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罪----deva

作者:  录入:02-15

  由於不熟悉那一边的山路,我的脚步慢了下来。在天色大亮的时候,我隐约看到山脚下有个急速移动的人影。
  ──那就是他吗?
  回到竹林的我打开了竹筒。
  「阁下生气了吗?昨天没有留言……还是不能原谅吗……又或是身体欠安……」
  一反常态有些语无伦次,但是我却清楚地知道那是因为我昨天没有留下消息而令他今天有点担心。
  ──我这是怎麽了,因为自己心里的一点儿变化就带给对方不安。
  失望之余我更多感到的是过意不去。我不愿意因为自己的问题而带给他人麻烦,於是马上在纸笺上写上“昨天忘了,实在不好意思。我并没有生气,相反,还要谢谢阁下的鼓励。像我这样一无是处的人能被称赞为天才,应该高兴才对”。
  我并没有提到今天一早想来见他的事,那个,就当是我一时的头脑发热、一时的冲动吧。也许,不见面更好,彼此能够畅所欲言、毫无顾虑。
  不过,这边虽然是没什麽事了,家里倒差点儿乱作一团:一早来侍候我的侍女不见我在房间里,宅子中也没找到,当然吓坏了,还以为我出了什麽事,立刻去告诉了母亲。结果家里一阵混乱,把母亲吓得够呛,还好我及时回去,不然家里人非以为我被仇家绑架了不可。
  虚惊一场之後我被母亲训斥了一顿,这件事就算过去了。不过午後,我又被母亲叫了过去。
  “春姬最近一个多月都没过来了,外面还是不安全吗?”
  母亲还在“误解”中,知情的我却不能明确告诉她原因。
  “没有听父亲说起……”
  这段时间,我的心思完全放到了竹林里,只想著和那个人的交流,竟然把春姬的事丢到了脑後。本来那件事是因我而起的,结果我这个罪魁祸首反倒忘了个干净。
  ──春姬现在怎麽样了?还在生我的气吗?
  从小到大,这次的别扭可算是闹得最长的一次了。虽然说安全也是一个原因,不过我知道我还是深深伤害了她对我的感情。
  回到自己的房间,看到一角摆著的那些小东西时,春姬一直以来可爱的笑脸又浮现在我眼前,让我心中一阵阵愧疚。我顺手拿了摆著的一个香袋放在怀里,心里想著,如果不知哪天春姬突然来了,看见我随身带著她送的东西,或许就会开心了吧。
  ♂
  隔天的留言让我感觉对方是松了一口气。
  「原来如此,阁下没有因在下的失言而生气真是太好了。不过,请不要这样说自己,就算不能被称为天才,阁下也绝不是个一无是处的人。这样说自己的话,欣赏阁下的在下岂不就成了没眼光的人」
  我拿著纸笺盯著最後一句话,愣了好半天:对啊,他一直都在夸奖我,如果我贬低了自己,岂不是把他的立场也一并抹消了。
  ──太失礼了!
