鸟鸣涧————杨童伶

我故意咳嗽把南宫政引回了身边，然后借着用内力冲破穴道呕出的鲜血，我如愿地躺在你的怀里……你的身体好柔软，而且带着温润的体温。朦胧中，我竟有了躺在母亲怀中的错觉……

 

我惊讶着世上竟有这样的存在，熟悉的温暖的感触好似在拨开阴影，往死水中注入生机……我借故在你的手腕上重重地咬下，血在我的口中幻化为琼浆，甜美胜过一切珍馐……一瞬间，我期待起来永远被这样地关心着爱着……
那时侯，我就告诉自己……我，一定要得到这个人……

 

而后，我带你到了圣坛，把你安排在我身边，给你仅次于我的地位和几乎倾我所能给予的全部权利……
我让你陪我读书，让你陪我练剑，让你陪我在权势中浮沉……然而，朝夕的相处，让我发现越是接近你，越是了解你，越是看不清你，也越是迷恋你……
你的谈吐和气质中透出的才学让我相信你并非寻常人，你的不经意露出的武功添加了你的神秘，然而让我不安的是你的眼神总在我不经意的时候飘向远方……
我好害怕，害怕其他人会夺走你，害怕你会像其他人一样背叛我，害怕会像失去母亲一样失去你，更害怕会保护不了你就像当年无法保护的那个娃娃……我甚至害怕你会在我的睡梦中消失，不惜整夜站在你床头凝视你的睡颜……

 

我想一直看着你，想抱你，想你拔去你眼中所有其他的影子，让它只能有我，只能属于我……
我用尽办法去调查你，倾尽一切去占有你的过去和现在，想去抹去所有夺走你的可能。这不可思议的疯狂连我自己都不禁惊讶起来……
冷，我真的再也受不了你的拒绝……
我要你，全部的你……
你是我的娃娃……只属于我一个人的娃娃啊……”

 

他的泪在我手心，灼热得像是要从手掌烫入我的心……看着他的泪眼中闪耀的光芒，我的心一阵抽紧……如果他说的真是事实，为什么过去我从来没有想过去怀疑过他，防备过他……
是因为我一直在坚信他的纯洁无暇？
还是因为我在故意避开他的心，不去看也不去想？
然而不管怎样，我厌倦当一枚棋子，也当不了小孩子手中的玩具……
笑容浮上了嘴角，我忽然笑出声来……

 

“冷，你怎么了？难道不相信我的话吗？”他扳过我的脸，紧紧的盯着我的眼睛。
“我……只是不怀疑你演戏的能力而已……”

 

他的身体陡然僵硬了，然而神情却隐匿在阴暗之中，我看不见……过了半晌，他大笑起来……
“呵呵……对啊，我在骗你……什么都是假的，都是我在演戏，都是我在夺取你的同情心……我编的故事不错吧，有没有被骗到啊？……”
他把头靠在我的肩窝，在笑中震动的身体牵引着我小腹上的伤口，发出阵阵刺痛……

 

忽然，他抬起头，扬手向我的下颚上击了下去……
“冷，你为什么不相信我……”
他把我拉坐起来，用力摇晃着我的肩膀，苍白的手指几乎陷进了我的皮肉……
“你要怎么才肯相信我，你相信我啊……”
我别过头，粘稠的液体源源不断地唇中涌出来，化成红得刺眼的一片……
在我陷入黑暗前的瞬间，我仿佛看见了他脸上的错愕……

 

我的血液在体内缓慢地流动着，就像我此刻的意识……疲惫、无奈、没有生机……
我的体力在默默的蒸发，就像我凝滞的生命……仿佛随时都想在毫无声息中遛走……
我常常记不得我是醒着还是睡着，也常常分不清我处在现在还是过去……时间好象加上了魔咒，每一寸光阴，每一个须臾，都在疲倦和沉重中虚度……

 

恍惚中我记起过去，我是那么的倔强，喜欢把爱憎是非刻上深刻的分界……为了达到目的，我甚至喜欢去以死相拼。因为我坚信，能让强者让步的只有不怕死的人……
既然死亦无了所俱，我也就不会惧怕活着。所以，不管经历了多大的创伤和痛苦，我始终咬着牙，硬撑着和死亡擦肩而过……

 

然而现在，当一切都成了无止境的倦怠……我才明白，原来解决痛苦的唯一方法就是……去承受更大的痛苦……

 

