逆行----寒月

　　
　　怎麽会？！
　　
　　陈凯宏是怎麽被发现的！？
　　
　　那他和徐少杰不也──
　　
　　真的曝光了吗？！
　　
　　徐少杰……徐少杰呢？他是不是也知道这件事了？所以才躲著他？
　　
　　「看来你也知道了嘛。」
　　
　　房门不知何时被打了开，徐少杰就叼著一根烟靠在门框上。因为他的脸背光，所以李文皓不知道此时此刻他是什麽表情，但他说话的语气没有波动，就像是在叙述一件极为平常的事。
　　
　　「你怎麽回来了？」李文皓忙将拉了进来，然後开灯──他自己一个人在房间里时很少开灯，只为了方便想起他们赤裸著身躯赏星的那个夜晚。
　　
　　「有点事。」
　　
　　「你的手机呢？为什麽我一直打不通？」
　　
　　「没电了，懒得充。」
　　
　　徐少杰慵懒的口吻让李文皓定定看著他，问：「陈凯宏的事你怎麽想？」
　　
　　「什麽怎麽想？」
　　
　　「他被发现了！」
　　
　　「嗯，学校的教官知道了，还把他的父母亲都叫来。」
　　
　　李文皓大愣，「什麽时候的事？我怎麽都不知道？」
　　
　　「前几天的事，学校有把它压下来，但是八卦传得很快。」
　　
　　李文皓想了想：「你回来就是因为这件事？」
　　
　　「……嗯。」
　　
　　「那……」
　　
　　「文皓，我这次回家，发现我爸妈都变老了。」
　　
　　本来还想继续追问的李文皓一呆，不明所以：「什麽？」
　　
　　「我住宿舍的原因你大概也猜得到，但只是对了一半。」
　　
　　李文皓皱眉：「你到底想说什麽？」
　　
　　徐少杰吸了口烟，吐了一大口白雾，才说道：「家里的人不太管我，平常也只知道汇钱到我的户头里给我花用，一个月可能讲不到五通电话，而且也都是我主动打回家报平安的。听起来我跟家里的感情不太好对不对？」
　　
　　「……那又怎样？」
　　
　　「所以我觉得我应该更孝顺一点，因为爸妈他们都已经老了。」
　　
　　「……你到底在说什麽？怎麽怪怪的？」
　　
　　徐少杰捻熄了烟头，朝他一笑，露出心事重重的笑容：「过来，让我好好的抱一抱你。」
　　
　　李文皓没有动，看著徐少杰的笑容，他心中狠狠一痛，然後被徐少杰主动抱住了……
　　
　　紧密的，徐少杰双臂的力道像是要把他嵌入自己的身体里一样，还带著有些不舍。
　　
　　「他妈的！为什麽我不能爱你！？」
　　
　　「……那你可以上我。」李文皓低著头，轻轻说了。
　　
　　「文皓……文皓……」
　　
　　「……上床吧……把你深深地刻在我的身体里，让我一辈子也不要忘记……」

 

逆行　8　曝光(修改)

　　（八）曝光
　　
　　像是最後的狂欢，在剩下的假期里，徐少杰用尽全力纠缠著李文皓。
　　
　　做完就吃，吃完睡，睡前睡後再做，只有空出一点时间来写功课。
　　
　　开学後，正式的窘境来临。
　　
　　一进入教室，原本哗然的空间顿时静默下来，每个人的目光齐齐往李文皓和徐少杰看来，那些眼神中带有不解、嫌恶、恐惧、憎恨的情绪。
　　
　　那些都是足以杀死人的目光。
　　
　　李文皓顿了一顿，心凉到底。
　　
　　徐少杰痞子似的无视那些探究和令人不悦的目光，迳自入座。
　　
　　李文皓跟在他後面，这才发现他和徐少杰的桌子被美工刀划得一条一条，上面还被人用修正液写了「变态同性恋」五个大字。
　　
　　那瞬间，李文皓就知道他和徐少杰的关系曝光了。
　　
　　继陈凯宏之後，他们还是没能逃过被揭穿的命运。
　　
　　他知道这消息或许之前就不断私下传递了，还有徐少杰奇怪的态度让他也多少有了心理准备，所以他还算镇定。这也许是他那三个室友来问他那个莫名其妙的问题和图书馆里一堆刺人视线朝自己砸来时就被人怀疑了。
　　
　　徐少杰一见那些刺目的字，也只是默默地坐下，然後拿出小刀把那些修正液刮掉。
　　
　　李文皓从没见过那种表情的徐少杰，彷佛隐忍著什麽、满脸肃然，然後在自己伸手要碰触他时，被躲开了……
　　
　　徐少杰躲开了他。
　　
　　「……我知道了。」李文皓脱口而出时，毫不意外见到徐少杰背对他的身影震了一下。可他始终没有回过头、没有再回答任何一句话。
　　
　　他知道有人在看好戏。不过那又怎样？他就是同性恋，这一点是一辈子都不会变的。但事情的曝光还是很令人不快，他和徐少杰在外面就像普通同学一样，他实在不明白到底是从哪里被人发现的。
　　
