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我实现----随航

　　逸豪表演完毕，拿到了微薄的报酬，便来找大叔。
　　Caspar正想说，便见木棉施施然地走来，神色自若，只是隐隐有点失落。
　　要不是在酒吧打工已久，还真是看不出来。Caspar看著这样的木棉，不知该佩服他，还是可怜他。
　　“怎样？”逸豪眼里还闪现著神采，很期待的样子。这样的逸豪又是前所未见的，Caspar甚至低声吹了个口哨。
　　“……很好啊。”木棉好像无心作答，“你是想以此锻炼你的琴技吗？”
　　“不是，”逸豪好像有点失望，但很快有重新燃起热情，“我是认为，这就是我的声音。罗教授说的测试，其实就是‘找到自己的琴音’。我想虽然这样的形式很夸张……但是，这就是我的声音。”
　　木棉看著他。说著音乐时的逸豪，都会显出一种专注的魅力。
　　“当然其实我不只作这样的尝试……我还在西餐厅打工的。我觉得这样我能学到和课程不同的东西……那，我继续在你家住，可以吧？”
　　木棉看著他，没说什麽，举步就离开了。逸豪有些不知所措，只能跟上。
　　邱氏好孩子守则第二十二条，要有穷追不舍的毅力。
　　两人一前一後走在大街上。这一带都是年轻人集散地，因此很是热闹。木棉走得有点快，逸豪和几个行人撞上了，连道歉都来不及，只顾著追上他。
　　终於在转入小巷时捉住了他的手臂。
　　一段小巷，淘尽了另一头的喧嚣人流。逸豪看著木棉，神色自若，几乎看不到情绪。
　　“……你生气了？”
　　木棉摇了摇头，叹了口气。
　　“……现在你和我说的，都是真心话吗？”
　　逸豪有点不可置信地看著他：“怎麽？我还有假的？”
　　“为什麽……在我面前就不是那个样子呢？他们说，那才是真的你。逸豪，你在我家是一个样子，在人前是一副样子。”他想了想，又说道，“你知道，我并不想束缚任何人。要是那才是真正的你……你根本不该在我这边住。”
　　逸豪开始时是疑惑，听到中途便是冷笑，到最後，竟是气愤了，一脚把身边的东西踢飞。
　　木棉只是静静看著。
　　“说这麽多，只是想把我赶走吧？”
　　他的眼神一向都是温柔的，偶尔带些小嚣张和小骄傲。但是，这种真正的愤怒……木棉却是没见过。但他像是毫不畏惧，直视著逸豪的眼。
　　“你就这麽想我离开吗？你就是……这麽想一个人待在那间鬼屋里吗！”
　　“我不需要你可怜，我才不要同情！”
　　“可是我不能不看著你啊！鬼知道为什麽……为什麽要在意你，在那间屋子里是什麽感受……为什麽不能不管你……但是，办不到啊，”他又捉著木棉的双肩，更凑近了些，“我他妈的就是不能！”
　　木棉也有些来气似的，冷冷说道：“说得好像是我错一样……你们，最好都走掉，我不用你们可怜，更不用你们来照顾！勉强自己在我面前摆著一副乖巧样子，你不累吗？”
　　“我没有装！你不是最明白吗！在喜欢的人面前，展现外人看不到的一面──你不是最清楚吗！”
　　为什麽没有发觉，他一边演奏，一边追随他的目光呢？
　　为什麽始终不愿相信──他是爱他的呢？
　　“我爱你，你不是很清楚吗！”
　　逸豪吼了出来，也不顾场合，借著小巷的暗影，就这样吻上了木棉想要辩驳的唇。
　　木棉震惊了。
　　他们站在角落，逸豪把木棉的身影都盖住了，行人来往居然没有注意到他们。木棉却是心惊至极，越担心被发现，唇上的感觉却越发鲜明起来。
　　这个仓促的吻开始时可说是粗野的──木棉甚至推不开压在身上的逸豪，只得任由他吻著，甚至长驱直入──刚才他可是要开口说话的啊。结果逸豪不但丝毫不给他挣扎的机会，还越加深入。
　　木棉捉著他衣服的手垂了下来。
　　周围很吵，吵得静谧一片。没有什麽声音是与他们相关的。脑子一片空白。刚刚是为什麽吵架来著？最近感到的……他们都要离开，为什麽还要到来……你既然都要离开，为什麽还要说出那句话呢。
　　逼迫得我，没有退路。
　　逸豪稍微离开了他的唇，但很快换了个角度继续。
　　木棉喝了酒後，整个人好像和酒精一样……挥发出一种独特的酒香，吸引著他继续掠取，尽管这个吻，多少带著惩罚和悲哀的意味，但很快，就被单纯的快感冲散。
　　良久，当一吻结束，木棉大口大口呼著气，有点发软地靠在他身上，逸豪再他耳边喃喃道：“你要我走吗？”
　　木棉闭著眼，点了点头
