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啊。我也知道你一定会发现的。”出奇的是,敏敏这次没有逃避,承认得干脆至极。这样管瑢心生不好的预感──敏敏只会对自己不在乎的事从容……
“但是,已经没有了。你一直把我推开……逸豪说过,人变心是很正常的。所以,一切都结束了。”
“我把你推开?”管瑢忽然放肆地大笑,“我把你推开,就不会一直找你!一直想著你!一直……天啊,我为什麽要推开你?”
“梁初羽。”
管瑢听他这样说,更是哭笑不得,一腔苦水终於吐出,丝毫没有平时冷静自持的样子:“那女人说要她加盟的话……就要和她一起!公司那边也说没有她就不能出道……一切都是为了,让你在最後……让你能实现,你想了多年的梦想啊!”管瑢又走上前,拉著他的手,“我不可能推开你……我根本不爱她,我知道这样做很卑劣,但是……”
“没有但是,你别不承认,更不要拿我来当借口。管瑢,再闹就太难看了。”敏敏冷冷地打断他。
被打断的管瑢更是又急又怒:“除此之外,我又有什麽办法,在那麽有限的时间里完成你的梦想呢?所以,就算背叛兄弟,就算要我暂时不能和你在一起……”
谁知敏敏听了这番话,更是暴怒,吉娃娃本领全开:“你他妈的就是推开了我!我什麽时候说过,我要在最後的时间里完成梦想?我什麽时候说过?!你就为了这个,把我逼得在乐团里待不下去!乐团,哼,是啊,”他反过来揪著管瑢的衣领,“我很想和大家一起……但是,你和那女人我看不下去,你们的存在,大爷我就是看著不爽,就是不能再看下去!你们让我根本待不下去!”泪水就这麽自然地流出──
所有一切都好像在旋转。手里揪著他的衣服,哦,是他啊,敏敏觉得脑子里另有个旁观的声音,在说,你揪著自己爱的人的衣领啊。古旧的民国大屋里满是木棉做的五颜六色的标识,现在只让他觉得陌生──它们把一切变得陌生,他一个人在这里,就像旁观著一个不是自己的自己。
我到底为什麽在这里?面前的人……是谁?
“你一个人……你一个人就将我的梦想和爱情都毁了!或许我该感谢你?让我死得这麽彻底,也是好事?……”他冷笑道,忽然像是火气全消了,恼怒到极点,居然再也没有感觉,“我永远不原谅你!虽然我再也说不出话、听不到一个声音……我都会记恨你对我做过的一切,记恨曾经爱上你的自己!你妈的给我记住!”
我到底……为什麽要说出这样的话?
明明是爱他的。他听见自己的脑中,另一个声音在说。
我恨你,为什麽要诅咒爱著的人呢?
泪水早已满面。
说到最後,像是用尽全部力气,放开了已经同是满脸泪水的管瑢,转身离开了。
逸豪本想跟著敏敏去,回头一看失魂的管瑢,忽然觉得这边可能伤的更重,又有些话要对他说,便示意远之跟著敏敏去。小家夥精得很,立刻会意就跑向天台。
逸豪回头,看著管瑢,後者无助地看著他,他於是上前,给了管瑢狠狠一拳。
“果然,我还是比较喜欢这样的解决方法。”他耸耸肩,冷笑道。
邱氏好孩子守则第十五条,该出手时就出手。
大屋的屋顶,大部分是瓦背,留著少许是推平了的水泥屋顶,形成一个小型天台。以前木棉爷爷在生,就在这里种了些花草,待到木棉接手,虽是更专业,但没有时间打理这麽多植物,於是木棉也只有让它们杂草丛生,平时也不怎麽上来天台。
敏敏是来到大屋不久後就占领了这里。阳台是大叔的地盘,天台就是敏敏的领地。冬天,花草稀疏,并没怎麽生长,屋子周围,尽是比它高的楼房,但也没什麽高过屋子的植物,风景比阳台更清淡荒凉。但是这种空荡荡,却又生出另一种意蕴──极度的宁静。和木棉不同,他不能包容其他。他要的是纯净的宁静,纯然的被世间遗忘的感觉。
敏敏在短短的,但狭窄的楼梯上摔了一次,爬起,终於来到天台,就仰躺下来──
无论是何种视力,只有天空、只有天空看起来是一样的。
一片高深莫测的颜色。
他现在什麽都没想。出奇的平静。忽然觉得,没什麽需要纠葛的。现在把什麽都说开了,原来,也不是什麽大事。
“哈哈……”他笑了出来,泪水却止不了,自己也不知是为居然为这种无聊事烦恼那麽久而笑呢,还是笑自己耗尽微薄的生命力,也只够思考这麽无聊的事。
多麽渺小啊。人之於天。自己之於时间。
“脑子里的肿瘤?”
