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狐之歌 第二部 问情钟州 上————枕戈

作者:枕戈  录入:01-19

  抿着嘴唇,莲子微微的苦涩和家店特有的香料融合成股十分奇特的味道,断然不是一般的做法。

  徐道子咽下口中甜羹,不禁摇头笑起来,这个香料的做法,没有想到,隔了那么许久,还流传下来呢……

  当年他还那么小,也是第一次吃到么好吃的莲子羹,险些要将舌头都吞下肚子。只不过带着他的那人银两少的可怜,七拼八凑,也就刚好能买一小盅。那人将大半部分都分到他的碗里,自己留下了那么一点,却也吃得眉开眼笑,活像那是什么珍馐佳肴一样……。

  后来,他带着当时还只有三岁的五郎来这里,也一碗莲子羹,师徒二人一人一点,吃得异常开心。后来他才知道,原来五郎孩子虽不嗜甜,却十分喜欢这个莲子羹的味道。甜而不腻,香而不浓,他最后将自己的全部给五郎,那小子还一直嚷嚷着,“师父,好少,还要一碗,再来一碗”。

  他囊中羞涩,却也不愿运用神通赚取不义之财。他已经是化外之人,没有银两傍身其实并不打紧。但是他却忘,五郎还在稚龄,是万万不能挨饿受冻,万万不能缺衣少食的。

  ……

  徐道子忽然从床上起身,回头望着绯秋:“厨房还能再做一碗么?”

  绯秋一怔,才明白他指的是碗莲子羹,连忙躬身道:“这是今天最后一份了……公子若还想吃,明奴婢早早过去厨房,给公子多带几份?”

  徐道子摇头,弯下身子穿鞋,绯秋连忙过去接手:“公子,奴婢服侍您。

  “小事,我又不是废人。”徐道子轻轻拂开的手,绯秋有些惊愕,抬头看过去,却望见双清澈犹如黑曜石般的眸子,荡漾着浅浅的笑意注视着自己。

  “谢谢你了,绯秋。”

  悦耳的少年嗓音像春风拂过耳侧,第一次,感觉到来自主子……不,玉公子不同于那些人……来自玉公子的……善意,谢意。

  的确,为了小小一碗东西,在厨房饿着肚子站很久,王爷行人又隐瞒身份,任何特权也用不了。只能按照一般人的做法,在厨房外面干等着,明明已经饿得都有些发晕,却也只能闻着香味吞着口水等待着。

  本来觉得是奴婢应该做的份内事,被那么……

  什么话是真诚,什么话是虚伪,她当然分得出来。

  面孔禁不住有些发热,绯秋一时不知道该作何反应。

  头上一沉,一只手在上面拍拍,绯秋不禁羞恼道:“小公子!”

  徐道子哈哈笑起来,冲她眨眨眼,“别装老成,小小姑娘家,这个时辰,填饱了肚子就该去睡。”

  小女孩儿啊,呵呵。

  他手里捧着莲子羹,在走廊里穿行。

  虽然巫力所剩无几,但是些许感应能力还是有的。他直接走到扇房门前,也不敲门,便伸手一推。

  脚步在门口顿了顿,徐道子直接走了进去。

  第眼便望见扇屏风,其上绘有寒梅傲雪,那嫣红和大片刺目的白色,下子便望见后面晃动的人影。

  徐道子丝毫不避讳,直接绕过屏风。

  慢条斯理地拉上衣襟,杨轩回头看去,少年眨巴着双大眼睛,盯着他的身体,从上面开始扫视到脚尖。

  杨轩风月场上多么浑厚修为,自然不会在意,索性还将领口轻轻拉开,问道:“男要接着看么?”

  微凉的夜风从窗外吹拂进来,徐道子将莲子羹放在桌上,走上前来伸手把住他的脸,正色道:“五郎!谁告诉你可以这样乱七八糟的?”

