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慎言没有被它打倒,因为它缠住了他的脖子。
高空悬挂不是一件好玩的事,尤其当你全身的重量都在靠脖子支撑的时候。萧慎言被吊到了电线杆上,唯一能让他欣慰
的,就是他终於知道路灯为什麽不亮了,因为勒住他的是一根断了的电线。
无法呼救,萧慎言像溺水的人般在空中划动著四肢。师从恩没有回头看他,易向行也分身乏术,他知道自己死定了。雨
点落了下来,就像在为他的第二次生命终结哭泣。
「是你把阿莽变成了石头。」易向行挥动剑柄,没什麽技巧地砍向面前的人。
二十岁左右的年纪,称这个家伙为男人似乎有些为时过早,他顶多只能算是个大男生。
秀气、瘦弱,却有著致命的杀伤力。
易向行不知道他是哪路妖怪,也不在乎他是哪路妖怪。他在乎的是这个人杀了阿莽,让他失去了线索,找不回妹妹的身
体,断了易向心的活路。那是他唯一的妹妹,他这辈子最重视的人。
这个家伙不能原谅!
灵活地避开剑锋,那男生像条在水中自由游弋的鱼,易向行则是笨拙的渔夫,怎样都抓不住他。剑身虽偶尔会砍中他的
手臂,但除了轻脆的撞击,根本造不成损害。不过易向行坚信每样东西都有弱点,他要做的就是挑最脆弱的部分下手,
比如那人的脖子。
「你不是萧家人。」像是厌烦了这种无意义的争斗,男生得出结论,然後抬手一挥,硬生生地撞飞了易向行手中的剑:
「走吧!这里的事与你无关!」
「你的目标是萧家人?」
看着钝剑跌落在不远处。易向行站直身体,想逃却又担心眼前人会去追杀萧慎言。本来萧慎言是死是活也不关他的事,
但向心的事情还没有解决,萧慎言是唯一一个知晓内里乾坤的人,易向行必须保住他以防万一。
雨水成行成列,很快形成了强大的雨幕。
见男生不回答,易向行又问:「你伤害师从恩,就是想证明萧慎言是不是萧家人?」
雨声几乎盖去他的声音,但并没有妨碍男生的听觉。易向行看到他的动作滞了滞。
「萧家人欠你什麽?他们伤害过你吗?」易向行打开话题,暗中寻找反击的机会。
男生终於回应了,声音有些忧伤却强悍:「我是妖,生来就与萧家人势不两立。」
「他们用镇魂钉困住了你对吗?你被困住了多久?百年?千年?你一定恨死他们了。」
易向行一边说,一边慢慢靠近自己的剑。
「应该是吧!」男生抬起头,迎著雨水,看向天空,笑了。「我恨萧家人,就像萧家人恨我一样。」
机会来了,易向行捡起剑,以最快的速度冲向那男生。他要一剑砍下他的脑袋。
「长明!」
身後突然传来一声女人的呼唤,有人在向男生示警。易向行没有受她影响,精准无比地将剑砍在了预想的位置。
锵!
易向行只觉虎口一麻,长剑再次脱手。
「你的剑伤不到我。」
男生转过头,不急不缓地摸了摸自己的脖子。那里没有丝毫的伤痕,易向行砍下的一剑就像给他做了做按摩。
败局己定,易向行後退了两步,不动声色地瞟了瞟四周。打不赢就要跑,他的字典里还没有乖乖认命那一套。
「为什麽你们都喜欢暗算?」男生提出疑问。态度是意外的诚恳。
「对付非常事物就要用非常手段。」
黑暗已经将能见度降到了最低,雨水还在不遗馀力地模糊易向行的双眼。他想知道就这麽跳入路边的草丛中,逃脱的机
会有多大。
「易向行!」
师从恩突然跑了回来,易向行暗叫不好。他一个人也许还有机会脱身,带上她就毫无胜算了。
顾不得敌人,易向行大声质问:「你回来干什麽?」
「我不能把你丢在这里!」风雨中,师从恩挺起胸膛,对著那个危险的男生大声喊道:「不管你是谁,想杀我就杀吧!
