瓷器的碎裂没有止住来人的脚步,更无法阻止其强有力的手臂将这任性的猫一把从地上揪起来!展昭醉眼朦胧的反抗,
举拳就打,结结实实垂在对方宽阔的胸膛上,却在再度起手之时被来人强悍的扭住了腕!
“昭,是我……”
来人的声音极轻却满是磁性,飘然入耳没有半点儿责备,听者整个人都为之一振。抬眼,北疆贵族的琥珀色眼眸已被夜
色染得漆黑晶莹。展昭呆呆出神,心却在经由了裂身之痛后慢慢回还,依旧破碎,但至少又再度跳动起来。
“耶律,我害了玉堂……”
耶律彦和默默将他揽在怀中,一代南侠,这个无论是身处绝境还是马踏千军都未有过怯懦动摇的坚忍男人,如今居然会
泣不成声。
普天之下,大概也只有为了那只锦毛鼠。
更何况他的死又是因为这猫的失察。
“跟我走——”耶律彦和淡淡的说。如今既然再也盼不来那抹夺窗而入的胜雪白衣,我就更不放心将你一人留在这里。
云台,‘苍廷’,日冷风寒。
回来已愈半月,有耶律彦和精心陪伴细心呵护,展昭似乎已经不再只是沉默寡言的一坐就是整日,但释怀还是奢望,那
猫失落半身似的痛依旧好似鬼魅缠身。
苦海无涯不得解脱,除非查出真相。
所以耶律彦和很清楚,展昭的沉默并非是自暴自弃,而是让自己有机会一寸一寸的理顺每一根线索,才能找出证据,为
白玉堂报仇。
那一日,是他大意,没有理会白玉堂留下的暗示。
而李延将军轻信了靖康王的书信,耽搁了本该可以及时调配清剿这伙叛逆的大军。结果那川北之地,那座本该与展昭会
和的兴寂寺,就成了白玉堂孤军奋战的终结。恍然大悟之季为时已晚,靖康王数万人马乱箭射杀了寺中所有人,恐是从
白玉堂尸身上夺了所盗证物,中了反间之计赶至的李延与展昭眼睁睁看着整座寺院化为一片火海,若非一干人等的强拉
硬拽,这只非要抢回白玉堂尸身的御猫八成也会葬身火海!
但这镇守川峡的异姓王爷心狠手辣,没有留下一个活口,干净利索,即便展昭与李将军都万分确定那场惨案是其所为,
一切却都没有证据。这位开国元勋的后人暗怀祸心多年,朝廷却因其封疆一方依然顾虑颇多,无法将之绳之以法。如今
想来,此次皇上突然派遣按察使应当是个幌子,暗中搜集靖康王谋反罪证才是真意。而那只比猴子还精的白老鼠自告奋
勇替自己前去那方虎狼之地,也许是冥冥之中早有不详预感。
展昭合着眼,一遍遍在心里重历最后一次与白玉堂在靖康王府宴会上的照面。当时他依旧是一袭傲雪白衣,并不多话,
却笑的极为温和,一反平时‘鬼见愁’的桀骜不驯,仿佛只是与人为善的亲近,墨湖般的眼眸坦荡到任人都会信任,而
如此异样顿时就令展昭察觉不俗。
玉堂定是找到了他的死穴命门。
这般锋芒尽敛也许是在故意示弱,也许是为了削弱靖康王的疑心,也许是在暗示自己接下来该如何应对,也许——
可惜自己却终未参透。
然而无论如何,几万私募的兵马,何以能在一夜之间说消失就消失了呢……
“晚风凉了,进去吧。”
头顶传来一句劝慰,恐是怕了这猫的倔强,耶律彦和即便来唤却也还是携了一袭丝绒斗篷以防万一,月白色的文绣被晚
晖映的澄黄。
又是一日,依旧一筹莫展。再这样下去,玉堂你会不会怪我?
终于,竹椅上的人深吸口气,抬起眼帘对视一汪秋空一色的深邃说道:“耶律,我要再去一趟兴寂寺!”
“自从你来,马就日日备在门前。”近在咫尺,展昭看的明明白白,听者眉头都未动分毫,却说的极为坚定,“只是这
次我断不会再让你一人前去!”
