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中原,他一无所有。
孤军奋战,除了血肉,再也没什么能保护他想保护的人。
一股悲愤涌上心头,喉间竟然有什么生生哽住,白玉堂死死抿着唇,眉峰却始终无法松弛半分!
你这个蛮子,今日这赌注,风险代价都实在是太大了……
一番猜测,在赵祯禀退了禁军,当场毫发无损的释放杨文广便得验证。谁也没想到这个平时温儒的君王其实也有如此深
厚的心机与手段,一时间连自认为早已洞悉圣心的庞吉都惊出一身冷汗!
那袭耀眼的明黄龙袍缓缓从御座之上站起来,圆润的脸上神色如常并无丝毫歉疚,微垂双目扫视一圈,最终还是落在白
玉堂身边那个染血之人的身上。
“你想要的朕都恩典了,你该做的,朕拭目以待!”
一连数日,开封府都笼罩着极为怪异的气氛。
那个一向与神医针锋相对的老鼠自从带着血迹斑斑的叶昊天从宫里回来就似乎变了个人。不但守着房门等着公孙策替他
包扎疗伤,还第一时间进去嘘寒问暖,送茶递水,问医问药。这般殷勤引得门柱侧目,哥嫂唏嘘,可听过包拯讲述经过
,除了震惊,似乎又想不明白这楞头小子究竟又是受了什么刺激才如此反常。但是当然的,谁也不问,生怕再捅了马蜂
窝。
也许是杨文广最后关头也起了疑虑,总之那一剑没有致命的确算是幸事。
月色朦胧之际,厢房里,叶昊天独自一人靠在椅上临窗而坐,肋间还是痛的嚣张。每日进宫问诊,往来颠簸实在是对不
起这副身子。
如果是元洪在就好了,他暗想,倒不是瞧不起那个开封府师爷,只是这外伤针药,除了自己动手,还真就算得他了。
廊间步履轻盈,须臾门扉开启,一袭隽永白衣反着月色晶亮耀眼,映得明丽脸庞俊秀高雅,宛如天人。叶昊天远远见了
,发现少了横眉冷对,叫嚣咆哮,眼前这侠气逼人的中原小子还真是同展昭的出类拔萃有的一比,只不过相较那猫的温
儒沉稳与大气雍容,他是截然相反的英姿勃发,翩然不羁,四溢着旺盛的活力。
“你还没睡正好,爷听说你最近胃口不佳,回来时路过‘聚仙楼’就给你买了红烩鹿筋,趁热吃点儿吧。”白玉堂径直
端着提笼走进里室,见叶昊天依旧脸色苍白,不由担心,“可有好些?”
“已无大碍。”对方微笑,再看白玉堂摆上桌的只有那道契丹人惯用的菜肴,他又挑眉戏谑的问,“没带酒来?”
那老鼠蹙眉迟疑一下:“你还有伤,喝茶吧。”
叶昊天摇摇头:“你们中原茶实在没什么味道,我从来就不知好在哪里。”
白玉堂嫌弃的瞟他一眼,嘲笑:“爷以为你住过中原,这些雅事精华学不去,至少能修些皮毛,谁知还是教化不来吗?
”
“这种事情,见仁见智,强求不来。你们汉人就是杂七杂八的规矩太多,动不动就将自己套上条条框框,还谓之雅事,
恨不得让天下人都跟着附和,最后弄得自己何时将真话说假了都不知道!”
他不屑的驳,却笑的极其温和,语气轻快,根本挑不起争执,一扫白玉堂意想中的枭杰。一时间这老鼠虚着眼睛,迷惑
,满溢心间。
这个男人本该是敌人,是枭雄,是暴君。但爷怎么竟会有如此信任他的感觉?当初在辽国,爷居然完全没有反对便将猫
儿托付给他照看。而如今他只身一人登堂入室,爷有无数机会拆穿他的阴谋,让他死无葬身之地,可为何每次都选择替
他着想?
难道经过木叶山的一番生死过命,爷真的已经将他当做自己人了吗?
