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逸秋自从结拜后被冷山君拘管得厉害,每天都押了单独去传授武功,动不动就僵手僵脚地回来,怎么问都不肯说究竟学了些什么。
不知道是被冷山君如何教训了,见了陆远山再不敢当着冷山君的面主动亲近。
就算看见陆远山现下主动握栾一锦的手,也只是哆嗦了下指尖撇过脑袋去。
第二十五章:武林之盟
发生意外相当偶然。
栾一锦的真实功力谁都没见过,包括冷山君。
武艺高强到一定程度,相互的试探就会变得小心翼翼,四个人,除了陆远山和冷山君之间,其余多半都保留了或多或少的余地。
栾一锦与冷山君的过招选择在了万年的冰川上。
冰川,并不是冰冻住的大河。
嶙峋的冰,散发着幽蓝的光泽,坚硬堆叠,更像是乱石穿空,一片连绵着,在白皑皑的雪山上显得突兀。
栾一锦单手抱剑,足尖立在一块带着尖角的冰上,身形稳如山岳,微微向冷山君稽首示意。
冷山君没有说话,依旧是那副淡淡的样子,缓步走过去,每一步都落在冰川上最坚硬的棱角上,一步过去,便是一个平平的足印,步履轻松随意,眼神也冰凉如水,平淡到让人不寒而栗的地步。
栾一锦和观战的两位都吃了一惊。
那千万年才能形成的冰川,在冰川运动和长期的寒酷环境下,早已经坚硬到了岩石偶无法媲美的地步,而冷山君,只是轻轻地走过,就可以将走过的地方踏平印上足印,内力之深厚,实在难以想象。
出剑本就是意料中的,当栾一锦的剑一招慢过一招时,陆远山分明感受到一阵强劲过一阵的冷风从冰川上刮来,卷起细微的冰粒,扑打在面门上,整个人仿佛被冻住一般。
原就是一剑寒江,在这冰川上,威力更是无穷。
一招“霞光西照”劈过,虽剑势缓慢,寒意却更甚。
冷山君连避了十招,才戗然出剑:“逼我拔剑的,十年来,你是第一个。”
冷山君的剑法相当独特,属于武林中独树一帜的路子,剑身沉重暂且不提,所有剑招都气势磅礴,招法凌厉,有几分像刀法却又远比刀法精妙舒展,既沉重又迅疾,一柄剑暗含了许多劈、斩、挑、断、推的剑式,十分罕见。
往来百余招,纷繁花哨,一会儿如激流搏浪,一会儿又如同云端漫步,快快慢慢地演示着两人不凡的武艺。
冷山君回身劈过一斩过后,栾一锦大约也发觉了冷山君剑法的独特,拿剑尖轻点足下冰川,整个人飞跃起来,如大鹏展翅一般,正是“星光独照”。
“不好!”林逸秋正悄悄握了陆远山的手输渡内力,一见这个架势竟不自觉地忽然捏紧了陆远山的手。
“怎么了?”