“可是你的身份难保万全——”
一方轻吻无约而至,温柔的一如既往:“……那也比留在‘苍廷’日夜惊心好上百倍!”
雨过天青 之 日月之心 (一)
十月二十七,郧阳客栈。
自从入川,阴雨便不曾间断,倒是像极了水沁的江南。
武夷浓香慢慢散在唇齿之间,温热退却良久,展昭却还是捻杯凝神,眼前始终飘渺那袭淡淡的桂色长衫,脑中只剩得那
个骗了自己的名字——慕容御风。
这个太祖开国元勋慕容延钊之后,十岁便呈荫祖业继衔靖康,封蜀一方。为人孤高淡世,先帝念其祖功,屡降皇恩多有
眷顾,虽无兵权却也因其属地位于川蜀咽喉而屡有各方势力笼络。然而多年来鲜有遂愿者,而其人似乎只对蜀辞汉赋衷
灌倾情。起初这孤僻王爷胸无大志不爱庙堂之说广为流传,久而久之,京城皇室权贵不再多花心思与之结交,靖康王的
名字便慢慢被朝野淡忘去了。
但无缘无故,皇上却突然之间连派两名按察使入蜀巡视。官员是府院公文派遣的,随扈的御前侍卫却是特别降旨加赐的
。
这定然不合常理。
然而更加不常的是,虽然两位按察使最终平安归来,但随扈的御前侍卫却意外身死。而兴寂寺血案牵连僧众数百人,死
者中还有着四品官阶的白玉堂,如此大案,皇上只降旨地方府衙缉凶,却断然漠视有关慕容御风私募兵金图谋不轨的闻
报,更不再准许自己追查下去……
手中杯盏突然温热,原是耶律彦和替他再蓄满杯。接连多日冒秋雨赶路,这猫断是不肯借酒驱寒,川蜀之地湿气凝重,
热茶解乏也是好的。
“可是又想到什么?”
展昭闻声抬眼望去,北方贵族的淡色眼眸已被夜色晕染的漆黑晶亮,甚至与那双再也无法挽回的子夜黑眸颇有些相似,
不由心间一刺。
“若非当时有伤,领下皇旨的明明应该是我。”
“那今日于此,我和他便会更好过些?”说者言语淡然,却全未试图遮掩不满愠色,于展昭面前这般明显实属罕见。那
猫见了先是有些吃惊,而后自然参透其言何意,却再也无言以对。
的确,若出事的是自己,换做玉堂怎会善罢甘休?而眼前之人更是不用怀疑,定然不惜代价也要血刃凶徒。一代帝王放
弃浮华深居山野就只为这份情缘,岂能容它不明不白的断送了去?结果自己却由着性子说出刚刚那句自私话来,仿佛死
了便可逃却苦痛,这般怯懦,又置他于何地?
“……无论如何是我的错,那天夜里应寻他到底,怎就会鬼迷心窍听信了慕容御风之言,一纸书信便放他去闯那虎狼之
地!”
愧疚漫无边际,无时无刻不在心间翻涌,阻滞呼吸埋没理智。然而兴寂寺生离死别的噬心之痛,天河子夜漫天红莲前的
束手无策,以及那张流云雾雨般蜿蜒于心的明丽笑脸,成了这辈子再也挥之不去阴霾,更胜窗外蜀地无日无月的天地,
雨泪延绵,再也拼凑不起云破天青。
敏锐如斯,这番无法自拔的苦楚,耶律彦和感同身受。目光所及,展昭脸上满满的忧伤,眉峰紧蹙是自打开封府见面就
不曾松过的。云台苍廷月余时日,即便是担心至极,他只字不讲,自己便不敢轻问,生怕万一哪句越了雷池又是南厢房
内的情难以堪。这个男人忠厚隐忍,从不因为一己之私个人喜怒牵累他人。而这次于开封府中,他顾不得众人担心宁可
放纵沉沦,世间万事,怕也只因为死的那人是白玉堂。
放却与元洪的渊源不说,那白衣小子即便不羁却是真心维护这猫,大漠荒原,北疆南国,他入龙潭闯虎穴的千里寻人,
这般情意动得鬼神惊得天地。赵宋中原,自己难保完全,庙堂之上有之照看这耿直的猫,自己又何尝不是庆幸慰然。
况且,白玉堂之死的确蹊跷非常,也难怪让人无法释怀。事到如今,不管结局如何,唯有查出真相才能解开心结了却展
昭毕生之憾,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想到这,耶律彦和暗叹一声,终于开口问及这猫早间的川蜀之行。在此之前,只是听开封府人说起过,是宫里深夜宣召
连夜动身,如今想来,当是赵祯已料到白玉堂出了变故,毕竟是一国之君,有过汴京城白矾楼的邂逅,便知这大宋天子
即便为人儒雅温厚却不挡与己旗鼓相当的心机。
“当日白玉堂于靖康王府内同你见面,可有异状?”
