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狐之歌 第二部 问情钟州 上————枕戈

作者:枕戈  录入:01-19

  徐道子拍手道:“好!”

  看他看得开心,杨轩也难得地露出丝笑意,这双生姐妹看王爷高兴,不禁面上微微绯红,也是喜动颜色。

  杨轩道:“赏吧。下面是谁?”

  却是璎珞自告奋勇:“妾身给爷献曲一首,祝爷日日安康,福寿永享!”

  不服气地望眼退到杨轩身后被赐座的两姐妹,径自走到场中,旋身行礼,翩若飞花般粉色的裙裾旋开,好似朵风中倏然绽开的鲜艳桃花,再加上又是仙子般容姿佳妙的美人儿,比之那蒙着面孔出现的姐妹要来的抢眼多。

  绿盈拍手,下人顷刻间送来双嫣红绸带,璎珞自信满满接过,微笑道:“就麻烦绿盈姐姐伴曲了。”

  绿盈也笑了,来到场中躬身一礼:“绿盈也没有什么好礼送上,沾璎珞妹妹的光,给爷庆庆生辰,祝爷万事顺心,大事可成。”

  这话似有它意,徐道子一愣,回首望望杨轩,对方却看看他苍白脸色,低声问:“饿了?”

  没等他答话,又问道:“既如此,现在开宴?”

  璎珞也是听到这话,人也愣住了。辛辛苦苦练那么久的舞蹈,就盼着能博他笑得他欢心,如今那病秧子一个神色就叫前功尽弃?

  徐道子摸了摸虎儿绒毛,摇头:“不饿,看看也好。”

  璎珞却是被他句话气的不轻,胸口上下起伏几下,跺脚,冲出门外。

  绿盈一愣,追了几步,杨轩却淡淡道:“让她去。你来。”

  绿盈无奈,只好坐在场中绣墩上,定了定神,拿出一支玉笛,吹奏起南方小调《仙子来》,可想而知,若是璎珞在此伴舞,该是多么旖旎佳妙的婉约格局。

  纵然有些不足,但窗棂之下,手执长笛优雅吹奏的绿衣子也是异常清隽美丽的,别有股书香情致,起起伏伏的调子轻柔动人,众人凝神倾听,特别是徐道子,只一曲,就令他听出绿盈心性平和,是个修道的好苗子。

  九月一边听,一边看着刚刚进来的朱夏,轻声笑道:“真是好戏不断。”

  朱夏却不像朱寒般拘谨,很干脆地坐下,望望带着浅笑的高慧琴,眼睛又一转,便看见站在徐道子身后的夏长野,那人双手抱胸倚着窗边,一双紫色深目似睁非睁,看着虽是派悠闲听曲模样,但恐怕是场中最心不在焉的人。

  之后高慧琴表演曲古筝,气质高贵堂皇,也是一个极有风韵的才子,长袖下灵动双手拈挑拨弹,自成一道叫人欣羡的风景。

  叮叮咚咚的乐曲徐道子听不出是什么曲目,但是弹奏片刻,放着古筝的案几上那瓶枯死的兰花竟绽开新绿,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慢慢长出小小花蕾,之后又徐徐绽放,浅红色的花瓣开到极致的时候幽香四溢,那时乐曲正好来到最为欢快的段落。

  高慧琴指尖轻巧勾,铮然而止,将乐曲停在最为美好的地方,盈盈站起身来,绽开温婉柔美的笑意,将那开得正盛的兰花献上:“妾身薄礼,祝爷年年有今日,岁岁有今朝。”

  杨轩接过,颔首:“有劳。”便顺手递给绿盈拿下去插个水晶花瓶。

  九月却瞧得愣愣,“这是什么把戏?”

  朱夏知道九月看似一个漂亮的小孔雀,其实内里是个不折不扣的武夫,自然看不出高慧琴曲子乾坤,便解道:“那是一种道术。”

  “什么道术?”九月眨眨凤眼,朱夏却似乎有些郁郁,不答。顺着他的视线望去,九月看着夏长野,哼笑一声,也不再盘问。

  绿盈看得表演既毕,便出去吩咐上菜开宴。

  “玉公子。”这声听似恭敬却带着生硬的呼唤,徐道子看去,却是那对双生姐妹之一,一对浅蓝的大眼睛望着他,似乎带着一抹若有若无的恶意的笑:“爷,在座姐妹都表演节目给您庆生,如何这位玉公子却没有表示呢?”

