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那个……」
恭一困惑地想否定,结果航平却打断了他的话继续说道。
『在新宿的西口T饭店,篠崎大概在里面等着他,隼弥也马上就要赶过去了。你会马上赶过来吧?老大?』
「……篠崎……?」
恭一的脸色大变,他愕然地放下话筒,丢到桌上去,这时,他好像想到了什么,把手伸到报纸底下。
『喂?喂?老大?我说老大啊……』
恭一不理会话筒那边微微传过来的叫声,他那翻阅文件的指头微微地颤抖着。以前恋人的名字在隔了十五年之久以后,从茫然而睁大了眼睛的他的嘴里漏了出来。
「……春彦……」
「叔叔,接下来病房那边也……」
从楼梯上走下来的久远往厨房窥探,发现叔叔不见踪影了。跑到哪里去了吗?久远奇怪地环视着四周,结果看到了被丢在一旁的话筒。
『喂?喂?我说老大啊!』
久远把话筒拿起来一听,只听到航平那几乎要震破人耳膜的声音。
「航平吗……?」
『啊,你终於接了!你把电话丢在一旁干什么去了?在这么重要的时候!』
「等一下,郁巳採取行动了吗?」
『你还问?刚刚不是才跟你说过吗?』
瞬间,久远觉得自己整个人都没有了血气,是叔叔接了电话,结果知道了整件事情。久远确认原本放在电话底下的资料不见了,不禁暗叫不妙,可是为时已晚。他重新握好话筒,对航平说道。
「……我马上过去。再把地点告诉我一次。」
新宿T饭店是所谓的二流城市饭店,可以说有一半的房客纯粹是商务人员,其他的就是被对宾馆敬而远之的情侣所佔了。篠崎把约定的地点指定在这个地方,一定也是基於这种地方比较不容易引起别人注意之故。郁巳带着紧张的表情,走在红色的地毯上,朝着302室走去。他抱在腋下的包包里藏有採访时使用的无线麦克风,他站在房间门前,深呼吸了一下,按下小型录音机的按键,然后按了门铃。里面发出松开门链的声音,接着门便打开来了。
「进来!」
郁巳听到催促声,推门而入。
「你来得比我预期中的快嘛!我原本还以为给你五天的时间是太急了些。」
在发现里面是间双人房的时候,郁巳产生了一种厌恶感,不由得转过头去。
「我知道,你一向最擅长被逼着做事情。」
「年纪大虽大……想不到你记性还相当好嘛!」
郁巳的嘲讽对篠崎起不了任何作用,篠崎从房间内的迷你吧台里拿出海尼根啤酒。郁巳摇摇头拒绝,把袋子放在窗边的桌子上,然后从子里拿出一个绿色的玻璃瓶,在夕阳的照射下,可以清楚地看到里面的液体。
「他有没有发现?」
「你以为我那么蠢吗?」
郁巳摒住气息,等待篠崎走近,他避开篠崎的手,打开瓶盖。
「只要我用一根手指头,就可以把里面的东西弄掉」
「……哼,你还是一样不知变通。」
篠崎也不再勉强,拿出salem的烟,用打火机点着了火。烟雾慢慢地飘荡在空调不佳的房内。
「你放心吧!除非必要,我不是那种随便跟男人上床的同性恋。你小时候,让你痛得流眼泪是一件很有趣的事情,但是,你已经长这么大了,我对你已经没兴趣了。」
「哦?那么,久远医师又怎么说?」
郁巳怎么会知道这件事呢?篠崎弧疑地回头看着他,不过他似乎无意再争论这件事。
「那个医生一眼就看得出来是个同性恋,为了拿到药,我必须笼络他。」
「那么,你是承认,你下毒杀了我母亲?」
篠崎看着手表,然后笑了。
「明天就是静香的忌日了吧?在有效期限之前,我还是乖一点的好。」
突然,郁巳放下了窗户的遮阳帘,於是,原先在强烈的夕照下的室内,便笼罩在一层阴暗当中。
「准备工作都已经做好了,接下来就是等期限一过,我就可以去料理那头母猪了。」
篠崎好像在说明一个野餐计划似地,很快乐地继续说道。
「总是会有那种脑筋不正常的人啊!没有任何目的地在动物身上下毒,吵得大家不得安宁。除了学校的养育场、动物园之外,这傢伙接下来就要对宠物店的动物下手了。很巧的,下一个目标就是我老婆经营的露露宠物店。习惯每天早上在喂狗之前先自己嚐味道的她会比那些狗更早吃下毒药,结果不幸地就出现了牺牲者。怎么样?很自然吧?我只要扮演一个悲不可抑的体贴丈夫就可以了。」
「……你根本是个疯子。」
郁巳的声音颤抖着。
「你做得这么绝,只为了钱?」
「你不会懂的,像你这种自由自在,没有吃过任何苦头的大少爷是不会懂的。」
篠崎的声音也冷酷得骇人。
「你不要看我这个样子,从小我就吃足了苦头。我母亲毫无道理的就把我丢给整日酗酒的父亲,自己跟别的男跑了,在那种天天吃不饱、什么都没有的生活当中,我终於醒悟了。连有血缘关系的母亲都可以背叛我,更何况是不相干的人?就是打死我也不会去相信任何人。」