耶律彦和问的小心,但那名字一出口还是蛰得展昭一颤。他抿着唇看着眼前关切的契丹男人,这才突然恍悟自己与之相
见至今居然还未透露过事件始末。为了玉堂,却让你陪着如此莫名担心一月有余,这般任性自私的我,你都能忍得?
“那日酒席是慕容御风替我护送的按察使周大人接风,我等问及皇上早间派遣入川的顾大人为何未如期返京,慕容御风
推说顾大人水土不适感染蜀地瘴气卧病,而后就遣人请了玉堂来见,可他见面就以‘展兄’相称。”
展昭神色凝重说的缓慢,思绪所至又是已不知思量过多少遍的在靖康王府的情景。当时正值立秋,王府宴客的园中满是
火花黄叶,一草一木都透着艳丽,唯有万色之中的一袭白衣皓雪如霜,至今历历在目。
听者微微垂目。那便是有误了,这敢闯皇庭的锦毛鼠怎会甘心于人前唤这御猫一个‘兄’字?
“他可似被人胁迫?”
展昭轻叹,而后摇摇头。因为白玉堂当日好像变了个人似的,始终都微笑的犹如拈花迦叶,没有一丝一毫骄纵敖杰,是
展昭几未见识的平静安详。而这,自然又是有误的。
“所以你当夜探了靖康王府?”
“对。我参不透他是何意,加上慕容御风并未将顾大人一行安排在驿馆休养而是留于王府中,所以我想当是有隐情。可
结果除了高烧昏睡的顾大人,我并未寻得玉堂,反倒是见到了……”
“慕容御风本人?”耶律彦和不等他说完就不禁脱口而出,听得展昭星眸一瞬。
“他定是在等你。”
“……不错,他料到我之所为,早早于客房中侯我。”
耶律彦和眉心微蹙,嘟囔一句:“那便是有鬼了。”
展昭点点头:“我当时便觉不详,数言下来更是一惊。因为慕容御风坦诚被人下毒,而玉堂曾答应要为他寻回解药,条
件是慕容御风于蜀助其查案。”
下毒?耶律彦和闻听至此心湖一动,身为帝王的特有直觉顿时令他想起了那个大宋天子。
自古以来封疆一方的藩王都是皇室宗亲,然而川蜀咽喉水陆要地却被大宋开国皇帝分封给了一个异姓王爷。虽说没有兵
权却也算得富甲一方位高显赫,加上天高皇帝远,若是心怀不轨朝中很难察觉,可谓鞭长莫及。
难道赵祯是因为得了风吹草动才连派两名按察使入川?
可这念头一闪而逝,若是如此,白玉堂当是领了暗查叛逆的皇旨,又怎会答应替慕容御风解毒?除非下毒之人本就是—
—
“事有蹊跷,你却信了他?”这猫一向眼明心亮,这般可疑不可能蒙混的过。
“我自是不信的,直到见了玉堂亲封的那纸书信……”展昭面色难看的很,每每想到是那封该死的信引得自己痛失挚友
就恨不得狠狠抽自己几个嘴巴!