不要连累其他人!我跟他们一点也不熟悉,他们是无辜的!」
师从恩大无畏的精神让易向行对她刮目相看,只是这种精神放在当下,简直就是有勇无谋。
「他要杀的是萧家人,不是你!」易向行全身无力。
「什麽?」
天空划过一道闪电,照亮了漆黑的道路,易向行发现男生正在抬头注视著什麽,敏感地追寻著他的视线,结果发现被吊
在半空中的萧慎言。他已经没有任何动静了,只是吊在那里,风雨飘摇。
「天呐!天呐!」
看到这一幕,师从恩崩溃了,放声痛哭,为萧慎言逝去的生命,也为自己未知的命运。
易向行搂住软瘫在地的她,脑子里同样一片空白。
彷佛忘了易向行和师从恩的存在,男生怔怔地望著萧慎言的尸体。黯然自语道:「死了吗?」
再不逃就来不及了,易向行趁机对师从恩说:「快跑!」
师从恩还在恍惚中,听到指令反射性地迈动双腿,僵硬程度可想而知。没跑两步,她就跌倒在地,还扭伤了脚踩。易向
行牙关一咬,乾脆把她扛在肩上,一路狂奔,他不敢回头,怕一回头速度就慢了,会逃不过追杀。
大雨劈头盖脸,打在皮肤上生疼生疼。师从恩就像一块吸了水的棉絮,压在易向行的肩上,越来越沉。
「放我下来,我可以……」
「闭嘴!」
易向行没想逞英雄,他知道背著师从恩一定跑不快,但他不能放下她。在他内心深处,他清楚的知道:如果走运的话,
那只妖怪可能不会杀他们;如果不走运的话,他跑再快也没有用。既然如此,他又何必去做一个丢弃同伴的坏人?
身後没有异常,就在易向行以为他们也许逃得过的时候,一个瘦小的身影从黑暗中走了出来。
「猫仔?」易向行喘著气,望著这个不该出现在这里的小孩。
大雨中传来猫仔硬邦邦的声音:「他们杀了萧慎言!」
听这语气,易向行不由心头一惊:「向心?你想干什麽!」
没有理会他的话,猫仔像只脱笼的兔子,一下子越过他,直奔萧慎言的方向。
「不要过去!」
易向行心急如焚,立刻放下师从恩,追了上去。
小孩子腿短,就算跑得再快也比不上大人,不一会儿,易向行就成功抓住了他的小胳膊。他粗鲁地摘下他拇指上的锁魂
戒指,套到自己的尾指上。
「向心!」
看著妹妹的背影,易向行急得脸都绿了。他虽然知道妹妹并不好斗,但萧慎言的死就摆在面前,向来重情谊的她绝不可
能坐视不理。
变成灵体後,她的能力又直线上升,想要挑战妖孽并不是不可能。
「不准过去!」捉住妹妹的手腕,易向行端出了兄长的威严。
易向心说了什麽,但没有猫仔的帮助,她的声音根本侍不到易向行的耳朵里。易向行管不了那麽多,乾脆强行带她离开
。
出乎他意料的是,向来听话的妹妹居然用力推开了他。
易向心洁白的身影就像黑夜中的一盎明灯,散发出柔和的光芒。易向行看见她捡起自己的剑,然後猛地抛了出去。
「那把剑……」易向行想提醒妹妹那把剑伤不了妖怪,却发现她的目标并不是他。
长剑在空中划出优美的弧度,直飞萧慎言的方向,眨眼间便砍断了吊住他的黑色电线。
萧慎言庞大的身躯直坠地面,发出一声沉闷的声响。也许是血浓於水,向来不问世事的猫仔看到这一幕,居然直奔亲人
而去。易向心赶紧追在他的後面,无奈的易向行只能跟了上去,紧随其後的还有师从恩。