　　“为什麽你不回头看看我呢。”说著，声音居然是悲戚的。
　　“我……其实很珍惜来到这里之後的自己。刚开始时我确实是压抑著的……因为已经厌恶过去的状态了，我只是跟著你的步调调整著……但是，後来，我确实成了专属於你的我。现在看上去好像回到了过去……但是，只有我知道，不一样了。”
　　比如，以前他从不知道一个人可以改变自己，使自己无法移开视线。
　　他也不知道，自己会如此在乎一个人怎麽看待自己。
　　渴望他的认同，渴望他知道自己的心情。
　　连他的琴音，都可以变得埋伏著对那人的想念。
　　木棉有点力气了，站了起来。
　　大概是，Caspar的酒後劲足……才会让逸豪占便宜去了。大叔这样想。
　　逸豪好像还想说什麽，木棉却只是摇摇头，苦涩地笑笑。
　　但是你有没有想过，我宁愿你离开。因为，真正的你，在这里根本无法展开羽翼。
　　逸豪眼里的神采，也渐渐暗淡下去。终於还是没能被接受吗。
　　为什麽，想要传达简单的心情，也是这麽难的呢。
　　木棉甚至没有说什麽，就这样慢慢走了回家。当晚也没再和他说什麽了。逸豪洗澡後出来，只见大叔还是在阳台，脚下一堆烟蒂。
　　逸豪看著那个身影，像之前无数次一般，想要上前。或者站在他身边，或者和他一起烦。
　　但是现在的他，能和他说什麽呢。
　　他最终还是收起了伸出去的手。
　　第二天晚上，木棉看著已经空出来的房间发呆。
　　烟还是那个味道，但越发清淡的感觉。木棉烦躁地想拿下那根烟，手到嘴边，却停住一阵。
　　毛毛在叫著，要照顾小猫们，它已经不再凑上来了。今天回来时看见它的食盒还有饭。应该是他临走时放上去的吧。
　　他走了多久了？应该没有很久。但是，为什麽觉得，这间屋子安静了很久了呢。
　　他抬头。老房子的屋顶，总是比较高。那些多出来的空间却像充满著什麽，使得这间房子垂垂老矣，沈重得很。
　　走廊里每一块地砖都记录了他们的脚步声。
　　窗玻璃在映照著逝去的面容。
　　全身镜里的敏敏。
　　饭桌旁的远之。
　　还有若隐若现的小提琴声。
　　打过火锅的客厅，倾谈过的阳台，新年时的红纸，就像风车转过一圈……终会回到当初那面。偌大的房子，经历过无数春秋，新年，聚首，离散，最後物是人非，只有它犹如幽灵，在城市的夹缝中漂浮著。
　　一间结结实实的房子，也是一块浮萍，来去无踪。是房子在玩失踪，还是人留下过多热闹，房子已经不堪重负？
　　他终究背著这间空荡荡的房子，再一次出走。
　　木棉的眼睫毛如羽扇一扫，便清除了这片迷尘。
　　虽然尚有泪，盈於睫。
　　
　　蓝小沁假期早了起床，走到门前，却见一树木棉花怒放枝头。木棉比她更早，已经在捡著落下来的木棉花了。
　　“木棉？……”小沁更想去打声招呼，却猛然想起逸豪的事，总觉得此时不好打搅他，但是木棉已经回头，看见她了。
　　“小沁？这麽早啊？”看上去，还真的没什麽。
　　“是啊……”蓝小沁也只好这样应著，想了想，又走过去帮忙。
　　“哦，谢谢。”木棉笑著说，“小沁最近精神也很好……是不是，交男朋友了？”本来木棉也只是说著玩玩，没想到小沁立时脸都红了，木棉看著有点惊喜，“真的？那真恭喜你了！”
　　小沁笑笑，不出声，仍是腼腆的样子。
　　木棉很清楚这个女孩子喜欢过自己。但是那是无望的。因此看见她找到幸福，还真的是很高兴。
　　“小沁你……喜欢那个人，是在家乡那边吗？”
　　如果是假期找到的恋人，那应该不在这个城市了。
　　“嗯，他在我们家那边，已经工作了。”
　　“你们家不是很远吗？”
　　蓝小沁点头：“是啊，北方小镇，冬天都下雪的。”
　　“女孩子……果然比较勇敢。”木棉喃喃道，小沁没有听清，追问，木棉却只是笑。
　　看著木棉，蓝小沁心里也感觉复杂。
　　曾经那麽喜欢的人。
　　“木棉你，暗恋过人吗？”
　　木棉有点吃惊，但是还是如实答了：“有的，而且……是很长一段时间了。”
　　“是啊……我常想，暗恋一个人的时候，总是会失掉自尊呢，”小沁看著他，像是想起什麽似的，“比如……为了他，做这做那的，跑前跑後，其实现在想来，人家也未必接受这些好意。但是只是一直想要讨好对方，就算他不知道也没关系……”
　　小沁拿起一朵木棉花：“就好像这些花一样……自己掉在地上了，看著这样的自己，虽觉得可怜，但已经不知道，怎麽把自己捡起来了。”
