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见相别不相就……他日可否恩怨休……
陆远山的拒绝相当明确。
可自己又如何去填还这么多的一层一层累积的血债?
第三十二章:谁的底线
金州城外的官道,很是热闹,总有三三两两的来往客商或是行色匆匆的衙门公干,越往北走,挑夫走卒越稀少,连带着扁担上的品级标志也越来越难见到多的。
陆远山好象是太久没有放纵墨骓驰骋了,撒开了缰绳由着它一个劲地撒欢。
卫天心显然是不放心,抽马急追。
林逸秋正和栾一锦跟在后面不紧不慢地溜着马,有一句没一句地听着栾一锦说着武林旧事,从北飞驰来一匹快马,惊了一路的茶水摊子,连一直跟着陆远山纵马的卫天心都勒马回头,谴了卫仁明回身查看。
“大师兄!”飞马还没有到身前,骑手已经滚下马来,几步紧趋,跪在道中哭喊,正是栾一锦的最小师弟宁见松。
栾一锦一见这架势也吃了一惊,赶紧下马:“慢慢说,到底出了什么事?可是师傅……”栾一锦的着急已经隐约浮现在眉宇之间,怀谷真人对栾一锦恩重如山,从幼年抚养长大,若是有个万一,便是粉身碎骨也难平心中之伤。
宁见松已经抽噎得说不出话来,一身的血迹,早就没了当初刀手会上挥袖舞剑的从容淡笑,一脸的悲痛:“飞鹤楼派了大批高手上净香山,围剿我派,二师兄设下关卡,被贼人突破数重,现下恐怕已经退到后山摩崖了。”后山摩崖正是怀谷真人闭关所在,怀谷真人近十年来闭关的时间比出关的还多,终日潜心研究武学。
栾一锦一听之下反倒镇定了:“你怎么知道是飞鹤楼?你下山的时候睿刚退守到哪里了?”手拍在宁见松的背上,有些重,仿佛要把宁见松从那种慌乱的情绪中拍出来。
“大前日,山下忽然来了许多陌生人,全是武林中没怎么露过面的生面孔,一个个都是锦衣白纱,蒙面袖手,二师兄觉得奇怪,让我下山去查探,谁料子夜时分,他们忽然冲击山门……”宁见松才平缓了一段又开始哽咽无法出声。
“你几时下的山?”栾一锦继续拍宁见松,事情既突然又蹊跷,陆远山虽之前与自己分离久,这些日却也一直都在身边,况且怀谷真人对陆远山也颇青眼有加,飞鹤楼要剿玄天观,且不说实力,但看这目的,就奇哉怪也。
“前天丑时。”喝了半碗林逸秋递过来的茶水,宁见松终于缓了口气,正要谢时,才发现是林逸秋,立刻又立目竖眉抠着嗓子眼要吐,奈何茶水落肚,无论如何已经是吐不出来了,只得掏了颗清风丸出来。
“见松!”栾一锦一声低喝,将宁见松吓得呆了呆。
“好好把过程给我说清楚,不要先在这里乱怀疑,除非你连我都信不过了!”栾一锦的脸已经黑得有几分狰狞,整个人的气势鼓胀起来,吓得周围的人纷纷侧目。
陆远山回转马头就看见栾一锦这么声色俱厉的一幕,从没见过栾一锦气势熏天的样子,即使在被绥宁将军围困谷地的时候,即使是对阵冷山君的时候。
宁见松显然是吓呆了,吃惊地看着越来越严厉的栾一锦,说不出一句话来。
“师兄,前面有间客栈,我已经让天心要了几间客房,先歇下再说,见松师弟一路奔驰,怕是已经疲累至极了。”陆远山的话仿佛是解药,温温款款地化解了栾一锦一肚子的焦躁。