我是那么的卑微无力，那些对于冥冥之中定数的反抗挣扎，全都只不过是徒劳……再怎样地努力要改变命运，到头来也最多只是回到了原点……
这样无用地活着，劳累地活着，痛苦的活着，又到底是为了什么呢……
所以现在的我，不是在惧怕活着……
而，只是厌倦了活着……

 

第三十三章
发现我在黑暗中无法入睡，楚霖就再也没让这子宫的蜡烛熄灭过……
明黄的烛光在空气中尽情地舞动着，哪管那拼尽性命的烛陨落的斑驳血泪……
我偶尔会在醒来的时候注视着这一切，让那失去聚焦的目光找到了新的凝视点。

 

楚霖的影子总会在我清醒的时候出现……他喜欢在我醒来的时候吻我的唇。然后，趁着我的口中还残留着他的味道，喂下他带来的食物。其他的，便是做爱……
仿若无休止的做爱……
我不知道这副麻木的躯体对他有怎样的吸引，我甚至能感觉到高潮来临时他还在嘤嘤地啜泣……他，仿佛只是在被这毫无价值的疯狂执念所囚禁……
记得那次的伤以后，小腹的血、后庭的血就没有停歇……我那引以为豪的愈合能力，已经随我毫无生气的心而去，只落下每况愈下的身体……

 

楚霖常常为我穿上白衣，与我偎依。绯红的发丝和我的白衣融在一起，总会令我失神得忘记了他的倾述……
他，喜欢向我倾述。后来我发现，他是在相信，只要把那可怕的独占欲和对自己的恐惧统统向我倾述。我，就会解救他的能力……
然而，我真的不知道如何去拯救他，也不知道如何去拯救自己。
因为每个人似乎都在为自己驱之不去的心结而痛苦。谁都反抗不了，也躲避不了……

 

他累了，就靠在我的胸膛休息，无奈的喘息喷在我的心口，引起一番无休止的回荡……就像现在这样……

 

我的目光漂移而过他的微微起伏的肩膀。那绯红的发丝柔顺地垂在消瘦的骨架上，映出了一片苍白的肌肤……我伸出手，让指间再次盈握住这丝缎般的触感。然后，我的手指移上了他发中的玉簪……

 

他支起身体，惊异的看着我，憔悴的眸子里晃过的光芒，如星点一般。
我一使力，把发簪拔了下来。顺滑的丝线如瀑布般洒落，在幽幽烛光下散出柔和的光泽。他没有动，任由发丝垂盖在我的身上，琉璃色的眼眸里盈满迷醉的光……

 

“你，不是想要我的心吗……杀掉我，再把它挖出来吧……”
我凝望着那玉簪的尖端，它正在烛光中隐现出锋芒。
“冷，你在说什么啊……”他的身体陡然僵硬了。
“这样我的一切都是你的了……我已经倦了……你想要什么，就……都拿走吧。”锋芒让我失了神，笑颜爬上嘴角。我的手舞过，利刃直刺心口……

 

“不……”他慌忙地执起我的手，把它地压在我的头顶之上……
“放过我，让我解脱吧……”泪水淹过我的笑颜。即使明知道这样的企求一点效用也没有，我还是撰紧发簪，舍不得放开……
烈焰在他眼中攒动着，施在我手腕上的玉兰般的指头仿佛陷入了我的骨头。忽然，他腾出一只手，重重地挥在我的脸上……血涌出我嘴角的刹那，他一把夺过玉簪，在手中捏成粉末……

 

原来，即使知道活下去是没有止境的劳累和痛苦，我却连提早解脱的能力也没有……
我咳出了堵住喉头的鲜血，无力地闭上了眼。

 

“冷……你，为什么要这样……”他死死地抱住我，力气仿佛是要把我揉进他的身体里，“你不爱你自己了，所以让我爱上你；你不要你的身体了，所以把它施舍给我；到现在……你连心都不要了……为什么你总是这么残忍，把你不要的东西给我……”

 

他近乎是在低吼着。苦涩的濡湿撒在我的肩头，散发着滚滚的热气。
我的意识渐渐地也跟着满心的疲惫溜走了……

 

“喝点吧……待会儿，就要凉了……”我撑开朦胧的眼，只见楚霖端着的瓷碗中温烟缭缭……
不知何时，饥饿的感觉就和疼痛的感觉一样消失怠尽了。那寥寥入口中的食物，却是连每日流出去的鲜血也弥补不过……我别过头，避开那些让我苟且延命的无用东西……
“冷，再这样下去……你……会死的……”
他哽咽了一下，眼底忽然掠过一丝残暴……

