忆情——色如空

“哎……你这些天刚回城，不知道，似乎是皇上那儿在找人。”

“找人？通缉犯人那不是官府的事儿么？”

“似乎不是什么犯人，具体的谁也不清楚……”

“这贵人们的事，我们小老百姓还是少过问为妙。”

“也是……”

18

五日时间一晃而过，约定当日一早，戏班门口就来了一队侍卫手持长枪分列两边。

戏班子里的大夥儿顿时傻了眼，去富贵人家表演这并非第一次，可是这样的排场倒是前所未有，就在众人还没搞清楚状

况之时，那日随老爷一道前来的侍从慢步朝他们走了过来。

“诸位，因为今日我家主子邀请的贵客非同一般，所以希望各位也能配合一些，不然出了什么差池，那可不是光掉脑袋

可以解决的了……”说著，他向身边的侍卫打了个眼，侍卫们便立刻动手，搜查起戏班今日表演所要用到的道具。

侍从的话和侍卫们的行动令戏子们颇有猜测，在侍卫们的监视中前往府邸的路上，戏班里几个好事的不禁低语起来。

“我看这次的贵人真不简单，说不定那来头比以前任何一个都要大。”

“可不是……看这架势，一定是大官。”

“希望是个慷慨的大官。”

“你就是死要钱！”

“那又怎么样！？”

“嘘，安静点。”

他们的话语落入小林耳里，他不动声色，想想总觉得不可能，哪会有这么巧的事？可是看著这队侍卫，他还是不由怀疑

起那所谓贵客会不会就是……

在他的半信半疑下，一行人到达了一处府门口，这一瞬间，戏班里的众人几乎是同时抬头看向门前匾额，满心想解开心

中的疑惑──究竟今日是什么人让他们来表演？

结果……

“噢哟！”

“乖乖！”

“啧啧！”

“开玩笑的吧！？”

“我以为读书人都不会好我们这口……”

翰林院的内阁大学士，夏侯大人的府邸──皇城里恐怕没有人几个不认得。

这位在朝重臣颇有才学，但在为人处世方面有些过于清高，能入他眼的东西必定是内涵不俗，深蕴风雅，而这唱戏在他

眼中应当是属于弃之如敝履的玩意儿，今日怎么破的先例呢？

──为了他所邀请的“贵客”！？

众人各有所思，却不能将意见摆出来明讲，搜身完毕后，他们就被下人带到了所谓“后台”。

一到这后台，没有了侍卫的监视与看管，戏班子里立刻爆出了各种赞叹。

像什么一辈子都想不到会到这里来，是不是在做梦之类的话语屡见不鲜，小林听著想笑，但现实面前，他却怎么也露不

出笑容。

答案已经非常明显，守卫森严，又能让大学士不惜撕破文人脸皮，被邀请看戏的人，整个皇城里怕是再难找出第二个。

过了一会儿，似乎是觉得够了，大家才停下议论，开始忙活即将到来的演出，化妆的、著衣的都是自顾不暇，只有林凡

空闲地站在一边。

他盯著地面，双眼无神，静静地思考著将要发生的一切。

不曾想过两人再次的见面会是在如此场合，他会认得他吗？

应该很难吧……

毕竟如今他是皇帝，而他不过是个小小的戏子，这样的环境下，说不定他根本不会注意，这也很正常，可是……

想到这里，小林神色变得有些黯然。

自己变成这副模样，不能承认又没了胎记，要漩辨认出来根本就不可能，明明知道这样，明明应该要体谅，但心中却总

有一个自私的声音在呐喊──若真是喜欢我，就该认出我。

不顾一切，单方面的任性与霸道，小林为这样的自己而感到羞愧。

还是不要见面了，见面后，他想要的东西会变得更多……这样丑恶的他不能被漩看到。

小林缓缓蹲下身子，蜷缩在角落里，此时戏班中没有人会注意到他，他环抱住双腿，脑袋靠在膝头，默默地抚慰著自己

，眼中流露出的寂寞透过那扇门，仿佛这样就能看到那思念已久的脸孔。

19

“锵锵、咚咚……锵！”

随著乐声响起，一出精彩好戏拉开了序幕。

前台的表演确实引人注目，可对于后台同一个戏班的戏子们来说，这台下看戏的大人们却更具有吸引力。

只要一逮著机会，就会有人朝那群贵人聚集的方向偷瞄上几眼，虽说这里防范甚严，近视不行可远观还是可以办到。

一眼扫过人群，主座上的男人顿时令人眼前一亮，明亮的黄色绣龙锦袍，俊逸潇洒的外表，还有那双深邃不见笑意的玄

眸──无一不深刻地印在旁人的脑海里。

“看到了、看到了！”又一个以身犯险，就为满足一时好奇的戏子从外走进来。

“怎么样？是不是和我说得一样？”