　　他不认为会是陈凯宏告的密。陈凯宏的个性很直快，不会耍这种阴招，何况他们三人是同类人，彼此都知道处境困难，所以他没理由把其他人也拖下去。
　　
　　李文皓考虑了半天，他决定去找林聪和王明，希望能问出一些端倪。
　　
　　很显然的，他自以为是知己的朋友以著一种为难的神情远离他，然後自他的眼前快速离去，并丢下一句「以後我们不要太靠近」的话。一旁的同学大声讨论班版上某篇关於同性恋的文章，与性病、爱滋病和同性恋的关联，并大发豪语希望同性恋全都死光光，世界才不会有变态。
　　
　　李文皓顿时孤立无助，只得听著上课钟响起，然後默默地坐回位子上上课。
　　
　　呆望著桌上的大字，他真的不清楚他和徐少杰的事是怎麽传出去的。不过这个答案很快就被公布了。
　　
　　放学後，教官室广播：「李文皓与徐少杰同学请马上到教官室报到。」
　　
　　身旁同学通通投以异样且嘲笑的眼光。
　　
　　徐少杰面无表情，默然走出教室，李文皓也静静地跟在他的身後。一路上他们两个没有交谈，眼见转角处就是教官室，徐少杰却忽然像是发疯似地将李文皓拉进一个角落，不说分毫低头狂吻他，啃嗫著他的嘴唇，喘著粗气在他耳际呢喃：「我爱你！记住，我真的爱你！」
　　
　　李文皓抬手回抱他，笑中带著无奈与别离的预感：「我会记住。」
　　
　　深深地又不舍地再对望一眼，然後毅然绝然地踏进教官室。在这之前，所有的爱恋、所有的情欲早已被深深地压至心里，一个暗不见天日的底处。
　　
　　「你们知道我叫你们来的原因吗？」正值状年的男教官绷著一张黝黑的脸。
　　
　　李文皓和徐少杰默然不语，其实他们心知肚明。
　　
　　教官继续说：「前几天你们班的同学去看电影，结果看见你们两个和另一个同学也一起去看，那时正好看完出来，却发现你们三个发生了一点小争执，他们想上去劝架，却看到那名同学把李文皓拉进小巷子里……接吻，结果徐少杰你冲上去把那个同学打了一顿，然後拉著李文皓回家，是不是？」
　　
　　「……教官都知道了，为什麽还要问我们？」
　　
　　那个同学就是陈凯宏，李文皓至此也终於恍然大悟。
　　
　　「我叫那个同学来过了，他执迷不悟，我已经把他交给他的父母。现在轮到你们两个……你们老实说，你们三个是什麽关系？」
　　
　　他们两人又沉默了。
　　
　　「陈凯宏说他自己是同性恋，你们也是吗？」
　　
　　「……不是。」回答的是徐少杰。
　　
　　虽然明知这是必然的，可李文皓的心仍是揪了一下。
　　
　　「那你呢，李文皓？」
　　
　　「……我也不是。」
　　
　　「那为什麽会有同学说你们是？而且有同学亲眼目睹了这整件事的过程。」
　　
　　「教官，我们也不知道为什麽会这样。可是同学们看到的不一定就是事实，我那天是突然被强吻的，徐少杰看到很生气所以才打他。之後我们就回家了。」
　　
　　「可是有住在你们那栋的同学说那天听见徐少杰的房间有奇怪的呻吟，而且根据你的室友说你那天根本没回房间。」
　　
　　「教官，我们是男孩子嘛……多多少少都会看一些……A片啊……」
　　
　　「是的。我前几天去租了几支那种片子，那天回去没事做，所以才想说一起看的。」徐少杰帮腔。
　　
　　「可是据我从其他同学听来的消息，李文皓你对你的室友讨论哪个女明星和那种片子根本就没兴趣的不是吗？为什麽会到徐少杰的房间看？他们说每次邀你看你总是不看的。」
　　
　　「因为他们都讨论外国妞，我不喜欢那种颜色的。徐少杰的喜好跟我一样，所以我才到他那里去看。教官不信的话可以去我们常去的那间店去问，我们很常去租片的。」
　　
　　「是这样啊……你们真的不是同性恋？」
　　
　　「不是。」
　　
　　教官这才松了一口气：「其实我不是故意刁你们。因为学校里有一些很难听的流言，而且就算你们是同性恋也要早点治疗……像陈凯宏那样固执不听，我也只能把他交给他父母去管教。这种事情早点发现就可以早点矫正，现在看医生也很方便，心理精神方面的疾病还是早点医治的好……你们还年轻，不要为了这种事断送自己的前程……而且学校里都是男生，难免有些错觉……」
　　
　　「可是教官，我们不是啊。」
　　
　　无辜的表情，任谁都会相信。
　　
　　吃过的盐比他们走过的路还多的教官，也相信了。
　　
　　「好了好了，不过下次遇到这种事要跟教官说。这次幸好有同学发现，不然陈凯宏一辈子就完了。」
　　
　　「是，教官。」
　　