挥指点了宁见松的穴,栾一锦抱了就往客栈走,经过陆远山的马前时低低说了句“谢谢”。
“净香山到底出了什么事?”栾一锦敲门进来的时候,陆远山已经歇下,批了件外袍倚在床边问。栾一锦已经仔细盘问了宁见松两个时辰,现在来找自己,必定是有话要说。
“师兄。”陆远山不无催促之意。
“我是来辞行的,马上就走。”栾一锦抬头,看着陆远山,玄天观有难,掌教大弟子不回山肯定无法交代,着急回去,陆远山早有思想准备。
“到底出了什么事?真人他……”
从林逸秋嘴里问了个大概,既然牵涉到飞鹤楼,陆远山自然是不能不问清楚的,可栾一锦却好象没有告知的意识,坐在那里半天不开口。
“宵小冒充飞鹤楼作乱,二师弟在,师傅应该不至于有事,我回去,自然也就散了。”栾一锦一笑,伸手摸了摸陆远山的头发光滑地流泻在肩上,缎子一般的光泽。
“此事不光是玄天观的事,师兄,你与我相交甚厚,已经不是秘密,如今‘飞鹤楼’大举围剿净香山,你想我不管,已经是不可能,其实不用几日,武林中就会传出你受妖人迷惑见色忘义背叛师门的谣言。”陆远山说得很自然,语气平缓而不无调侃,极是刺人心肺。
“山儿!”栾一锦显然是有些恼怒了,立起身来,“见松没和你相处过,会相信那些也是难免,我到底如何,你焉能不知?何苦在这里刺我?师傅待我恩重如山,我不能冒任何万一的风险,我想你是明白的,我不信真的是飞鹤楼,我也确实不能让你也搅进来,我怕伤了你,我以为你明白的。”话越说越伤感,说到最后,竟只剩下难过,没有了怒意。
“师兄,要万一真是我,你准备怎么办?”陆远山歪起脑袋斜睨着栾一锦,笑。
“不要说这种没可能的假设。”栾一锦揽着陆远山的肩,轻轻蹭了蹭,“再让我看看你本身的脸……好吗?”
陆远山仿佛是思考了一阵,忽然笑得咧出牙来:“师兄真是被色所迷。”拧了一方热帕,陆远山安慰似的显出原来的面目,“看了就能省一顿兴师问罪,我的脸确实值钱。”
栾一锦终于笑出来,叹了口气,有些无奈地说:“值钱倒未必,迷惑人倒是真的,不过,不光是脸。”把陆远山抱到自己膝上,栾一锦作势端详。
“需要我尽管开口,飞鹤楼虽然现在名声不好,可办事效率还是不错的。”
两人正说着,门外忽然传来一阵打斗声,还没等反应过来,窗格已经破裂开来,滚进一个一身短打手持长剑的人,竟是宁见松。
还没等陆远山和栾一锦明白怎么回事,林逸秋已经同时破门而入:“山儿小心!”一掌封向宁见松的方向。
栾一锦惊得赶紧抱着怀里的陆远山趋避。
“大师兄!”宁见松一剑挥出直劈陆远山的卧榻,却被林逸秋封个正着,正气愤之间却看到栾一锦抱着衣冠不整的陆远山立在墙角,“你们果真有……”那“苟且之事”四个字无论如何也说不出来,哽在喉头,化做眼泪,一滴滴落下来。
林逸秋也呆了,根本没有想到栾一锦居然也在陆远山房间内,还是这么暧昧的一个状态,怔在那里做声不得。
栾一锦也楞了楞,赶紧要放下陆远山,却被陆远山死死搂住,一直将脸埋在栾一锦胸口:“师兄!”陆远山低唤,求恳之意相当明确。
低头看了一眼陆远山,栾一锦猛然醒悟,手上又紧了紧,断喝一声:“见松,往日我是怎么教你的?还不出去?!事情还没有查清楚之前,你这样趁夜偷袭,算名门子弟所为吗?”
