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香——叶三

肖青礼便不再问，嘱咐了两句挂断电话，赵矜冉转身，朝附近一家小超市走去。

赵矜冉拎着一袋食物爬上六楼，楼梯口，叶海穿着那件白T恤倚在门边的墙壁上，左手玩着一只打火机，看见赵矜冉，嘴

角弯弯翘起。

赵矜冉略感惊讶，“怎么站在门口？”

叶海笑了笑，“我跟自己打了个赌。”

赵矜冉绕过他去推门，发现门锁着，他记得自己并未把钥匙给他，便疑惑地转头问那人，“你把门锁了？”

锁了又没有钥匙，却也不离开。

叶海仍是笑，“嗯，我赌你会不会回来，一小时后，输了我便离开，赢了我就留下。”

赵矜冉忍不住笑了，“赢了还是输了，对你没有任何意义吧。”

叶海左手搭上赵矜冉的肩，牵扯到伤处，一阵龇牙咧嘴，却是异常开心，“赢了便是朋友，输了，那就只是救命恩人，

差别待遇，怎么能说没有意义。”

赵矜冉但笑不语，从口袋里翻出钥匙开门，“进来吧，我买了黑米和红枣给你熬粥，”瞧见叶海骤然跨下的脸，笑意更

浓，补充道，“黑米红枣可以补血，况且甘甜有味，不至于难以下咽。”

叶海跟在赵矜冉身后进门。

赵矜冉直接进了厨房，架起一口高压锅，边往锅里倒水边说：“原本该让黑米泡泡水，现在条件不允许，等下如果味道

不足，你可得将就。”一旁的叶海正探头往锅里瞧，笑着揶揄，“我不讲究这些，若是我叶忘哥在这，你倒是真该请他

将就。”

赵矜冉笑，“还说不讲究，那刚才那碗白粥你怎么不吃掉？”

叶海撇嘴笑，“赵警官看起来可不是得理不饶人的人啊。”

赵矜冉点上炉子，瞥一眼身旁的叶海，见他正斜靠在墙上，瘦削的肩背和四肢，若暂时遗忘掉他执枪的手势和肃穆清寒

的眼色，单单只是这副单薄的身躯，倒像极了十七八岁的少年，风华正茂，该是为赋新词强说愁的年纪，却偏生踏入了

这泥潭，换来一世不得翻身的寂寥。

叶海轻笑，好奇地看着沉默的赵矜冉，“怎么了？”

赵矜冉笑笑，“你真是个奇怪的人。”

叶海笑意更浓，“怎么说？”

赵矜冉撇了唇角略作思索，末了，微微一笑，说：“第一面，我以为你清冷，第二面，我以为我遇见了亡命之徒，现在

，我开始怀疑你其实只是个男孩，天真且热情。”

赵矜冉审视着叶海的表情，心中的话并未完全吐露，他想说，你应该是阳光下的海浪，自由且丰盈，但事实上，你是暗

夜下的深海，谁也不能预测哪一日，狂风骤雨，你便要吞没了什么。

叶海微微眯缝了眼，未受伤的左手握拳轻扣下巴，一下一下。赵矜冉想或是自己唐突了，刚要道歉，却看见叶海举步靠

近自己，左手捏住了自己握勺的手。

赵矜冉警惕地看着他，右手握拳，随时等待了反手一击。

叶海却突然笑了，“这话，我应该反赠于你，赵警官，将枪杀现场的唯一生还者带回家修养，这可不在你的职责范围之

内，”语气微微一顿，“还是说，你有什么不轨企图？”

赵矜冉疑惑地看着眼前靠得极近的年轻男子，直视的眼藏在低垂的发梢下，敛进了一片黯淡的阴影，他看不真切，看不

明白，“不轨企图？”

他们二人身高相近，叶海轻轻附上赵矜冉的耳，吐气如兰，“你以为我看不出来？”

赵矜冉警惕地看着他。

叶海将二人的距离拉开些，笑道：“别紧张，我开玩笑的。”