潜藏在平静的语气底下那淒厉的灵魂泣声,让郁巳不由得倒吸了一口气。
「对我来说,女人只不过是往上爬的台阶而已,是她们自己不好,愿意受骗。」
「……你只是藉这种方法企图淡化你对自己母亲的恨意罢了。杀掉我母亲拿到大笔的金钱,你就会幸福吗?你只不过一直重覆做同样的事情的可怜虫而已!」
「静香一直很在意自己的体弱多病,我只是出了一点力,好让她快乐一点罢了,那也是静香自己的愿望。」
篠崎行动了,他不问青红皂白,从郁巳手中抢过装了液体的瓶子。
「谈话就到此为止。不用我再提醒你,如果你向警方透露只字片语会有什么后果。如果你还爱惜你自己,就当个乖宝宝在再告发我,静香也不会回来了。」
郁巳的双眼微微地湿润了。
「……是的,我很清楚,再怎么责怪你,妈妈也回不来了。」
郁巳那压抑住感情的奇怪声音让篠崎不由得回过头来,背对着窗户的青年从放在桌上的袋子里拿出一个小型的录音机给他看。
「可是,在明天时效到期之前,我还是可以告发你。」
「……你……」
「不要动!」
篠崎企图夺取录音机,往前踏出一步,听到郁巳一声大喝,只好停下脚步。接着郁巳手上拿出了一把刀刃长达二十公分左右的刀子。
「……你别做这种傻事!难道你想为一件已经结束了的事情而毁掉自己的一生吗?」
「你认为已经结束了,我可不这么认为,为了等这一天到来……为了有一天能让你得到报应,我苟延残喘地活了下来。」
尖锐的刀刃在从窗帘的空隙中射进来的阳光中弹跳着。
「只要有这卷带子就可以定你的罪,可是,那还是换不回我妈妈的命。所以,我要你的命来赔!」
他冷酷地笑着,然后说道。
「在法律制裁你之前,我要亲手杀了你。」
郁巳往前踏出一步,篠崎则往后退一步,一紧张的气氛笼罩在两人之间,就在情况就要一蛹窗l的时候……就好像事先经过计划似的,门铃响了!两人的动作倏地停顿下来。
「……你报警了。」
郁巳无言地摇摇头,这期间,门铃仍然执拗地响着。篠崎想了一下,保持着他和刀刃之间的距离,小心地松开了门链。走进室内的是人个看起来三十好几,气质不凡的男人。
「恭一……」
篠崎发出惊愕的声音。
「恭一……,是阿洸的叔叔……?」
恭一朝着郁巳淡淡地笑了。
「你是郁巳吧?洸鹰把你们的事情告诉我了。」
然后,他把头转向篠崎说道。
「请把这件事交我来处理,好不好?有些事情我也得亲自做个了断。」
久远将被搞得一头雾水的律师请了回去,匆匆忙忙地锁上门飞奔出医院,驾着他的货车火速前进,半路上闯了两个红灯。来到目标地新宿T旅馆还有一段距离,遂不管三七二十一的将车丢在路上。他喘着气,以猛烈的态势往前冲,来往的行人都被他吓了一跳,纷纷让开路来。
「哥哥!」
「老大!」
一踏进大厅,久远就同时听到两个叫声。仔细一看,好像正在向柜台查询事情的隼弥和航平朝着他跑了过来。
「老大,你来得可真慢啊!」
「啊,对不起。郁巳在哪里?」
「在302号房,听说在我们到达不久之前,也有一个男人前来询问他的的房间号码……」
「……是叔叔。」
久远低语道,事情已经发展到最不可收拾的地步了,叔叔打算藉这次机会,斩断和篠崎之间的情缘。久远害怕叔叔将会採取行动,只能一心祷告自己的预感千万不要应验。
「走吧!」
他简短地说了一声,便朝着电梯跑去。
「真是糟糕啊!看来我得被杀两次了。」
篠崎耸耸肩说道,一副吊儿郎当的样子。
「郁巳,这里面的是?」
「只是普通的水而已。」
郁巳所有的怨恨都藏在这句话之中,然后把瓶子里的液体倒在地毯上。
「郁巳,求求你。」
恭一再度说道,伸出了右手,无言地恳求郁巳把刀交给他。可是郁巳却像一个耍性子的小孩子一样摇摇头,再度拿稳了手中的刀。
「我必须亲手将这傢伙……将这傢伙……」
就在他下定决心要挥下匕首时……。
「郁巳!」
一个自己努力想忘却总是忘不掉的男人的声音,使得他像恿穗﹛话恪oL驰电掣地跑到门外冲撞着门的久远,用尽全身的力量大叫。
「我知道你不要我碍事,可是,就算你讨厌我,也不管你要怎么做,这事我管定了!你瞧不起我是你的事!要讨厌我也随你!」
久远一边喘着气,一边使尽全力大叫。
「我最害怕的事情就是……就是失去你!」
──他原以为,在这个世界上,再也没有一个人爱他了。他不断自我告诫,不要再耽於那种无聊的感情,他只是适度地敷衍那些靠近他的人,而将自己的心房紧紧地锁住。门外的那个人应该轻视他的,可是那个人却为救他而痛苦地嘶吼着。这个人不顾自己的颜面,也不管人言可畏,全心全意地为他设想着。
隔着一道门,那把刀子应声从郁巳的右手上滑落。他不禁自问,这十五年来拼了命坚持的执念难道错了吗?
