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年轻男子接着探身伸手,从车子里抱出一个貌不惊人的瘦弱少年,很是体贴地让他靠在自己怀中,那十足温柔的手势令在场女性都不禁遐想万分,若是自己处在这个位置,简直是幸福得宁可死去。
稍有些想象力的,已经在心里思忖,对自己的弟弟(看起来虽然不像,不过不是弟弟又能是什么呢)都这么体贴入微,可见若是做了他的妻子,那是多么美好的一件事啊。
不错,这正是杨轩和徐道子。
徐道子不满地低声道:“我自己能走。”
“别说笑了。”杨轩面不改色,就像在劝解一个闹脾气的孩子,“你‘本来’是什么体质我不清楚?何况饿了十天,又刚刚吐过了,再逞强,我们得花上更多时间才能到达目的地。
后面下车的绯春绯秋不禁用手帕掩住小嘴偷笑,公子得宠,她们可是直接的受益者。
眼望着他们进店门,面上蒙着面纱的子从后面另辆马车上袅袅婷婷地被一个俊俏少年扶下车来,怀中抱着的女娃娃看来不过六七岁光景,眉清目秀的也是个小美人胚子,很是天真地揽着的脖子,脆生生地道:“娘,爹爹对那个哥哥好好。”
女子面纱下露出略显寂寥的笑意,“嫣儿,不要乱说话。”
面容清隽儒雅的中年男子也下得车来,朝微微一躬身,“慧琴夫人,路途劳累,快进去吧。”
颔首:“有劳厉总管了。”
坐定在处雅间内,嫣儿便忍不住跑到杨轩身边,抱着他的腿,怯怯地仰头望他。杨轩嘴角微勾,摸摸她的脑袋,孩子脸上便绽开可爱的笑容。
女子轻轻摘下面纱,露出一张秀美的面孔,轻烟细雨样素淡雅致的五官带着股莫名的轻愁,然举止间却高贵写意。
正是邹王爷此次回到都城唯所带的侧室高慧琴。
不着痕迹地环顾四周,在席间坐定,唯一所带的侍女白玲将嫣儿哄劝着要带去别处用膳,却见杨轩摆手,“不用了,都坐在这里吧。”
朱寒固然不愿意:“主子!怎么——”
“不必那么讲究。”杨轩道,“让他们上菜吧,路途奔波,想必也都累。
“属下何累之有。”面容丑怪的陈大夫慌忙跪下,忙不迭磕头不休,“属下等轻装上路,途中无惊无险,又何来——又何来——”
“唔。”杨轩接过绯春递过来的帕子擦拭了一下手掌,小二敲了两下,便推开房门进来上菜。
这家清风客栈也算名店,里面的小二服务周到经验十足,眼见得雅间里面一片沉默,更兼名青衫丑怪男子跪在地上朝着那看似十分温和的俊美公子不停地磕头,即使心里有些纳罕,却也不会表现出来,轻手轻脚放下盘盘热气腾腾的菜肴,便行礼退下了。
杨轩却不急着用膳,只拿起茶盏,慢条斯理地啜饮一口。
他不动筷,谁敢抢先?
众人片沉默之中,只听得陈大夫将额头磕在地面的一声声闷响。
陈大夫平日里除专心照顾他那些奇怪的药草,为人还算不错,人缘还是可以的。一直沉默着的朱夏,自从和杨轩行汇合之后,便直异常安静。眼下见得陈大夫如此,他素日与之交情不错,忍不住也跪下来:“主子饶恕他吧,都是属下的错……”
陈大夫见他如此,额上的汗珠都快要出来。这个小祖宗哎,看不出他们主子在发火么,偏偏自己跑出来做什么?
杨轩面上仍旧挂着淡淡笑意,“哦?你做错了什么?”
“属下……属下……”朱夏咬牙,“属下先前被夏将军派去增援,却没有及时赶到,是属下办事不力的……失职!”
杨轩放下茶盏,摇头笑道:“你忠心耿耿,何错之有。再说,你不也正好接应了么?如果不是你带着黑骑卫恰好赶到玉盏楼门前,那个时侯在法术失效的情况下,必定无法全身而退。” “不如说,你是立下了大功呢。”
朱夏一怔,没有料到主子竟然非但不责骂,反而对他大为嘉奖。察言观色,王爷确实没有任何不悦的神色。那情真意切的赞赏,令朱夏忍不住有些受宠若惊的惶恐,低头道:“……这是属下应作的,当不起主子的夸。”
“嗯。”杨轩望眼桌上的菜色,指着其中几个碗盘,对着朱夏道:“这几道,拿到天字七号房去吧。”
朱夏尽管一路奔波早已饥肠辘辘,此时此刻却也不敢违抗,连忙磕头谢恩之后,轻手轻脚拿起旁边备下的一个大托盘,将那几样菜肴放了上去,却不禁又是一愣,银耳莲子羹、杏仁百花甜豆腐、鱼肝烹鲜汤、乳鸽蛋花粥,还有碟新鲜的梅子,当然在王府不是什么稀罕物,但是在这个桌子上,也算得上是最为营养合口的菜色之一。
杨轩却忽然问道:“陈大夫,你看,这些可以么?”