“是的……而且从部位来看,即使不是恶性的,也很麻烦……它生在视觉神经和听觉神经附近……最麻烦的是,继续长大的话,会压迫到知觉神经……”
“那是……什麽意思?”
“就是,失去知觉──变成植物人。”
这个过程,有点太漫长了──
远之看著躺在天台的敏敏。
他并不是很理解状况……只是看见敏敏哥很伤心。他总是企图躲著大家,一个人。出门要化装,在家里也老是装不在不见客人。其实他不懂,为什麽他总要躲避著人。他是,想要有个来探望的人都等不到的。
於是,远之看著现在的敏敏,并没有什麽不能打扰的概念。於是他跑上去,叫著他的名字。又凑在他耳边讲了几句。
敏敏情绪已经冷静下来了,坐了起来抹了一把眼泪,但是──
“远之?……你说什麽?我……”
说出口,两人都怔住了。
远之这几天一直都用这个音量说话。事实上,已经是尽量大的音量了。
敏敏的泪无声地滴落。他没说什麽。再也没说了。
就这样,把宁静还给天台吧。
远之好像不放弃,还在他耳边努力说著什麽──看著他连小脸都涨红了,敏敏抬手,帮他拭去了眼泪。一切都像默片,敏敏有种他在观看的感觉。一时间,伤心啊害怕啊什麽的,竟是完全没有。
远之咬了咬嘴唇,转身跑下了楼。不久,又见他拿著纸笔上来,就趴在敏敏面前大大地写了几个字,然後双手死死地扯住纸张,把他们贴到敏敏脸上似地凑近他──
字太大了,敏敏只得用手摩挲著,顺著远之写过的笔迹,一点点摹写著:
“我……”笔迹如此稚嫩,还有点颤抖。
“不……会……”
摹写完毕,敏敏一把搂住了远之。
远之的手垂了下来。
我不会推开敏敏哥。
他果然没有推开他。
电话铃铃作响,逸豪一接,木棉的声音就传来了:“逸豪,家里……怎样?”
知道自己要加班後,木棉心神不宁。毕竟说不担心是假的,敏敏的情况可说是很严峻了:“我要晚点回来……敏敏今天怎样?”
“他还好……明天就会去医院了。”像是故意讲给瘫坐在地上的某人听,逸豪大声回答道,“就是刚有只疯狗上来打扰……”
管瑢身子抖了一下,像是有点不满。
“疯狗?”木棉一下就明白了,“管瑢和他说清楚了吗?”
“清楚了,都说明白了,敏敏……承认了心意,也说明不会再和他有什麽纠葛了……”话都说到那个份上,逸豪也明白,敏敏这次真的不会回头和管瑢一起了。
木棉却道:“这并没有改变他一个人硬撑的情况。”
逸豪听了,确实一惊,顺势就重复了木棉的话:“是啊,没有改变他一个人硬撑的情况……”
一边的管瑢听了,同样感到当头棒喝。
木棉交代了晚归的事,便挂了电话。逸豪看著管瑢,道:“我要找你算的账都算清了,”刚是打了场不错的架,双方都挂了点彩,“接下来该是谈谈的时候了。”
管瑢斜著眼看他,只说:“其实我妒忌你。”
“我知道。”
“但是,不妨碍我……把你当兄弟。”
逸豪一笑,和管瑢以拳头轻轻相碰。
第二天.敏敏在逸豪、远之的陪同下来到医院门口。
管瑢他们也都来了,独独不见梁初羽。敏敏走进医院之前,回头说道:“到这里能了。”便要管瑢他们离开。
乐团其他成员还好,管瑢却是一脸不舍,一个人留了下来。逸豪拉著远之走开了。
管瑢看著敏敏,他的眼神……已经明显地有点失焦了。
他没说什麽,掏出一张纸,递给敏敏。
敏敏拿出来摊开,虽然已经看不清乐谱,但基本上还是能辨别,这是他自己的笔迹。
《The Hanged Man》。他为他们写的第一首歌。
背面,却是几个大字。
乐团就交给我。
敏敏笑了,至少,他不希望因为自己,造成Pico的解散。而Pico最需要的,就是管瑢。
管瑢看著敏敏的笑容,忽然反省,什麽时候开始没再看见他笑了。
好像……真是很久了。然而自己都只顾著所谓付出。完全没看清,对方有没有接收到。
“……我们,都太自我了。”敏敏低著头看著那张乐谱,根本没有注意到他在说话,也听不到,“我知道我已经没有资格……但是,我还是会陪著你的。虽然我们都回不到过去……虽然你已经不再喜欢我了……”
他像是下定了决心,“也许我还是这样一个人吧,只会付出甚至逼得你离开……但这是我的方式。我已经不再希求你接受我。只是,我绝对会以我的方式,待在你身边。即使非关爱情。”
他凑上前,在敏敏脸上印下一吻。敏敏开始时想躲,最终像察觉到他没恶意,就没再躲了。
管瑢看了他一眼,便离开了。
余立敏看著他的背影,忽然发现,管瑢还是那个管瑢,背影还是宽大,带有一点颓废的陀,显得很疲惫的样子。只有一点,他好像坚定了些。
之前他一直以为他改变了,但是原来,真正的改变是此刻才发生的。
敏敏忽然明白了。明白的那刻,便发觉,原来自己也变了。
原来,一切改变都是自然的。无需恐惧。
转身,他带著异常从容的心情,走进了医院大楼。经过门前垃圾桶的时候,顺手把挪成一团的乐谱,扔了进去。
为我实现17
17
木棉接到电话後,慌慌张张跑到医院。深夜值班的护士小姐一个劲打呵欠,看见个男人慌张地跑来,也只是习以为常地瞄了一眼。
“你好,我想问308房的病人余立敏情况怎样了?”