萧慎言躺在地上,悄无声息。雨水打在他身上,和落在地上没有区别。
猫仔怔怔地看著,并不明白生死的差异,只是对舅舅一动不动的样子觉得好奇。而孩子对好奇的最直接反应,就是模仿
。猫仔学着萧慎言的样子,面朝下趴在地上,然後静静地等待著,就像在等待舅舅苏醒一样。
这样的反应,看得人心酸无比。师从恩最先忍不住,捂著嘴痛哭出来。
易向心也很想和她一样,可惜鬼魂根本流不出眼泪。
易向行受不了这样的沉重,蹲下身将萧慎言脖子上绕著的电线扯了下来。
电线勒过的地方已经出现了一道深深的痕迹,在白色的皮肤上格外显眼。即使是光线不佳的现在,也可以清晰的看见。
身为医生的师从恩下意识地跪在萧慎言的身旁,探了探他的颈动脉,然後把他的身体翻了过来。
易向心不想再看朋友枉死的惨状,於是转头避开。
这时,她看见不远处的那两个人影。是了,就是他们取走了萧慎言的性命。
易向心真不明白,到底是什麽仇恨让眼前的两个人如此残忍。
那个秀气的男生她不认识,但男生边上站著的人……不,她已经不是人了。她与易向心一样,都是灵体。死灵忠实地保
持了她死时的模样,穿著深绿色的运动衫,牛仔长裙,还有一张皱如核桃的脸。
「你是查小丹对吧?」易向心见过她的照片,确切的说是她的尸体照片。「你为什麽要杀我朋友?他一直在调查你的死
因,想为你伸张正义。你为什麽要狠心杀死他?」
查小丹脸上杂乱的乾纹加深了,看得出来,易向心的责斥令她感到不安。站在她身旁的男生不动声色地握住了她的手,
无声地给予安慰。
「他从来没有伤害过你们,为什麽要这麽对他?!他还有个外甥需要照顾,他……」回头指著猫仔,易向心义愤填唐,
「那个孩子才十岁,你们夺走了他唯一的亲人!为什麽?!
为什麽?!」
没有猫仔传话,易向行听不见妹妹在说什麽,但身为妖怪的男生却可以。
他像在询问,又像是自言自语地说:「外甥?那也算是半个萧家人对吧?」
「长明。」查小丹望著他,小心翼冀地提醒说:「他只是个孩子。」
「我发过誓的,要杀光萧家所有人。」他的语调平静,却带著不容改变的决心。
意识到自己说了不该说的,易向心立刻转身对哥哥挥手大喊:「哥,快带猫仔离开这里!快!」
易向行仍然听不见她的声音,见她着急的模样,不由乱了阵脚:「你说什麽?!我听不见!」
来不及了,易向心注意到男生已经有了动作。
不能让他伤到猫仔,易向心立即集中精神,将全身的寒气聚集起来,白霜从她的肩膀一直凝结到手腕,漫天的雨点突然
变成了尖锐的冰棱,密密地砸在男生的身上。可惜的是,冰棱无法穿透他石头一样的身体,甚至没办法将他砸晕。
易向心加大了力度,她要在那人伤窖猫仔之前把他冻成冰块。
「呃——」
易向心没能如愿,因为查小丹揪住了她的头发,制止了她的行动。易向心没办法冰冻一只鬼魂,只好用最原始的方法还
手。
「你居然让他去杀一个十岁的孩子,你疯了吗?!」同样揪住查小丹的头发,易向心咬牙切齿。
「你不知道萧家人让长明遭受了什麽,杀光他们是理所当然的!」
「萧家人,萧家人……萧家现在都没有人了!萧慎言早就死过一回,猫仔甚至不姓萧!
