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总不会已经把那件衬衫给丢了吧?
久远这样自问自答,那个时候为了让他第二天早上方便进门牵车,久远也摆明虚掩着,结果车子真的无声无息地消失了。久远原本打算如果他来的时候打声招呼,他就跟他道歉的,没想到事情结果竟然跟他原先预想的完全不一样。他一定相当愤怒,其实不要跟那种人坚持己见,自己赶快去找养主也可以的。可是,是他自己答应要去找饲主的,久远下定决心要他守住承诺。久远就是对这种讲义气的精神有相当高要求的人。
一会儿工夫,久远找到了像电视台的地区,走到警卫室去。自从上次发生袭击事件之后,电视台方面过滤到访的外来客人就更加严格,没有通行证就进不去。久候打算把人叫到外面来,便报上了郁巳的名字。
「要找鸣泽先生?他刚刚接见了一位先生,已经到前面那家餐厅去了。」
年轻的警卫指着道路对面的咖啡馆,一开始久远就有预感郁巳可能不在,听到警卫这么说,反而觉得失望。久候打算等郁巳跟先到的访客谈完事情再找他,便向警卫道了谢,穿过斑马线向咖啡馆走去。那家店是露天咖啡式的设计,用的都是透明的玻璃,所以一眼就看到店里面的情形,郁巳刚好就坐在窗边背对着久远的位置上。很显然的,跟他相对而坐的男人是什么样子就可以看得一清二楚了。跟郁巳在一起的是一个看起来三十啷噹的男人,从他的衣着打扮和举止来看,十分有艺术家的气息,长得虽然还不错,但他那隐约之中带着邪恶的眼神却绽放出跟普通人不太一样的光芒,久远隔着玻璃可以看到男人正带着冷笑。
──?
久远觉得这个笑容似乎似曾相识,不禁皱起了眉头。
──会是谁呢……?
好像是很久以前见过的人,一时片刻的也想不起来,可是绝对错不了,自己一定看过那个男人。当男人左脸颊上那条被刀刃划伤的浅浅的伤痕在光线的变他之下,约略闪过一道浅浅的光影时,久远顿时豁然明白。
──那个男人不正是叔叔十五年前的爱人吗……?
这个人为什么竟然认识郁巳?郁巳又为什么认识他?久远的脑筋一片混乱。他只得在不被他们两人发现到的情况下进了店,勉强地缩起脖子,坐在他们背后以包厢区隔开来的位子上。
「欢迎光临。」
久远低声地跟前来招呼的侍者要了一杯咖啡,然后将所有的神经都集中在听觉上。
「竟然跑到电视台来找我,你到底想干什么?」
久远听到郁巳彷彿压抑着怒气的声音。
「我跟你已经没有任何关系了,现在还来找我做什么?」
「真是温馨的招待呀!再怎么说,我都是你父亲呀!」
久远手上的杯子差一点就掉到地上。父亲?那个男人是郁巳的父亲?
「我从来就没有把你当父亲看,回去吧!」
郁巳的声音颤抖着。
「不要这么大声嚷嚷,被别人听到就不好了。」
男人的声音压得更低。
「你好像经常进出上次电视上报导的久远动物医院嘛!」
「……你怎么会知道……」
话说到一半,郁巳的声音愈来愈弱。
「想抛弃过去的人出现在电视上是不太好的事情啊,郁巳。你什么都不要问,去那个年轻人那边帮我偷一点沙克辛来。明白了吗?」
「沙克辛……?」
郁巳觉得这个药品的名称非常耳熟,是新闻从业人员的博学强记。
「难不成,那个连续毒杀动物的事件是你……?」
「这事你就别管,如果你办不到,我就把你的过去大肆宣扬开来,让整个TVR都知道。你总不想让你的同事们知道,你跟自己的父亲有过不可告人的关系吧?」
「……你!」
「你是好不容易才考进电视台的,如果不想才干了三年就卷盖走路,就乖乖照我的话做,听到没有。」
郁巳没有回答,男人好像撕下了一张备忘纸,在上面振笔疾书。
「事成之后,就到这个地方跟我连络。」
「……露露宠物店?」
「嗯,我没跟你说过吗?」
男人似笑非笑。
「我才刚刚再婚,这一次再婚的对象是一个年纪比我大的有钱未亡人。」
「……你打算以对付我母亲的手段对付那个人吗?」
「我不懂你在说什么,倒是你跟那个年轻人睡过了吗?」
「……跟你无关。」
「事实上,你的身体真是上帝的杰作啊!真是非常好的女人代用品。」
「住口……!」
郁巳忍不住,发出了近乎惨叫的声音。
「唔,你就好好干吧!那傢伙还有他的叔叔还欠了我人情哪!」
男冰冷的话语使得隔着包厢的久远也觉得脊背发凉。
「五天!你要在五天之内到手,我丑话说在前头,你可别想逃出我的手掌心。你应该最清楚,这种想法有多愚蠢吧?我等你连络。」
男人拿起帐单站了起来,久远也知道,隔了一阵子,郁巳以缓慢的动作站了起来。离开咖啡店后,他那映在橱窗上的侧脸像能剧面具一般没有任何表情。看在久远眼里,郁巳好像是使了全力压抑住汹涌而来的绝望一样。
──这是怎么回事?