  「非常抱歉,我只考虑到自己,完全没有顾及阁下的感受,虽然说的是自己,却做了对阁下万分失礼的事。无论如何也要请阁下原谅」
  请对方原谅应该是件紧张的事,但放下笔的我却感觉心情十分畅快,有一种从黑暗的洞穴中钻出来,终於抬头见天的感觉。
  「别介意,在下只是随便说说,完全没有责怪的意思,原谅那样的话就不必了」
  「我知道,阁下不是那种随便责怪他人的人,否则就不会明白地告诉我了;不过,明明知道自己做了失礼的事却没有道歉,也不是我的作风」
  如同我清楚他一样,对方也清楚我的意思,於是那天的回答相当简单干脆。
  「在下接受了」
  看到留言的我,那天笑得十分开心,连自己都能感觉到自己脸上一定带著难以言喻的笑容,那是我在竹原家生活了二十多年所不曾有过的发自内心的喜悦。仿佛心中的一道门被打开了,温暖充实的阳光照了进来,之前一切的阴暗压抑都被一扫而空。 
  之後的每天,我们的纸笺往来都没有断过,春季山间偶尔的阵风,还是夏季突然的暴雨,都没能截断我们之间的联系。留言的话题大部分还是关於剑的修炼,我觉得他在等我先表明身份,但我并不想这样做,我们之间的交往完全是我与他的事,与家族无关,因此我始终没有谈过家里的事;而他也因为清楚这一点,所以只字未问,也不谈及他的家世。我们依旧保持著单纯的关系。
  ♂
  不过,偶尔也有好奇的时候。已经几个月了,我竟然一次都没碰上过他,实在太奇怪了,所以有一次终於忍不住问出了口。
  「为什麽每次都那麽早来,又那麽早离开」
  回答很简单。
  「因为每天都有事要忙,不能不做,可是又不想荒废了剑术,所以只能早起一点,抽时间练习,然後再赶回去」
  真是个勤奋的人。
  「虽然剑术的修行很重要,但累坏了身体就不好了,所以,还请注意休息」
  「谢谢关心。阁下呢,还没开始做事吗?」
  他的意思应该是指仕途吧。
  「早就到了做事的年纪了,不过我比较懒,不愿意每天那麽累;而且,少我一个也没什麽关系」
  「阁下不是个怕累就要偷懒的人。与其说比较懒,不如说是没兴趣吧。听起来,阁下应该不是长子」
  几乎每次都被他看透了,但是我一点儿都不生气,相反,只有越来越开心。
  「阁下如果去庙会猜谜,一定是第一名」
  「多谢夸奖,不过在下一次都没去过,没有这个余力。如果下次庙会,阁下可以同去的话,在下一定抽出时间同行」
  这是邀请吗?我从没被谁邀请过,也没邀请过别人,所以,朦朦胧胧地不那麽明白
  「很抱歉,我也从没去过那些地方,所以不能给阁下做向导」
  从小就被父亲严格管教的我,除了练剑是被允许的,其他的通通不被允许,更不用说去庙会了。那些事情还是听春姬说的,虽说她也不是随便就能去逛那种地方,可春姬的父亲是文官,脾气是出了名的好,母亲也很通情达理,对於这个独生女儿相当宠爱,所以有时候会满足春姬的一点点任性。
  比起我来,她在家里自由多了。
  「是我自作主张,让阁下为难了」
  他似乎看出了我的难言之隐。
  「别在意,不要为这种事道歉,我会过意不去的」
  这麽多年我已经习惯了,而且,按照我的性格,可能也不太会喜欢那样的场合。能得到他的理解,我觉得心里就够满足的了。
  「虽然没亲身去过那些场合,不过在外游学修行时也遇到过,可是跟剑道比起来,我更愿意多些时间练剑,那些有意思的事听听也就行了」
  这个人真的非常能理解别人,而且也很会安慰人,听起来他像是为了我才这麽说,其实我能感觉得到,这是他真实的想法,和我一样。不管是无意还是刻意,都让我开心之余不免感动。
  这种触动我心灵的感觉越来越强烈。

 


  「外出修行是什麽?」
  「为了更好的学习剑术,要到各个地方找不同的老师学习,找不一样的对手练习,在旅途中不断增进自己的水平」
  「好厉害,这样的话一定会成为了不起的剑客」
  「什麽了不起,外出了这些年,结果回来後还是技不如人」
  感觉上他在写完後唉了口气。难道是因为遇见了我吗?