他的回归立刻引起了一阵小骚动，不少人围上来，无论是出去见过还是没见过的，都是满心好奇等待著他的答案。

“什么呀，你形容得也太不到位了，他明明比你说得更加好看，吸引人……”说著，他又略带愠怒，不满地望向戏班内

某人道，“之前也不知道哪个傻子说亓羿的一国之君是个胖得漏油的油桶，分明是嫉妒嘛！”

那个被指责到的某人无辜地耸耸肩回道：“我也是听说，谁知道真假。”

“这次老板可真是赚足了，这戏可是给皇上看的……”

“不过好奇怪，皇上如果真喜欢看戏，那应该有专门的戏班给演才是，怎么会挑上我们的？”

“谁知道呢，一时兴起也不一定。”

“管他呢，唉，你们说，这皇上此次会不会想……嘿嘿。”

这诡异的笑声里含带的意味再清楚不过，引得一群人浑身鸡皮疙瘩四起，连在一边的小林也不满地皱起了眉头。

之后立即有人反驳：“你少瞎猜了，这皇帝喜欢皇后是人尽皆知，不然后宫早被娘娘填满了，何况就算是他想要，也轮

不到选咱们啊！”

皇帝的身份摆在那里，要什么样的绝色会没有？怎么会无理到讨个戏子回去？

“可今天没见皇上有带他那个宠得要死的皇后啊？”

“皇家的事，你管得著吗？”

“切，我还不希罕管呢……”

听著他们你一言、我一语，小林有些失落地垂下头。

萧官注意到他，走上前蹲在他的面前问：“小林，你是不是也想见皇上？”

“……！”小林闻言倏然抬头，脸上带著惶恐，急忙摇头。

见他这样，萧官就越加肯定他是想看却不敢看，于是劝慰道：“皇上没有那么可怕，想看的话就去吧，机会难得。”

“对啊对啊，我下一个去看，小林你也一起啊？”芹官提议道。

小林听了，摇头摇得更厉害，拼命往后躲，就是不愿与他们一起出去。

先不论漩识不识得他的真实身份，可这张脸却不会说谎，以漩的脾气，两人见到了，这事情也就更复杂了。

他挣扎得厉害，缩在角落里怎么也不肯移动，似乎是用尽全身力气在抗拒著。

见这孩子这般不愿，大家也不知是怎么回事，就当他是惧怕天威，也就不再勉强。

“呐，是你自己不愿去，失了这次机会，以后可不要后悔啊！”芹官说著站了起来，“我可要去了，那么待会儿见。”

话说完，他摇摆著手，头也不回地就朝外走去。

大家对这个孩子脾气、玩兴颇大的芹官都是束手无策，只得笑笑目送他离开。

“哎，芹官这家夥……希望不要闯出些祸事才好。”

……

凡事皆由天定，有时候，人不得不信有“缘”这一说。

芹官刚离去不久，小林正打算为自己倒杯水压惊，谁想忽然外面传来一阵喧闹声，随后乐声也随之停止，后台内的众人

感到事情不妙，却又不敢妄自行动，只能留在原地等待消息。

没过多久，老板走了进来，他神色凝重，不见了以往的冷静与从容，这令大家更加不安了。

“老板，怎么了？”

小林见状也让出了手中刚倒上的水，递给老板。

“谢谢小林。”老板接过水杯，却没有动，凝视著水杯过了片刻，他才开口道，“你们几个收拾收拾……趁著陛下还没

有说什么，能走就走吧。”

“……！？”

20

“老板，怎么回事？”众人一时间都不明发生了什么事。

而老板也无意多说，摇了摇头催促道：“快走吧，再晚些追查起来，你们一个都……”

“不用白费力气了，你们确实一个都脱不了关系！”

“……！”

随著肃穆的男声传来，外头响起的是一阵碎步声，老板诧异间慌忙走了出去，大家也一起跟著去，想知道究竟发生了什

么事，小林也跟在萧官身后，尽力遮掩著自己。

外头已经不似方才的和悦气氛，主位上没有了人影，台上的戏子乐手们皆被扣住，而芹官也被押解在一边，一队官兵正

手持长枪对著戏班众人，而带领他们的正是这府邸的主人。

漩呢？漩在哪里？

小林不停地察看著四周，但是一阵观察后，他可以确定，漩已经不在这里。

“大人，这芹官有错，责任在我，是我教导无方，可和戏班子的其他人并无多大关联，还请大人……”

“够了！”夏侯大人即刻打断了他的话，显然十分气恼。

因为后宫之事，皇上这些日子都不曾好过，朝廷里也是乌云密布，他为了讨圣上的欢心，煞费苦心才要得了这个请皇上

看戏的机会，但没想到这群戏子尽给他添乱，不慎将沸水扑向圣驾，如此大逆不道之事发生在他府中，这若不严办，往

后还要他以什么在朝中立足！？

越想越是生气，夏侯大人一声令下：“来人啊，将这戏班里的众人……”

