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知道,也许,也许真的会有那一天。
走出温室,轻暖的风翻卷着苍黄的月色将我渐渐包裹起来,这期冀的力量,如此温柔。
42 我得去找你
我被一张悬挂在书房墙壁上的照片所吸引,凝望着直至手中的咖啡也凉了。男人走来有些诧异,从我手中拿走玉白的瓷杯,笑道,“我的母亲很美吧,这是她生前唯一遗留的照片。”
女人拥有一双灵动明亮的眼睛和旖旎的容姿,虽身着朴实无华却显得端庄稳中,漆黑如瀑的长发顺直及腰,怀中抱着浅绿色襁褓下熟睡的婴儿露出小小的脸,咬着指头,好似可以听到微浅的呼吸。
“来,尝尝我煮的咖啡是不是要比你的好喝一些。”贝索尼站在我身边,望着照片,笑道,“真想不明白她怎么会爱上那个臭老头。”
“一见钟情,他是这么告诉我的。”
从皇宫离开后我没有回家而是跟贝索尼来到了他的宅邸,位于中央四郡之一明决克的镇上,一起来的还有奥兹和米提。在贝索尼的书房里,我看到了他母亲生前的照片。被放大后,连女人的坚韧和乐观也更加令人动容。那些年,她是怎么在异乡孤身一人抚养孩子的呢,不必怀疑有多么艰辛和苦痛,因积劳而去,却始终保持着这么美丽的表情。路德维希大帝也许正是被她这样的表情所深深吸引了。
“你呢,你相不相信一见钟情?”
“我不知道。”
贝索尼说道,“有。我有这样的感觉。”
“……”
“现在这么说你也许不会再相信我了。不过——亚拉,我一直记得第一次看见你时的情景,你在给金鱼换水还被飞溅的水打湿了脸和刘海,皱着眉头却笑得很开心。就是现在这样的表情,无奈心软。”
贝索尼的指尖停留在我额头中央,渐渐沿着鼻尖滑到了嘴唇上,见我没有躲闪便轻轻贴吻。没有深入,贝索尼笑道,“我很想继续下去,不知道你是否愿意给我这个机会?”
“抱歉。”
“……是为了亚连吗?”
心里就像勒了一条绳索,此刻死死收紧令人窒痛。我摩挲着手指,虽然没有戒指了但还是有被束的错觉。
“该吃饭了。”
离开贝索尼炽烈目光的追随,走在厚厚的红色地毯上,窗外的阳光一路铺到了尽头。
就在皇宫典礼结束三天后,佩基蒂的来访给我暂得的安宁画上了一个句号。
他提出要与我单独谈谈后,贝索尼才不得不起身离开。坐了片刻,他开口便说道,“亚拉,巴欧克和上次你被拐卖的事情有关系。我的人说那家地下拍卖所他有大部分股份。他这个人很谨慎,每次进行买卖的男孩儿他事前都会亲自一一过目甄选,所以说对于你的身份他不可能得知的这么晚。当时我将你带走的事情他也知道。亚拉,恐怕你得小心一些了。他看上去非常想要继承权,当年你的父亲成为本家继承人的事情让他愤恨了很长时间,所以才被剥夺了很多公司的经营权力。最近几年又活跃起来。他和高狄·欧吉利耶斯的关系……很不一般。这次他顺利收购了北国的矿区也与那个男人大有联系。欧吉利耶斯在北国的势利怕是无人能及。”
“你想说什么?”
“……他的眼中钉,你和亚连两个人要小心。他直接下暗手的可能性不高,但若与高狄·欧吉利耶斯合作的话就很难说了。”
我能感觉出来,至少前兆已经非常清晰。巴欧克在挑拨离间,爷爷已经年迈,光是爸爸一个人要控制鲁特亚家族相当困难,我不知道路德维希陛下极力劝我接受皇家鉴定师的职位是否有别的考虑。皇族表面上不能明显干涉贵族自身的继承问题,公然的偏袒最终只会导致家族的覆灭。恩宠有时并非好事。
“为什么?”我站起身,问道,“上将,你为什么不希望叔叔篡夺继承权,为什么?”
佩基蒂狠狠拧灭烟头,道,“我不喜欢和他共事。比起他,你的父亲更对我胃口。”
“……”
“你那是什么表情?放心,我和你父亲纯粹是朋友关系,连好朋友都算不上!走吧,我送你回去。”
“亚连去哪儿了?”
“回去问你的父亲。你们父子真有趣,什么事儿都来问我这个局外人!去跟皇子殿下告别。”
我站在花园里抬眼向他的书房看去,摇摇头,上了佩基蒂的车子,“不必了。”
两个小时后我又回到了家,别安出来迎接,我深深作了两次深呼吸才跨入门槛。佩基蒂靠在车身上,笑得满是内容。
别作懦夫,亚拉,我知道你很坚强。
先去拜见了母亲,然后去找父亲。他听闻我回来了,只是点点头,直到我走进他最喜欢的收藏室时才微微侧过身来,“身体好些了么。”
“亚连在什么地方?”
“我不会告诉你,他在接受惩罚。”
“谁的决定?”