“信中玉堂直言川蜀之地有人私募兵马暗怀祸心,要我速速禀报凤州路都部署李延将军早做提防,而他自己要去盗取证
物,约我在月中十五于兴寂寺会合。”
言语至此,展昭一时情难以堪,只觉喉间又是涩涩一哽。当夜月圆如炬,可漫天红光却映透整座山城。而他从未见过那
般艳丽的红,仿佛涅盘重生的浴火凤凰,升华了逝者之魂,却活剥了生者之心。
原来是这样……
耶律彦和总算是听出了原委。展昭之所以会信了那只有一面之缘的王爷,就是因为白玉堂信中所述的‘川蜀之地暗怀祸
心’。按照常理,靖康王如若心中有鬼,又岂会亲手将怀疑自己叛乱的书信交给来找寻证据的天子侍卫?不管白玉堂到
底为何不曾露面,但他当日到底去了兴寂寺,可见书信的确是出自其手。然而慕容御风这般欲取故与的确迷惑了展昭,
也许王府相见之日那锦毛鼠就已经脱其掌控,可也许本就是这个王爷欲擒故纵的伎俩,有意放其离开,以便引蛇出洞一
举斩断赵祯伸进川蜀的所有触手!
如此这般计谋,制胜关键在于不可让二人相见,而他在展昭离开后立刻修书凤州路都部署李延足见早已对白玉堂的计划
了若指掌。书信责斥展昭无端生事诬蔑王亲,无非是反间一计蒙蔽李延,为难这猫才好使之无法如期赴约,而这便为行
事留足时间。
且不管白玉堂到底查出了什么,只要及时了断了去,也就死无对证。
换而言之,一切都是这个川蜀王爷的精心策划,无论是这猫还是白玉堂,终究未能跳出这缜密阴险的圈套。
雨过天青 之 清月之忆(一)
九月九,重阳,葭萌,靖康王府。
果然是他……
面对散落满地的绳索刑具,熊熊火光照亮的阴森地牢中,白玉堂面色沉寂,不变不惊。
“怎么样,白大人想好了没有?”靖康王府总管韩天雄一对细纹冷眼虎狼般盯着一片肮脏凌乱中的皓雪白衣。身后不远
的太师椅上坐的便是数日前于七星诛魂阵中见过一面的邪教中人。
被问及者墨眉一挑,冷冷回道:“有什么可想的?韩总管要的玉玺不是早就取了吗?”
“不要装蒜!你把公子藏到哪去了?!”
白玉堂见其光火,嘴角轻描一笑,眼神中毫无惧色反倒满溢嘲讽讥笑:“哼,当是何事,原来是府上丢了人!腿长在他
身上,爷怎会知道!”
眼见韩天雄颜面急速阴沉,可还未等白玉堂再尽兴损上两句,突觉迎面飞来一道凶煞之气,快若流星闪电,迫睫冲喉直
直扑来!这老鼠千钧一发抽身闪避,谁知那道黑影突然无兆转向,遁迹追寻而至,所到之处风啸猎猎!恍惚间白玉堂只
见寒光熠熠,才知是绕指柔一类的软剑,而其来势破竹,赤手空拳何人敢拦,只得慌忙一个鹞子翻身避开锋芒,几缕青
丝夺路不及,硬是被生生断了寸余!
地牢中一声兵金脆响,青黑石墙闪过数点火光,颤音杳然未绝,那道剑光便于碎石落地前悉数退尽,于韩天雄身后而立
的那席黑衣处收得一干二净!白玉堂横眉立目的望去,正是当日邪教中被称为教主之人。扭头再看自己身后墙壁上深刻
的剑痕,即便武功盖世也不碍吓出半身冷汗,若是未能躲开刚刚一击,不缺人头也要少只手脚!
这个邪教妖人武功内力都不可小视!白玉堂心里默念,然思绪未断就被韩天雄一声呵斥打断!
“孟启月,你干什么?!”姓韩的语气带愠,仿佛对其刚刚动了杀气的一击当真有些恼。
那黑衣斗篷下半遮的脸孔上颇为明显挂上一丝冷笑,鼻间淡淡挤出一声,开口却是沙哑得辨不清男女。
“韩总管莫急,他这不是还活着?我只是帮你杀杀他的锐气,少费些无用的口水!”
“哼,若是你早些用心,何以会被他破了阵去?!”韩天雄忿忿回敬一句,白玉堂把眼一眯,敏锐的直觉告诉他,这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