  北地异族女子,一向喜恶分明,不懂得掩饰,显然是对他不服气。

  杨轩听得这话,也盯着徐道子,手里虽还是握着他的手给他时不时搓揉取暖,但是也只是望着他,并不解围。

  绯秋这回急了,那两个异族妖精真是没事找事,她家公子人好心地善良,人家叫了就巴巴赶过来,怎么知道竟还要刁难不停,先是那个璎珞无端给脸色,又是要赶又是要训的,现在又来了这种事,是不是都觉着这是个软柿子,人人见着都要捏一下?

  徐道子却眉毛也不动了,安然抚摸着虎儿背部顺顺毛,将它从怀里拎出来放到身边,没有理睬那少的明显挑衅,一瞬不瞬只看着杨轩,“你想要什么呢?”

  邹王爷也松开怀抱,好整以暇问:“你能送什么?”

  这听着像是带着讽刺的意思,徐道子却笑开了,从刚才开始萦绕在他心头的乌云也散了大半。他是想起来小时候这孩子一脸倨傲,大大的眼睛闪动着渴盼惊喜的光芒,别别扭扭地揪着他的衣角,“师父送五郎什么?五郎今儿个生辰……”

  “我什么都不会,唱歌跳舞都不行。”徐道子一摊手,“我也没带礼物。”

  他态度委实大胆不羁,绯秋都捏了一把汗,好在王爷似乎心情不坏,只接着道:“哦,那你是没有什么东西要送给本王。”

  “这是旭日东升。”徐道子翕动着鼻子闻闻酒香,理所当然地道:“你是空腹喝吧?这样不好。”

  杨轩微笑起来:“那如何呢?”

  徐道子眉眼弯弯,却转向绿盈:“那坛雪水还剩多少?”

  绿盈也是好奇他要如何,笑答:“还有大半。”

  徐道子又对绯秋道:“前阵子你给我的那些茶叶还有么?”

  “那些黑不溜秋……呃。”绯秋惊觉王爷在一侧,不敢妄言,只恭声道:“还有,奴婢随身还带着一些。”

  徐道子爱喝这东西,偏偏又懒得动手,因此她们都会带些在身上备不时之需。

  “今天尝尝手艺吧。”徐道子嘱边小侍去把茶具拿来,站起身来,下人殷勤搬来茶几小案,他席地而坐,好在地上烧那许久,也热起来了,他又披着那件雪风裘衣,自然不再觉得冷。

  杨轩深深望他,似乎有些恍惚,又似乎有些不悦,面无表情的样子,唬的众人又开始屏气凝神起来。

  徐道子却朝他自然一笑,挽起袖子,折了两下,将那黑色茶叶放在一个小巧碟子中,众人都好奇望他,不知道是什么茶。北地习俗是喝酒居多,这里南方人实在稀少,即使是南人,也多不知道喝茶有什么门道,只是高慧琴考究的目光异常锐利,一闪而逝。

  虎儿却兴奋地喵了一声,窜到徐道子身边,小衍出马亲自泡的茶,以前只有师父和流远师兄有此殊荣,他也尝过一次,自此难以忘怀。

  第十三章 旧事(下)

  茶之道,在离国并非盛行,老百姓是粗茶淡饭也是好日子,不讲究这些;贵族则耽于享乐,锦衣玉食美人在抱,哪有心思去体会茶中幽趣。唯有家境殷实的文人世家或是修道者,才会将这个常人所的微末之技挖掘出无穷妙趣,徐道子的师父玉机真人正是个中高手,徐道子青出于蓝,手泡茶的好功夫将大半个仙云门尽皆折服。

  将碟子上的茶叶用指尖拈起嗅嗅,徐道子喟叹,绯秋看来并不懂得保存的方法,香味已经有所流失,只能凑合一回。

  徐道子一身雪白,头发披散在那袭雪风裘衣上,竟犹如匹暗夜深沉的深黑绸缎,吸取众人的视线。他眼睑低垂,表情沉静,周围众人各色目光,好奇的、恶意的、期盼的、无谓的,似乎都和他格格不入,他自有个空间,除他自身,外物难以进入。

  是极为难得的心气和修行功夫,夏长野望他,若有所思。并没有发觉朱夏胶着在他身上的眼神已经顺着他的视线转到那个单薄少年的身上。

  “喂。”九月拍拍朱夏肩膀,努努嘴巴问道:“那个谁……,叫做玉冥的那小子,你不是是那个玉冬的儿子?他们那里也教这个?”