　　「对了，李文皓你被陈凯宏做了那种事，如果需要辅导的话教官帮你安排……」
　　
　　「不用了，我已经忘掉了。希望教官不要再说，不然我会很难过。」
　　
　　「喔，对对，不要说了，你们快回家吧。记得，晚上不要在街上逗留。」
　　
　　「好。」
　　
　　被教官约谈的那天晚上，徐少杰外出一整晚没有回去，李文皓将自己将自己甩上床，整个人缩在厚重的棉被里，眼一闭，隔绝外界所有的一切。
　　
　　徐少杰的意思其实他很明白：分开，伪装，做回原本的同学关系。
　　
　　可是当你爱上了一个人，又跟他做了爱，亲亲密密过了日子，又要怎麽回到过去那种毫无暧昧的关系？他一直不太相信「做不成情人当朋友」这一回事。因为这是十分残忍的事情，从情人到朋友，他想没有几个人能忍受得了。何况他是真心爱著徐少杰，若要做朋友，倒不如做仇人还来得乾脆，或是一生一世都不要再见，这样才有可能。
　　
　　他不怪徐少杰狠心无情，他只是不明白为何徐少杰可以轻易地收回自己的感情，明明……他是爱著他的，不是吗？
　　
　　虽然明知总有一天会分离，但他真没想到徐少杰会如此乾脆……
　　
　　就算分开，也不要忘记。这是他们两个人的誓言，可他却忘了，在忘记之前，心痛会先击溃他的。
　　
　　不知道……这世间有没有後悔药可以吃？
　　
　　剩下的日子过得浑浑噩噩，李文皓只知看书、写功课，虽然有大半的时间都在思考徐少杰的心意。
　　
　　岁月如梭，如白驹过隙。
　　
　　一切的一切，快得就像一场梦。
　　
　　纵使在教官面前否认自己是同性恋，但仍有许多同学视他和徐少杰为异类，这种情形发生在他身上尤其严重。
　　
　　例如他不小心撞倒了人，向对方说抱歉而对方的回礼却是一脸碰上肮脏的东西一样拍拍自己衣服，一脸嫌恶。
　　
　　例如他又忘了带课本而不想与徐少杰并桌之下，向其他人要求一起看课本的请求都一一被打了回票，有些人甚至不想等他把话说完就丢出一句「滚开！死同性恋」或是「我不想被传染爱滋病」让他不得不闭嘴，然後默默地回到自己的座位上，拿出笔记本充当课本。
　　
　　他常常怀疑，又不是杀了他们全家，也没有欠钱不还，更是没有对他们上下其手、任意妄为，为什麽区区一个同性恋的疑云就可以让本来交情还不错的同学交恶成彷若杀父之仇不共戴天？
　　
　　就连林聪和王明，也不再和他一起吃饭了。
　　
　　而徐少杰早已恢复独断独行，晚上也都不回宿舍，这些天来完全没有与他交谈过，就连午餐也不一起用了──因为自己看不过对方那什麽事都没发生过的神情，所以每到午餐时间就先逃到屋顶上去一个人吃饭了。
　　
　　其他人对他的不谅解、对他的厌恶，甚至对他的恶言相向与侮辱，他都可以忍。但为何徐少杰明明口里说著爱他，却将他弃之不顾，彷佛急於撇清什麽似的？
　　
　　但他知道，徐少杰不是个薄情的人。
　　
　　那是放春假的前一天，他躲到屋顶一个人吃饭。因为连几天来失眠，所以精神有些不济，他就在屋顶上小睡了一下。
　　
　　下午还要上课，为避免自己睡得像只死猪一样被大太阳晒成猪肉乾、也为了准时上课去，所以他睡眠浅。朦胧之际，好似听见有人开了屋顶的门上来，他本来想躲到更角落去，不过实在很累，全身骨头都懒懒的不想动，所以他就不管自顾自地继续睡。
　　
　　若是那些讨厌他的人上来，反正基於「不可能跟恶心的同性恋共处一室」的原则，那些人大概也会马上就下楼的。
　　
　　可是他没有想到上来的人非但没有马上下去，反而故意蹑手蹑脚地来到他身旁，在他耳边呼吸，然後唇上一暖，他还没反应过来，那个人又快速地离开、下楼。
　　
　　惊醒过来，身上一件白色衬衫滑落，他呆愣地摸摸自己的唇，心中又暖又涩。
　　
　　会这样吻他的除了徐少杰不作他人想。陈凯宏是不可能的，因为他已经退学。而且身上这件衣服分明就是徐少杰的，为什麽徐少杰要费心做这样的事？
　　
　　既想要和他撇清关系，又放不下他？
　　
　　他想，徐少杰也陷入矛盾了。
　　
　　纵使以後他们不会在一起，他们只能成为彼此不相关的陌生人，但他知道徐少杰心里有他，并非薄情，这就够了。
　　
　　就像他们说的，一辈子也不要忘记。
　　
　　春假来临，他回家，没有再见过徐少杰、没有打过他的电话、也试著让自己过著没有他的生活、不再想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