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哭了......"一蓝衣男子如鬼魅般地静静站在段昊戎的床前,看着他,低喃着。背着月光,看不清男子的脸。他一步一步徐徐走近他的床边。
感觉有人接近自己的床,一向浅眠的段昊戎立即警觉地睁开眼,"谁!"
来人似乎没想到段昊戎会突然惊醒,吓得后退了一步。
而段昊戎看到来人模糊的身形和轮廓惊异得眼睁得更大,他起身向他冲过去,正欲上前抓住那位男子时,绿绮推门闯了进来,"主子出了什么事!"他方才在外看守时听见主子在说话,心疑可能有人想对主子不利,于是冲进来看个究竟。
而此时蓝衣男子已在何时消失不见,如同鬼魅一般来无影去无踪。段昊戎点燃屋中的烛火,四处查找,却没有方才那个蓝衣男子的影子。
难道是自己的幻觉?
段昊戎抚住额头苦笑,竟然产生幻觉了......他还记得,封尘逸的遗体是自己亲手葬下的,他又怎么可能会......
"主子,你怎么了?"绿绮过去扶住脸色有些苍白的段昊戎,问道。
段昊戎转头看着他,"你方才进来时可见这屋中有他人?"
绿绮回忆了一下,摇头,"回主子,没看见。"似乎想起了什么,绿绮突然道,"今日属下在屋后的林中散步时,见到一道蓝色的影子一闪而过,看那身形,好像是封尘逸的样子,可......"绿绮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但说无妨!"
"属下听说封尘逸好像已经不在人世了......所以属下在想是不是属下眼花了......"那会儿他被花非夜吻得天昏地暗,很有可能是自己看错了......
绿绮也看见了,说明他方才所见绝非虚象。
段昊戎睁了睁眼,眸中闪过一道亮光,他起身随意套了两件衣衫,命令道:"绿绮,随我来!"
不知主子想起了什么,绿绮连忙跟上。
段昊戎箭步走出屋去,在黑暗中几经迂回之后,走到一座坟前,坟前的石碑上有铭文:挚友封尘逸之墓。而石碑之后的那堆土......
绿绮见此情景瞪大了眼,不禁后退了一步,一阵恶寒袭上脊梁,身体颤抖着,眼中透出恐惧与难以置信。
"主子,这......这......"绿绮结巴道,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诈尸?
"果然......"没理会他,段昊戎镇静如初。看着那从内及外而破的土以及暴露在空气之外的空空如也的棺材,段昊戎嘴角泛起微微一笑,那样的笑,在皎洁的月光下,显得愈来愈清明。
***
"你为何不用毒虫?"岳衍宏斜睨着雪练寒冷道。
"花非夜屋舍周围种有各种奇花异草,我的毒虫都讨厌那种味道,根本进不去,所以只好用没毒的。"雪练寒狠瞪了他一眼,又看了看身边睁着双眼却没有神志的流景,眼中透出沉痛与怜惜。流景之所以会变成现下不会说话不会思考不会笑不会生气的样子,全是这个名叫岳衍宏的人所为。他们居然用流景来威胁于自己为他们办事,手段真卑鄙。
无视于雪练寒的瞪视,岳衍宏露出轻佻一笑,把玩着手中的一颗明珠,"希望你没骗我,不然......"他将那颗明珠狠捏在手,眼中透出阴冷之光,"你知道后果。"
当岳衍宏将那明珠捏在手心时,雪练寒的心也同时一紧,紧得发痛,差点连呼吸也停止。他明白,只要岳衍宏一使力,那颗明珠就会碎掉,也就意味着流景的生命也会随之破碎。
岳衍宏精通傀儡之术,他将流景的三魂七魄封在那颗珠中,那颗珠碎了,流景也就......
雪练寒冷笑一声,道:"你若是敢,我会让你死无全尸。"
岳衍宏无所谓地笑笑,目光却变得深沉,"死......未必不是一件好事。"
雪练寒闷哼一声,不再理会他,继而转过头,轻抚着流景白皙美丽却没有任何表情,没有任何反应的脸,凝视着那双毫无亮光,毫无色彩,黯淡死寂一片的双眼,苦涩的滋味涌上心头。
非要这样吗?