  「是我让你有这种感觉的吗?」
  我忍不住试探著问他。
  「怎麽会,又来了,我可没有说是阁下的错呀。相反,我非常高兴能与阁下相遇。虽然在外时都是很诚恳地向别人请教,可真心实意想教我的人并不多。和阁下的相遇才是我的幸运,阁下的真心指教使我得到了比外出几年都要大得多的收获,我剑术的提高都是阁下的功劳,多亏阁下我才有如此成就」
  「太过奖了,即使是看著信都觉得不好意思」
  看到他这样的话,我只觉得开心得要死。
  「我说的都是真心话,绝无半点虚假」
  「我知道,也相信你的话,因为我也是,能遇到阁下,实在太荣幸了。没有对手只能自己练习自己琢磨的我,帮助阁下的同时也是在验证自己的剑术和眼光,因为是互相得利,所以客套话以後就免谈了吧」
  「知道了,就这麽说定了」
  ♂
  夏天已经到了,走在山路上时,到处都能听到蝉鸣鸟叫,但只要一进到这片竹林,一切声音都会渐渐变弱,直至消失。林子里异常安静,却并不让人感到不安。
  「我一直想问,为什麽阁下会选这片竹林来练习。这里比较隐密,十几年来,只有我一个人发现了这里」
  「说起来挺惭愧。我开始只是想找个能练习剑术但又不会被人看见的地方,总觉得自己的剑术不好,被人看见是件丢脸的事。上了山也是非常偶然,不知怎麽就走到这里了,我差点儿以为是迷了路,不过第一次从这里回去倒非常顺利,所以第二次再来时就很容易了。」
  「可以说和这片林子有缘吧。」
  「如果没来的话,就不会这样和阁下结识了,与其说和这片林子有缘,不如说是和阁下有缘」
  「说是这麽说没错了,不过缘份这个词用在女人身上比较对吧,我又不是女人」
  「请不要见怪,在下完全没有把阁下当成女人的意思」
  「我并没有生气,只是觉得,如果我是住在深山中的公主,或许阁下会更高兴」
  我纯粹是在开玩笑。在认识他之前,我根本不可能这样和别人说话,心情也并不开朗,自然不会有和别人开玩笑的余力。不过和他这样对话,却让我能随意说出很多平时不会说的话来,真是一种舒服的感觉。
  「那样可就糟糕了」
  「为什麽?不常有那样的故事吗,年轻人在山中与美丽的姑娘相遇,然後坠入爱河,这样不觉得很优美吗」
  他的回答让我感觉在这个问题上他相当严肃。
  「的确是优美的传说。不过,如果遇上的是美丽的公主,那谁能教在下剑术呢」
  「这倒没错,对阁下来说,剑术的修炼要比其他一切更重要」
  「以前可能是这样,但是现在……」
  这还是他这几个月头一次没有把话说完,感觉得出来,他有什麽话很难说出口。
  「是工作的事吗」
  他的回答又是干脆简单,而且非常坚决。
  「不是」
  我觉得不该再问下去了,那已经涉及到我们彼此心照不宣的交流底线。於是我结束了这个话题。
  「总会有其他的烦恼,不过一到这里练起剑来,就会将一切抛诸脑後,怎麽说,就是心情非常舒畅」
  「在下也是」
  巧合也好,还是他很懂得说话技巧也好,反正这个人每次说出的话都让我从内心里感觉到舒服和开心,我越来越觉得,他就好像我思想上的另一半,不仅了解也理解我这一半的一切,而且就连我自己还未觉察出的心情,他都能感觉到,然後替我说出我最想要的答案。高兴之余,我不假思索地写下了“有时间的话,能面对面的比一场就好了”。
  此时的我,被喜悦冲昏了头脑,完全没想到那样的情景对我们来说就是灾难的开始。
  午後回到家里,母亲把我叫了过去:“春姬已经几个月没来了。今天她家有人送来消息,春姬她最近好像病了,总是呆在房间里不肯出去,我担心她是因为那件事受到惊吓……可以的话,明天你先停一停练习,去探望她吧,毕竟她还是你的未婚妻……你父亲那边我会去说的……”
  看著母亲最近以来因为过度担心而明显憔悴的脸庞,我毫不犹豫地同意了。