　　“我也是很重要的……暗恋太久，是不是会忘了这点呢？结果，有人出来和我说我喜欢你时，自己都要犹豫很久……他说的是真的吗？他说，他喜欢的是这样的我吗？会这样想著。”
　　木棉看著她，能说出这样的话，这本身就给小沁增加了不少魅力。
　　“一方面，自卑久了变得尖利，说著‘我不要你可怜’这样的话……另一方面，却又害怕再度陷入暗恋，所以小心翼翼地赶走对方，”她嬉笑道，“真搞笑呢。他和我说了多年的话，终於……直到今年我才信了。”
　　“驱赶他、远离他……我真是不敢相信，当我看到他仍为了我做了那麽多……这是为什麽呢……”
　　蓝小沁拿出那朵木棉花，放在头顶，挡著太阳。
　　五月的太阳已经有了灼人温度。
　　木棉看著她，她看著木棉後的太阳……双方都没有再作声。
　　像树一般沈默。

 

为我实现24

　　24
　　
　　上班的时候，随手打上领带，走到门口，看到全身镜里的自己，却忽然停下脚步。
　　木棉看著镜里的自己。依然是乱发，最近稍微清瘦了点，双眼比平时更没精神。那天小沁就是看著这样的自己，问：
　　“木棉，你说，我是否被允许忘记那个人呢？”
　　“我是否被允许，忘记那个人呢？”
　　察觉之时，话已不自觉地说出口。木棉一惊，从出神状态中回来，低头，又看了看自己的领带。想著那时他的手指，怎麽穿过来绕过去，木棉模仿著，却始终无法打好领带。
　　正想喊人帮忙，却忽然醒悟──他已经不在了。
　　苦笑一下，开门，却见门口摆著一份早餐。
　　木棉有点愕然，左右看看，不见人影。他确实没吃早餐，应该说，逸豪不在他连准时起来都做不到，大叔的生活习性又回到最无序的状态。
　　早餐上附著的纸条，写著：都是方便你边走边吃的，不要偷懒不吃。
　　他呆呆地看著，最终拿出了里面的鸡蛋饼。
　　甜甜软软的，是小孩子才喜欢的口味。但是他并不讨厌。
　　那时是怎麽回答小沁来的？
　　“当然。只要你被你自己允许了。”
　　逸豪来看到他咬著鸡蛋饼离开，才松了口气。
　　他依然不明白，为什麽大叔要把自己赶走。他很清楚木棉心里装著另一个人，即使因此拒绝他，也就算了……但是，总觉得有哪里不对。
　　逸豪没搞清楚哪里不对，便搬出来了。然而，即使记恨木棉一直不相信他的认真，逸豪却始终──始终无法忘怀。
　　他是不是又来不及起床？没吃早餐？加班到很晚？或者在酒席上被灌酒？毛毛和小猫们，有没有给他添麻烦？
　　当记挂的人在面前，我们不知不觉地为他付出。直到离开後，也一时无法从这种习惯中脱离，於是便有了思念。
　　逸豪只是，想要木棉懂得对他自己再好一点。希望他知道，爱护好自己、照顾好自己，便是替逸豪减少一分折磨。
　　所谓思念的折磨。
　　自此後，木棉总是会在开门时收到一份早餐。
　　这样……不算是奢侈吧？没有阻碍他的成长吧？我只是占用了，这少许买早餐的时间。我还是，能要求这段时间属於我吧？
　　木棉忽然发现，要拒绝这样的关怀，真的……不是那麽容易。
　　
　　罗教授听著逸豪的琴音，虽然不是很满意，但渐渐地眉头也舒展开了。
　　“好像有点不一样了……但是，风格还是不很成熟。时间这麽短，能到这个程度，看来你真的不需要我帮忙呢。”老头子笑得眯起眼。
　　逸豪倒像不知谦虚为何物：“那当然。”
　　老人家哈哈大笑起来：“是啊，就知道你这小鬼嚣张……怎麽，是用了什麽方法锻炼？一直没有接受我的夜间辅导，我还担心呢。”
　　逸豪便把在酒吧和西餐厅打工的事告诉老人家。
　　“嗯……体验两种风格，最後是突破还是融合呢……小鬼，好好摸索吧，我很期待。不过我记得你是搬回宿舍了吧？这样不是更不方便？宿舍有门禁是吧？”
　　逸豪苦笑了一下。
　　“我……若是赶不回来，会到朋友家借住的。”
　　罗教授看出他大概有些难言之隐，便没再追问下去了。
　　“唉，真想看看你打工的样子啊……”
　　“啊，这样的话……”
　　西餐厅，永远是潮流集散地不可或缺的元素。而且并不是正统的店铺，而是创意更多、搞怪更妙的店铺才能立足。大学城旁边就有这样一间西餐厅──简约、现代的风格，线条简单的灯饰，大块的各色桌布，塑胶桌椅，餐区周围是盈盈烛光，细看却是电子蜡烛。连店员的服饰都是以简单整洁为主，全店只在一些小饰品上花了点功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