谈飞雪趴在桌上盯着莫问书看了很久,终于摆了摆手叫那些姑娘都先出去。桌上全是喝空了的酒盅,地上也散了几瓶,莫问书全没有一点要醉的样子。见那些姑娘终于出去,他愤愤然指着谈飞雪道:“你都在想些什么!”说得丢了酒杯往桌上一砸,飞溅出的酒水碰巧落到谈飞雪手上。他盯着那无色白珠看了会,轻笑起来,“莫问书,你这又是动的哪门子的气?”见莫问书不答他的话,他又是点了点头,“是了,我原也该想到,是我不周到了。”说着又是两声击掌。莫问书正在奇怪,门外龟公却是尖着嗓子应了一声,不一会推了门进来的,竟都是小倌!
莫问书显然是被谈飞雪的这一安排弄呆了,半天回不过神来,再到清醒的时候,却是听到这人闲闲的在那道,“你竟是真的只喜欢男子,我倒是没想过。如此可还满意?”说着指了个一脸清傲不屑神色的青衣少年,莫问书一瞬恍神,竟觉得那小倌的神情同谈飞雪闷气不理人时有几分相似。
“说来,他倒让我想起天乙。”谈飞雪却在这个时候又开了口,托着下巴打量眼前一众比肩站着任君挑选的各色小倌,“天乙那会同他差不多大,脸上全是不屑隐恨的样子,当真是有几份傲气的。”说着又多看了两眼那小倌,末了补上一句,“不过天乙比他好看的多。”
“够了!”莫问书只觉得耳里冲进的全是滚烫的水一般,刺得他的脑里一片空白。他猛地站了起来,抽手挥开了桌上的菜肴酒瓶,待到要掀翻桌子的时候,却是被谈飞雪在另外一边以指轻松地按住了,“莫少侠,您今个邪火不小啊。”谈飞雪说着,唇角又勾起个叫人琢磨不透的笑来。
“谈飞雪!你究竟当我是什么?!你到底要我怎么样!”莫问书显然是火上心头,再也收押不住,从见到柳姬清的那一日起至今所有的疑问委屈窝囊全都翻涌了上来,叫他再受不得理智的控制,对着谈飞雪怒吼起来。几个小倌见两人有动武的架势,都有些惶恐的从门边退了出去。莫问书却是管不了那些,抓着桌沿的手上了几分力道,用力的推到一边,一瞬的又逼近到谈飞雪面前,“你不要逼人太甚!你当真以为我什么都不在乎么?!”
“噢?有什么是可在乎的?”谈飞雪见他极怒的样子,却还是做了副无关紧要的表情来,微抬了眼瞟着他。他眼里那不咸不淡的神色只看的莫问书更是无名业火,拽了他的手揪到自己身前一字一顿道,“谈飞雪!你当我是傻子不要紧!我原本也不在乎在你身边做个傻子!可你几次三番愚弄我!人心都是肉长的!你究竟有没有考虑过我会怎么想?!”莫问书问的咬牙切齿,眼里全没了往日里隐忍关怀的柔情。
“你既要做个傻子现下又怎的介意起这些?”谈飞雪冷笑一声,在手上施了些力反压了莫问书的手肘下来,“天下喜欢我的人那么多,我哪有那闲功夫一个个体谅心思?莫少侠,你还是看不开么?”说着手上暗暗发力,竟是将莫问书往后推了几分。
莫问书勉强站定脚,只觉得受了莫大的羞辱,他强吸着气想要平复那怒火,却是觉得眼前做得一派潇洒自得样子的谈飞雪实在可恶,不及他多想,人却是已经扑了上去,狠狠吻住了那一双总是对他冷言恶语的唇。谈飞雪被他扑的一愣,想起要再推他,却是被莫问书忽然大如野兽般的力量制住了手,整个人被推按到了墙边。莫问书在他唇上只像是啃噬撕咬,全不给他喘气的余地。谈飞雪不免也有些动怒,抬了腿想要去踢,又被莫问书技巧的压了回去,一时愤恨,张嘴就在莫问书唇上咬了一口,没想到如此这样莫问书竟也不愿松口。浓重的血腥味混着银液在二人口舌间流转,莫问书只觉得自己已经痛疯了,却分不清痛的究竟是唇上那被咬的,还是心上被飞雪刺的。他感到谈飞雪死命的挣扎,脑里来不及做多思考,手上已是不克制的压了回去,心里恨极只想着闷死眼前这个混帐东西算了,闭了眼又狠吻了几番,终于感到谈飞雪不再奋力推他,才从那唇上移开,自己也大口的吸起气来。
莫问书深喘着,低头看已被制在臂间的谈飞雪,那人却是垂了眼一副思考的表情,若不是那起伏的胸口明示着他也在缓着气,莫问书真的要开始怀疑刚才他究竟吻了谁。
“飞雪……”莫问书犹豫的开了口,声音嘶哑的自己都吓一跳。谈飞雪却是没抬头,仍是那一脸深思的样子,莫问书也不知自己想说什么,方才那股怒火似乎已全在刚才那厮打狂吻中泄尽,如今留下的全是无力和恐惧。莫问书无意识的伸了手圈了谈飞雪的腰迹想将他带进怀里,谈飞雪终于在这个时候给了反映。他反手成拳抵住了莫问书的胸口,让两人不再靠近,慢慢抬了头看向莫问书:“你当真要这样疯下去不成?”