白玉堂看着那契丹帝王开始享用自己的一番好意,心中异样却只是沉默,不单单是有些惘然无奈,更是对如此后知后觉
与自己怄气。
如今看来,他冒尽风险不远万里亲至中原当真是为了救猫儿,而且还不止是救人,更要替他洗冤,还他身为南侠的忠义
英名。
然而,这里不是他能左右的契丹。
要救人,他需要可靠的人帮忙。而来开封府,就是要与爷联手。
于是他从一开始就将自己的死穴命门统统交到爷的手上。
所以在他眼里,爷是个可以信赖,生死托命的朋友。
看着叶昊天额角微微挂汗,不知是热的还是疼的,白玉堂心间莫名一怵,数日前这辽国帝君于金殿上的铤而走险至今还
令他心有余悸。那番卓绝,悲哀而无奈,义无反顾的坚定却令他想起替自己敌前叩首的那个傻小子。当初他一定也是那
样为了爷舍生忘死吧?
报恩?当真是这般简单吗?你是呼啸天地的契丹帝王,攻城略地杀戮无数,替你打下江山,保你社稷太平,为了你舍生
忘死粉身碎骨的人何止万千,你又为何会独独要对这猫感恩戴德?
心中暗潮涌动,除了酸涩还有痛楚,扯得拧紧的眉头怎么也撕不开。但白玉堂想不明白,面对眼前这人,心底那股不同
于爱恨的感觉究竟是什么,甚至不知是源于他还是源于那只让人牵挂不已的猫。
听说他在辽国受伤都是你这一国之君亲手诊治,替耶律小子挡的一剑险些送命,你也是不顾伤痛衣不解带于旁一守就是
数月。一命抵一命,你既医活了他,何来还欠他救命之恩呢?
还有那恶鬼似的二皇子,是你同那女人的唯一血脉,你能为她不惜搭上社稷性命,但爷那日一剑就绝了你的希望。不杀
,甚至不怪,到底真是为了耶律小子,还是看在猫儿的面子上?
普天之下只有你能为猫儿作到这些,可爷这到底是感激还是嫉妒呢……
打断思绪的是叶昊天向外一个警惕的眼神,白玉堂立刻转身,原来公孙策已经不知何时进了堂屋。
“公孙先生……”白玉堂很温顺的行礼,一反其在这神医面前水火不容的傲气,即便已经数日,公孙策还是多少有些诧
异与不习惯。
原本以为他是来探伤的,谁知几句寒暄,这个开封府智囊就满面愁容的示意白玉堂借一步说话。那老鼠心生不祥立刻跟
着他出了内室,结果叶昊天还没来的及问出了何事,就见那风火的愣头青原形毕露一头扎出门去,任凭公孙策面色苍白
连喊几声头都不回!
预感这东西有时精准的很邪,而此时叶昊天心里就是莫名慌乱起来。
“公孙先生,白少侠他怎么了?”
公孙策见他问起,表情极不自然的犹豫一下,如实相告:“不瞒先生,是我们府上另一个侍卫出了事。。。”
本就揪起的心更是狠狠拧了一下,他眉头一皱:“出事?”
“唉,是与白少侠同在府上任职的展护卫。他被困契丹六载,历尽艰难好不容易回朝,却被人陷害叛国蒙冤入狱。刚刚
大理寺的一个狱卒实在看不过,偷着来府上报信,说展护卫在狱中染了瘟疫,病在弥留。众人怕他生出事端本不想相告
,但我家大人说白护卫与展护卫情同手足,若是真的瞒下,怕他会终生抱憾!可先生也看见了,他这不就……”
病在弥留?叶昊天一听就愣了,他每日都进药怎么可能染了瘟疫?退一万步,就算罹病,玄影日夜不离又不是摆设,怎
会没听提及?
遇了事,心湖反倒瞬间平息,稀世敏锐顷刻串联起前因后果,谁人作梗其实再清楚不过。
他抬眼,目光犀利冷酷,嗜血凶狠,如狼似虎。幸好公孙策不谙武艺,一时控制不住的杀气即使漫入周遭都引不起他的
注意。
一百六十六、以牙还牙
来过一次,没了雨水绊袍,潜入大理寺变得更加轻而易举。
廊间檐下,戒备破绽依旧,只是老远就能看见,所有将兵都以白巾掩面,只露眼眸。白玉堂皱皱眉,当是牢狱中瘟病蔓
延,人皆避疫。
果不其然,这次即便夜深也没有清净,疫病横行,狱中犯人没停闲儿的咳嗽呻吟,黑漆漆的一片,夹杂哽咽哭声,甚为
凄凉。
白玉堂担心展昭,心急火燎,照方抓药,拎着打盹的狱卒就朝地牢跑,然而才踏下青石阶就发觉事有蹊跷!