  他的“那里”自然是指玉盏楼,听得出很诧异妓院会教人这样的风雅行当。

  朱夏盯徐道子一会儿,一半是疑惑一半是苦恼地皱眉,沉默,并不回答。

  那一对双生姐妹花睁着蓝色明眸一瞬不瞬看着他,似要看他弄的什么花样。绯秋小拳头紧握着,就盼着公子能给自己出口气。高慧琴和绿盈都表情柔和,一副笑吟吟的样子,只白玲微露不屑,朱寒最是正常,好奇地看着徐道子,他生于北地,还没见过别人泡茶呢——那种真正称得上有技艺的泡茶。

  须臾,一个侍女手里提着刚煎沸的壶走进来,正好放在徐道子身边的个小火炉上,供他使用。

  尽管是冬日的室内,厚厚的毡子和衣物,极富北方气息的室内摆设和装潢,少年端坐在案几之后,挽起袖子摆弄那几个碧玉小盅的样子也极尽风雅,就生似明月当空下端坐青松溪畔,听着琴音惬意吟诗饮茶的隐士高人样,表情柔和恬淡,长眉弯绕,侧面看去,尽管不乐意,白玲也不得不承认,细看之下,他是美的。

  不是皮相那样浅流于表面的美,而是从骨子里透出来的那种清雅高贵,是举动之间蕴含着的那种高华堂皇之气,并非世俗中人所能及。

  想到这里,几乎被自己对他的评价唬了一跳。这是发什么神经,不过是个狐狸精的儿子,侥幸跟王爷几天,会奇技淫巧,就值得样对他改观么!

  偷偷斜了一眼望自家喜怒不形于色的小姐,不禁想,小姐会对他如此戒备,也许并非是空穴来风。

  徐道子垂着长长睫毛又端坐片刻,忽然点点头,笑道:“时间到了,大家久等。”才像抓药样,拈起碟子上的茶叶,向每个茶盅各撒少许,如果此刻有计量单位最为细微入着的秤,当能秤得出他每把都是同样分量,一丝不多,一丝不少。

  夏长野眯起眼睛,他何等修为,眼里自是惊人,也看得出徐道子不动声色的手有多厉害。不知有多少习武多年的人,都没有这份不为外物所扰的心气和拿捏得当的力度呢,这个叫做玉冥的少年——这个被王爷尊以“师父”之称的少年——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物?

  徐道子左手拢起右手的广袖,提壶在手,悬于碧玉茶盅之上,微倾斜,流畅至极地每杯倾注半两沸水,那壶口中喷溅出来的水线注入,就像是事先在茶盅内壁上画道无形的界限,恰到好处都是半杯的份量。

  他专注地注视着那碧玉茶盅中深浅变幻的水色,低垂下来的长睫和深幽沉静的瞳孔,提着壶盘腿而坐的动作就像是画中人样,那袭耀眼生花样白的异常鲜艳的雪风裘衣就像是为他量身定做般,并不能压制他的存在感,反而成为件华丽的陪衬。

  众人情不自禁屏息,也就是这样静谧的氛围里,才听得到那干燥的茶叶在沸水中哔剥绽开的细碎声响,声接声,犹如小小的场炮竹炸响,望得见那黑色卷曲的叶子在雪水里展开的那瞬间,就像是朵朵娇嫩的鲜花绽放,顷刻间满室荡漾茶香。

  茶本清雅,但不知名的茶叶竟然有着极为浓郁的香气,众人脑海不由为之清,鼻端飘入的香气竟带着清凉的凉意,带来醍醐灌顶般清醒的感觉。

  徐道子慢慢地兑着水,依旧是稳稳的手势和严谨到极致的分寸感。虽是如此,但是那分明变幻的水色却带着飘渺恬淡的写意色彩,在碧玉茶盅内越发显得澄澈美丽,悠悠散发的香气也渐渐带上热意,转向浅淡。

  那对双胞胎之一,就是刚才出言挑衅的那个少女,带着丝陶醉道:“原来茶是么香的!——这是什么茶?现在可以喝了么?”