伤害那只妖怪的人早就死光了!」
争吵还在继续,她们互相勒住对方的脖子,却又无法将对方掐昏或掐死。
「那又怎麽样?只要那个孩子体内还流著萧家的血……」
「天啊!他还只是个孩子!」
「长明当年也只是个孩子!他们骗了他,把在囚禁在黑暗的地底,四百年,整整四百年!你能想像那种痛苦吗?」
「什麽痛苦都不能成为伤害一个无辜孩子的理由!」
一个过肩摔将查小丹摔在地上,易向心反剪她的双手,用膝盖用力压住她的後背,本以为这样可以彻底制住她,谁知她
的身体竟然迅速沉入了地表。下一秒,有人拍了拍易向心的肩膀,当她回过头,一记直拳狠狠将她打翻在地。
面孔狰狞的查小丹凑了上来,易向心奋力反抗,被她一口咬住了手腕。虽然灵体感觉不到疼痛,但被人咬住实在不是什
麽舒服的事。
「长明想要报仇可以理解,但你为什麽要做他的帮凶?萧慎言是个好人,他想帮你,你却杀了他,现在还要杀他的外甥
。你到底有没有人性啊?!」
易向心的质问好像戳中了查小丹的痛处,她迟疑了,嘴巴不由松开了一点。易向心趁机抽回自已的手腕,就在她想要爬
起来的时候,查小丹的拳脚又像雨点般落了下来。
「长明陪我度过了我一生中最艰难的日子,为了他,我愿意做任何事。」
就在易向心被打得无力还手的时候,长明已经走到了猫仔的面前,将他从地上提了起来。易向行知道自己阻止不了他,
只好扯住师从恩,谨慎地後退。
看清楚猫仔的样子,长明明显激动起来:「是你?!」
猫仔两眼直直地看着他,也不说话。
「你转世了。」长明单膝跪地,让自己的视线与他平齐,然後阴森森地说:「很好!我还在想半个萧家人该不该杀,既
然是你,那就一定不能放过了。」
趁长明把注意力都投在猫仔身上时,易向行从萧慎言的尸体旁捡起自己的钝剑。他很想去救猫仔,但他知道自己无能为
力,且比起那个小朋友,他更担心自己的妹妹。
查小丹是鬼魂,易向行看不见她,他只看到易向心被打倒在地,正苦苦挣扎。所以他冲上去,凭藉易向心的动作,判断
出敌人的位置,然後一剑挥了过去。
易向行手里的剑曾受妖气浸淫千年,可以轻易打散魂魄。查小丹不知道它的厉害,易向心却是见识过的。
「不!」
不想见到壹小丹魂飞魄散,易向心反射性地抱住她的身体,奋力往旁边一滚,堪堪避开那一剑。
「向心?」易向行不明白妹妹的意图。
挺身而出挡在查小丹前面,易向心对哥哥拼命摇头。
「为什麽救我?」查小丹也不明白。
「如果你真的愿意为长明做任何事,就应该帮助他去了解,这世上还有很多美好的东西,不是只有仇恨而已。」
易向心的话像一记重锤,捶打在查小丹的心上。她怔怔地看著她,乾枯的眼中闪过一丝迷茫。
「仇恨的确让人无法轻易忘记,但报仇真的是痛快的事吗?你们杀了萧慎言,有觉得解气吗?!」
难以回答易向心的问题,查小丹不由握紧了拳头。
「长明的仇恨已经是几百年前的事了,当事人都不在了。你们这麽杀下去,完全是在牵连无辜。这样太不公平了!」
「世上如果真的有公平,长明当年就不会遭遇那些残酷的对待!」
虽然查小丹努力不让自己被说服,但易向心还是看出了她的动摇。就在她打算再接再厉的时候,查小丹突然一脚踢了过
来,正好踹中了她的肚子。
见妹妹被踢得飞了出去,易向行再次举剑还击。这次查小丹有了防备,轻易就避开了剑锋,而後抓住易向行的衣领,用
力将他甩进了路边的树丛里。
与此同时,长明也在为猫仔的态度火冒三丈。
「说话呀!少在这里装傻!」
抓著猫仔的两只胳膊,长明恨不能把他肚子里的话全部摇出来。可是猫仔的嘴巴闭得比蚌壳还紧,完全无视长明的狂躁
。
「对了,人转世之後会失去前世的记忆。你不记得我了对吗?你真的不记得我了?!」
长明悲惨地笑了笑,然後冷冷地说:「不要紧,这不妨碍我杀死你。」
说完,他将右手按上了猫仔的额头,「我恨你,萧定云,是你让我在那个不见天日的牢笼中,苦苦煎熬了这麽长时间。
你骗了我,背叛了我对你的信任,我要杀了你,撕烂你的魂魄,让你灰飞烟灭。」
没有痛苦,没有激烈的情绪,猫仔就像一台机械,生硬地解读了长明的思想。长明收回手,一脸惊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