鸟鸣涧————杨童伶

凌空飞舞的粉蝶扑朔在雕花的窗户上。听见那温和的轻响，我睁开了眼，金色的阳光从窗户缓缓流泻到了房内……
撩人的花香扑鼻而来……不是那种没日没夜做爱的糜烂味道……
我撑起身体，只见一屋熟悉的朴质……这是……我的房间？……
“左使大人，你醒了……”
婢女笑语盈盈，端上来的参汤冒着轻缭的雾气。

“我……”我满心疑惑，锈掉的大脑却转不出头绪。我抬起头，床旁边的镜子映出了一张脸……那是“许周”的……
“我怎么会是这个样子……”
“大人，你一回来就病倒了，足足昏迷了一个月。奴婢一直在小心地伺候着，难道有什么地方让大人不称心了吗？”婢女僵直了一下，忙跪倒在地。

我摆摆手，驱退了婢女。
遥望着窗外，一片料峭的春意。柳枝在清风中吐着鹅黄的枝桠，五彩的花朵们在斗艳争芳着。侧耳聆听，无边苍穹下的潺潺的水声和清脆的虫鸣，也都好似尽入耳中。
多么的一片心旷神怡，直逼我移不开眼睛……
难道那过去的，只不过是我在迷糊中做的噩梦而已……

“许叔叔……你终于醒了……”
我移过头，看见了门口那红色的身影……
“你看你，只知道给我们医治身体。到现在，自己病倒了又谁人能治啊。”楚霖的唇弯成了好看的弧形，巧目中尽是撒娇般的笑意。他端起了桌上的参汤，坐到我的床边。我的心一紧，背在身后的手和被子绞到了一起……

他舀起一勺汤汁，在唇边轻轻地吹着。热气弥漫在他脸上，衬得他的脸庞皎白如玉。他抬起头，纯净无害的眼眸中闪耀着似水的温情……
我不由得问自己，那以前的种种难道真的只是我的幻梦一场？……

待我颦着眉喝完了他喂过来的汤液，紧握着的拳头也渐渐松开了……
恍然见，我看见他的手掌，正包扎着雪白的丝带……

第三十四章
“你……的手怎么了？”
他拉长衣袖掩住伤口，嫣然一笑，“练剑时的小伤，不碍事。叔叔莫担心。”
那清丽的姿容，仿佛容不下一点瑕疵；清澈见底的双眼，尤若禁不起怀疑的亵渎。我揪着眉头凝望着他，百般疑问咽回腹中。
“你大病初愈，一定要多加休息。”他扶我躺下，明眸皓齿在巧笑中辉映光彩。
柔和的笑容在我心中竟然荡起一道暖流。舒缓口气，我合上眼帘。忽然，指间的触觉激我惊坐起来……

“别走……”
他止住离去的脚步。待他走到我面前，我忽然扬起手……他眼底飘过迟疑，却没有躲避，硬生生地挨下了这耳光。
“许叔叔，怎么了？”他跌坐在地上，用懵懂的眸子看着我。
“欺骗我就真的这么有趣吗？”我站起来，衣诀在风中摇晃。
“什么……欺骗？我……不懂……”
他捂着脸，波光滟泓眸子里满是无辜。
“你就这么喜欢把人玩弄于股掌间……”我咬紧下唇，逼近他。
“我什么……都不知道……”
我执住他受伤的手，“那你这伤是如何来的？”
“真的……是练剑所伤啊……”
“好，你不承认也罢。然而，这……你又作何解释……”我冷笑地解开衣衫。心，早就强忍着锥心之痛；这廉耻，不要也罢……

“不要……”
他伸过来手，却被我甩开了。
“我已经是这副样子了，你还要我怎样！！！”
衣带褪开。层层纱布包裹下的小腹，不必说，我们都明白它是应该是哪种模样。
他脸色惨白，“为什么你要忍心戳破……”
“我不戳破？难道就这样让你玩弄，任你嘲笑吗？”我按住胸口，却还是禁不住一腔心碎，“你为何总要去沉醉这般无聊的把戏……”
“这不是很好吗？你逃避，我也逃避。往事休提……这不也是你的希望吗？”
“往事休提？……这就是你折磨我新的借口了吗？”
“冷……”
“不要碰我。错，已经无法挽回。你这样的玩笑，真是……既、天、真、又、卑、劣……”
我一把推开了他，却立不住坠坐在地。
体内顿时涌起一股胜似刀绞的疼痛。
是……迷惘……那被楼逸的鲜血克制住一时的恶疾，终于在我心力交瘁的此刻发作了。