  杨轩本来有些气恼又有些惊愕的情绪,一下子被这个举动将情绪搅得浑浊了起来,他好笑地伸手握住徐道子的手腕,对方却很干脆地松开他的脸,之后略显粗暴地将他的衣服扣紧。

  徐道子再自然不过地牵起杨轩的手,将他拉到窗前的桌子旁边坐下。

  杨轩不知为何心里动,便任由他,顺从地坐下来。

  徐道子神秘地笑起来,将桌子上的碗盖轻轻揭开:“五郎,你看。”

  杨轩望去,琥珀色的半透明甜羹,散发着清甜的莲子香气,烛火下,和那人微笑的面庞交相辉映,隐隐约约将他带入另一个属于记忆中的怀念场景。

  “你记得吗?”徐道子笑问。

  “呵呵,莲子羹。”杨轩也情不自禁笑起来,“师父,真是一如既往地小气,看看,就这么一碗,就不舍得让人多拿一份?”

  “没了,时辰已到,人家不干。”徐道子摊手,“一碗就不错,现在还有些热气,你吃不吃?”

  杨轩拿起勺子,器皿边缘的地方,赫然是被挖了一勺子的缺口:“你偷吃?”

  毫不客气地望着他,徐道子站起身来,“没吃完就不错。你到底吃不吃?”

  杨轩轻轻笑了几声,摇摇头,眼睛却穿过徐道子的身影,望向窗外暗色的虚空,轻轻道:“不……我不爱吃甜的。莲子羹……也不爱吃。”

  那一瞬间掠过他面颊的阴霾,徐道子看在眼中,不禁走近他身边,“五郎,……”

  “你爱吃的话,拿回去吃吧。”杨轩将盖子盖上,“晚了,睡吧,明天还要赶路。”

  无疑是无言的逐客令,可惜徐道子从来不吃这一套,他将杨轩拉住,“五郎,你真的不吃?”

  “不吃。”杨轩拍拍他的肩膀,“回去睡吧。”

  徐道子定定看着他,漆黑明亮的眸子,烛火在其中闪动,须臾的静寂,几乎杨轩就要以为他就这么转身离开的时候,徐道子却轻声问道:“五郎……你是不是,根本就不希望我回来?”

  杨轩静默片刻,笑:“为什么这么问?”

  “原来不是这样的。”徐道子探究的眼神注视着他,将他的手握在手心,却挫败地发觉,那修长温热的手指甚至也不是他那双小巧的手掌能够包容的。

  疏离的姿态,似是而非的容颜。还是那个心意跟在他身后,稚嫩的童音不停呼唤着“师父、师父”的孩子么?

  “师父。”

  已经是成熟子的嗓音低沉而又稳重,徐道子开始有些恍惚。

  杨轩任他握着,却轻笑起来,似乎觉得他的问题新鲜而又有趣,“你知道过了多少年?”

  徐道子讷讷道:“15年……”

  “你还记得啊——。”对方口气很意外。

  “不过……修真无日月。”杨轩很是解地笑起来,“15年其实不算什么。但是,你有没有想过,对于世俗凡人,——特别是一个孩子来,15年,可以改变的事情有多少?”

  “——”

  “回去睡吧。”杨轩将那碗莲子羹端起来,放到他的手里,将他带到门口,又将话重复了一遍:“明天还要赶路。你的身体还是多多休息的好,这么大人,也不希望我老是重复这些吧?”

  徐道子瞬间面颊发热起来:“我……”

  就在这时,门扉响了两声,之后,略微有些含羞带怯的声音响起:“相公……是妾身。”

  杨轩打开门扉,亭亭玉立的子端着汤盅站在门外,就在看见他的那一瞬间,面容宛如发光般,绽开喜悦的笑容。

  徐道子再傻,也知道他实在不该再待下去。

  朝着望见他之后多少显得有些不自然的高慧琴轻轻颔首,他手里捧着莲子羹,走了出去。

  房门阖上的那刻,徐道子回头,但是,五郎再也没有往他边看过一眼。

  “啪”的一声,徐道子还是不轻不重地唬了一跳。

  他的胆子似乎变小了?