  徐道子一边观察着茶盅内茶水的变化,一边笑道:“不行。细雨,心急喝不热粥,这茶更是如此。必须要半温才能品出上味——不信你闻闻看,刚刚是王者香,现在是隐者香。”

  那少女惊奇地望他,她们姐妹两人相貌无殊,连爹娘都难以分别。今日打扮一致,还蒙着面纱,这少年是如何分辨出来的?

  众人去嗅,果然香气恬淡,不同于刚才的醇厚,现在已经是犹如隔岸花香般若有若无,却更是挑人心魄,口舌生津,不渴的也觉得有些焦渴起来。

  “——好了。”徐道子端起其中盏,站起身来走到杨轩身边递给他,众人看时,觉得这少年分明是奉茶,却并没有一丝毫卑下的感觉,王爷接过的动作也自然无比,像是两人间早已有无穷默契。

  徐道子转头笑道:“大家都有份,我就不奉上。错过时候不好喝了,自己动手端吧。”

  杨轩勾着嘴角:“劳你大驾,深感荣幸。”

  “你是寿星啊。”徐道子在他身边坐下,脚下一只爪子不停抓挠,他低头看,不禁失笑,却是刚才一直很乖地猫在他案几脚边的虎儿,一脸渴盼悲愤的样子,他拍拍他的头,笑道:“我没忘,这杯是你的。”又端了一杯,放在炕上,黄猫轻巧地跃而上,就着杯沿伸出舌头舔了起来。

  杨轩目光没有离开徐道子,一边望着他浅浅的笑容,一边就着杯口喝口,霎那间似乎蕴藏着无数美妙源泉的清香流入喉间,从舌尖直熨帖到胸腹之间,刚才喝旭日东升之后喉咙里的微微焦灼感像是被蒸发样,去了个不见踪影,只留下满嘴的甘甜芳香。

  徐道子望着杨轩眯起眼睛,像是一个餍足的大猫,低头瞅瞅脸满足的虎儿,不禁暗自好笑起来。

  见王爷开始喝了,绿盈便知机地端起茶盅一个个送到众人面前,不多不少正好在场就坐的人每人一杯。

  众人啜饮,啧啧叹息。

  细雨还不安分,兀自追问:“太香了,这到底是什么茶?”

  徐道子摇头:“没有名字,我摘的茶叶。”

  高慧琴尝口,表情一动,讶然:“这是绝顶茶?”

  徐道子呵呵一笑,“你是个行家。不过,虽然味道相似,可是并不是绝顶。也不知道叫做什么名字。但是修真界有个称呼,叫做‘神仙悦’,却也不算是最顶级的上品。”

  众人懵懂,夏长野手上一顿,“神仙悦?看来今天还真是有口福。”

  徐道子看他,眼睛泛着笑意:“你应当知道的,这茶其实也算难得。”

  夏长野低头又喝了一口,抬眼静静看了他一眼,又接着低头品茶。徐道子和他交换个心照不宣的眼神,也移开视线。

  两人对视的时间虽短,但杨轩面色却有些冷淡下来。

  九月却看不出有何门道,喝口便开始一通牛饮,倒也酣畅淋漓,意犹未尽地咂咂嘴巴,转转眼珠子,道:“主子,这戏也看了,茶也喝了,能不能开宴?”

  杨轩倒不计较他的态度,垂着眼睛喝完茶水,抿着嘴唇半闭着眼睛,一挥手,绿盈便拍手让其余侍女开始上菜。

  也不知道是那茶太过于令人难以忘怀,还是来自主子的淡淡寒意,众人一顿饭吃的都有些食不下咽,徐道子却是另开一桌,专门布置清淡的菜肴,他抱着虎儿吃的倒很开心,时不时吃到好吃的都会夹到杨轩的碟子里,两人间气氛渐渐好起来。

  沉默地吃大半个时辰,有眼色的都借口有事离开。朱夏朱寒两人是要去例行巡视,夏长野也难得地有事情要处理,那对双生姐妹则被绿盈送回去,高慧琴和九月倒是留得最久,总算吃完,高慧琴边在拿起侍送来的湿巾擦手,边对着九月笑道:“九月公子,今日演武场那边不举行例行选拔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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