“慢著。”

“……！”夏侯大人闻声一惊，立刻转身俯下了身子行礼道：“参见皇上。”

听他这么一喊，在场的所有人均下跪俯身，不敢妄自动弹。

漩点了点头示意夏侯大人平身，而后瞥了一眼那个将沸水不小心泼在自己身上的戏子，也没有多在意，只是淡淡地道：

“只是将水泼在了衣袍上，想他也不是故意，依朕之见，这事就算了。”

“皇上宽宏大量，可是微臣……”

夏侯大人还不死心，漩烦心他的唠叨，不悦地挥手打断他的话：“朕说算了，就……”

一回首、一眼间，两对视线交错一起，那张熟悉的脸庞倏然映入了眼帘，漩的声音戛然而止，看著跪在地上的那人，一

时竟说不出话语。

“皇……皇上？”

夏侯大人没有听到后续，也下意识地跟随著视线望去，发现皇上在看的，不过也是一名戏子而已。

这是怎么了！？

小林慌乱间没了章法，额上泛出了薄汗，但他低垂著头仍假做镇定。

他方才不过是出于担心，而微微抬身瞄了漩一眼，谁想到，这么一看居然会与他对个正著！？

如今该怎么办！？

就在他无措之际，漩已经站到了他的面前。

只见他缓缓蹲下身，颤悠悠地伸出手，连发出的声音都颤抖著：“……梵？”

听著这一声，小林一怔，咬咬牙，心中蔓延出的苦涩与无奈令他百感交集。

明明直觉不该在这种地方相遇相见，可即使如此，他也抗拒不了漩的呼喊，那一字一句早就犹如情咒一般深烙在他生命

中的每一个角落里。

缓缓抬起头，对上的眼眸依旧黑亮深邃，看得人一阵心动，纵然已经面对了千次万次，但他依然觉得这双眼睛十分漂亮

。

方才戏班子里看见漩的人都说漩的眼睛好看，可惜就是没有感情，那时他真的很想告诉他们，他们错了，那双眼睛时时

刻刻都饱含著情感。

亲人、朋友、爱人──亲情、友情、爱情……这个人全都无私地送给了他。

“啊……”

一时间的回想使小林忘记了自己的处境，他本能地张开口，可发出的只有那一个简单的音节。

漩顿时愣住了，锁住他的双肩急问道：“梵？怎么了？你的声音怎么回事？”

“啊……”

小林急切地想回答，可是怎么也说不出来，甚至到后来，他那想要表明身份的念头逐渐加剧，体内的虫蛊竟也因此起了

异动。

小林四肢瞬间僵硬难以动弹，脖子仿佛被人掐住一般，呼吸困难，随后全身各处都传来犹如凌迟一般的剧痛，这疼痛令

人虽生犹死。

“啊……啊……”小林痛得倒在地上，发出痛苦的喊声。

他冷汗直挥，已看不清眼前一切，但还是执意地伸出手，想要抓住什么似的在空中乱挥。

“怎么了？梵……”漩见状，紧张地大喊，“不要吓我啊……御医，快去请御医！”说著，他不顾一切地先将倒在地上

的人抱起，急匆匆地就要往房里走。

被著一切吓得不知该如何是好的人们全都愕然愣在了原地，只有夏侯大人身为主人，不得不帮著皇上开道备房。

“怎么回事？”看著这戏剧性的变化，有人不禁出声问道。

“皇上……怕是认错人了吧？”

“应该是错了。”

“毕竟小林才十三岁啊……”

21

“他怎么这样？你们快给朕想办法啊！”

“这……陛下，不是微臣不治，可这孩子、这孩子没病呀！”

“什么没病，你没看见他很痛吗？”

“但、但这脉象……”

漩和几位御医围在床边争执不休。

御医对小林的症状束手无策，漩眼睁睁看著床上的孩子因为过激的疼痛蜷缩成一团而无法缓解，心中顿时怒气横生，没

商量地便将气全都撒到了御医们的头上。

床上的小林听见吵闹声，微微睁开眼，可眼前一切依旧模糊，他张开嘴却没有力气再发出喊声。

漩，不要生气，这不是别人的错……

“梵、梵……为什么会这样？”听他的声音，小林感觉他几乎会哭出来似的。

这怎么行？做皇帝的，怎么能在这种场合下，为了一个孩子哭泣？

“是不是我又惹了什么麻烦，所以才害你……”

不、不是漩的错，是他、是他自己惹上的麻烦，这疼也是他执意想澄清自己的身份所要来的，不是漩的错……

对，是他自己不好，不要承认就好，为什么执意要做“梵”呢？不是“梵”那又怎样？他的心与情依然不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