我,只不过想带走他而已,雪练寒拥住他。
他虽然平日里都是一副冷冰冰的模样,装出一副似乎无懈可击的样子,但我清楚,他其实已经很累了,已经步履维艰了,却仍然在坚持。他不属于这里,因为他眼中总是带着不欲人晓的忧愁。我知道,他所向往的,是自由,是没有厮杀与逃避的生活。可是他不能,他有他的无奈,有他必须要去完成的事,自己根本插不上手,反而因自己而弄成现下这个样子。
景儿,等这事一过,岳衍宏回复了你的神志,我就带你走,走得远远的,去一个别人找不到的地方,过那种无忧无虑的生活。我不会让你拒绝我,不管你对我有没有感情,我都会带走你。
我们一起,管他世事变换,斗转星移,我们只管逍遥一世便好。
见此岳衍宏突然露出一笑,带着些酸涩。悠悠叹息一口,不想打扰他们,起身在这附近走走。他扫了扫安谧又黑暗四周,随即又一个点足,跃起,然后倚坐在一树枝之上,望着那轮宁静的月,喃喃地说着,段昊贤果然没派人来监视我,没想到......你居然这么信任我。
凄凄一笑,段昊贤,你说我是该喜,还是该悲呢?
我是说......
为你而悲。
***
晨光明媚,气息爽朗。
段昊戎坐在一书案前,从怀中拿出一块血红的方体的玉印,在桌上摊着的一信函上印下一印。然后将信收好,放进一信封中。
红笛,绿绮和岚筝但见此玉印,便知那是象征帝王的玉玺。可玉玺当时已被叛徒流景偷走,为何现下会在皇上的手中?
察觉到背后疑惑的眼神,段昊戎微微笑道:"有话便说。"
"回主子,这玉玺不是应该在靖王手上吗?"红笛说道。
段昊戎笑哼一声,"枉我培养你们这么久,居然连这么简单的事都想不明白。"段昊戎站起身,向屋外踱去。
三人有些惶恐地互视一眼,随即齐步跟上。
想了一想,认为只有一种可能,绿绮说道:"主子的意思是......流景不是叛徒,他所做的一切不过是在靖王面前演的一场戏?"
段昊戎转身看着他们,道:"你们可知为什么我没有告诉你们?"
无法参透主子心中所想,三人皆是摇首,低头道:"属下愚昧,不知主子胸中的锦囊妙计。"
段昊戎笑了一笑,别有深意道:"因为......戏要演真的,才会有人信。"
红笛闻此疑惑道:"属下斗胆问一句,主子当时是否真的中毒?而且主子那时与影卫们失散是否也是真?"当时主子与他们失散时,一路上只留下记号让他们找寻。难道那样的找寻也是计划中的一部分?
段昊戎斜睨了他一眼,眸中闪过一丝阴沉与冷厉,威仪顿现。红笛立即知晓自己问得太多,打了个寒颤,仓皇低下头。
"同样的话,我不想再重复第二次。"段昊戎沉着脸道,"你们不要忘了,靖王不是傻子,他断然不会相信一个曾经背叛过别人的人。他让流景追杀我,不过是想试探流景是否对他们真的衷心。我们要做的,只是暂时取信于他而已。"
轻叹一声,人生本如戏一场,又何必太在意其间的真真假假?前面的路不会完全照着自己的计划走,冥冥之中充满微妙的变数与谜题。
就像那人的出现一样。
不过当时段昊贤并不完全相信流景,因此没告诉流景他的全盘计划,中毒这件事确实是真。
"禀主子,那流景现下的情况岂不是很危险?"岚筝在旁说道,据主子所说,流景该做的任务已完成,如果不及时回来的话,恐靖王会对他下毒手。
"不会。流景现下对他们来说还有利用价值,我们只需来个将计就计便可。"段昊戎露出深意一笑,"等这场戏演完,他便可回来。"
红笛突然记起主子安插在靖王府中的那个眼线。他上次奉主子之命去取信时,都未曾见过那个眼线的真面目,他只是按照主子所指之位,在靖王府的一个隐蔽的角落中寻到那几封靖王给禁军统领密函的复件。靖王乃一精明之人,行事谨慎小心,密不透风,他在给禁军统领致书时又怎会让他人窥了去?看来主子安插在靖王府中的那个眼线应该是与靖王相当亲近之人。
难道靖王毫无察觉吗?又或者......