刚出炉的黑米粥确如赵矜冉所说，甘甜有味，叶海坐在沙发里，心满意足地将勺子含进嘴里，口齿不清地对身旁的赵矜

冉说：“很好吃。”

赵矜冉淡笑无言，只是俯身从小桌上扯出一张纸巾，递给他。

叶海从嘴里拔出勺子，晶亮的眼不解地看着赵矜冉。

赵矜冉瞥一眼叶海轻轻放在身侧的受伤的右手，以及正握着勺子已无余暇的左手，伸出手，用纸巾轻拭叶海唇角的粥渍

。

叶海瞪圆眼，看着赵矜冉极其自然地收回手，把纸巾扔进桌下的小桶。

赵矜冉问：“你什么时候走，我送你回去？”

叶海摇摇头，“不用，已经通知了人过来接我。”

赵矜冉点点头，犹豫了一会儿，这才问道：“想要杀你的人，是谁？”

“如果没有猜错，应该是郑家的人。”

赵矜冉惊讶，“郑家？”他以为会是封赢。

叶海将自己沉如沙发，握着勺子的左手轻轻挥动，慢条斯理的解释着，“封赢不会在现在这种局势下再动手杀叶家的人

，他已经犯下第一个错误，不会再犯第二个，而且他比你们所想象的更了解我哥，甚至于了解我们叶家，真要摧毁叶家

，他会选择叶净和叶贤，而不是默默无名的我，至于郑家，想要趁乱揩油假冒封赢之手打击我们叶家，动不了我哥，找

不到我两个弟弟，我便成为他们眼中肥硕流油的大猎物，呵。”

“但是你没有死。”

“生在这世道，都是荆棘丛里走过的，谁能没点防身之术，即使只是一个孩子，叶家的孩子，也是可以杀人的孩子。”

叶海像是想起了什么，突然开口，“赵警官。”

赵矜冉转头看着叶海。

叶海微微笑，“杀人偿命，你为什么不抓我？”

赵矜冉在心底重重叹气，面上却带了层玩味的笑，“那是你们黑道的处世之道，我若是贸然参与，无非添乱，这世界的

正义，不是只有警察说了算的。”

叶海扑哧一笑，“那下次我若在你们的管辖范围内杀了人，你会不会抓我？”

赵矜冉大笑，眼里扑朔的笑意隐隐约约，他说：“叶海，千万别让我有抓到你的机会。”

叶海和赵矜冉一起大笑，喘着气笑着躺进了沙发，牵动伤口，痛得眼角漫出泪光，却仍是止不住笑。赵矜冉去拉他，他

躲开，赵矜冉怕撕裂了伤口，手下不敢用力，便只能轻揽住叶海的左肩，护住那伤痕累累的右肩。

叶海慢慢停止了笑，被赵矜冉揽在怀里的半个身子慢慢倚进了暖热的温度中，他突然问：“赵警官，你见过夜晚大海上

的明月吗？”

赵矜冉诧异，摇摇头。

叶海靠在赵矜冉的肩头，微笑，“赵警官，很高兴能认识你。”

第7章：计划

叶海走的时候赵矜冉要送他下楼，却被叶海阻止了，他说：“没有必要让他们看见你，否则，又是一场纠葛。”

赵矜冉明白，换做是他，亦不能向肖青礼坦诚了与叶海的这一场相识。

他与他，是同一世界里两个极端角落里的影，随了日升月落不停移动脚步，交集的瞬间，必定该纠缠了世俗功利的索，

暗与暗，总归不该是今日这般，言笑晏晏，自在相交。

赵矜冉突然想起一个词，扑哧笑出声。

叶海问他，“笑什么？”

赵矜冉说：“情投意合。”

叶海不解，“什么意思？”

赵矜冉推着他出门，笑，“没什么。”

叶海耸肩，走向楼梯，攀附着灰墙，慢慢下楼，没有说再见。

赵矜冉直到再也听不见那沉稳缓慢的脚步声，这才转身关上门，将笑容安静地隐去。

情投意合，今日的玩笑，等到了远方的征途，却是成了副再也漾不开笑意的模样，谁能说清楚，所谓情投意合，到底是

幸福的底线，还是悲伤的起始？

叶海拉开车门坐进副驾驶，叶贤瞥一眼，笑声揶揄，“大清早让我来这里接你李二少，难道就是为了显摆这一夜温情的

余韵？”

