,想起几分锺前的自己还傻傻的躲在厕所里,练习著邀请的话语,简直是这世上最大的讽刺。明明都知道不要因为别人一时无聊的同情而心软,樊桦却还是抵御不了,可忘记了自己的本质是怎样一个让人厌恶的家夥。
不会有人喜欢他的,他永远是一个人。
连樊桦自己都不记得他是怎麽站起,怎麽离开的,只是当他被巨响给惊醒回来时,已经站在了教室里。
面前的桌椅由教室後面像多米洛一样齐刷刷地倒在他的面前,巨大的响声吓得他往一切的源头望去。
苏泽然肥胖的身子坐在最後一排,教室里的灯全关了,由窗户外投射进来的光线照在他的脸上,让他本来显得阴沈沈的脸色更加的让人紧张。
樊桦望著那张脸,突然迷惑起来。人的心,他总是没法明白,为何要喜欢?为何要讨厌?就算是再亲近的人,也会在一切之後恶语相加;也会无缘无故的,只是因为喜欢而喜欢,因为讨厌而讨厌。相互靠近的体温的确十分温柔,可一旦离去,那样的寒冷却让人难以忍受。
不想再要那些多余的感情了,不想再让如此让人难受的情绪占据他的内心了,喜欢也好,讨厌也好,这些他都不想再要了。
下定这样的决心,樊桦无视明显挑衅的苏泽然,绕过踢到的桌椅,拿起自己的书包准备单独回去。
“你还真以为夏朗他们接纳你了?”
不知道什麽时候走到前面的苏泽然拦住了樊桦。
心头像是被针刺了一下,樊桦不理苏泽然,低著头想绕过他肥胖的身躯。
“他们只是因为老师的话,才理你的。”
“没人会喜欢你的。”肥胖的身躯也随著樊桦的步伐不断移动,就是不让他离开。
“你是班上最让人讨厌的家夥。”
那样的事情,他当然知道,不管是被老师委托照顾自己的夏朗,还是被所有人厌恶的自己,这一切他都是知道的。但是,被苏泽然这样一遍又一遍的说出来,明明说著不要任何感情的内心,却还是狂暴起来。
“噗哈哈哈哈哈哈!”
慢慢地抬起头,苏泽然大概是因为他此时不合时宜的笑声而满脸的惊诧,但那副样子却的确滑稽不已。
“你,以为自己好到哪里去吗?”
唐突地停住笑声,樊桦面无表情地看著对方。
“你看看你自己,头脑不行,连样子都没法看。”
闻言,苏泽然的脸在一瞬间扭曲起来。
“你以为真有人喜欢你吗?老师不过是怕你的家世,跟在你後面的那些不过是图你的钱,你知道其他人私下是怎麽叫你的吗?肥猪!!”
身体在下一秒就被踢到在地上,肚子被踢後痛得他不止的咳嗽著,但是樊桦还是一副很开心的强调说著:“哈哈哈哈哈,肥猪啊,你看比喻的多好,你看看你自己,和肥猪有区别吗?”
就算是脸颊被拳头打过,还是被领起衣领又被甩到地上,樊桦仍旧“哈哈”大笑不已。但是,不知道是因为身体上的疼痛,还是因为在嘲笑苏泽然的同时,他也明白自己也就是那样让人厌恶的存在,眼泪不断地从眼眶中盈眶而出。
“你苏泽然除了你的名字以外,还有让人喜欢的地方吗?”