自己可能目睹了一个不该看到的景象,他转过头来,这才发觉自己刚刚要的咖啡已经冷掉了。
他靠在诊疗室的旋转椅上,无意识地左右摇晃着,一边重覆着不知道已经有过多少次的歎息,再这么下去,吸进来的气就会赶不上吐出去的气而导致缺氧了。
当时,在目睹那个情形之后,他实在不知道该用什么表情见郁巳,只好再带着郁巳的衣服回来了。从他们的对话中他知道郁巳是那个男人的继子,曾经有过肉体上的关系。而那个男人现在以他们的过去为要胁,强迫郁巳从自己这边偷出沙克辛。
──他要沙克辛做什么呢……?
这时,他想起郁巳曾经说过的话,连续毒杀动物的事件中,凶手使用的毒药就是沙克辛,这种药物主要是兽医让动物安乐死时所使用的肌肉松弛剂,一般人是很难拿到的。可是,就因为动物医院不是治人的医院,所以对於这种药物管理就不够完善。现在在久远的医院里,这些剧毒也只是放在架子上保管,连锁都没上。
──这么说来,这个男人以前也曾以某种方法拿到沙克辛而制造了类似的毒杀事件……?
可是,以前的事件很难令人相信有其明确的目的,到底是有什么目的呢?更重要的是,那个男人所说的话让久远非常难以释怀。他嘲笑郁巳是极佳的女人代用品,如果过去的伤至今仍然盘据在郁巳心头的话,那他当然会认为自己的存在没有任何价值了……?
──你为什么那么生气?
他那天真的表情在久远的脑海里复苏。
──我一无所知,竟然只知道苛责他……
就在他一只手插进头发里搅弄时,他听到玄关的门被轻轻打开的声音。
「是郁巳吗?」
他不由得从椅子上跳了起来,奔向走廊。
「……哥哥,是我!」
反手关上门,穿上拖鞋的是隼弥。
「已经过了看诊的时间,我把牌子翻过来啰。」
「……啊,谢谢,上来吧!」
看到哥哥落寞的背影走进厨房,隼弥带着几分心忧望着他。
「上次真是抱歉,不过,你会来我这里倒真是难得呀!」
久远递了杯咖啡过去,让隼弥坐定之后,自己也坐了下来。
「发生了什么事?还是妈要你来劝我回家一趟?」
「不……都不是。」
隼弥把手指按在眉间,抬头看着哥哥说道。
「那次之后,鸣泽先生还经常来这边吗?」
「啊,嗯,是啊,偶尔会来。」
久远猜不出弟弟到底想说什么,只有暧昧地点点头。
「到底怎么回事?你想说什么?」
「关於鸣泽郁巳,我有话想跟你说,哥哥。」
把杯子送到嘴边的久远突然停下了动作。
「我有话就直说了。」
隼弥打开他带来的档案,把整理过的资料交给久远。
「他跟十五年前发生的某个案件的嫌犯有关连。」
瞬间,沈默笼罩在两人之间。
「……你说什么……?」
「我会慢慢说给你听,不过请你先看看这个资料。
久远依言翻开纸片。
「昭和四十五年六月十二日,成城某资产家的独生女鸣泽静香二十二岁产下第一个孩子。这孩子即为郁巳,父亲原是鸣泽家招赘的女婿,在郁巳五岁时因交通事故而死亡,郁巳虽然年幼即成单亲家庭的小孩,幸好老家家境富裕,在金钱上没有任何问题。可是,昭和五十五年,当他十岁时,他的母亲突然决定跟一个年纪比她小六岁的男人再婚,这个男人叫篠崎春彦,时年二十六岁。因为这段姻缘,一家人便开始在静香小姐的老家开始新婚生活,事实上,她似乎对这个年纪比自己年轻的青年情深意重。可是,不到一年之后,静香小姐的身体状况突然变坏,不断地进出医院。」
这时,隼弥把当时的诊断报告影本递了过来。
「明显的体力消耗和不明原因的虚弱。在病情控制着的时候,她就会回到老家修养,但每次病体立刻又恶化,遂又回到医院去,这样的生活持续了半年之久,於昭和五十六年死亡。
以当时的医学水准来看,她的死因尚有些许疑点,而且又投保了大笔的保险金。她的丈夫春彦当然有很大的嫌疑,他自愿接受调查,但是因为证据不够而获得不起诉处分。就算是他下了毒,但就是找不出他拿到毒药的途径。被警方释放之后,替彦带着郁巳,想离开妻子的老家,可是却遭静香小姐的父母严厉拒绝。原本已经拿到妻子钜额保险金的春彦,以今后不再跟鸣泽家有任何关系为条件,又额外得到一大笔赡养费才离开。郁巳则由仍然健在的祖父母扶养长大,於平成五年毕业於W大学法学部。进TVR后,在南青山的单身公寓过着独居的生活。」
做完了郁巳的身世报告之后,隼弥轻轻地歎了一口气。
「在我研修时代对我颇为照顾的三田村警部当时负责调查这个事件。他确信篠崎十之八九脱不了关系,可是因为缺乏物证,所以这个事件就样延宕下来,到这个月十六号就是追溯的有效期限了。」
