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眼底总不由得流露出怀念的他绝对会力挺主子到底。
她也不知道为什么,就是这么觉得。
凡天、辟邪还有那个翻脸比翻书快的客栈掌柜似乎都认识她的主子,似乎,比她还要认识得深。
「师父,他们是至交,一块儿睡无妨吧?我怕黑,所以也常缠着师兄陪我一起睡呀……唉唷!」颛孙乐天才想要自家师
尊别再为了师兄的事气恼,却先被辟邪的拳头狠揍了下头顶。
「你还敢说!」气得瞪大铜铃眼,辟邪在看见明白个中缘由的凡天抿嘴偷笑时,兴起一把掐死少了根筋的小徒弟的冲动
。
怕黑很伟大呀?都将届弱冠之年了,还像个长不大的孩子,给他取名乐天就真这么乐观开朗啊?居然还大大方方的承认
和苍穹挤在一张床上?迟早被他没心眼的话气死加呕死!
「呜……师父又骂我。」可怜兮兮地扁着嘴跳到自家师兄身旁,颛孙乐天硬是和苍穹与寒玉挤在同一张长板凳上,眼里
写满委屈。「每次都这样,师父说不过人就动手……」
「你还说!」发出狮吼,辟邪只差没气得把茶壶扔过去砸他脑袋,试试看有没有可能让笨到极致的他多出点智慧。
「小声点,璜还在睡。」双手交抱在胸前,甫出房门就看见老友黑了张脸的客栈掌柜略带责备地比出个噤口手势。
他们倒挺好的,天天这么有活力的吵吵骂骂,热闹透了!
「你昨夜该不是也做了些什么不该做的吧?怎跟我家笨徒弟一样挨了揍?」见他眼窝下方有明显阴影,浓眉一挑,辟邪
冷漠地扫了墨眉再度揪紧的人一眼,拐弯抹角的又损起人。
「我们夫妻感情可好,不需你挂心。」端来刚煮沸的热水替他们茶壶注满水,掌柜只手揉了揉额,难掩疲态。
「怎么搞成这样?」凡天一把将他拉来身侧、在他靠过来之前已自动起身,朱嫘所空出的位置上坐下,脸上尽是担忧,
「该不会真被说中,挨了拳头吧?」
原先威风凛凛,现下怎么搞成这副狼狈模样呀?不是在舍弃神籍、幸福许多年后又被上头那些兵啊将啊刁难了吧?那也
不对呀,要是真有神人,他也该感觉得到呀,怎么会……?
比了个手势让与自家妻子情同姐妹的朱嫘进房去照料因怀孕而嗜睡的爱妻,掌柜的扬起嘴角,脸上写满轻蔑。
「我倒希望她现在活蹦乱跳的有力气揍我……还有,你以为他们敢再找我麻烦吗?」上次好像是号称神界前十强的天将
来逮他吧,全被他打趴在地上不说,最后还很丢人的被天兵抬回去;上上次有一十八个天兵和两个倒霉天将也是来抓他
,下场同样是被他踢飞得老远;再上上上次……历经这么多次出师不利,他不以为有哪个天官敢再派那些手下败将来擒
他?更何况天火之夜,各界门户洞开,他阔别多年的兄弟们也入了凡,这下想动他更是难上加难,他倒不觉他们会带来
什么问题。
况且,他已经主动放弃神籍了,他们若再来叨扰也是自找难堪——他相信上头那些将面皮看得比什么都重要的神禁不起
这种羞辱的。
「恩……」凡天苦笑。他不是没听说他所做的好事,只是没想到这么轰轰烈烈……他反倒有些同情起那些两面不是神的
天兵天将。
「她呢?天都亮了,当内掌柜却还这么贪睡?」瞥了一旁显然如坐针毡的三人一眼,辟邪又掉过头迎上自家老友的脸庞
,话虽冷硬不入耳却带着只有挚友才能明白的关怀之情。
「她最近比较累,辛苦她了。」想起因为妊娠而益发固执任性的妻子,掌柜老绷着的脸难得放柔。「虽然她老嚷着要把
孩子生在中秋月圆之时,但哪容得了她决定?」
「呵,听起来倒是近了。那先跟你说声恭喜喽。」凡天笑,以茶代酒的敬了他一杯,才端起杯要将茶水入口却被他阻止
了下来。
「先别急,有点事还要请你俩帮忙。」见凡天与辟邪交换了个眼神后双双颔首,他这才慢条斯里的道出请求:「璜的身
子不适合生孕,可是她很坚持,所以希望你们能替我去一趟迷藏祆界。」
他的妻本不愿作女儿身,却愿意为了他委屈求全,这是多么令他感动的事!也因此他格外珍惜这份情,对她怜爱至极;
可惜天生的特殊体质使她怀孕过程倍受煎熬,尤其距离临盆的日子越近,他的心便越不安稳,要不是得守着她,他又何
需为难友人替自己走这么一遭?