第五十七回 情意相知
莫问书听了谈飞雪这话,竟是突然笑了起来,全是自嘲讽刺的样子,“谈飞雪,事到如今你还这样问。是!我已经疯了!我从追着你出来那一刻起就已经疯的无法回头了!”
莫问书说着,收回了想要搂着谈飞雪的手,却是移到了他的颊边,“我从小喜欢你,原也只当你是弟弟看待,心里却总是挥不去你的影子,那时候再见,只觉得心里狂喜,你又回来了!你这一次回来我比谁都高兴!你英雄大会那时做的事情,我也怨过,可我还是放不下你!我骗自己说我只是想找你问个明白,只是想知道你究竟为什么要做那些事情!可这些借口骗得了别人骗不过我自己!”
莫问书激动的抬了谈飞雪的脸起来要他看着自己,“很多事情我叫自己不要去想!我要自己别去想娘哭的心伤的样子!我要自己别去想爹苦闷的样子!我叫自己不去想江湖人究竟会怎么看我!我甚至不想去想这一路我带了你去少林,今后还会发生什么!”
莫问书说到动情的地方,竟是哽咽了声音快要落下泪来,“我什么都不敢想,什么都不愿意去想,我只要在你身边!你就这样潇洒的跑了,痛快的去了,我若是不追着来我这一生就再也见不到你!飞雪,你可知道!?你可知道!我……”莫问书深深吸了口气,闭了眼垂了自己的手下来,“飞雪,我已经什么都不求了。你同摇光要好,或是天乙也罢……怎样都好,我都不在乎了。”莫问书倾了身体靠在谈飞雪身上,埋了头到他颈间,“飞雪,不要这样对我。让我带你去少林,让我在你身旁,不要再想法子赶我走了。”说着,又慢慢的起了身,拉开两人的距离,脸上全是凄楚的笑,“今后我绝不再随便亲近你了,我总会好的。只是你……你不要再这样了……我……我会……”
“你还是会继续疯下去,一直都好不了。”谈飞雪倚着墙,说的全无声调,“你说你不再求,可你还会有疙瘩。你说你不愿想,可你终是脱不了你爹娘的孝情,甩不开江湖的道义。”谈飞雪伸了手捏住莫问书的下颚,挑了起来让他看着自己,“你可知道你莫少侠若今后跟了在我谈飞雪身旁,那是个什么情形?莫家的声誉,少林的地位,华山的面子,这江湖上全部的人,还有你自己的心里,你可知道你究竟说了什么话?”
“飞雪……”
“你想不明白的,你再不愿去想,终归都是在的。”
“我……”莫问书听了,拽住谈飞雪捏着自己下巴的手,微微有些颤抖着想要说些什么,却始终是没能讲出口。谈飞雪见他这颓丧的样子,忍不住也叹了口气。
“傻子,当真是想不明白的。”他这样说着,却是靠了过去,搂了莫问书的腰抱在了一起,“连我都想不明白,你又怎能明白?”