而记忆的最後,是自己被趔趄地推到楼梯口,身体一瞬间失去了平衡往身後的楼梯栽倒。视线中,却是同样泪流满面的苏泽然。
让人厌恶的彼得 13
013
已经快要临近夏天了,气温却还是一直无法升高,但是坐在太阳下看书还是会觉得暖暖的,只是太阳的强光又会让眼睛不舒服,在两者间无法取舍的樊桦只好随著变化著的阳光换著位置。
幸好今天是周末,让图书室空无一人,让樊桦不用烦恼没有位置。选择住宿部的樊桦即使在周末也不会回家,并不是别的什麽原因,只是不想回去。他并没有家的概念,那个地方只是被他认为是睡觉的地方,冰冷,孤独的住宿处,尤其是在母亲又谈了新男友的现在,他越发不想回去。
樊桦并不反感母亲的新恋情,对方是他一年前住院时的负责医生,年过三十,有些木讷,也要比母亲小上几岁,但是俩人是怎麽看上眼的,樊桦也并不关心。
人与人之间那种黏糊糊的感觉,他已经不想碰了。
虽然在一起的时候会非常快乐,但是之後的孤独却是更加难以忍受,更何况他是不可能让人喜欢上的,这样的事情他一年前就应该明白了。
那时在医院时候,他拒绝见班上的任何人,听说班长夏朗还来过几次,但是就算见面了怎麽样呢?他只是被老师要求才接近自己的,并不是出自自愿。
樊桦并不因此怨恨夏朗,毕竟不被人喜欢的是他自己,不光夏朗什麽,只是不愿见他,一旦看到他,就越发突出自己的让人厌恶。
而至於苏泽然,他更是连一听到母亲提及这个名字就忍不住的尖叫打断,虽然不明白当初将自己推下楼梯时的他为何也会那样的流泪。
那样的感情太过复杂,甚至比樊桦见过的所谓很难的数学题还要难解,更何况对方又是那麽让人厌恶的人。和自己一样被其他人所讨厌的人,大概就是因为有著那样的相似点,才会愈发的讨厌对方吧,否则又为什麽会将自己推下楼梯呢。
但是这一切也都已经过去了。
在医院的时候,樊桦就独自联系了曾经找过他的学校,他的成绩优异,虽然只是初二,不少高中学校已经是私下联系过他了。在经过一番考虑後,他选择这所有著住宿部和可以说是不逊於大学图书馆的高中,唯一的要求是能够让他提前一年入学。
那样的生活他已经受够了,他只是想逃离一切。
入学考试他自然是不在话下了,於是在其他同学还在读初三的时候,他便是高中生了。
而高中生和初中生比起来,那种狂热劲似乎都已经消失了。他班上的同学渐渐分成几个小团体,虽然也是有些个游离在这些圈子之外的人,但像樊桦这样完全与人隔离开来的,却没有其他。
独自坐在教室的角落,无论做什麽也是独自一人,就算是旁人的问话也是有一句没一句地答著。久而久之,周围也就没有同他说话的人了,就连是和他同个寝室的同学,也渐渐遗忘了屋里还有这麽个人。
只是再每次发表成绩的时候,全班人的目光才会聚集在他身上。只是高中不会有像初中那样的欺负了,他们一般会自以为是的和讨厌的人隔离开来,但这正是樊桦最希望的事。
像这样独自一人的安静看书,他非常满足了。
但是,如果能让那若有若无的抽泣声消失,就更好不过了。
那声音什麽时候开始他并没有注意到,只是等到他注意到时,便被夺去全部的注意力。并不是他怕吵闹什麽的,只是对於哭泣声和那种湿润润的眼神,他一向没辙。
在呆坐了片刻,他无奈地叹了口气,推开椅子小声地站起来。
图书馆除了他,没有其他的人,所以樊桦可以很快的找到声音的来源。那是在一个靠後的藏书柜里发出的,一般这样的书柜里放都是一些很少有人会借的书籍,所以也很少会有人会去注意,但也正是这样的书柜里发出了让人难以忍受的抽泣声。
樊桦并没有感觉害怕,他伸手将颜色已经开始褪掉的书柜门往一边推开,原本应该放满藏书的书柜却并没有书,就连搁书的横板也都抽走了,里面的空间刚好可以坐进一个人。
而一名看上去和樊桦差不多大小的少年,正抱膝曲身呆在里面,而那抽泣声也是他发出的。大概是突如其来的光亮让他有些吃惊地抬起了头,而在见到樊桦的脸後,更是有如见到鬼一样的惊吓。
樊桦没有理会他那不自然的表情,只是默默地蹲下身子,直视对方的眼睛。他在与人说话时习惯直视对方的眼睛,因为这是在幼稚园的时候老师说过的,与人对话要注视对方,是礼貌问题。虽然不明白看人和礼貌有什麽联系,但是他还是一直保持这样的习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