“……我的。”
“他在什么地方?”
“……”
“告诉我!我想见他!告诉我!”
突然间变得歇斯底里,连我自己都不知道怎么会演变成这样,从前的亚拉哪儿去了?我不喜欢这样!脑中又开始混乱不堪,我靠在门口呼呼喘着粗气,浑身的力气像被抽光了似的难受。
“亚拉,对不起。”父亲将我抱在怀里,手渐渐勒紧,“请你原谅他,亚拉,请你原谅他,对不起。”
“他在什么地方?”
“我不能说。”
“是爷爷的决定?是他?”
“别再问下去!”
“是巴欧克的缘故,他向爷爷说了什么?你们把亚连赶去了哪儿?那一巴掌!那一巴掌他等着报仇的机会了,是不是?!爸爸你告诉我啊!”
男人箍紧手臂,压抑的声音在我耳边淡却了,变得灰败,“忍耐,我不希望连你也受到惩罚,忍耐亚拉!爷爷这么做,也已经无计可施。亚拉——”
我挣脱,跑出了门。抓住一个女佣问他巴欧克在哪儿后,不顾身后父亲的叫声,径直去了。
走入独立的庭院,巴欧克正在院子里喝咖啡看书,瞥了我一眼,发出了低沉的笑声。他身边站着两个膀阔腰圆的保镖,凶神恶煞地向前站了两步。
“这么快就来兴师问罪了?呵呵,看上去你的情况也不大好呢亚拉。”
我慢慢走近巴欧克,伸手扯住他整洁的领口,两个保镖立刻按住我的肩。“让他们滚开。”
巴欧克的眼神变得冰冷阴冽,他微微颔首,两个壮汉这才听命放开我退出了十米远。
“怎么,又控制不了你内心奔吼的野兽?还是你认为我和从前那个家伙一样不敢还手?”
我凑近巴欧克的脸,笑了,“不,我不会揍你叔叔。我不会让你的阴谋得逞。”
这时家里的人也赶来了。我直起身甩开了手,回身望着那些惊慌失措的人,望着天空中漂泊的云,安静地从容地从众人的视线中离开。
回到屋里我开始收拾行李,玛丽安手足无措地站着也不知道该怎么办。她嗫嚅着半晌才畏畏缩缩问我需不需要帮忙。我想了想把收拾的活交给她后翻出存折,预订了晚上八点去北郡莫斯拉夫的火车。直觉告诉我亚连在大雪封山的地方,自从奶奶在那儿病逝后只有祭奠时家族成员才被允许回去,当年洛伊被赶走后也去了那闭塞荒凉的地方,冬天,一个在冬天的暴雪之下甚至会破碎的地方。
“少,少爷,您要出远门么?”
“玛丽安,你过来。”女孩儿仍旧带着害怕的情绪,我坐在床边抓住了她纤细的手腕,“我不知道你是谁派来的,请别在我回来之前伤害我的家人,不然我不会放过你。”
“……我,我不明白您在说什么,我……”
“向日葵的味道。玛丽安,你认识薇吗?”
43 路上的遭遇
回过神时,列车已经缓缓驶动了。窗外的景色由车站变成了城区,接着是黑暗中的农田,倏忽的灯光一盏盏离开,直到再也看不到为止。煎熬在我胸口冷却,最后能清晰感受到的是担忧和想念。亚连,亚连,成了我身上无法愈合的伤口,无法不痛恨,无法不在乎。几乎无法抑制立刻想看见他的冲动,冲动撕扯啃噬着我的理智,在这样的夜色里简直令人发狂。
半个小时后,爸爸打来了电话。我接起,他在那一头焦急地问我在什么地方,他命令我就在下一站下车。
我只是告诉他,我无法原谅伤害亚连的人,他是我的弟弟,我会带他回来。然后果断关机,靠在晃动的车厢上,心绪难平,过往的人声物影渐渐消失。
一觉醒来,睁眼看到的却是个有着红扑扑脸蛋的小女孩儿,她趴在床边拉着我的手。眨着水汪汪的大眼睛,她飞奔到坐在对面的女人怀里,“妈妈,大哥哥醒了。”
看去,是个美丽的少妇。她搂着女儿笑眯眯对我说道,“你刚才一直在呜咽,现在好些了吗?”
坐起来,我揉揉酸疼的肩膀,说道,“谢谢,我没事。”
“大哥哥,我一直拉着你哦,妈妈说那样你就不难过了。”小女孩儿欢天喜地趴在我膝盖上,仰着圆乎乎的小脸,“我,我叫艾莉,大哥哥你呢?”
“艾莉!”少妇有些抱歉地冲我点点头,道,“我的女儿打搅你了。”
“亚拉。”我摇头,握住艾莉的手,笑道,“你好,艾莉女士。”
天已经亮了,一问之下竟然已经过了中部地区,晚上七点大概就能到达莫斯拉夫郡。越往北走,气候渐冷,中途上车的人们也穿得相对厚实了不少。艾莉和妈妈琳娜早上才上车,也去莫斯拉夫郡。又闲聊了一会儿我简单洗漱了一番,要了一份套餐。艾莉是个黏人的孩子,而且一点不畏生,没多时便把邻近隔间的旅客逗得笑开了花,为这枯燥沉闷的路途增添了几分暖意。
“下了车又去哪个方向?莫斯拉夫郡可是个不怎么繁华的地方呢。”
“安度兰镇,从车站还要坐三个小时汽车是么?”