叶海大笑着锁上车门，扣紧安全带，“明明是你死缠烂打一定要代替小净儿来一睹佳人风采，说什么显摆？”

叶贤从车窗探头而出向上仰视，寂静的街，寂静的楼，佳人隐去，于是笑着回头问叶海，“佳人何在？竟舍不得让弟弟

看上一眼？”

叶海想起赵矜冉安静搅动米粥的模样，抿唇一笑，“风月佳人没有，如意郎君倒是有一位。”

叶贤大笑着摆摆手，“别别别，你可别学叶忘哥，万千佳丽不要，偏要选又臭又硬的混蛋男人，落得个自讨苦吃，何必

呢？”

叶海微笑，“你这话可别叫叶忘哥听了去，他最忌讳别人提起韩言哥的事。”

“是是是，我可不想成为同性爱的炮灰，”叶贤说着丢过去一个袋子，叶海接住，牵扯到右肩的伤口，微微皱起了眉。

叶贤伸手捏住叶海的下巴，也皱起了眉，问道：“受伤了？”

叶海知道瞒他不住，所幸坦白，笑道：“昨晚被偷袭，伤在右肩，子弹已经取出来了。”

叶贤松开手，瞪大眼盯住叶海，握紧方向盘，咬牙切齿问道：“这就是你昨晚不敢回家的原因？怕叶忘哥追究？”

叶海想说些什么，刚要开口，叶贤已经一拳砸在了方向盘上，车子立时爆发出一阵鸣响。

一阵沉默。

叶贤抓着方向盘的两手青筋暴起，“爸爸已经走了，现在是你，他们真以为我们叶家是人人好欺负的吗？！”爆发的怒

气在叶海握上他的肩时逐渐湮灭，深深吸气，冷静下来的叶贤轻声说：“回家后让我检查伤口，枪伤可不是小事。”

叶海知道这个幺弟向来说一不二，此刻又是气在头上，遂点头如捣蒜不敢再有言语，半天才懦懦说了一句，“先别让叶

忘哥知道。”

叶贤皱紧眉，刚想开口教训他，一转头，看见叶海苍白着的脸色，暗恼自己竟然没有早些发现他不对劲的脸色，只恨自

己平日里果然还是对他太过放心了，于是闭上嘴，只是淡淡颔首。

叶海笑笑，放低了车座，慢慢躺下，他说：“小贤儿，我有个计划，但是现在还想不清楚，你让我睡会儿。”

叶贤气恼归气恼，还是将车停在路边，转身从后座拉过一条毛毯，盖在迷迷糊糊的叶海身上。

叶贤没带叶海回常青藤主宅，而是回到了自己位于城南别墅群的房子。别墅门口有一群黑衣警哨，认清是叶贤的车后，

从远处便立正静候着的了。叶贤径直把车开进车道，叶海下车，和叶贤一起从车库的边门进入别墅。

叶贤对尾随进来的保镖队长低声吩咐了两声，唤来了管家，一番交代后，拉着叶海上二楼主卧。片刻后，管家送来了成

套的医疗用品，叶贤帮着脱下叶海身上的衣服，小心谨慎地解开缠绕在肩膀和胸口间的绷带，对着那暴露出来的狰狞伤

口倒吸了口气，然后，便是一番不客气的数落，“你到底是怎么回事？！怎么会伤成这样？伤成这样为什么不立即通知

我！”

叶海缩缩脖子，有点畏惧于如此大动肝火的叶贤。

叶贤手上力道轻柔，语气却是愈发凶狠，“你以为这样子能瞒得过叶忘哥吗？你能半个月不见他吗？小净儿呢？你一个

小时前流过鼻血都能被他嗅出来！你这个混蛋！”

叶海忍不住为自己辩解：“他们藏了一个人，我没发现，被偷袭了。”