猛然想起什么,红笛对段昊戎说道:"禀主子,属下记得靖王身边有主子安排的眼线。属下在想那眼线是否真的可靠,若是这其中有变数的话......"比如那个眼线已和靖王谋和在一起,将计就计地对主子下套。
如此说来,那几封密函复件的内容也让人质疑。
似乎早已知晓红笛的顾虑,段昊戎展开深沉一笑,"你的顾虑不无道理,但这个不用你操心。"
因为......在这场皇位的角逐中,还有别的野心分子想坐收渔翁之利。要收渔翁之利,必然在开始会选择合作,顺水推舟,然后再过河拆桥。
段昊戎摇了摇头,即使那人不说,他的底细他也早已调查得一清二楚。凡事想瞒过他段昊戎的眼睛,除非他死了。笑笑,他段昊戎这五年的皇帝不是白当的。
我聪明又愚笨的臣子们,你们知道我站在高处看到了什么吗?
你们以为你们私底下做的那些事情真能瞒天过海吗?
呵呵,你们不知道,站在高处,你们的一举一动我都看得一清二楚,你们的目的我都了如指掌。瞒不了的。
舒出一口气,段昊戎将方才写好的信递给岚筝,沉声道:"你把这封信速速送到行营都统凌展云处。你们可以退下了,没有什么事的话,不要来打扰我。"
"是。"三人低头静静离去,留下段昊戎一人站在这暗香馥郁的花圃间。
段昊戎望着眼前那绵绵远山,惆怅之意浮上心间。总在这个时候,最怀念那人。
能将一切看得一清二楚又能怎样?那些所谓的臣子们都只知道私底下争权夺势,勾心斗角,在他面前挑拨是非,借他的手来排除异己。
真正为他着想的,又有几人?
那些口口声声说着注意龙体,维护圣驾,高喊万岁,又诚惶诚恐的人,真正关心他的,又有几人?
那个许多人向往憧憬的龙椅,真正知道它的冰冷的,又有几人?
那些人真的很愚蠢。不知道珍惜现在的逍遥生活。皇帝?当皇帝有什么好?不过是只笼中之虎罢了。
可怜。当皇帝真的很可怜。
记忆中,好像只有那人,真正的关心过自己。那人虽然从未对自己说过一句关心的话,也从不说什么感性的话,随时都是一副玩世不恭,嬉笑又不正经的模样,但他知道该如何关心人,如何去维护一个人。
他为了自己,连死都没犹豫一下。
在他的羽翼下,自己感到从未有过的安心。甚至连孤独冰冷的感觉都消失无影。
世上能做到此的,又有几人?
只是他不再回来了。
不再回来了。
眼睛又开始发酸,苦涩的感觉胜过百斤黄连。心间抽痛的感觉无以复加。那是他给他留下唯一的东西了,难受,却不愿忘记,不愿忽略。痛着,就说明他在自己心中活着;痛着,就好像他在自己身边一样,如影随形。
一只手在不觉间搭上了自己的肩。
"戎......"身后的人轻轻唤道。
段昊戎的身体不禁一颤。
第十五章
段昊戎转过身看着来人。
一样的声音,一样的长相,一样的身材,所有的东西都是那人的,但却缺了最重要的两样东西:那人的灵魂。还有那人的温度。
"记住,你不能这么叫我。"段昊戎认真说道,目光锐利如刀。他不能用他的身体,他的唇来这么叫自己。除了他,没人可以这么叫自己。
昨晚他去看了封尘逸的墓之后,便知已经有人借用封尘逸的身体注入一个不同灵魂。能做到这个的,只有岳衍宏和雪练寒。岳衍宏精通傀儡之术,雪练寒精通虫蛊之术。雪练寒先取出一只虫,虫进入到封尘逸体内,而后岳衍宏通过傀儡之术用这只虫来控制封尘逸的身体。
也就是说,现下在封尘逸体内的,不过是一只虫罢了。
这是他与复生后的"封尘逸"第一次见面,却没有想象中的欣喜。
因为他知道,此封尘逸非彼封尘逸。
因为他知道,这不过是一场不得不做的戏罢了。
"以前我不是这样叫你的吗?""封尘逸"疑惑道。
段昊戎瞪了他一眼,"在说他的事的时候,你不能称我,要称他。......你怎么知道他以前这么叫我的?"