“大师兄!”宁见松相当委屈地喊了一句,还是收了剑退了出去。
林逸秋却很不识相,一直站在那里,安静地看着栾一锦怀里缩成一团的陆远山。
“逸秋也早些歇息吧,跟山儿告别之后,今夜我就回山了,此去论剑坛必定不会轻松,山儿任性,你多担待。”栾一锦这话说得本也没有什么,可听在林逸秋耳朵里相当刺耳。
眼睁睁地看着栾一锦抱着陆远山走回床前坐下,陆远山还是没有回头看自己一眼,甚至依然那样躲在栾一锦怀里,像是在寻求依靠。
“山儿……”不自觉地向前走了一步,伸出手去虚捞了一下,只有凉得透骨的夜色。
“哥哥先歇息吧,我也累了。”陆远山的声音有些嗡嗡的,埋在栾一锦胸前,甚至还嫌不够刺激人,往栾一锦的袍衫里继续蹭,仿佛要钻进栾一锦体内才肯罢休。
林逸秋看得都四肢冰凉,僵在那里。
栾一锦倒笑了,低头耳语:“山儿这是要我坐怀不乱还是要我演戏给他看?玄门正宗内功心法虽然定力甚高,也架不住你这样挑逗。”
正笑得有几分色相的时候,腰上已经被陆远山使劲掐了一把,疼得栾一锦嘶嘶连声,再抬头,林逸秋已经不知道什么时候去了,连门都掩上了。
“他怕是误会了。”顺了顺陆远山的头发,栾一锦终于正经下来,“你还是不愿意在他面前露真面目?为什么?”
陆远山冷了个脸懒得回答,自己去枕头下摸了易容散,折腾回那副模样:“赶紧回去吧,真人怕是想揍你想得紧呢!”
栾一锦大笑,扣着脉门扯了陆远山出房门,站在门口给了个恶狠狠的吻。
第三十三章:谁的酸意
林逸秋果然站在房外,立在那黑黝黝的檐廊下,看得眼睛出火。
陆远山本能地抽手要扇过去,被栾一锦扣住了,低低地说了句“保重”,就翻身提剑上了房顶。
“见松!”一声呼哨过后,两条人影已经消失在茫茫夜色之中,快得仿佛鬼魅。
林逸秋一步步走过来,陆远山强笑两声,挤出一丝笑:“师兄的身法真快……”
林逸秋忽然一个动作,将陆远山扣到怀里,没头没脑地就亲了过去,根本不顾陆远山手里翻出的簪子顶到命门。
“你下得了手就扎吧。”林逸秋如此说。
陆远山恨得眼睛血红,伸手去揪林逸秋的耳朵,捏着耳朵死命拉离自己。
一番纠缠之下,衣衫俱乱。
“哥哥今日发的什么狂!”连续被强吻了的陆远山怒极,终于在一个间歇震开林逸秋一挥袖,“夜色颇晚,早些安歇吧!”一转身却是要回房去了。
“山儿!”林逸秋急追过去拉住了拥在怀里,绵绵地细吻着发迹额间,“我……喜欢你……”
躲进房间后,陆远山脾气温顺了许多,由着林逸秋温情款款地抱着,卫天心自然识趣,看见主子收了簪子叹气,明白终究是一场兄弟间的打闹,悄没声地退下,仿佛压根没有出现过。
陆远山的沉默相当揪人心肺,安安静静地伏在林逸秋怀里,也不出声,也不挣扎,任他亲着。
“山儿。”紧了紧陆远山的外袍,遮掩住有些乱的衣衫,林逸秋本质上还是个君子,虽然闯了一次山,闯了三次门。
“哥哥难道不想继续?”陆远山的话倒也平缓,忽然这么说出来,让人拿不准到底是挖苦还是讽刺,只可以肯定绝对不是个邀请。
林逸秋终究还是没舍得放手,轻轻顺了顺陆远山的头发,印了一个吻上去:“就算我想继续,也得看你是否乐意。”回答得正经无比,显然是确有此意,只不过没有被接受的把握压抑着而已。
陆远山臊得满脸通红,却又发作不得,只得又低了头不做声。
林逸秋显然是不想走了,一直抱着陆远山,靠在床头,有一下没一下地亲着,间或拍拍陆远山的背,像是在哄他入睡。
“哥哥,若有一天我要杀你,你会如何?”陆远山本来已经闭上的眼睛忽然睁开,看着林逸秋,一动不动。