“他们要比拼内力。”
早就该料到这两人在剑法上各有千秋,必然一时难以分出胜负,若是真怀了比试个高低的心思,必然会比拼内力。
没等林陆二人有所反应,冷山君已经一剑顶向寒江剑尖。
剑尖对剑尖,一柄是通体银光闪烁寒气逼人的寒江剑,一柄是乌黑沉重不时有龙吟之声的夔龙剑。
栾一锦高悬在上,整个人依靠那一点剑尖借力,催发内劲直逼立在冰川之上的冷山君,占尽地理优势。
“不好!”陆远山就算再不善内功也看出来两人的不对劲了,僵持在那里,栾一锦已是骑虎难下。
冷山君脚下的冰川开始碎裂,一块一块地崩塌。
林逸秋再顾不得许多,撇了陆远山,飞身过去,两手一分,拍向两人胸口。
“哥哥!”林逸秋只听见陆远山的一声惊呼。
栾一锦和冷山君在那一拍之下都各自向相反的方向飞掠了数丈,一连出了数招才停了下来。
林逸秋在那一拍上显然用了全力,被两人的剑气反噬,喉间一腥,忍了忍,就听见陆远山那一声仓皇的呼喊,回头正想笑,已经被陆远山扑过来揪了衣领伸手使劲擦嘴角。
满嘴都是甜甜的,开不得口,只好抿嘴笑,笑着看陆远山上了水色的眼睛。
“逸秋……”冷山君的话刚出口,整个人就忽然陷落在冰川下那片覆盖着厚厚冰层的冰湖中。
变故陡生,突然得让人措手不及。
陆远山失声惊呼:“大哥……”话音消失在林逸秋的掌下。
“不要高声呼喊。”会引发雪崩。
这里终年积雪人迹罕至,冷山君落足之处想必是有冰罅,若是此刻雪崩,神仙也难救。
陆远山惊恐地回头,正对上林逸秋满嘴的鲜血从嘴角流出,艳红艳红的色彩,在冰天雪地里十分刺眼。
栾一锦过来的时候背后山顶已经开始隐隐有呼啸之声,几块雪团崩塌下来,砸在冰川上,碎裂成陆远山的心。
“快走!”林逸秋扣了陆远山,不由分说地往安身的冰洞跑去,急切之下竟然忘记使用轻功。
栾一锦也意识到了不对劲,飞掠到冷山君陷落的位置,只来得及看了一眼就被身后怒吼狂啸而来的雪追逐上来。
深深的冰罅看不见底,宽阔幽黑。
栾一锦不敢耽搁,捡起冷山君陷落下去后抛上来的一个小包裹迅速向雪崩袭来的侧边奔逃。
“山儿……”栾一锦无疑是自责的,自从雪崩掩埋冷山君陷落的冰罅之后,陆远山就这样一声不吭,不吃不喝地坐在冰川上看着飞鹤楼整齐有序的挖掘。
林逸秋被两大高手全力施为的剑气伤得不轻,连日来不是昏迷就是吐血,吃了一颗回还金丹后仿佛好些,一有气力就坐到冰川上看着陆远山,一起沉默。
“我要做武林盟主,从此与朝堂无涉。”谁都没想到陆远山沉默了整整一个月之后开口的第一句话竟然是无关冷山君,无关任何人的话,“哥哥,我带你去见老太爷和近晚,青家兵法,如果真有,一定还在。”
说着,陆远山忽然对着冷山君陷落的方向跪下:“我陆上远山以大哥在天之灵起誓:有生之日,绝不涉足朝堂,绝不涉足皇权,有违此誓,葬身冰川,永受寒苦,不得超生!”
冰川上多是棱角分明的锐利尖角,陆远山这一跪,不仅寒冷彻骨,膝盖上更是渗了许多鲜血出来。
“山儿……”林逸秋有些哀淡,刚刚结义就失去了大哥,而冷山君的陷落,如果没有自己的那一掌……无法想象无法承受的事实。
“走吧。”陆远山走得决绝,甚至连还在挖掘的扈从也一起撤回,显然是已经接受了冷山君无法生还的事实。