隔着牢门栏栅,那个硬挺的身影正席地而坐,阖目运功,勤勉如昔,毫不倦怠。听见响动,展昭机敏的朝入口瞪去,凌
厉目光落在隽秀的白衣主人身上,一瞬间就僵住!
玉堂——?
“猫儿,你……”白玉堂疑惑的看他,气色还好啊,染不染病先不说,哪来的弥留之相?
展昭则一下子从地上蹿起来,眼眸里也满是惊异。你怎么又来了?
“……爷听说你生了病,所以就来看看。要是没事就太好了!”这白老鼠似是学过读心术,握着展昭已经无碍的手甚是
高兴,抢先一步咧嘴傻笑,丝毫不掩饰自己轻信了那偏歪到姥姥家的消息有多丢人。
可世间万事,前因后果,除却天算,就是恶人最准。
还未等两人再讲一句,就听得地牢入口处脚步声丛杂,昏暗墙上闪过参差黑影的同时,光亮亮的刀剑先人一步闪出了甬
道!
地牢中一下子闯出五六人,通体玄服,开式整齐划一,杀气横溢,绝非普通官兵可及十一。
原来是这样!
庞吉老儿散出假消息,然后安排杀手等着爷自投罗网,为的就是给爷安个再度擅闯的罪名,逼着爷把人劫走么?白玉堂
冷冷一笑,白皙的脸面阴的发青,满腔怨怒化为杀气顷刻提蹿暴涨,手腕一翻就要拔剑,谁知却被展昭一把揪住!
到了这步田地,你还是只想着让爷平安脱身?可那皇帝说过,再出差池就要取你性命啊!他咬着唇,表情痛苦的看着这
只想得起别人却永远顾不得自己的傻猫,欲哭无泪!
四目相对,那猫儿似乎有要紧话要告诉爷,实在说不出,急的连连摇头!白玉堂心间一痛,猜出他的意思——只要不杀
人,出了牢门那老贼便再无实据!
兵金相交,寥寥数招就见眉眼。来人个个身手非凡,剑锋凶狠,而且阵仗严谨,俨然是训练有素的杀手死士!若非地牢
界域狭小,这伙老贼的帮凶绝对有眼下几倍的威力,即便是绝世高手,一时也难占上风!
不过原本取胜与逃跑就是两件截然不同的事情。对白玉堂而言,以一人抵挡五六个江湖高手,要三两招便大获全胜未必
能成,但逃跑绝对不在话下!
何况这次他是真的一心一意只想尽快脱身,越干净越好,千万别再给猫儿找上半点儿麻烦!
见白玉堂平平安安顶着星月进了门,开封府上下十几颗心才算又落回了肚子里。原本暴跳如雷要去大理寺寻人的二爷,
一见自家小白鼠郁郁寡欢毫无生气,立马颜面大变,笑吟吟的与老四一起围上来没话找话开导起来。
至于太师府何以会平白闹出这番阴谋,首先琢磨出味道的还是那长了毛儿比猴还精的公孙策。寥寥数语,众人才豁然开
悟,扣押展昭的主意恐怕还真未必就是那只‘螃蟹’想出来的。
“你是说……皇上?”包拯吃惊,瞪眼时眼白与黑脸反差极大,没有准备见了有些滑稽。
“学生认为很有可能!”公孙策顶着众人的目光点头。
“皇上为人慈悲从不妄杀,我朝但凡证据不足的疑案,往往一律从轻。然而展护卫一事关系圣驾宫闱的安全,敏感至极
,加上太师等人的煽风点火,连太后都过问,就算皇上相信他的清白,没有证据可以证明则众口难塞。所以,学生以为
扣押展护卫定然是皇上想要给朝野一个交代,如果投敌属实,辽国迟早会来劫人远走;反之,不来,则说明展护卫与之
并无瓜葛。”
他说完将目光投向已经开始表情僵硬的白玉堂叹道:“我想太师一党定然也参透皇上心思,所以才会一而再,再而三的
诱逼白护卫出手,因为只要展昭踏出大理寺牢门一步,他投敌叛国的罪名就永无昭雪之日!”