林逸秋楞住,很快又笑了:“你现在就可以杀了我,我知道你有理由,很多。”相互之间杀对方的理由都足够多足够充分,可谁都没动过手,甚至谁都没有真正起过这个念头。
陆远山也笑了,其实相互都很明白对方的心思,差别只不过是说出来多少而已,仿佛是一瞬间放松下来,团了团身子,窝到林逸秋胸口:“睡吧,我有些累了。”语气竟是已经完全缓和下来。
自从林逸秋抱着陆远山睡了一晚之后,两人日见亲昵,甚至白天共乘一匹马,一路只是喁喁私语,陆远山不时笑两声,探出头来看看周围的过往客商,林逸秋更是喜上眉梢,不时挽一挽陆远山的飘拂着的袍带,将氅子揪紧了将陆远山遮掩得严严实实抱好,无视各色人等的侧目。
“哥哥怎么就确定他一定是昨天晚上被打出门来的?”陆远山笑得已经失了形象,缩在林逸秋怀里把脸埋着,直笑得压抑不住声音才捧着肚子去偷瞟那个扁担上有五颗小突起的汉子,看一眼笑一回,直笑得林逸秋扣了脑袋方才罢休。
“再看晚上他就该闯你的房了。”林逸秋不是没有些卖弄,本就是个风流倜傥的公子哥,着意去讨好人逗人笑,还是手到擒来的小意思。
“你说,他那额头上的一点淤红果真是给老婆磕头磕出来的?你不是说他是扁担帮的堂主吗?”陆远山笑得停了歇气,又忍不住去偷瞟那个一直挑着一担子物事的汉子,后面跟着一辆驴车,倒也没什么声息。
“会不会给老婆磕头可不是看地位高低和身材武功的。”林逸秋一脸神秘的笑,凑到陆远山耳边才说,“得看老婆的手段如何。”说完又是一阵笑,脸上的伤已经基本好了,只留下一个淡淡的红印,已经恢复了面目之间的那种雍容华贵的气质和武林第一美男的风采。
那汉子长得极为彪悍,一路上不时喝骂随从的小厮,显然是个霸道的主,被林逸秋说得十分窝囊,却偏偏还越看越像。
“哥哥是不是昨夜去听壁角了?”陆远山又笑,又觉得如此背后议论人太过无礼,死命捂了嘴憋着。
“是啊,昨天我也差点在某人门外长出这么个淤红来,山儿也是好手段哪。”林逸秋调笑,轻轻去捏陆远山的鼻子。
陆远山脸红了红:“哥哥好生惫赖,拿我寻开心!”一撇脸竟是生气了。
“山儿,你才是一直在拿我寻开心。”林逸秋扭过陆远山的脸,“为什么总是和他那么亲近?你那样玲珑剔透,我的心思,你不会不知道。”
陆远山仿佛有了三分愧色,瘪了半天嘴才憋出一句:“他对我……我对他你又不是不知道。”不知道又想起什么,脸色开始冷淡下来。
林逸秋紧了紧怀抱,正色说:“他对你,我知道,你对他,我不知道。我连你对我都不算很明白,如何知道你对他究竟是如何?”
“大哥曾经说过,我是在利用他,想利用他杀你吧,毕竟刘青两家,一帝一臣纠葛太多,我想过杀你,大哥不肯动手,除非你先起杀我之心。”陆远山说得相当平淡,和吩咐晚上吃点什么菜一个口吻,脸色也没有任何变化,看得林逸秋心里一阵痛,现在的平淡用了多少心里的挣扎才换回来这样坦诚的一句?
“因为我是刘青麟?可你自己不也下不了手?他的功力的确在我之上,不过要杀我也不是件容易的事,如果你自己动手,倒是个万无一失的途径。”林逸秋直直地看着陆远山,眼神中那种光芒要将人吞没。
“下不了手,不见得就是愿意和你在一起呀。”陆远山哼了一声,撇了眼到一边,“师兄也算个堂堂正正的英雄了,能依靠着他,我也算大树底下好乘凉了,彻底入了江湖,还省得那些朝堂之人惦记得太殷勤。”说着歪了一眼林逸秋,像是也在打量林逸秋到底有多惦记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