被段昊戎凌人冷峻的气势吓得后退一步,眼中充满诧异与惊恐,他没想到自己这么快就被识破了,"封尘逸"只好小声道:"这具身体中有他残留的记忆,我读了它。"
看他瑟缩的样子,段昊戎嗤鼻,真正的封尘逸决不会就这么被吓倒。
"你说他的身体中有他残留的记忆?"段昊戎眼中闪过一丝亮光,"说来听听。"
"封尘逸"怔了一怔后,轻咳一声,便娓娓道来。
"他记得你们第一次见面时,你是副少年模样,但却有着不合年龄的沉稳镇定与狡猾。他觉得你是个很奇怪的家伙。他记得你说出要他保护你的时候,眼中那逼人的锋芒,耀眼得几乎要将他的眼灼伤,他开始欣赏你的能屈能伸和你眉宇间的霸气,他觉得你是个不简单的人。就在那时他不知道自己怎么了,他想要保护你,甚至可以不给他任何报酬。
他记得他第一次碰触到你嘴唇时的感觉,很奇怪,他竟然一点也不排斥。不排斥才显得更奇怪,他一直都逼自己忘记那种感觉。在以后逃亡的日子里,他也确实已忽略掉了那样的感觉,却记在了心里,就在那晚,他清楚地记得,你吻他的感觉,香甜又柔软,清晰无比。他觉得自己竟然有点喜欢你吻他。他不想承认,他封尘逸决不会有断袖之癖,他对自己说可能那段时间缺女人安慰才会有那种欲求不满的感觉。
然而,在以后的日子中,他也那样说服了自己。
他记得那日你让他喝下了三杯酒,他根本不甚酒力,三杯已可让他意识模糊。他记得你那时双眼半眯地看着他,你那时的样子就像一个巫师,一个念着‘带我走,带我飞'的咒语的巫师。如被蛊惑了般,他带着你,施展轻功一起飞了出去。他感到那次是他平生飞得最开心,最自在的一次,因为自己不再一个人,有人与自己一起飞翔,一起享受飞翔的快乐,长年来那种如影随形的孤单的感觉,霎时间烟消云散。
那晚你告诉他你叫戎。他觉得你的名字很好听,不禁在心里反复念了很多次。他记得那时你靠在他的肩上,抚摸着他的发,口中说着要他痛快喝酒,你会保护他的话语,感觉好舒服。他知道你那时的情况根本保护不了他,但他却仍然选择相信你。他畅快地喝起了酒,前所未有的痛快淋漓。
让他最难忘的是,那日,他将自己的身体献给你的情景。你当时口中那癫狂的话语与眼中那如野兽般凶悍的眼神将他深深臣服,虽然他一点也不想承认。他记得你将他身体贯穿的那一瞬,那种无与伦比的剧痛,脑中一片黑暗与混乱,还伴随着电闪雷鸣,狂风暴雨。他觉得自己就像一个被你征服的女人。
他那时就在想着,他为何总是对你没辙。那种感觉让他浑身无力,没想到居然连这种事都纵容了去。难道你天生就有主导一切的能力?
他当时没有放下你,没有将你的生命弃之不顾,因为他只是想看看,你站在高处的样子,究竟是怎样的。仅此而已。
连他自己都觉得可笑。
他记得你那日帮他穿鞋时的感觉。强硬中又带着温柔。好舒服。他情不自禁地伸出手摸你的头。他觉得你的发又黑又亮又柔顺,很好摸。你的睫毛也很长,就像蝴蝶一样。
......
......
他记得那日,雪练寒和流景来杀你们。他知道以自己的能力,绝不是这两个人的对手。但他仍然想要保护你,为了你,甚至可以付出自己的生命。他想着只要你活着就好,他相信你一定会再次崛起,站在世界的高处睥睨四海。他不知道自己为何会如此坚决,他想着自从遇上了你,他就开始失去了自己,他找不到原因,意识很混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