跪在地上满头冷汗的子连忙笑道:“自然是可以的。公子吃些是最好的,没有问题。”
公子?……是玉冥?
朱夏还在发愣,却听陈大夫咳嗽一声,他才醒觉,端起托盘,不安地瞥了陈大夫一眼,推门走了出去。
众人还在沉默,个稚嫩的声音打破静寂:“白姨,嫣儿也想吃梅子和甜豆腐。”
侍女白玲面色有些尴尬,“嫣儿小姐……”
“没有了么?”高慧琴将身子稍稍靠近些杨轩,低声问道:“相……相公,嫣儿也想吃……”
“启禀慧琴夫人,属下问过。”朱寒恭敬道:“现在这个时节,新鲜梅子都是从南方快马疾驰运送过来,算是有价无市。家店只余下这些了,再无其他。嫣儿小姐若是想吃甜豆腐,属下就去让他们再做一份。”
嫣儿扁扁一嘴,扭着小身子,高慧琴将搂在怀中哄劝阵,低声问道:“那……朱寒,能不能问问……问问玉公子……”
陈大夫连忙将头再度磕在地面,叠声道:“属下该死,朱夏也是一片拳拳之心,担忧马车疾驰会令慧琴夫人和嫣儿小姐不适,因而放慢车速,令主子和玉公子久等,玉公子体质虚弱却是属下考虑不周,求主子饶恕属下一时疏忽!”
高慧琴一下子愣住了。
原来,这一路上对自己的不闻不问,席间的特殊安排,特别允许那个叫做玉冥的少年在房间用餐,都是在惩罚自己一行人让他久等,在疼惜他的身体?
委屈夹杂着股热浪涌入了眼眶,沉默。
女儿似乎也察觉气氛不对,小小的身体安静了下来,缩在的怀中揪着的衣襟,小声道:“娘,我饿了……”
杨轩却端坐座上,一言不发,只望着门口,朱夏带着托盘返回,恭敬地半跪下来:“主子。”
“他怎么样了?”杨轩问道。
“绯秋伺候着,玉公子现在开始用膳。”朱夏低头答道。
杨轩手指轻轻敲击了一下桌面,才颔首:“都起来吧。”
朱夏察觉到身边陈大夫有些踉跄,不着痕迹扶了他一把。
杨轩拿起碗筷,环顾四周,微微笑起来:“怎么了,都不饿?”
众人哪里是不饿,见他这么一说,慌忙谢过主子恩典,其实都是饿死鬼一般,却不得不克制着自己不要在主子面前过于放肆,文静地吃喝起来。
高慧琴哪里觉察不出,若果不是陈大夫挺身而出又是磕头又是赔罪,那人的怒火不定怎么发泄出来。他向来还算疼爱嫣儿,却为了那个少年,宁可让女儿饿着肚子。
她的手腕有些微微地颤抖,夹起筷子放进嘴里,却食不知味。
明明确实肚子饿……
注意到她表情有些不对,陈大夫暗自叹了一气。
王爷主子对那个少年确实有些过头了,好歹慧琴夫人是王府内唯个有所出的侧室,嫣儿小姐也是聪慧讨喜,向来母子二人地位很高。但是只为那少年的身体不适,恰好他们来得慢些,便将这些不管不顾地算到他们头上,似乎着实有不那么寻常。
这分明是迁怒啊。
而迁怒的王爷,是因为捧在手心里的少年被他们以若有若无的态度蔑视,所以才生气的。
若不是那个玉公子可以进食,不准他们要在这里,陪着饿多久肚子。
同样的恍然大悟,此刻也搅得朱夏有些心神不宁。
只是不像他人对于玉冥受宠原因的懵懂,他似乎更为接近事情的真相。
那个叫做玉冥的小子,他先前在玉盏楼的时候,分明听见王爷喊他“师父”。
而那场李代桃僵的精彩术法,他赶到的时候有幸目睹后续。
这个玉冥,绝对不是表面上看起来那么简单。
光是他从那些人手里救王爷主子命,便算是十分了不得的大功
不……绝对不是普通的娈宠。
……
众人各怀心事,杨轩恍如不知,泰然自若姿态优雅,还有心思谈笑,嫣儿虎着的小脸,不一会儿便被逗得格格笑了起来。
第三章 离开(下)
陈大夫将手指从细瘦的手腕上移开,沉吟片刻。
杨轩问道:“如何?”