“怎么了……”迷惘是毒烈非常，他不由也慌了神。
“你……走……”
话未说完，冷汗已经浸湿衣衫。透过无与复加的疼痛，一个念头如青光闪过……
连日身心的折磨耗尽我求生的欲望，也吞噬了我的体质。以我如此落魄的身体，岂能熬过这次迷惘的发作？
原来无需我的乞求，大限已经悄然而至。

“你……会死……”他慌张地托住我的头。
千针万刺的痛楚拉回了我迷离的神志，我剧烈地喘息，只感到任一个微薄的力气都可以拉断这生命的丝线。
在毫不眷念的世界中，就这样死去……不带走一缕清烟。与那些我追随的影子和追随我的影子……就此诀别，互不相欠。这究竟是幸还是不幸……
过了那奈何桥，喝过那孟婆汤，又有谁会用这一世的机缘换得来世一瞬的回眸呢？
为什么我的心中竟会忽然涌上惆怅……

他托起我的身体，热气从被他按住的背心的手掌曼延过来。一股强大的真气如脱缰野马，在我体内躁动翻腾。
他……是要……
不……
我想要挣脱，却被那骇人力量吸住了。不要……我一俯首，大口的血又倾泻出来。眼前一黑，一切在茫然中远去……

我醒来，满头大汗。
他躺在我身边，一脸苍白，唇角的淤血渗出幽滟的色彩。
“为什么要这样……”我撑起身子，单薄的胸膛中不属于我的力量在游走，为这腐朽的躯体带来生机。“你把自己的功力输给我，是逼我去感激，还是要我承受再次的羞辱？”
他缓缓地抬起眼，凝眸中深不见底。“我只是不喜欢看到你去寻死腻活……你以为自己无所畏惧，其实是在逃避一切。”
我瞪着他，却也说不出话来。
“而现在，我一半的功力传给了你，已经大伤元气。我所担负的一切便也有你的责任……你真的就忍心不仁不义，一死了之了吗？”他嘴角一咧，却牵连着浓黑的血液从口中涌出来，幻化成魅惑的笑。

“你……这又是何必。你知道这是在伤害自己吗……”
“不到万不得已，我也不会走到这一步……我知道我们之间恩怨难清；也知道你倔强，决定之事不易更改。然而，这样的结束，我绝不甘心……若是真的是我前世欠你的，我们就来个一月之约，怎样？这一月我非但不勉强你，而且会尽力满足你的愿望。若是一月之后，你还心结未开，执意离去，我……也就再不拦你了。”他的一双墨瞳掩映下，眼波中的痛竟让人揪心万分。“冷，你若真铁石心肠不愿回到过去。就当这是给我个机会让我死心吧……”
幽幽的话语掠过时间的沧桑，让人窒息的目目浮现眼前。痴痴付出，期侯无望感情的滋味，我又何尝没有尝过……
“好，一月之约。只要你发誓不再碰我……”
“……嗯……”笑在他嘴角划过，淡然似流云。

我竟然答应了他，未经深思的答复仿佛只是为了说服自己。一切快得让我无所循从。
生和死……
追逐和厌倦……
一念之间，矛盾重重。
而他竟也低头不语，恬静得似乎把过往的一切归结为窗外忽然而起的骤雨。

我呆望着窗外，浑噩一片。
是不是雨歇了，就会有……
光明……

第三十五章
夜，在烛影中幽明一片。风在窗外横飞，凝结成不眠不休的旋涡，挫扬着树叶奏起华章。
“你……现在来干什么？”
我从床塌前站起身，迎向门口的身影。

楚霖抱着床锦被，披了件单衣，发丝被夜风吹动，萦绕交织，。
“我……睡不着，想和你聊聊。”
“你这样恐怕不止是聊聊吧？！”我退后几步，冷冷地看着他。
“我想……”
“果然言而无信。不过数天，你就把那所谓的‘一月约定’忘却得干净了。”
“不是，我不是要对你……我……”他敛眉，眸光闪烁，“我习惯看着你入睡，这三天已是我跗骨难熬了……冷，你就让我留下吧……我不会打扰你休息的。”
“……地方都是你的，想睡哪何需求我。”
他的脸上透出喜悦，疾走几步，欲把棉被放在我的床塌上。