 

“你一定要，喝下去……”他拽住我的下颚，用瓷碗抵住我的唇，就要把这燕窝硬生生地往我喉中灌下去。
……
“不要……”白瓷的器皿忽然被甩到了几尺之外，化为了白花花的残骸一片。他一只手搂住我，另一只手捂住了我的唇……
我怔怔地望着猩红的稠液从他的指缝中倾泻下来，娇艳的色彩吞噬掉我雪白的衣衫……
待到血吐尽，我已是气若游丝。
“冷……不要死……不要死……”他望着自己手，满是妖艳得诡异的颜色，喃喃的话语宛如来自狱底。
恍惚中，他婆娑着的泪眼和微微陷下去的眼眶，好似变成了梦魇，开始在我脑中徘徊不去……

 

梦醒，我侧过头，仿佛听见空气流动的沙沙声响，仿佛听见鸟笼里的凄厉的伶唱，仿佛听见了铮铮的死亡脚步……
那朵死亡的花冠，若真是要给我的……那就求你，千万别拿开吧……
我爬下床，向那阎罗王的小鬼求着情，一步步挪向那梦想中的解脱。忽然，那冥府的乐章嘎然而止，小鬼们消逝如烟花。
迷茫中，我触到一块冰凉的东西，是那瓷碗的碎片……

 

我拾起一块，掂量着那棱角。它虽坚硬，却顿挫得尚不足以划断我的脖子……在那莹白色的反照中，我看清了自己的脸……那是一张虽然消瘦苍白，却没有一点瑕疵的脸。要是……没有它，也许楚霖就不会对我这般执着；没有它，也许我就不会遇到这么多事端；没有它，也许我就可以过上平凡的生活……没有它……

 

颤抖着举起那雪白的碎片，感受着那清莹如玉的光泽，我的笑容渐渐爬上了嘴角……
我一咬牙，挥过手臂……

 

我的手停了下来，血洒落，犹如翩跹飘舞的飞花。然而这鲜艳、美丽的花瓣，却不是我的……
“冷……”碎瓷片连着我的手包裹在楚霖的掌中，他的血正顺着我们两人的手臂，寂寞流淌、陨落。“为什么你宁愿自残，也不愿接受我……为什么……”
他的肩膀随着话语而轻颤，泛着红色的凝眸，宛若无底的深渊。
“我厌倦了你的暴戾，厌倦了你满心的独占欲……你，根本就不会去爱人……”趁着他正僵硬地看着我，我挣脱他的手跌坐到一旁，“你需要的只是一个唯你操纵的娃娃，而残破如斯的我……已经没有这个责任和能力了……”

 

“你，真是这无情的人……绝情的人……”他瞪大眼睛，清澈的眼泪流淌，留下泛着银光的水痕。“对，我是不懂去爱人，你也不懂去被爱……冷，我们这是天生一对啊……”

 

“谬论……你要真的是爱我可怜我，就让我去吧……让我……”
我摇晃着他伸过来的手臂，却忍不住又呕出一口鲜血……
后颈忽然传过一阵刺痛，朦胧间，我听见他的话语仿佛来自虚幻的梦境……
“如果……一切可以重新来过……”

 

如果……
如果……一切可以重来……
千万把箭合成一矢，回朔到时光的彼岸……
我不曾了解你，你不曾认清我。
那么，我们就没有互相的伤害……
我们可以去相信孤鸿中的一瞥，就是千年，
我们可以毫无忌惮的相知、相恋，然后相守未来，
我们可以在晨曦中热切相拥，去迎接旭日的光环……

 

如果……一切真的可以重来……
我们的爱到底还在不在？
若我们忘却不够彻底，断也不够果断；
若我们的恨还那么的深，怨还那么连绵；
若我们的心已碎了，魂也纷飞了……
我们还能拿什么来依赖，拿什么来取暖……

 

重来……是不是意味着我们还要去伤害？
重来……是不是意味着我们还要面对镜像哭泣，辗转反侧，煎熬无眠……
既然悲哀已经染上我的一世，为什么还要让它染上我的未来？
所以，请不要在我的轮回中反侧地测验……
我情愿失去那一点点的可能中的幸福……
也不想要……重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