「……呜……」
为了忍住呜咽声,郁巳两手捂住嘴巴,整个人无力地崩倒在地上。恭一边温柔地抚摸着他的背,一边将他扶起来。
「去吧!去找洸鹰!」
被泪水濡湿了脸颊的郁巳天真地抬头看着恭一,在他的轻推之下,被带到门前。
「洸鹰就拜託你了。」
恭一最后小声地说道。
「……久远先生?」
郁巳被恭一推向门边,走出门外后,一个重心不稳,整个人便倒在走廊上。大门立即又被关起来,并再度上了锁。
「郁巳!」
这时候,久候和航平、隼弥正紧张兮兮地在门外等着事情发展。
「你没事吧?你没有受伤吧?」
久远用力地摇晃着郁巳的肩膀,郁巳用力地点点头。
「……太好了……」
久远原本紧绷的神经顿时松弛,不知不觉地就将郁巳那纤瘦的身体拥进自己怀里。
「竟然这么胡来……你想让我担心而死吗?」
「阿洸……」
看到郁巳两手环上久远的背,航平故意回头看着后面。
「老大,亲密的场面待会儿再上演吧!」
「对了,久远先生他……」
郁巳抬起头来说道。
「他说要跟篠崎做个了结,两个人在里面……」
久远好像下定了决心似的,用力地敲着302号房的门。
「叔叔!我是洸鹰!请开门!叔叔!」
门里却出奇地寂静,甚至连人的气息都没有,久远不禁焦躁地把所有的力道都注进拳头猛敲着。於是,门的另一边终於传来恭一微弱的声音。
「只要五分钟,请给我们五分钟的时间。求求你们,洸鹰、隼弥。」
「叔叔……」
他一定是有他自己的想法吧?门外的四个人无言地相而视,久远徵求许可似地看着弟弟,隼弥轻轻地点点头。
篠崎定定地看着以前的恋人将门上锁,还繫上了门链,同时坐了下来。
「你还是一样冷静,原本以为哪天我们如果再见面,一定会被你捅上几刀,或是被你骂个狗血淋头……」
恭一看着篠崎又点起一根烟,然后开口说道。
「我一直想见你。」
这是经过十五年漫长的岁月,他唯一念念不忘的一件事,这句话让篠崎停下了动作。
「我一直想再见到你,春彦。」
恭一露出像春天的晚霞一般的淡淡微笑,企图为这人生唯一的、睹上自己性命的感情划下句点。篠崎说不出话来,定定地看着眼前这个原谅了自己用最卑劣的手段利用他的男人。
「……别开玩笑了。」
「你是一个『被抛弃的孩子』……」
恭一说道。
「在被亲生母亲抛弃的那一天,你的感情已经跟着死去,没有人爱你,你也不爱任何人,你只是一个人孤单地活着。支撑你活下去的原动力只有你对母亲的憎恨,这股恨意支撑着你。为了让自己有力量活下去,你便执着於金钱的追求,为了向背叛你的『爱』展开报复,你杀了深爱着你的郁巳的母亲。这种行为对你来说是一种精神净化作用,也就是对抛弃你的母亲的一种报复,如果有人爱你,而你也爱对方的话,你就会失去自我。你为了让自己活下去,所以必须杀了她。」
泪水静静地落在恭一的脸上。
「……如果你这是同情,那大可不必。」
篠崎不以为然地丢过这句话,恭一摇摇头。
「我跟你一样,都是『被抛弃的孩子』。」
「说得好听!不要以为我不知道,你老家可是大地主……」
篠崎很不以为然地说道。
「你能了解一个在亲生的父母亲身边,却得不到爱的孩子的痛苦吗?」
男人正要往烟灰缸里弹烟灰,却又停下了动作。
「我是在十四岁的时候发现自己是一个只能爱同性的人。国中二年级的时候,我爱上一个高我一年级的学长……而这个学长也跟我说他喜欢我。可是,我们的关系马上就被父母亲知道了,他们也不管我愿不愿意就强迫我转学,不许我再跟学长见面。我还有一个哥哥,因为一直是品学兼优的学生,所以我父母从小就很很溺爱他,所以在知道我是个同性恋者的时候,几乎可以说是放弃了我这个坏孩子,心中只剩下另一个好的。记得在我念高中的时候,家里突然就给了我一栋房子,同时告诉我,念大学之前,他们会负责我所有的费用,但是条件是不淮再踏进家门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