“原来……你是想要染指我的床啊。”
他停住脚步，疑惑地盯着我。
“教主不是声称不会扰我休息吗？”我别过头。
他没再坚持，转而把棉被铺在了地上……
他铺好棉被，又在多点上了几支蜡烛。“练过幻血深功以后，你的精神好些了吗？记得你以前一陷入黑暗，就气息紊乱，难以入眠……”
不理会他的言语，我回到塌上重新躺下。

“冷，我替你报仇好不好？”他忽然说道。
他说的是……我的心一怔，纷杂的念头在脑中闪过，却在一瞬间平复于无形。“不必了。”
“不，你要的。”他坐起来凝望着我，“你在魏王那里受的耻辱，我都知道。轮暴，媚毒，利用，伤害……你就甘心这样被人欺辱么？”
不堪回首的往事，切齿的仇恨，一度是支撑我活着的力量。
然而，旧时重提，我的恨却不再强烈难奈。甚至，我听见楚霖要帮我的时候，也全无应有的兴奋。
是，哪里不对了……我恨的人，在我心里已是不那么面目可憎，就和我当时深深爱过的幻影一样，被某种感觉悄悄的抹去……
“甘心怎样，不甘心又怎样……”
“我帮你让他身败名裂，尝尽疾苦。”他的眉宇间浅笑却透着寒光，“我答应过你要满足你的愿望。而且伤害过你的人，我决不放过。更何况……若不是他，你也不会……”

几声咳嗽，伴随着嫣红，染湿了我手中的白绢。
“冷，怎么好好的又吐血了。”
我猛地推开他伸过来的手臂。“不要碰我……”
拭干嘴角残留的血迹，我背过他躺了下去，“你想怎样就怎样吧。我累了，很多事情也没有力气去想了……”
我闭上眼，然而记忆中，那个残酷的男人的身影却渐渐清晰。
我怎么了，若是连恨你都忘了，我还剩下些什么……
一行清泪滚入发中，消融得了无声息……

春寒。刺骨。
夜漫漫，我辗转难眠。
烛一支接一支燃过三更……
背后传来几声咳嗽，声音不大，却在静寂中格外刺耳。
我回过头。他发现我的目光，忙把红着的脸埋进被子。
他，终究还是个孩子……看着他绻在一团的样子，我的嘴角不由勾起一抹苦笑了……
是啊，天寒地冻。他虽有功力护体，然而几天前才大伤元气，着凉也就不足为奇了。
我不由想到他锦被下的身体，以前怎会有如此消瘦过……

“你还没睡着吧？”
“你不是也没睡着嘛。”他钻出头，原本雪白的脸上透着楚楚红晕。
我挪挪身体，移出块位子，“上来吧……天，太冷了……”
他僵直了，许久才露出羞赧的笑容，然后铺上棉被，躺在了我的身旁。

“还不睡？”察觉到他的凝望，我睁开了眼。
“我不想睡……”他展着颜，那淡淡的笑意却揪得我心酸。
“都习惯了，以前的每个日夜，我就是这样地看着你的。”他的目光仿佛透进了我的骨髓，“你的心事太重。一旦入眠，不是呓语连连，就是愁眉紧锁。有时，你会在睡梦中啜泣，我不愿吵醒你，只能一边默默地看着你落泪……猜测着这眼泪究竟是为谁而流的……”
“不要说了！”
我心头一紧，坐起身来。
“你，走……”我纠着眉头，指向门外。
“冷……”
“走……我不想见到你这样。”我咬咬牙，怒喝。“你、走……”
他无奈地站起来，凝墨般的深瞳透着不甘和委屈。“我……”
我沉着脸，别过头去。

待到他在外面小心翼翼地合上门，我深吁了口气。
楚霖，你知道吗？
爱情其实是一扇门。
你一开始就拿错了钥匙，也开错了门。
你，应该可以找到更好的生活……
而我，能做的只有阻止一切沿着错的轨迹曼延……

窗外一道电光闪过，接着就是轰隆的雷鸣。雨，瓢泼而下。
纷扬的雨露舞蹈着，激起地面上的寒气阵阵。冰凉的风透过窗袭过来，噬人筋骨。我关上窗，不由暗嘲这天气与我的心相比，到底是熟冷熟热？
我垂首苦笑，忽然，一样东西印入我的眼帘。是……他的外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