“飞雪?”莫问书只觉得谈飞雪这一句,像是放开了全部的紧张,他的腰上臂间全是飞雪的温暖,全是飞雪的气息。
“我不会再赶你走了。”谈飞雪一声叹息,“赶也是赶不走的。”
艳想楼的厢房里,地上狼籍一片的是打翻了的酒菜,碗盏的碎渣滓,断烛残鼎。垂帘边立着的是拥在一起还不愿分开的莫问书和谈飞雪。莫问书觉得心里舒畅极了,这一时竟像天地万物一样叫他安心。他正满足着,谈飞雪忽然又轻推开了他,“你这人,白白毁了做乐的地方,真不痛快。”
莫问书猛然被谈飞雪怨怪起这个事情,一愣之下也只好撇了嘴苦笑。刚才动气是真的,现在气消了也是真的,让他疯成这样的不就是谈飞雪么?现在倒像个没事人似的反怪起自己来,莫问书摇了摇头,终于也没再说什么,谈飞雪能对他任性,于他而言真正是一桩快活的事情。
谈飞雪看他这样,忍不住又想去逗,挑了眉毛道:“如此,我们进到里间去。”说着喊了人来清理了这满地的乱物,自己一个先走去了里面。莫问书看着艳想楼的几个下仆姑娘陆续又端了新的酒菜进去,也只好无奈的跟去里间。谈飞雪已是悠闲的歪在窗栏下的长榻上,一排红烛蜿蜒着点在那长榻边,几壶小酒摆在矮几上,夜风将榻上悬着的青红幔帐带起,将那烛火印的更是朦胧。
“再过两日就要上嵩山了,现在这样看看夜里的景色倒是很好,只是不知到了那时候,会有多少秃子拦着路了。”
“飞雪……”莫问书听了这话,心里又是一紧,急道,“我不会让他们拦你的。”
“你?”谈飞雪好笑的转了头过来,揶揄他,“你如今也是个泥菩萨,倒来保我?”说着轻拍了两下身侧的空余,“过来躺会吧,你又不要姑娘也见不得小倌,只好赏夜了。”莫问书被他说的脸上一红,想起刚才的事情又有些怅然,移着步子慢慢向飞雪走去。
谈飞雪撩了壶酒在手里,仰着头喝了几口,又把眼光转去了窗外。莫问书越靠近飞雪,越觉得喉咙有些发干,倒和先前那种怒气不同,心里也紧紧的。他盯着谈飞雪的手,看他提了酒壶到唇边,仰着脖子灌了,那喉间突起就微微动着,仿佛能听到那些琼浆美物在他口里流转的声音。
“飞雪。”莫问书靠了上去,在谈飞雪身旁坐下,不自禁的伸了手去擦他唇角的酒液。那唇上泛着酒光,同上一次英雄大会那天一样好看撩人,微肿的饱满诉说着方才他做过的事情,他还记得飞雪唇上的味道,那种蛊惑……莫问书小心地俯低了身体想要再去吻一吻那唇,却又怕谈飞雪会躲开,犹豫的顿了一下,谈飞雪却是转了头过来,轻轻的吻了上来。
夜风卷起幔帐轻纱,将两人裹在一片迷蒙中,烛火渐隐渐暗,微微晃动着。
酒壶离了手,翻落在榻上,弄湿了丝绢一片。
打更的在街上敲着三更半夜的时候,莫问书侧卧在谈飞雪身边,眼光片刻不愿离开。谈飞雪披了外衣坐起身,又往那黑漆漆的嵩山看过去,“莫问书,你这人说的话,果真也半句都信不得。”
莫问书原本还沉浸在温柔和美里,谈飞雪这话说的他心里一惊,紧张的直坐起来,“飞雪?!”
“今后我绝不再亲近你了。”谈飞雪学着莫问书刚才懊丧也绝意的样子把话说了一遍,莫问书的脸腾的就像火烧一样,连着脖子耳根都红成了一片。见他为难,谈飞雪笑了出来,“怎么,莫少侠这回又知道后悔了?”