“嗯……回禀主子,玉公子如今已有了三个月身孕,”他小心地斟词酌句,“不宜受惊劳累,不宜颠簸劳顿,要小心将养,饮食方面也要注意些。不要饿着,也不能过量。”
他自然记得约莫两个月前位公子爷跟他讨了一包什么药。现在看情形,估计王爷也是知道,估摸着情势,那应该是主子的种。只不过,一般人家可以顺理成章开开心心的喜事,在这个邹王爷面前,并不能等闲看待。
如果他没有记错,之前,任何有身孕的姬妾,都只有落得被迫将胎儿打掉的下场,要不然,就是将小孩大人一并处理掉,主子在方面出乎意料地冷血无情,子嗣对于他来,似乎是多余的累赘。
唯一能够顺利产下孩子的,似乎到现在为止,只有慧琴夫人人而已,因而地位也十分非同小可。
还在小心窥伺主子脸色的当儿,床上那位小主子,却拈颗梅子放入嘴里,意态看起来十分悠闲自在。
酸酸甜甜的汁水瞬间溢满口中,舌尖一下子满足地卷曲起来。徐道子眯起眼睛,他最近开始嗜酸,也真亏五郎知道他的口味,就送来那么一碟子好东西,吃得他十分高兴。
耳朵听见位陈大夫小心翼翼的一番话,徐道子忽然像是想起什么似的,一下子从半靠着的床头坐起来,问道:“陈大夫,你知道狐族族人是如何,嗯,将胎儿弄走的么?”
此言一出,满室寂静。
杨轩也沉默下来,黑沉沉的目光望着陈大夫,他心里咯噔一跳,情不自禁擦擦汗,看也不敢看主子,只讷讷道:“这个……”
想了想,硬着头皮猜测主子应该是允许个孩子存在的。大胆地揣摩了番上意,陈大夫轻声道:“毕竟……已经是三个月的胎儿,开始稳定成型。啊,属下是以凡人的角度,这个,来考虑。这时候若是以强硬手段将胎儿流掉,对母体也是有风险的……”
“如果、药物没有作用的话,那个,属下实在是……”
“既然你什么也不知道,你什么也不清楚,没事的话,就下去吧。”杨轩悠悠开口,听得陈大夫额头上冷汗开始滚落。
他如蒙大赦地施礼,连忙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双脚后退,轻手轻脚掩上门,心里险些叫娘。
这么险恶的气氛……这两人,到底……
门是关上,气氛却丝毫没有好转。
徐道子拈起最后粒梅子正要送入口中,想想,问道:“五郎,你要么?”
杨轩抬起眼睛,盯着那纤白指尖上颜色鲜艳的梅子,新鲜欲滴,红色的汁液从雪白的指头将落未落的样子。
“不要么?”徐道子毫不在意他的视线,嘟囔一句“最后一个哟”,很干脆地送入口中。
杨轩忽地站起身来,直直地盯着徐道子的面孔,走近了一步。
“诶?”徐道子眼望的对方高大身躯投射下来的阴影将坐在床上的自己完全遮蔽,将本来有些瘫软下来的身体再度坐直,饱足的肚子里,同样饱足的小家伙兴奋地踢动了一下,他一怔,低头将手覆了上去。
杨轩望着他,“你——”
徐道子才抬头看他,语气似乎很轻快:“嗯?”
静默。
徐道子望着渐渐靠近的年轻男子俊美无俦的面容,迷惑地侧头。
杨轩低声道:“我……”
似乎单调的字眼,以震动着心弦的声音从他口中吐出的时候,夹暧昧莫名的诡秘氛围,仿佛要将徐道子包裹起来。他像是感应到什么,身体微微往后面缩缩。
就在这时候。
“公子,追加的莲子羹送来了哟。”带着轻快的口吻,手里端着个汤盅的侍绯秋推门进来,一下子将房间内奇异的氛围破坏无余。
杨轩将到半截的话咽下去,站直了身体。
似乎在看清情势之后意识到自己好像是无意间做不得的事,绯秋吓得脸色都有发白,手里的汤盅都发出格格的碰撞声,呆愣片刻,一下子跪下来:“奴婢该死!见过王……见过主子!” 杨轩看也不看,站了一会儿,便回首瞥了一眼徐道子。
徐道子却对着绯秋皱眉道:“你做了什么?好好的跪什么?起来。”
虽然现在小公子才是顶头上司,但是真正的主子依旧是眼前个深沉晦涩的俊美王爷,绯秋一言不发,只能咬着下唇哀求地望着玉公子,却一个字都不敢说。
杨轩走出房间,在经过绯秋的时候,留下一句“我明天再过来看你”,便将房门关上了。
绯秋自然没有傻到以为那是对自己的话,只能傻乎乎望着自家个小公子,一时间不知道怎么办。
“人都走了,还跪?”徐道子将双腿交叠起来,毫不在乎地道:“把莲子羹拿过来。”
呆子也看出来刚才王爷心情十分恶劣,绯秋之前也伺候过些自认为得宠的主子,但是,即使是在王府内院呼风唤雨的厉害人物,只要王爷稍有些外露的负面情绪,不管是多么恃宠而骄,不管是如何美貌高才,都忙着讨好还来不及,怎么会像这个玉公子这样,非但没有贴过去对王爷使尽温柔手段,反而还不理不睬?
这样子,立场不就相反了么?
该不会自己这次,跟了一个不妙的主子了吧……
心里虽然有些惴惴,但是来自玉冥的吩咐,她还是不敢违抗的。连忙站起身来,将莲子羹端到他的眼前。
徐道子拿着新鲜出炉的甜品,拿起勺子尝了一口。家清风客栈的招牌便是碗鲜香清甜的莲子羹,每每供不应求。他手上那份,也是绯秋他们好不容易在厨房内插队拿到手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