刑事上的时效有所谓的刑期时效和公诉时效两种。所谓的刑期时效是在经审判宣判刑期确定之后,在一定期间内没有遭起诉时就不能再提起公诉了。而所谓公诉时效则是指在犯罪行为结束之后,在一定期间内没有遭起诉时,就不能提起公诉。而这个事件适用的是公诉时效,期间则视罪行的轻重而有不同,但是适用最高刑责死刑的期间规定为十五年。
久远再度无言地把视线落在纸上,根据调查,篠崎在离开鸣泽家之后,居无定所,也没有固定的职业。而去年的八月,他跟经营宠物店的女主人爱川惠﹝四十五岁﹞再婚。目前就住在这个女人的家里。
「……你认为,篠崎为了诈领保险金,企图犯下第二次的杀人罪行吗?」
他用手指托了托镜框,跟哥哥一起看着桌面。
「听警部提到最近震惊传播媒体的连续毒杀中所使用的毒药跟静香小姐被下毒的﹛饔蓄愃浦﹛妒俏揖徒鑱﹛水敃r的资料。看到郁巳的名字时,老实说,我全身都起了鸡皮疙瘩,不知道他是抱着什么目的接近哥哥的……」
「郁巳跟事件没有任何关系……!」
久远忍不住粗着嗓子大叫,隼弥带着几分悲哀的眼神看着哥哥。他明明知道,身为一个警官,绝对不可以把搜查工作上的秘密泄漏给任何人知道。他之所以干犯禁忌,无非是怀着一丝丝的期望,希望哥哥在知道郁巳的来历之后,可以改变自己的想法。可是,在了解到哥哥丝毫没有改变的念头之后,隼弥不禁大感失望。
「或许是我多管闲事,不过,我还是希望哥哥能够结婚,过幸福的日子。我担心你和郁巳的关系会为你们彼此带来不幸,也许是我杞人忧天……」
「……你应该早就知道父亲跟母亲对叔叔相当不以为然。」
他把在彼此的沈默当中慢慢失去热度的咖啡杯包在两手中说道。
「我很了解爸妈为什么担心,我知道他担心常往叔叔那边跑的我是不是会跟他一样……变成同性恋。」
「……哥哥。」
「在跟随叔叔的脚步进这家医院工作时,我就感觉到爸妈对我已经绝望了。他们心想,这孩子没救了,就别管他了。其实,我什么都没解释也很不应该。」
一些小摩擦的累积是久远离开老家的主要原因,但是他也从不想解释什么,对父母不问青红皂白的反对是气愤。
「可是,我被他所吸引并不是因为叔叔的缘故。我是出自自己意愿想帮他……想救他的。或许是我自以为是,但是我相信,目前能帮他的只有我了。对这种感情,我一点都不会感到羞耻的,隼弥。」
久远第一次定定地正视着弟弟的眼睛。
「我的幸福由我自己来判断。就算全世界的人都说你会不幸,但是幸与不幸只有自己知道。不是吗?」
「……我想我永远也比不上哥哥的啊!」
隼弥全面投降似地耸了耸肩。
「哥哥的固执我最清楚,既然如此,那么,你能不能让我这个做弟弟的为哥哥的幸福出点力?」
「……对不起,隼弥。」
这是自己任性的地方,他很清楚弟弟的说法很正确,至亲骨肉的关心也让他感到痛心。可是,他知道,弟弟已经原谅明知事情如此却又一意姑行的自己。久远心想,自己一辈子是在弟弟面前抬不起头来了,他深深地低下了头。
──你打算以对付母亲的同样手法对付那个女人吧?
当时郁巳说那句话的意思,使得事件的内幕已经鲜明地穷了,篠原正企图犯下第二桩杀人罪行,这一次他打算用久远的沙克辛。那么上一次……
……叔叔……?
那一天,叔叔为什么试图跟他一起死?他是打算和那个男人一起扛起自己医院的剧毒被用来犯罪的罪行。当时,他是怀着什么样的心情面对自己挚爱的男人犯下冷酷的罪行而想用手术刀杀人来结束一切的啊?一想到这里,久远的胸口就隐隐作痛。
可是,篠崎唯一算计错误的地方是他把十五年前拿到的沙克辛拿来做为进行扰乱作战的毒杀动物的工具,结果却用完了毒药。所以,他必须威胁郁巳从自己的医院偷走沙克辛。
现在还来得及。如果现在及时挽救的话,久远向弟弟恳求着。
「助我一臂之力,隼弥。」
郁巳势必在五天之内来这边,久远有一种近乎确信的预感。可是,言种预感却正朝着比现状更恶劣的方向扩展,尽管的自己过去有被揭发的可能,可是,郁巳会这么轻易就屈服吗?他会帮助他杀人,照那个男人的话行事吗?
──可能吗……?
就在久远皱着眉头思索这件事时,玄关的门铃响起,紧张的情绪顿时窜过久远全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