「去那找什么?」凡天墨眉一扬,满腹困惑。迷藏祆界,神妖魔鬼人五界交集之处,往来众生杂乱且有都些道行不说,
也是最容易碰到神魔大战馀孽的地方—— 那种地方会有什么鬼东西有助于人?
(二十七)
「姝藤。」慢条斯里喝了口茶,见除了寒玉之外,满桌人都用诡怪的眼神看着自己,辟邪掀了掀眉,「我知道那东西至
阴至寒,但对孕中、体质特殊的巫人来说,反而会成为安神定气的最好药材。」
「原来如此。」双手击掌,凡天拍了拍胸脯保证,「交给我吧,我替你去一趟。」
「那我先在这谢……」
「大恩不言谢。」掌柜的才拱手还没说完,已被辟邪探出掌制止他的无谓礼数,「就当是我俩送给你们,迟来的大喜之
礼。」
「掌柜大哥知道迷藏祆界呀,肯定也是大有来头的人……」才扯过苍穹衣袖小小声说着自己的大发现,颛孙乐天立时又
想起什么地惊叫出口,「师父也要去吗?」过了大半年,他好不容易才又见到师父耶,怎么又要分别?
「我一个人去就好,几天便回,你在这多陪陪他们。」那人都亲自来提醒了,辟邪和他的小徒弟不知道还有多少日子可
以相处,他不能让辟邪一道去,白白损失了陪伴小徒弟的宝贵时光。
一口饮尽杯中水,行动风风火火的凡天心念甫定、才打算即刻启程,却一把被辟邪攫住手臂。
「去那兴许会碰上些事,我同你一道。」明白他在想些什么的辟邪嘴角微弯,露出无奈苦笑,「我对他们有信心,她七
世不至、对面不识的言誓也被我打破了,倘若真留不住……也是我应得。」
许多年前,他恋上了她。可是情爱之心初开的他并不懂得挽留,失望之馀,第一世的她被迫悬颈之时立下七世不见的血
誓,将对他的爱与怨通通带进坟里,让他永陷悔恨的漩涡,只能在红尘中日夜追逐那道总在眼前一闪而逝的身影。
「……孽缘。」凡天叹息。为什么他身边的人个个如此?掌柜的是,风神是,寒玉是,现在就连辟邪也病入膏肓……真
的是冤孽。
「……他们就拜托你了。」朝掌柜托付了声,辟邪拍拍离情依依的颛孙乐天与表情虽无太大变化却明显流露不安的苍穹
头,难得温柔的轻哂,「别替他惹麻烦。」
「师父……」颛孙乐天扁着嘴,发达的泪腺转眼间又要发挥功效,却被辟邪以指弹了弹额,硬是把眼泪逼回去。
「我不在这段时间,多替苍穹疼那只妖一点。」微笑在偏头看见苍穹瞪大眼、一脸不可思议后冻结,再度恢复原有的冷
峻。「你!我以为你很有责任心的,怎么这次不敢承认自己做了些什么?」不就是一肩扛下名为「寒玉」的责任嘛,怎
么嘴巴闭得比蚌贝还要紧?
苍穹沉默着,脑袋又乱成一团。
他承认他和那只妖的确很不得体的裸裎躺在一张床上,但……两个男人会发生什么?为什么他老感觉师父是拐弯抹角叫
他对寒玉负责?