“江湖不大,师兄英才,明年立春自然能再相见,远山告辞!”陆远山走得决绝,根本不给栾一锦挽留的机会。
“山儿……”可是怪我?怪我不该与冷山君比拼内力?怪我害了冷山君?千言万语堵在胸口,一句也说不出来,只感觉这次的变故让自己活生生要失去一叶肺,难以呼吸,难以再笑着面对。
栾一锦很清楚冷山君对陆远山的意义,远不止亲兄弟这么简单,十年的相处,十年的扶养纵容,十年的倾力传授,十年的相依为命,没有任何人再能比得上冷山君在陆远山心中的地位,如兄、如父、如友、如师。
“记得追查金州姜家的底,都是拥有追风夺魂的人,与你的杀父仇人脱不开干系,你在江湖中威望甚高,这条线就由你追查。”陆远山发号施令时有一种极自然的威严,说不上强压,却也让人难以拒绝,即便对象是栾一锦。
飞鹤楼的人来的快,退得也快,陆远山刚刚离开论剑坛,栾一锦就觉得自己又只剩下了明月清风,一如既往地孤独和清凉。
“先去见秦叔吧,他有办法治你的烧伤。”陆远山一路上的沉默有些让林逸秋难受,再不见这个平日里不出三分钟必然会笑一笑的人儿有过除了冰冷以外的表情,那张脸,竟似戴上了冷山君的面具,一样的冷,一样的平静。
“山儿。”轻轻的呼唤,墨骓的奔跑相当平稳,可林逸秋的话音却带了三分颤抖,不知道是因为嗓音在火场被毁,还是因为风太冷。
“我会遵守我和大哥的约定,带你去见老太爷,带你去寻找兵符。”陆远山像是解释似的,“你想起兵,必须和太子党联系上,当年拥护太子东宫事变的人仍然有一些没有暴露,这次追杀上临江峰的,就有他们。”
林逸秋像是被震惊了一般,抱着陆远山的手紧得勒人。
“我知道你与他们没有联系,否则大哥早就杀了你。先帝曾赐给青家一道遗诏,言明大位必须传给安国公主的子嗣,并赐名刘若麟,可惜他根本不知道,那个天牢里送出来的,是个女婴,近晚她即便有通天的才华,也做不得这个天下的帝王,那遗诏除了带来无尽的追杀,没有任何意义。”
林逸秋一直没有说话,只是紧紧地抱着陆远山,在马背上一颠一颠的,也不曾松开过半点。
第二十六章:谁的哀伤
“等栾一锦下山后立即派遣人马去论剑坛,从冷山君陷落之处下方一里外开始深挖,从冰层下挖深地道到那个冰罅,多带干粮、水,还有取暖物事。”陆远山总是背了林逸秋接见飞鹤楼的人,好在林逸秋也识趣,每日一见白纱蒙面的白锦人来,就自动回避了。
“可要属下召唤卫将军?”这次来的还是那个倒霉的青年,这里显然是他的辖区,所以前后伺候得格外殷勤些。
“不必了,过两日那三十个高手也该到了,让他们跟随我吧。你另外再带一拨人马,去论剑坛四周的山上开挖,必须挖到冻土层,实在不行就泼些火油烧,把冰雪烧化一层自然就会露出些当年的痕迹,我不信他们能将那么多武林高手的尸体运下山,就算是焚化,也该有痕迹。”找到尸体就容易解开二十年前的迷案,陆远山心里很清楚。
仿佛是渐渐将线索理清楚了,陆远山总算是和颜悦色了些,“寻找冷山君是第一要务,生要见人,死要见尸,无论你们挖多深,我只要结果。”
“是!”
“卫天义,你也算飞鹤楼里天字辈最年轻的了,自从你父亲死后,你就一直跟随着我,可惜我没有称孤道寡的心,无法让你做得重臣,你可怨我?”