叶贤扎上绷带，神色森然，叶海知道再开口也是枉然，索性闭嘴。

叶贤黑着脸色询问，“知道是谁干的吗？”

叶海回答，“如果所料不差，应该是郑家人动的手。”

叶贤点头，“和我猜测的一样，他们有足够的理由动你，只可惜，他们不清楚你的底细，才会让你侥幸躲开。”

叶海苦笑，“比起近身搏斗，我自然比不上小贤儿，他们趁虚而入，我连拉开距离的时间都没有，”伤口上一阵疼痛，

“你轻点！”

叶贤冷哼，“知道自己的缺陷在哪里，下次就给我小心点！”

房门被推开，叶净探出脑袋，一眼瞧见叶海赤裸着上半身露出被绷带缠绕了半边的肩，手中的纸袋砰地掉在了地上。

叶海忙说：“没事，纸弹擦破了皮肉，出了点血，已经处理好了。”

叶净点点头，走近他们二人，在叶海身边坐下，叶海这才注意到叶净的脸色并不是很好，“怎么了？”

叶净摇摇头，“没事。”

叶贤挺起腰背检查了一番叶海的伤口，说：“伤口处理成这样就可以了，现在，你可以说说你的计划了。”

叶海点点头，从叶净带来的纸袋里掏出一袋血浆，冲不解的叶贤解释，“我让小净儿带来的，据说是O型血，呵呵。”

“你什么时候通知他的？”

叶海笑，“就在你和你的保镖先生谈话的时候。”

叶贤无奈，“好，那请问叶二少你要这些血浆做什么？”

叶海笑言，“既然郑家在幕后策划了这出戏，那么我们就配合着为这出戏拓宽舞台拓展戏路。”

“怎么做？”提问的人是叶净。

叶海笑着扬扬手里的血浆袋，说道：“郑家的目的应该是嫁祸封家，在我们两家如履薄冰的境地上火上加油，好谋取渔

翁之利，我们何不乘此机会倒打一耙，给叶忘哥送上些福利，既能让他在与封赢的谈判中争取更多的砝码，也可以让我

全身而退，在封赢最没防备的时刻，一击毙命。”

叶贤皱眉，“你这是在冒险，你怎么知道封郑两家不是联合？”

“联合最好，封赢便会更加确定，我受伤是真！”

叶贤英挺的眉，皱得更深，“你的计划一定不止这些，叶海哥，你最好全部说出来，否则，你这一身的伤，休想瞒得住

叶忘哥。”

叶海扑哧一笑，“叶忘哥说你是所有人肚子里的蛔虫，还真没有说错。”止了笑，他继续说道：“我们的目标是杀死封

赢，封赢这人太过小心谨慎，再说，他了解叶忘哥，通过叶忘哥进而了解我们家，对你和叶净的戒备自然比一般人更甚

，唯独我，一个无所事事的二世祖，他自然是不放在眼里的。”

叶净仍不住插嘴，“那是他不了解你！”

“幸亏他不了解我。”叶海摸摸叶净的发，继续说：“假设我重伤不愈昏迷不醒，外界必定以为叶家此次祸不单行，正

是气虚体弱的时候，叶忘哥在这个时候和封赢谈判，其他的几个世道大家出于势力均衡上考虑，一定会帮忙守住叶忘哥

，促成让封赢出面谈判的成功几率就会高上许多。”

叶贤总算明白过来，“你的意思是，把封赢引诱出来，在他最无戒心的时候暗杀他？”

叶海点点头。

叶净站起身，就要往外走，被叶海忙不迭地叫了回来，“我说暗杀，没说让你出手！”

叶净不解地看看叶海，再看看叶贤。

叶海用没有受伤的左手拽住叶净的手，笑，“让你去，我这一身的伤不是就白装了吗？你是叶家的最强武力，你要在叶

忘哥和封赢谈判的时候陪在叶忘哥身边，既是保护叶忘哥事后及时撤退，也是保证吸引封赢的全部戒心，留出空子给我

钻。”

叶贤英挺的眉锁得更深，“计划是不错，但是你觉得叶忘哥会同意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