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阔少的架势拿出来了。”林峰笑笑。他绕过车头,打开另一边的门,“上车吧。”
沈羽晨没有上车,而是提了一个出乎林峰意料的建议。
“你坐这边,我来开车吧。”
见林峰茫然地望著自己,沈羽晨觉得有必要解释一下。
“我请客,地方当然要由我来选。”
林峰也不推辞,坐上了副驾驶座。
“你车开得不错麽。”行车中,林峰赞叹道。
“我开车满打满算有六个年头了。”沈羽晨侧面回应林峰的称赞。
“老手了啊。”
林峰任由沈羽晨载著他在路网间穿梭,一直没言语。车在一间店门前停下,意识到这里就是目的地,林峰才没再沈默下去。
“你说要吃饭,就在这儿吃吗?”
林峰的英语再烂也不会不知道店门招牌上“Ice Cream”的意思。沈羽晨则不以为然。
“时间还早啊。这里的冰淇淋很好吃的,你吃吃看嘛。”
林峰再次对沈羽晨的我行我素表现出难得的随和。印象中,林峰总是能从沈羽晨脸上发现淡淡的疲惫和忧郁,此刻,面前这种略带稚气的笑容是林峰不曾见过的。
沈羽晨点的是“紫罗兰之雪”。沈羽晨解释说,是三个香芋口味的冰淇淋球,上面浇上一层半融的酸奶冰沙。
林峰对甜食不感兴趣,万般无奈之下,他选了冰咖啡,而且是不加糖和牛奶的黑咖啡。
林峰吮著几近见底的咖啡。“你到底想说什麽?没事的话我回去了。”
沈羽晨默默地用勺子在面前的冰山上开凿裂谷。
“……林峰,你现在还想跟我交往吗?”
林峰的注意力从饮料上收回。他将自己缓缓放倒在坐椅靠背上。
“不。”
沈羽晨垂下头。再抬头时,他的脸上挂著一丝意料之中的微笑。
“我知道。”
这不是结束语。
“那如果我说……想跟你交往呢?”
林峰的咖啡喝光了,所以他把杯子碰倒的时候,只有未化完的冰块迸出来。
林峰扶起歪倒的杯子。
“那天晚上,我说希望你做我的恋人。”
“嗯。”沈羽晨轻轻应了一声。
“可你还是回了家。”
“嗯。”
“所以我搞不懂。”林峰注视著冰块融化後留下的水迹,“我不懂你的意思。”
沈羽晨无意识地搅著已成冰水混合物的冰淇淋。“……我见到了曼凝姐。”
“我知道,她在你家当保健医生吧。”
“她真得很漂亮,个性也不错。”沈羽晨道。
“嗯。”
“那你为什麽要跟她分手?”
林峰微微一怔,片刻之後,他淡淡地笑了一下。
“……她没告诉你为什麽?”
沈羽晨摇摇头。
“那就先保留著你的好奇心吧,也许,以後你会知道。”
林峰吁了口气,望著那双稀有的浅褐色眼睛。
“第一次在酒吧里,你根本不认识我,怎麽就敢跟我上床呢?”
“你还好意思说?”沈羽晨白了林峰一眼,“明明就是你硬来……”
虽然这麽说,但沈羽晨心里清楚,那次看上去是林峰硬上弓,但若非你情我愿,自己也绝不可能轻易委身於一个陌生的男人。
可是,那时的沈羽晨,只是将面前的男子当成“任何人”,而不是林峰。
“对不起,林峰。”
其实,是我利用了你。
我心甘情愿地等你到半夜,心甘情愿地充当你的床伴,因为……
“我是真的喜欢你。”
即使被你当作玩弄的对象,我还是感到幸福。我可以确认这种幸福感,所以,被叫做受虐狂也无所谓。
“傻瓜。”
许久,对面的声音响起来。沈羽晨抬起头。
“你是大公司的老总吧,别让人家看到你这样子。”林峰说著起身,“走吧。”
“去哪儿?”
“冰淇淋化成那样,不能吃了吧,不走还坐著干什麽?”
沈羽晨一怔,微微苦笑,“也是……”
“快点啦。”
沈羽晨奇怪林峰为何一个劲儿催他快走,没成想,右手的指尖被攥紧一个手心中。
“冷饮店是你选的,饭店可要听我的。”
林峰始终没有回头,因此,他没有看到沈羽晨由愕然到释然的表情变化,以及,最後定格於沈羽晨脸上的那抹笑容。
第八章
林峰将车停在一片小区入口前。“是这里吧?”
沈羽晨点点头。
“下车吧。”
沈羽晨坐著没动。“你明天有课吗?”
林峰摇头,“明天不是星期六吗?”