“少主做事自然有道理,属下只愿跟随。”卫天义当然不可能怨恨主子,从幼年起,就明白这个主子不同常人,更不同一般的宫里主子,虽然有时候看上去刻薄无情,其实却是最看重情意的。
单凭他从五岁那年逃出生天之后,不顾危险年年都在父亲忌日去当年的那个山庄吊唁,就足以让卫天义效忠一辈子。这是个在内心里体恤下属的主子,即使嘴上从来不说。
“先帝把你们交给我,浪费了。如果他是你们的主子,封王拜相都是可以看见的前程。”陆远山顿了顿,像是自嘲似的笑笑,“今日好没缘由,这般悲春伤秋,行了,起来吧,通知卫天忠,让他去仔细查明白当初客栈火油坑是什么时候设下的埋伏,还有,那王绥宁到底是不是废太子一党的,林逸秋和栾一锦两人近一年内接触过的人都给我好好查一查。”
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一直以来手握飞鹤楼却从来不曾真正反击过,看来还是太过妇人之仁了。
陆远山的情绪其实不算低落,相反还有几分兴奋,见过太多在自己眼前死去的人,想冷山君这般没见着尸体的,陆远山是不会相信他真的死了,而迷雾仿佛在这些个密集的追杀中逐渐消散。
敌不动,我不动,彼暗我明,没有追杀,如何去寻找真相?陆远山冷笑。
“东西给你,锦缎给我。”陆远山很自然地将云纹螭龙玉佩和其他东西一并推给林逸秋。
冷山君陷落之际抛上来的正是林逸秋在火场逃生时塞给陆远山的东西,用一块不大的锦缎包裹着。
“山儿!”林逸秋不是不知道陆远山在想什么,只是,说好了互换信物,如今又生分起来,实在有些恼恨却无处可发的压抑。
林逸秋没舍得说陆远山半句不是,冷山君的死,自己多少该负些责任,三个人的错误,或者说是四个人的错误造就了这样的悲剧,谁都无法接受。
“先去找秦叔吧,他应该和老太爷在一起。”陆远山一笑,倒仿佛是林逸秋想得太多似的。
林逸秋依然一句话也说不出口,生生哑在那里,心中思量了半天,才勉强说了个字:“好。”
说完之后又在那里后悔,急急地补上句:“不如先陪我去见我师傅,他应该有联系上先父心腹的方法。”
陆远山略略有些意外,面上却依然不动声色:“也好,哥哥想起兵首先就要有臂膀之助,兵符能调动的毕竟只是外臣,比不得心腹重臣来得可靠。”说着,还点点头笑了笑。
林逸秋看了陆远山一眼,叹了口气,走过去,伸手想抱,却被陆远山一个转身避了开去。
“小人追随太子爷十三年,不料先帝昏聩,斩杀亲子在前,鼠辈窃国于后,旧臣心内如焚。如今外敌环伺,朝内动荡,正是殿下起义兵复我泷朝正统的大好时机。请殿下登高正名,我辈肝脑涂地也是情愿。”
找到太子党不算很难,旧年的御林卫,大多是太子旧部,江亘显然是一直有联系,不过是几颗雷火丸就召集了就近的几位掌些兵力的将军。
陆远山有些懒懒的,歪在几上打盹,听着那些好像是披肝沥胆、却没多少实质内容的忠心话,不免暗笑。
这戏是做给谁看呢?是你江亘不明白,还是我青某人不明白?还是你林逸秋不明白?
林逸秋不顾江亘一再的暗示,坐到了陆远山身边,揽着陆远山的肩膀靠到自己怀里。
“殿下究竟在想什么!他是什么人,你到现在还不明白?你非要把自己的一切都断送到他手里才肯相信吗?”
“弟子不敢。”林逸秋跪在地上,“请师傅先解了山弟的穴,他内力单薄受不得寒,久了怕阻塞经脉落下病根。”那三个招来的将军不知何时已经退去,留下江亘在那里怒目。
“便是杀了他,也是应该的。太子爷和你那两位皇叔就是因为他的存在才会遭受大难。青若凌,他果真是南安玟那个荡妇的儿子!”
“师傅,他不是。皇姑的孩子是近晚,不是他。”
“哼,这种谎话你也信!”江亘似乎更生气了,一双手捏了又松,松了又捏,反复了好多次,才继续说,“先帝宠幸南安玟,在她执意嫁入青家之后依然无法放手,可怜青襄,以为娶进一个公主,无上的荣宠,谁知道竟是灾祸的根源。”
“师傅!”林逸秋震惊,连怀里的陆远山呼吸有些不稳都没察觉。
“你知道太子爷为什么谋反吗?那是被你怀里的这个人逼的!先帝昏聩,要废了太子立这个不知道该姓青还是该姓刘的杂种为帝,先后指使宦党斩杀你两位皇叔,为接回那个祸乱朝廷的淫妇,立这个杂种为帝做准备。
你寻找兵符我不反对,可你把兵符骗到手就必须杀了他,为你父亲和你两个皇叔报仇。
可你竟然如此回护他,难道他也给你灌了迷魂汤,让你也如先帝一般走上美色误国的歧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