原来那猫儿想同爷讲的是这件事……
白玉堂心中波涛汹涌,狠骂自己莽撞千遍后才豁然明了叶昊天为何冒尽风险也要混入宫墙。
赌上性命,孤注一掷,不死,才能接近皇上。
而如今也只有接近皇上取得信任,才能伺机替展昭洗脱罪名。
为君者,莫出其右,而皇上的心思,同为帝君的他其实早就一眼洞穿!
整座花厅保持着相当持久的沉默,直到那又险些闯出滔天大祸的白老鼠突然冒出一句‘夜深了,爷要去睡觉’,众人才
吃惊诧异相觑片刻,毫无异议识相的各自告辞回屋。
开封府那一夜格外寂静,以至于江湖高手云集,谁也没发觉闪进叶昊天院中的人影。
但是就连这群训练有素置生死于度外的辽国密卫都在现身的一瞬后脊发寒,因为自己主子周身笼罩着凌厉的杀气,即便
是在空旷的院落中还是远远就能察觉,如同惊醒后的蛟龙猛虎,不怒也威!
“立刻传令花家少主,和亲之事不可再拖!”
这股怒戾之气果然转天就传遍了朝野!
对于那一再出手毒辣的庞吉而言,次日金殿之上还未来得及将白玉堂再闯大理寺的事参奏上去,就赫然听闻另一个晴天
霹雳般的消息,震惊丝毫不差夜前再度接到辽国密信威逼!
因为他千万盘算独独没有料到,自己一再谏言,令皇上无奈至极的和亲之事,居然会落到自己唯一的孙女身上!
望着御座上金口玉言的君主,这害人无数的白发老头愕然呆滞,久久没讲出半个字儿来!
“太师,如果你也没有异议,朕便降诏册封庞琳儿为‘裕荣公主’,择吉日出塞。”赵祯等了半天,望着下面愈演愈嘈
杂的窃窃私语不耐烦的催促道。
庞吉这才赫然一惊,立刻伏倒在地!
“皇上!琳儿得皇恩临诏本是光宗耀祖的大喜之事!但她色貌平平,即便出塞契丹也断无法取悦辽主,而且其年幼顽劣
,被老夫与亡子宠溺的无法无天,千里异域怕是会闹出祸害!故斗胆叩望吾主以国是为重,和亲之事还应另择人选……
”
“哼!果不其然!”还未等他说完,赵祯就忿忿的打断,鄙夷的侧目,“王爷与包卿之虑朕本不以为然,毕竟前有昭君
帅表,朕还以为你们庞家之女自小书香门第温文达理,定然也有效贤报国之心,但没想到太师你竟会舍不得她为国效力
!”
殿内一阵窃语,庞吉却只听得汗珠噼里啪啦的滚落在青石板地上。包黑子,原来是你在暗中上谏捅我一刀!居然使得这
般阴损的手段,亏你还敢自诩青天,自认磊落!!
“皇上息怒……不是臣舍不得她为国效力,只是琳儿今年还不满十四岁,而且她是老臣亡儿的唯一血脉,是老臣的心头
宝手中肉,老臣……老臣……”
不说则已,此言一出,赵祯脸色急沉,遂转五月阴霾为六月骤雨,厉声呵斥道:“放肆!和亲之事可是你每日一折与朕
谏言?她年幼,她是宝,朕的九公主也是豆蔻年华,难道就该去受那塞外黄沙,看契丹人的冷眼?!”
即便事出有因,但赵祯这般当着文武百官的面大发雷霆还是极为罕见,所以这一呵斥不但令庞吉呆若寒蝉,连包拯与八
王爷等一干忠直之士都大为吃惊!
其实今日早朝前包拯就被宣召议事,原本还担心会不会是白玉堂的胡闹又闯出凶祸,但后来听闻皇上是有意指派庞琳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