总觉得荒唐。
目光扫向身旁一脸傻相听着他们说话的妖,苍穹微蹙眉,正准备掉回自己目光、忽略那双太过清澈无邪的眼时,却发现
那过于白皙的面颊上有几道红痕。
「……怎么没退?」昨日刚醒,只记得要护着妖别被正在气头上的师父一掌打死,却没好好细看他的伤,没想到颛孙乐
天口中的老道士挺厉害的,用未施过法的桃木剑就可以在这只妖气惊人但术法不济的妖脸上留下伤痕;不知怎么,他觉
得那几道浮在笨妖脸上的痕十分刺眼,就像是热辣辣赏在自己脸上一般,胸口闷的疼。
「嗄!」寒玉一听见他的话,如遭雷击般的跳起身,慌慌张张又准备用长发遮住半张脸,却被凡天大声喝住。
「你什么时候才学得会束发!老披散着像什么样——你的脸又是怎么搞的?」见寒玉遮遮掩掩,凡天口气也差了起来,
在看清他白皙脸蛋上那几道红痕后更是皱起眉瞪向苍穹,「不要跟我说你打他?」这可好,多事的想把他俩送到一堆去
,醒来却不是这个脸上瘀青就是那个脸上有红痕——敢情他俩昨夜是发酒疯大打出手不成?还是说,这便是两人的闺房
乐趣?
「不是我……」他就算再恼火也顶多把这只妖钉在那、让他好好冷静一下而已,怎么可能会动手打他?苍穹忽然稍微明
白书中所谓的无语问苍天是什么意思了,就像他现在的处境,很无言。
「那是昨天多管闲事所得到的惩罚。」辟邪冷哼。只是他没想到笨妖竟不济事到这种程度,不过被把桃木剑打了几下,
剑痕却一日未消?真的是……
丢人。
「我服了你……」凡天无力的掀了个白眼,心底却开始怀疑起将寒玉留在客栈究竟会惹来多少麻烦?还有,呆到不行、
总是要人操心的妖到底有没有能力自保啊?
「梳头呀……我会!」大伙儿还没反应过来,颛孙乐天已经又换了个位置坐在寒玉身边,正巧与苍穹两人将寒玉挤在当
中。
「师父、师兄都有教过我,我来帮你梳,不过我没有梳子,用指节来顺好了……」打从第一眼见到寒玉,就被他那头泛
着银辉的长发吸引目光的颛孙乐天终于逮到机会碰触那样灿亮的银丝,正准备大展身手的替他结个简单发辫时,自出了
房门便被辟邪轰的脑袋嗡嗡作响的苍穹却不着痕迹拨开他的手。
「让他自己学。」话是这么说,但在看见寒玉用一双无辜的眼眸望向自己时,苍穹的手却不由自主动了起来,用一种自
己也不明白的温柔替他以五指顺梳长发,然后像是寻找什么似的停顿了下后,微拢着眉的在发辫尾端以发系成结。
「你好厉害!」寒玉在看见转瞬间编好的长辫后开心的咧嘴笑了,抓着苍穹的手臂直摇,「你跟凡天的手都好巧,教教
我!教教我怎么弄。」
苍穹闻言眉头纠结得更紧。为什么他会替这只笨妖梳头?为什么笨妖细软的发让他有那么些怀念,总觉得似曾相识,就
好像不是第一次替他梳发一样……
「师兄,我都不知道你除了会收妖之外还会……」才脱口而出就发现自己说错话的颛孙乐天忙不迭捂住嘴,却已被耳尖
的人听到,只见辟邪浓眉皱起,脸色又沉了下去。
「你们关系可真好……」他那没心没肝的徒弟真转了性不成?向来冷漠、不爱与人有所纠葛的苍穹什么时候这么热心了
?还是说真给凡天蒙对,苍穹在不知不觉中慢慢被这只妖改变,一如当年,再度被他吸引?