  徐道子暗自嘀咕起来。

  否则,只是关门的声音,不至于让他这么害怕,就好像是失去什么从前直没有意识到的重要东西一样……。

  第四章 钟州(上)

  颠簸足足有十来日,从元洛都城的地界离开之后路北上,尽管在元洛边,天气恰好入秋,但是越往北走,气温便降得越低。

  北地钟州,距离都城元洛大约有数百里地,但是其间地形复杂,需要穿山越岭,还得渡过两条江河,因此尽管邹王府行算是轻车简便,驾轻就熟,还是耗费些许时间。

  从秉阳出发,其间过几个小城,之后便直走山路。

  和最后一行人汇合之后,整体速度明显慢了下来。似乎根本不担心有追兵尾随其后,杨轩不愠不火,整个队伍自然也是不愠不火。

  此刻在蜿蜒的山路上,约莫有百来人的骑兵队伍中,护送着三辆马车向前行进。

  第一辆马车最为庞大,是上等雷铁木制造的车厢,等闲兵器都难以突破,上面坐着的是众首领人物,杨轩自然也在上面。其余的,便是最后过来汇合的夏长野,王府总管厉照,有幸沾光起坐的,还有相貌猥琐丑怪的陈大夫,以及与夏长野同行而来的身份莫测的青衫人。

  最后一辆马车是照顾身体远远没有男人们壮实的女眷们,车子不大,也没有什么特殊之处,只能防震效果还可以,就是这样,里面坐着的侍女们还是苦不堪言。

  中间的马车亦是雷铁木制的车厢,只是没有第一辆那么招眼,中等大小,可以坐个五六人。但里面的陈设却堪称是整个车队内最为舒适的,绵软的垫子和舒适的毯子铺一层又一层,香炉内淡淡的清甜味道是皇室独有的贺末族贡品,小巧的几子上,精致的小巧心可以随意取用。

  徐道子半躺在柔软有如云朵的毯子上,一边撩着帘子望着窗外的山景,一边拈着芝麻糯米糕送入口中。

  迥异于他的悠闲自在,车厢内的气氛其实有些沉冷。

  刚上车时精力十足要这要那的小姑娘,路颠簸下来已经累的筋疲力尽,终于在侍白玲的怀中呼呼大睡,看来雷打也醒不来。

  路上令人窒息般的沉默,也随着那唯能笑能闹的孩子的沉寂,再次降临这个车厢。徐道子定力高深,不自在的沉默正好给他暗自修习巫力心法的机会。

  十来日,徐道子惊讶地发觉,筋脉内由于上次巫力的透支,竟似乎产生和以前不一样的现象。在他的“前生”,由于筋脉早已打通,修为也早就迈入先之境,因此早就遗忘凡人修炼的步骤和苦恼。而在成为“玉冥”之后,他才吃足了先天不足的苦头。

  且不说是九阴真元传承者,孤阴不生孤阳不长,因此从小筋脉细小身体残弱。后来又被不知名的人强行扭曲筋脉,导致这个身体有早夭的趋势,尽管被玉冬和落霞从小小心翼翼照顾得不错,但是那仅有的底子也被折腾得差不多了。

  而他在两个月辛辛苦苦攒起来的成果,也在那场借命术中去了十之八九。更不用说,利用张远之满月时分就难以遏制欲望的弱点,投其所好地以身伺虎,却被对方将九阴真元内的真元之力一下子激发了起来,吸走现有的大部分。

  修道者,修的是地正气,修的是人体内部奥妙难测的小宇宙。而练巫者,则走的是另一个进度更快的捷径,因此也凶险了许多。

  就他所知的那些练巫的心法,都是通过萃取他人的生命元气,或是其余些五花八门的手段,强行掠夺他人的修为占为己有。也就是为什么在片大陆之上,练巫者十分神秘莫测的缘故。他们一旦暴露真身,总逃不来自那些修真者的追杀,而且是以光明正大的正义的名头。

  而妖族向来行踪飘忽,在各国更是人数稀少,属于比较稀有罕见的物种。他们般手段歹毒阴险,为正道所不齿,更重要的是,妖族几乎都是练巫者,因此般出身正派的那些修真,都是一旦发现妖族就是杀无赦的劲头。像顾十九那样非但不痛下杀手反而尽心维护的可谓是少见至极。   仅仅是由于落霞的缘故么……?