护士小姐一听倒是来了精神:“哦,那个偶像?他谢绝访问,你就请回吧。”
木棉无奈一笑,敢情她把他当成粉丝了。看她应付自如的样子,肯定赶走了不少骚扰者吧。刚想辨明身份,却听得一个声音插进来:“你是……和敏敏住在一起的……我还以为会是逸豪来呢……”
回头却见管瑢站在走廊上,一身舞台服闪烁刺眼。大概是工作刚完结吧。
“我是逸豪的堂兄,家里固话是直接连接到我手机的,我只是在吵醒他们之前先接了而已,”木棉解释到,“而且我也不想吵醒他们,明天他们还要上学。那麽电话里讲的……情况怎麽样?”
“……刚刚熬过去了,好像没什麽事。”
木棉长长呼了口气。
“肿瘤又长大了……这次真的威胁到知觉了,所以才会突然昏厥……然後跌倒了撞到了头,受了点轻伤……好像还有点低烧。医生说,照这个速度,应该还要一段时间,才能动手术。住院只是担心一些并发症会跟著来而已。”
木棉点了点头,之前已经在逸豪处了解到敏敏的病情,是因为肿瘤太小,位置微妙,医生一直没有动手术。要等它长大,手术成功率才会比较高──虽然,最多也只有50%。而且免不了对视听神经的损伤。
走到敏敏的病床前,敏敏睁开了眼,隐隐约约看到了人影,良久才认出是谁:“木棉?很久没见了……”
确实很久没见了。木棉一直忙著工作,居然一直没时间来看望敏敏。今夜之前,他已经熬了一夜通宵,昨晚还是睡在公司里的。
转眼间,敏敏入院已经两周了。尽管一直很想来看看的,尽管很想和敏敏说说话的。但是,一直没能来。
就算来了,也早就难以对话。
木棉在纸上写下了“身体感觉怎样?”
敏敏只是笑笑,老实地摇了摇头。又见他问了几句家里的情况,木棉一一答了。
“你工作很累吧?黑眼圈都出来了。别这样拼命,逸豪看著会心痛的啊。”
敏敏看上去很好,都能开自己玩笑了。木棉也和他寒暄了几句,却最终没有把想问的问出口。
为什麽你不能看下去,他和她在一起……为什麽你能走得这麽干脆。
为什麽我就不能。
“木棉……木棉!”
这次还是庞庞的声音……但是木棉是被拍桌子的声音吓醒的。
“邱木棉!又是你在偷懒!你看看你昨天做的报告,这麽多错漏……跟我来办公室!”
木棉好不容易睁开眼睛,实在是精力不足,拖著沈重的步子,到经理室挨了上司一顿臭骂,直把他骂得丧失了所有自信心,都要怀疑自己是不是园艺专业出身的了。
“立刻拿回去,重做!再做不好,立刻给我卷铺盖走人!”
灰溜溜走出办公室,心有余悸,木棉发现虽然工作一年多了……但还是没习惯被臭骂。事实上他的情况已经算好了,许多公司新人都被骂得哭了,要不就是沮丧好久,他一般沮丧几个小时就了事了,是以适应能力还算好。
但是这次,他始终无法静下心来做。一来是敏敏的事让他挂念,二来,也是最主要的,是这件工作本身很棘手。
这是一间主题生态游乐园的植物保护计划书。
该游乐园以葵花闻名,又兼有风信子、薰衣草、玫瑰等大型花圃,一来做的是生态旅游,二来是经营花茶贸易,也算是颇有盈利的行业。四季都要开花──这样一来,规划和保养就很重要,既要开出漂亮的花,又要避免过度农业污染,保证花茶质量。木棉提的很多专业的建议,却很不幸地与其表面的经济效益很不符合,如此一来,对方意见大了,一份企划案修改来修改去,根本没有实质性解决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