  傍晚父亲回来後,母亲向他提到了这件事,父亲也没有反对。当然现在阪田家还是没有松口,可是父亲这边也不能松劲,要是已经定下的媳妇被别人家硬抢走了,家里的脸可就丢尽了,所以父亲和哥哥是无论如何都不会答应阪田家的要求的。用他们的话说,那是“完完全全的挑衅”。
  临睡前,我在整理明天一早要去看望春姬该准备的东西,但脑海中出现的却不是春姬的脸,而是山里的那片竹林,竹林中那挂在竹梢上的竹筒,还有纸笺後面所透出的人影。
  晚上,梦境中出现了我和他面对面练习的情形,这让我连在睡觉时都觉得兴奋不已,因此翻来覆去迷迷乎乎地没有睡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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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天一大早,母亲已经命人备好了车,也准备好了家将。为了以防万一,我只能坐著车,由十几名家将保护著前往春姬的家。来送我出门的母亲看到我那张百年难得一见的没睡醒的脸,只以为我是因为要见春姬而夜不能寐,还劝了我好一会儿,我心里真有些哭笑不得。
  一路无事地到了春姬的家,在拜见了春姬的母亲我的姨妈之後,我来到了春姬的房间。虽然不是第一次来了,但最近几年还真没有机会来过,而且,也是我自己不想来吧。
  “春姬,我来看你了。”拉门而入,只看见春姬一个人孤零零地立在帘子旁。对於我的到来,她竟然毫无反应。
  关上门後,我走到她的身边,沈默了好一会儿,就是不知道该说什麽。几个月没见,春姬本来漂亮的脸庞也显得有点憔悴,让我直感到心疼。
  “谢谢你能来看我,表哥……”春姬终於开口跟我说话了,我只觉得松了一口气,不由得长长唉了一声。
  “那个,上回的事真是对不起,我不是有意说出那种话,你也知道我……”我努力找话辩解著。
  捂住我的嘴阻止我说下去的是春姬柔软的手:“别说了彦十郎表哥,我从小就知道,你不是个会辩解的人,那样不适合你……不管怎麽说,你来看我我就很高兴了……”
  我伸手搂住了她,把她搂进怀里:“阪田家的事不要担心,我不会让他们做出这样的事,有什麽事的话我一定会保护你。”这是我的真心话,虽然阪田家要求春姬嫁的不是那个残废,但那样会强逼他人的家族,恐怕其他人也不一定会善待春姬。
  “表哥──”我这样的举动比较出乎春姬的意外,她好像异常开心,突然又恢复了精神,“太好了,我以为彦十郎表哥不在乎我了……”
  “傻瓜,怎麽会,你是我的……”本想说“表妹”的我忽然意识到如果说出口,肯定又会惹敏感的女孩子伤心,於是马上改了口,“……我的春姬……”我从怀里摸出带著的香袋,“你看,这是你送我的,我可是都带在身上了……”
  我没有说出这不过是最近才放在身上的,可是春姬看到这个,又搂紧我哭了起来。我知道,这是因为她太高兴:“对不起对不起──”她一个劲儿的道歉,“我乱发脾气误会了表哥。其实我知道,表哥一向对外面的事不感兴趣,当时那样的表现完全正常,是我自己太在意了……真的,很对不起,也让姨母担心了……”
  “啊,我的事不必放在心上,不过母亲这几天确实让人担心,你还是去看看她吧……”
  “我知道了,给你添麻烦了……”春姬抱紧我的手一点儿也不肯松开,我不能推开她,只好继续抚摸著她的头,让她安心。
  事情好像就这麽容易地解决了,我想向春姬道歉的心情并不虚假,想保护她不被别人伤害的心情也是真的,但至於让她觉得我把她放在了心里的这件事,实在是为了母亲,我不希望母亲再担心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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