  ——撇开这个不说,顾十九和夏长野到底是怎么逃离太师府的?而顾十九,当初到底为什么,故意和他并被抓进去的呢?按理来说应该和他在一起的阿筑,又去了什么地方?

  ……

  徐道子漫不经心地抚摸着膝盖上趴伏着的只看似小猫咪的动物,今天阳光还是不错的,那只毛皮金黄的小东西眯起双眼睛懒洋洋地在他身上打盹,看起来十分惬意。

  ……而自己的身体,是不是在潜移默化中,出了什么诡异的问题?

  徐道子慢吞吞地咀嚼着糖糕,咕嘟一声咽下去,又拿起茶水喝了好几口。

  从同车的几个女子怪异的眼神中,可以知道徐道子惊人的食量吓到了不少人。

  矛盾地盯着只余下一块糕的盘子,徐道子悄悄伸手抚了片刻肚子,里面的小东西似乎很是满意他暴饮暴食的行径,满足地轻轻动弹了一下,徐道子几乎可以想象到吃饱喝足之后,这个小东西幸福地伸着懒腰,准备甜甜睡去的样子。

  他的心似乎有些柔软了下来,但是身体却并不因为心情的放松而给他幸福的饱足感。

  ……还是好饿……

  徐道子又咽了一口茶,微微叹气。

  越是修习巫术心法,就越是饥饿。出了太师府之后,这个现象猝然鲜明了起来。

  他修习的心法,来源于从前在碧云山上处洞福地里偶然获得的典籍,并没有什么名字,但是里面叙述的内容,和徐道子修习的仙云门的心法却有相辅相成的作用。徐道子那时已经是元婴后期,却总有一面望不见的障壁和瓶颈,阻止他迈入下一个阶段。

  那本册子枯槁泛黄,封面早已被人撕去,里面的内容也残缺不全。只是光是仅仅余下的那内容,也看得他茅塞顿开,心动不已。

  练巫一直以来,是正道中人所极度不耻的,称为歪门邪道、邪门外道,但是在徐道子看来,之所以正道对于巫术如此仇视,不外乎有三个原因,第一,进境极其迅速,道心非常不稳定,越是强悍的功力,走火入魔的风险就越高。第二,巫术几乎是为妖族的体质量身定做,按照那些正道的法,非族类,其心必异。因此为修真界所不容。第三,也就是正道最为不耻的,便是练巫往往要通过攫取他人的修为作为自己的战利品,来提升自己的功力。这,不啻于冒下之大不韪,也是正道们高举正义的旗子要斩妖除魔的重要凭据。

  徐道子自然没有丧心病狂到为功力的进境而牺牲他人的地步。但是那个册子上记载的练巫心法,却为他打开通往另一个世界的窗口,让他明白,原来还有这样种练巫的心法,不用去掠夺他人的成果,而是像修真一样,只要懂得另一个汲取地元气的方法,那么,就可以得到像是练巫一样势如破竹的进度。

  对于他来说,并不在乎什么门第之见。他心意修道,只要对他有所裨益,又不会祸及他人,那么,多练些东西,和自己所固有的心法相辅相成,又有何不可?

  只是他们仙云门是修真中的正道,修的是人合的大神通。那代代流传下来的仙云门的心法都是口耳相传,轻易不会对外泄露只言片语。徐道子身在其中,自然明白那个心法对于修习道法有多么巨大的好处,纵观迦炎洲整个修真界,仙云门人数最为稀少,门徒最为神秘,但是,只有少数人知道,仙云门前十代弟子,几乎都证得大道,成仙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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