“是哦,明天是星期六,”沈羽晨如梦方醒地笑了,“明天……不用上班,也不用早起。”
林峰盯住沈羽晨,目光有点复杂。沈羽晨还在笑,迷蒙的眼神透著微醺的气息。
林峰向副驾驶座探出身子,将那个浅笑著的人捞过来。
“你想说什麽就直说吧。”林峰在沈羽晨耳边低语道。
林峰呼气的热度似乎给了怀中人某种程度的刺激。“我家……你不上来吗?”
夜幕和茶色玻璃成了掩护,令两人忘了应当适可而止。
林峰拽拽沈羽晨略呈褐色的发梢,“你今晚醉得不轻啊。”
进屋,关上房门,沈羽晨按下墙上的开关,屋内立时亮了起来。发光的是厅里的吸顶灯。
客厅的一侧是厨房。穿过客厅,来到一条窄窄的走廊,走廊两边各有一间房,一间较为整洁,一间则略显凌乱。
沈羽晨告诉林峰,整洁的房间是起居室,凌乱的是卧室。
这套房屋与林峰的家相比,除去宽敞了一点,装潢以及家具陈设并没什麽出格的地方。
“你家挺平凡的嘛,不像有钱人家少爷的家啊。”林峰评论道。
“……这房子是花我爸的钱,再说,我一个人也用不著多奢侈。”
林峰头一次听沈羽晨提起父亲。“你为什麽不跟你爸爸一起住?”
沈羽晨转过脸,留给林峰一个侧面,林峰看到他的睫毛神经质地颤动著。
“原因……很多……”
林峰没有追问。别人不想说的话从不强迫,这是他的原则。但他没有就此陷入沈默──沈羽晨的目光中有一种说不出的情绪,令林峰的心感到几分难以名状的酸涩。
“也对,你的心情,只有自己清楚。不过,一旦有值得你肯定的东西出现,可千万别忘了珍惜……”
沈羽晨首次在林峰身上发现了忧郁,以致他有点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不得不再次定睛审视面前这个人。
微长的黑发之下,同色的双眸显得锐利而深邃。鼻梁直挺,唇形俊秀,无可挑剔的面庞配上高挑的身材,一塌糊涂地完美。
“不愧是教中文的老师,说起话来真有文学青年的味道。”
林峰回过神来,望著那对近在咫尺的褐色眼瞳,邪恶本质便迫不及待地显露出来。
“好了,不要浪费时间了,你选吧,是在这里,还是进屋?”
林峰的话没有令沈羽晨产生诸如诧异或张皇的举动。他并不急於行使自己的决定权,而是不急不徐地开口:
“在哪儿无所谓,现在要讨论的是更严肃的问题。”
林峰不觉一愣,“什麽问题?”被悬念转移了注意力,林峰忽略了沈羽晨不知何时解下来拿在手中的领带。
“就是──”
冷不丁沈羽晨脚下使绊,林峰一个没留神栽倒在地。沈羽晨迅速钳住林峰的手臂,将他的双手用领带牢牢绑在一条桌腿上。
“就是谁上谁下的问题。”沈羽晨诡笑著为自己的残句补完。林峰无法直立,只好坐在地上。难怪这家夥主动邀约,原来是早有预谋啊!
“你不觉得你很阴险吗?”林峰没好气地瞪著沈羽晨。
沈羽晨莞尔一笑,“我是商人,不能力胜当然要智取。话说回来,你都当了好几次1号了,好歹也得让我主动一次吧。”
衬衫被褪至肩部。“你练过擒拿吗?”意识到翻身无望,林峰有气无力地问。
“一点皮毛而已。”
林峰躺在木制的地板上。沈羽晨不是第一次看到林峰的身体,但在这种情形下,还是头一回。
林峰相较於沈羽晨,只占少许身量和气力上的优势。若不论身高、单论宽窄,林峰充其量只能算中等身材。
手被控制住,就只有任人宰割了。看到林峰脸上视死如归的表情,沈羽晨忍不住笑了。
这就是那个霸道、粗暴,总会对自己硬来的林峰吗?时而强硬,时而温柔,时而冷峻,时而忧郁,还有现在这副傻得可爱的尊容,林峰,究竟是个什麽样的人呢?
不管怎麽说,眼下的工作势在必行。
“我没有经验,只能请你忍耐。”沈羽晨说著关了灯。
沈羽晨的技术的确不佳,但林峰已没有余力抱怨。
“喂,很痛哎……”
卧室里没有灯光。林峰半躺在床上,虽然疲惫,意识却清醒得很。
“你不困吗?”身旁的人揉著惺忪的眼睛问。
“谁像你,一完事倒头就睡。”
“我没你体力那麽充沛。你以前肯定不是教中文的,教体育的吧?”