琳娜略微有些吃惊,她点点头道,“真巧呢,我也去安度兰镇。我的父亲在镇子上开了一家修理店。我们可以一起去呢。快的话也许午夜之前能到达,这些天下了暴雪,路不大好走。”
鲁特亚的城堡在半山腰,光是下山的路也要步行两三个钟头,若是被大雪阻塞恐怕……想到这里我便强烈担心起来。亚连一个人在那儿怎么生活?因为过年,负责清扫维护的寥寥几人也回家探亲了,那儿是空城。
听说我要连夜上山,琳娜吓了一跳,急忙劝阻我,“不可能的,晚上实在太危险,不如你在我们家休息一晚上,然后我找人带你上山去?”
“……不必了。我,等不了那么久。”苦笑一声,连我自己也无法理解这样的偏执。明明痛恨却又无比思念,如果一睁眼就能看到亚连在眼前该多好。想到他一个人孤零零呆在几乎与世隔绝的地方,心中便汹涌着炽烈的焦躁。
下午看了一会儿书,便再次昏睡,天已经灰暗下来,零星的雪飘扬而至,前方,列车驶向的地方正是一大片阴霾的天空。
琳娜在列车即将到站时叫醒我,艾莉睡在我身边,红润的小脸被薄毯压出了细细的纹。琳娜呵呵一笑,道,“她看上去非常喜欢你呢,亚拉。”
我无奈地笑了笑,轻轻抽出被艾莉紧握的手,“真是荣欣之至。”
“还有半个小时就到车站了,果然还在下大雪,哎。”
已经漆黑一片的窗外,朔风卷着大雪咆哮肆虐,恍惚间从南国的温暖中苏醒,竟有些迷茫。贴着冰凉的车窗向外望去,隐约的灯火已经近了。
琳娜将还在熟睡的艾莉抱在怀里,我帮她拎包。下了车,随即便被一阵风雪吹得呼吸困难。这样恶劣的天气简直是要撕碎大地般。赶最后一班车去安度兰镇,司机便早早告诉我们最好的情况就是不必滞留在半路上,若是不幸,车子估计走不到目的地。
几乎齐膝的雪只有道路上做了简单的清扫,随之加剧的风雪再次把道路掩埋起来。无论司机还是琳娜怎么劝说我也坚定了即夜上山去城堡的决心,一分一秒都无法耽搁,越是接近便越是急切,小的时候才有过近在咫尺却总是远在天涯的感觉,明明伸手可及却还是无法碰触,毒药一样蚀骨焚心。
在贝索尼那儿的三天里我无时无刻想着亚连,想着我这几年来被禁缚的日子,想着那个我曾经深爱却夺走我全部尊严的弟弟,想着父亲悲怜自责的表情,疼过恨过,末了却剩了强烈的惭愧。若没有亚连,背负命运的人就是我。若没有亚连,我就会像父亲一样为了家族而变成另外一个人,放弃自己的理想,成了完全顺从于家族荣耀和兴盛的奴仆,是亚连站在我身前,挡去了风霜雪雨。
走走停停,最终还是到达了安度兰镇,琳娜强拉着我去她家说要上山也休息一下,拗不过艾莉可怜兮兮央求的表情,我只好先去。
已经夜深人静,唯有风雪敲打窗户的声音大的骇人。走了没多远,便看到一位老人蹒跚着向我们走来,艾莉啊了一声,放开抓着我的手跌跌撞撞跑过去,“爷爷,爷爷——艾莉回来了,艾莉回来了——爷爷——”
摔了两跤,小丫头被一个身材伟岸的老人从雪地上拎起来,发出爽朗的笑声,“小家伙吃了一口雪,味道怎么样?哈哈!”
“爸爸,您怎么出来接我们了。”
“我不放心你们母女……这位是……”
琳娜赶忙将我介绍给老人,“他是亚拉,我们在列车上认识的。对了爸爸,亚拉今晚想上山。”
老人仔细打量我片刻,将艾莉抱在怀里,对我说道,“先来喝点热汤吧。”
走了几分钟,在街边唯一一家还亮着灯的店门口,艾莉从老人怀中跳到地上,乐呵呵拽着我唱歌似的说,“爷爷煮的豆泥肉汤最好喝了,哇哇哇哇,亚拉也一定很喜欢,呜呜呜呜~”
进屋扫去身上的雪,老人又次盯着我的脸看了半天,突然说道,“您是鲁特亚少爷吧!”
44 来自薇的信
进屋扫去身上的雪,老人又次盯着我的脸看了半天,突然说道,“您是鲁特亚少爷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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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待我惊愕,琳娜猛地一回身跑到我面前,“爸爸,您说的是鲁特亚少爷吗?亚拉……他是——”
老人万分肯定说道,“绝对没有错,灰色的眼睛,没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