他们可以做的不多,能推多少算多少,至于他俩能不能厮守就不在他们的保证范围之内,毕竟感情这种东西是复杂的,
不是他们插手就可以扭转一切。
「我又想起来昨夜的事了!你别想吃乾抹净就想走人——你会和你师弟如此亲腻地睡在一块儿吗?」看到苍穹铁青了张
脸,凡天在心底乐翻,方才的幽幽别离感也被打散,「昨夜发生什么你该心里有数,只因寒玉不是女儿身,就可以这么
算了吗?」
东看看自家面无表情的师尊、西瞧瞧沉着脸吓人的师兄,没目击到暧昧现场的颛孙乐天虽是满脸疑窦,却已决定放弃在
「大人们」说话时插话,省得自己成为无辜牺牲品;心念一转,他索性将身子微倾向前,与置身暴风圈外、正忙着玩发
辫的另一个当事人交头接耳起来。
「昨夜师兄揍你吗?」不然为什么师父与凡天老叫师兄对寒玉负责?
「……」寒玉摇摇头。
「昨夜师兄欺侮你吗?」不是吧?师兄少年老成耶,怎么可能玩欺负人为乐这种幼稚把戏?
「……」寒玉又摇摇头。
「昨夜你揍了师兄吗?」更不对吧?为什么被揍的人反而要负责?
「……」犹豫了下,寒玉在一脸惊愕的颛孙乐天面前很不好意思的点了点头。
那是意外呀,苍穹说他是作梦所以才会发生那场意外,他真的不是有心的。
「……」沉默的人换成了颛孙乐天。脑袋比豆腐渣还烂的他已经不知道该怎么问才不会让自己陷入更深的五里雾中。
替他们斟满第二壶热茶的掌柜看着这个又越吼越大声、那个表情又越来越阴沉好一阵,清了清嗓。
「我不知道事情经过如何,但根据我上次阴错阳差和个仇人同床共枕后的经验来看……」见苍穹一脸认真,他总带着拒
人千里的冷然神情化了开,嘴角抿起一道弯弧。
「我只得娶她为妻,对她负一辈子的责。」
(二十八)
脑子很乱,挥之不去的尽是所谓的「责任」问题。
自数日前辟邪与凡天离开后,他就一直想着自己与寒玉的事。
一个是以斩妖除魔为业的道士,一个是天真烂漫且毫无自觉的妖——他们究竟是怎么兜到一块儿的?
他记得,一场破天荒的六月雪。
他记得,一只把无法超生的小鬼当作宝疼爱的妖。
——然后他的身边就自然而然带上了那只笨妖。
为什么向来孤僻的自己愿意与他结伴同行?为什么不爱招惹麻烦的自己会接纳本身就是麻烦的寒玉?
这个问题他反覆想过许多回却始终没有答案,只能任由那样的困惑在心头不断扩大,慢慢的,连带影响了心情。
不知道是被无形压力逼迫疯还是真给洗了脑,苍穹只觉得近日来的自己越来越不像自己,最少,不是他所熟悉的自己。
什么时候,向来漠然的自己会如此心浮气躁?起因还是——
那只妖。
刚驱完鬼返回客栈的苍穹,大老远就见着那对老招蜂引蝶却又不懂得应变的人,连日下来数不清是第几次的被人骚扰,
他索性也不动声色,强抑下胸口不满与躁动,站在客栈外冷冷睨着里头的动静。
他不能老替寒玉收拾烂摊子,那只妖想融入人间就得学习成长,没有一个人真可以守护另一人到地老天荒,即便最为亲
近的血亲也会因为寿命到了尽头而分别,尤其他们还是两派众生……
一想到自己与寒玉分属两界,苍穹就觉得胸口又隐隐作痛了起来,一种酸酸涩涩的苦闷在心头发酵,一种遗憾的感觉。
「呃……这位大哥,你喝醉了,我不是什么红袖招的蝶儿,更不是百花楼的嫣翠,我只是个跑堂的。」想拉开死抱住自
己腰不放的人,无奈对方却是搂得更紧,正想向总在第一时间冲出来替自己解围的朱嫘投以求援眼神时,寒玉这才发现
她同样正被另一桌的人团团围住,自顾不暇。
「唷,你们是姐妹吗?好一对可人儿啊!」瞧见在隔壁桌挣扎的寒玉容颜与散乱的银发后,正握着朱嫘柔荑的人啧啧称
奇,「大哥,这对娃儿看起来不似中原人,撇开银发不说,她们不是黑瞳。」看看,被自己箝制住、一脸冷凝的俏美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