“飞雪,我,我说要护你一生一世这话绝不是做假的!”莫问书憋了半天,却是转了话头到从前的事上,话一旦说出了口,倒也像是轻松了一样,又补道,“我说这天下无论再有任何事情,也要让你有我可信,也是真的。”
谈飞雪点了点头,却没有答话。莫问书以为他不会再说什么的时候,他却又开口了,“我同摇光,也不是你想的那样的。天乙也是。”
这短短两句话,却像夜里的明火一样让莫问书惊的瞪大了眼睛,他眼里全是种欣喜和诧异。谈飞雪看了,忍不住挑了眉,抓过长衫飞身套上后离了长榻,“还要躺多久?回去了。”
第五十八回 暗含其意
两人才出了艳想楼,一个小厮就迎了上来,备了马车,显是受了佟掌柜的命在这里一直候着他们。谈飞雪也不介意,直上了马车,就看到另一个替他们撩了帘子的小厮看着他们上了车之后就慌忙的跑了开去。莫问书心里觉得奇怪,却也没有多问。此刻飞雪就坐在身旁,这是何样的一种满足,莫问书的脑里全是欣喜。
等他们到了聚丰楼下时,佟掌柜竟亲自提了灯笼在那守着,见了谈飞雪,恭敬的行了番礼,又小心的引着他二人上楼去了。已是三更的天,黑漆漆的一片,莫问书正好奇这佟掌柜大半夜的竟也不睡,就瞧见刚才撩帘子的那个小厮正蹲在前柜那猛喝着水,显是跑的急了,喘得很。原来如此,原来如此。莫问书不由得转了头去看谈飞雪,他却是副不甚在意的样子,仿佛夜里有人这样守他等他本该理所当然。莫问书哭笑不得的摇了摇头,又想起天乙临行前交代的那封书信,只觉得伺候他谈飞雪,当真辛苦。
莫问书跟着谈飞雪一路回了天字号房,也不见有要走的意思,佟掌柜竟也不退下。谈飞雪闲闲的只管自己做事,踱着步子到几案旁,提了笔在全白的宣纸上随意的写着什么,莫问书和佟掌柜互看了一眼,又觉得有些尴尬,屋里一时竟僵持的起来。
“关外的情形如何了?”谈飞雪放了手里的笔,拎起那张白宣,嘴里随意的问着。
佟掌柜正要答话,忽然想起什么似的瞟了莫问书一眼,又闭了嘴不讲。
谈飞雪等了一会,没听到回音,转了头看着佟掌柜,见他小心的拿眼角看了下莫问书,这才像是刚想到一样的点了点头,“你且说了,他不是外人,无妨。”
莫问书听了这话,心里百般受用,不是外人,便是自己人。想起自己和飞雪终于互通了心意,他也终是不会再赶了自己跑开,心下一喜,脸上也不禁笑了出来,看向谈飞雪的眼里全是柔情。哪知谈飞雪见他这样,却是挑眉毛一副你有什么可高兴的表情,弄的他只是一僵,顿时苦了张脸也不好再做声。
佟掌柜全看在眼里,大约揣了个大概意思,答了谈飞雪先前的问:“回公子的话,北蛮子求的极多,现下盘算着已不够朝廷那边用的了。大掌柜的说无论如何以京城那边的需求为先,交代了我们万万不可先松给了外族。”
“自然,先前天权那已出了茬子,梁天德的事总是个教训。”谈飞雪听了,提着那写了两行字的白宣笑了笑。
佟掌柜见他笑了,心里却是一惊,额上的汗涔涔的就流了下来,也不敢抬手去擦,颤巍巍道,“公子教训的是,实是我们这边给天权大人惹了麻烦,幸尔是将那册子夺了回来,大掌柜的已是说要罚的,只是还不到时候。”
“罚?”谈飞雪转了过来,几下叠起了手里的白宣,“罚了一次,还有下回?”说着递了那折好的白宣到佟掌柜面前,“这原就是他自个儿选错了人,办错了事,天玑倒是心里担着那些人情舍不得了?”
佟掌柜惶恐的接了,不敢再抬头。莫问书在一边全是听不懂,只觉得气氛压抑着,谈飞雪话里的意思实在古怪,听着不像好事,却又体味不出什么来。
“聚丰楼能做到今天这样,自然不容易。”谈飞雪见到莫问书全是疑惑的神色,竟忽的把话明开了说,“京字楼是最先的招牌,自然也是根基骨底,那老掌柜的实属一大功臣,天玑舍不得也是应该的。不过嘛……”谈飞雪转了话锋一笑,“功劳再大,抵不过那一桩错的,他当日既有胆子勾结了梁天德漏了那册子出去,早该想到有今天这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