林峰被逗笑了。“你也不像个正经生意人,肯定是个奸商。”
“最大限度地追求利益,这是商人的原则吧。”沈羽晨不服气地答道。
“那也不能不择手段吧。”
“我什麽时候不择手段啦?我可是爱国守法的好公民啊。不过在好公民的基础上也得做好本职工作才行。”
“沈氏前总裁是你哥哥吧?”
“嗯。”沈羽晨简短地应了一声,沈君东的事他不想提及。
“你家里还有其他兄弟姐妹吗?”林峰又问。
“还有一个姐姐、一个妹妹,不过……”不过没有一个与我具有相同的血缘,沈羽晨叹了口气,“你呢?我记得你有个弟弟。”
“对。”林峰沈默片刻,回答道,“我十七岁那年父母离婚,我妈带著弟弟到了法国,我和爸爸一起生活。三年前我父亲去世了,家里就剩下我一个人了。”
沈羽晨看到过林峰和林峦合拍的照片。“你弟弟长得跟你挺像。”
“是吗?不过性格可差多了。”林峰苦笑。与林峦相比,林峰禁不住称赞自己小时候真是个安分守己的孩子。
那是个与自己性格迥异、唯恐天下不乱的孩子,是自己的亲弟弟,却令林峰长久以来始终受困於难以言说的情愫之中。
“他现在在干什麽呢?”恍惚听到沈羽晨发问,林峰才从神游中醒过来。
“他是学绘画的,听说经常背著画夹在欧洲几个国家之间游荡。多得我那法国名流外公,有钱供他挥霍。”
话说完了,林峰吃了一惊,他没想到自己会说那麽多话,要知道有好长一段时间,有关林峦的事对林峰而言都是禁句。
“……你家也挺复杂的嘛。”沈羽晨叹道。不过,相比自己的身世,两人是半斤八两。
“嗯。”林峰笑笑,揽过身边的人,“好在,我们都长大了。”
怀里的人好半天没有动静,林峰猜想,沈羽晨大概睡著了。黑暗中,林峰笑了。
说著话就睡著了。只有这点……跟他好像。
为了找到能吃的东西,林峰把沈羽晨家的冰箱翻了个遍,却依然无果。把冰箱翻个遍也不是什麽难事,因为冰箱里本来就没几样东西。
“喂,你过来一下。”林峰纳闷地叫过沈羽晨。
“什麽事?”
“你在这房子里住多久了?”
“两年,从我回国就一直住这儿。怎麽了?”
“你是靠吃什麽活到现在的?”林峰指指空荡荡的冰箱。
沈羽晨不以为意,“我平时一般都到外面买现成的回来吃,所以不经常买菜。”
“那你从来不做饭吗?”林峰瞪大眼睛。
“很少……”沈羽晨笑笑,“没时间嘛。”
林峰关上冰箱门。“怪不得你脸色老是不好看,小心营养不良哦。”林峰警告。
“外卖什麽的也不见得没营养啊。”沈羽晨回答,而後瞅瞅冰箱,“对了,反正冰箱里没什麽东西,还不如停掉,省得浪费电钱。”
林峰对沈羽晨厉行节俭感到好奇,“总裁不是应该很有钱吗?也需要精打细算?”
“谁说我很有钱?”沈羽晨反驳,“我只吃我自己的工资,公司的股票、黑钱什麽的我可一分也没动过。”
“那也不用省到这份儿上啊,你的工资少不了吧?”
“是不少,不过……”沈羽晨的眼中闪过一种异样的情绪,“我欠人家很多钱,必须拼命赚钱还债……所以,除了日常开支和一部分投在股市的资金,大部分钱都存起来了。”
林峰没有刨根问底,但他心里不住地嘀咕,这人身价高又有个财大气粗的父亲,至於缺钱到向人借债的地步吗?
“那麽,接下来呢?”
“什麽接下来?”林峰成了丈二和尚。
“接下来你要做什麽早餐给我吃呢?”沈羽晨笑吟吟地问。
“要做也得有东西可做吧,”林峰斜了沈羽晨一眼,“巧妇还难为无米之炊呢,何况我不是巧妇。”
讨论结果是熟悉地理位置的沈羽晨绷著脸下楼去采购两人的早餐。
“剩下的时间你要怎麽打发?”沈羽晨吞下嘴里的食物,口齿变得清楚了些。
“研究期中考试要出的卷子。”
听到“卷子”,沈羽晨忽然想起了什麽,叫道,“糟糕,我把‘那个’忘在公司了。”
“‘那个’是哪个?”林峰喝著牛奶问。
“市场部送来的文件,我还没看。”沈羽晨回答,而後故作羞怯地问,“那个,你能不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