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容御风狭目凝眉,视线顺着来人高大身形扫过一遍,落在其手中的那柄灵宝刀上,刀鞘嵌满七宝,华丽非凡。他从未
习过武,所以并不识得剑戟风骨,却也看得出此般傲杰高贵之物绝非凡夫俗子配得起的。
一个异族,赵祯……当真如此信任?慕容御风心中一怔,有些疑惑。
展昭见他不睬,大怒,赤红剑穗清灵一动,整间屋内顿时寒光若水!如此莽撞似曾相识,耶律彦和心下一惊,怎会不知
这猫如今凡是沾染白玉堂之事便易动怒,日前差点斩了口舌之人断了线索,如今即便不会轻下杀手却也难保节外生枝,
弄不好惊天动地甚至寡不敌众!思绪至此正欲阻拦,却突然见到慕容御风盯着二人阴郁一笑。
“嗬嗬嗬,你真以为顶着南侠之名武功盖世就有恃无恐?也太小瞧了日夜守着本王的这些蛊毒教徒了!”他话音未落,
就听得院中嘈杂声起,透着窗棂看得见院墙外火光映天。
原来如此,他早就料到我们会来,这是特意的埋伏?!展昭与耶律彦和对视一眼,随即还以咬牙切齿的冷笑:“人多又
当如何?擒贼擒王的道理难道你未曾听闻过?”
谁知慕容御风仰天大笑,最终居然表情复杂的望着这两个不速之客语出惊人!
“你若今夜杀了本王倒也痛快!!”
话音未落,已是有大批兵士冲破院门,将寝室屋外围了个水泄不通!展昭一个箭步上前扼住慕容御风的咽喉,剑锋一横
隔着门窗大声警告屋外众人道:“休要妄动!否则你们王爷性命不保!”
慕容御风显然不谙武艺,面对吹毛断发的上古神器,刚才还是处变不惊的一张清秀脸庞上此时已透出些许异色,狠狠剜
了展昭一眼斥道:“愚蠢!”
展昭毫不客气回敬一句:“王爷抬举,比起你的卑鄙手段差远了!”可谁想两人三言未出,就听得一旁的耶律彦和突然
低声说了句‘不好’,转身疾走两步,灵宝刀挑开巨厥锋刃,也不再管那王爷,当即将展昭按倒在地!说时迟那时快,
与二人坠地之声同时响起的,是上百支破窗呼啸飞进屋来夺命的箭矢!!
靖康王的寝宫里顿时玉碎瓦残!待到须臾平定时,室内已是狼藉的找不出个完整器物,整座院落人满为患却顷刻静若死
域!
为什么?!?这帮人不顾他的死活吗?!展昭乌黑眸子瞪得溜圆,扫一眼遍地强弩残碎,震惊,短暂的瞠目结舌!待与
耶律彦和同从地上爬起身来,才发现慕容御风左臂挂了擦伤蜷在房间一角,但到底还算手疾眼快,否则眨眼怠慢怕是已
成了如假包换的刺猬。
一时间,三个男人不约而同的无言对视,表情一个比一个复杂。
“知道了吧,还不快滚——”打破沉默的是颜面煞白的年轻王爷,一对子夜黑眸中多少透着劫后余生的尴尬,只是骂的
冰冷,清清楚楚全是凄凉无奈。
耶律彦和见状低声附耳展昭道:“事有蹊跷,此地不宜久留!”展昭虽然心有不甘却也别无他法,既然他们不在乎自家
王爷性命,就绝无可能依仗他全身而退,唯今之计只剩杀出一条血路!
满园星月,却只是见证血溅秋香的残忍无情。率先进屋探看的侍卫成了巨厥剑与灵宝刀下的首批厉鬼,随即就是沿着寝
室门廊直至庭院的一路兵金!杀气腾幽朔,寒芒泣鬼神,两柄食人血肉成就威名的刀剑肆无忌惮,所到之处势如破竹哀
声四起,丝毫没有以一挡十的劣势,反倒是尽占上风!
然而单薄二人进至庭院中,便是犯了兵家大忌。空旷之地,四面房檐高台突兀巍峨,居高临下的弩兵可谓得心应手!待
韩天雄露面,王府侍卫箭在弦上已成虎狼之势,直等管事大人一声令下,便能将两人万箭穿心,功德圆满!
难道是他在监视靖康王?展昭剑眉竖立,心中一沉,可川蜀之王封疆一方,连朝廷都不敢擅自冒然招惹,区区一个王府
管家,何以如此胆大妄为,欺辱主上?!
而韩天雄倒也不多话,骂上一句‘自己找死’便吩咐放箭射杀!然而就在展昭与耶律彦和二人被逼无奈正欲背水一战,
突然有数颗暗器飞进院中,落地便是浓烈刺鼻的灰白烟雾,而这位总管大人所在凉台也几乎是与此同时砰然炸开!
院中大乱,浓烟滚滚,入目则是酸痛难当,众人惊呼之余纷纷咳得死去活来,阵中两人自然也不例外!展昭依仗入仕前
行走江湖的经验,早早遮了口鼻屏了气息,倒还平和些,可身为帝王的另外一人哪见过这些杂七杂八的旁门左道,暗自
一愣已是不及,此时早已呛得眼泪都掉了下来!
就在天下大乱之际,一道黑影穿透烟雾悄无声息的越脊而下,揪住展昭手臂低声说道:“速同我来!”展昭见势不敢怠
慢,急忙扶起耶律彦和飞身随去,趁着遮天蔽日的浓烟未散便没入夜色之中!
雨过天青 之 (日月之心 四)
晨曦初现,一行三人出城十余里才住了脚。展昭再度确认耶律彦和已无大碍,对着这位素昧平生却冒险救助二人的神秘
人怀剑一揖,恭敬施礼道:“多谢兄台搭救,在下展昭,敢问兄台尊姓大名?”
那人身着黑色常衣,却以一绾轻纱遮面,密不透风。见展昭施礼也不还礼,仅仅侧目一瞬随即仍是背对,半天才冷冷甩
出一句:“川蜀之地非汝等所能介入,若是不想死必须立刻离开!”
然而此言一出,展昭心间就‘咯噔’一下!不是因为一个‘死’字,而是因为此人的声音虽然有些低沉沙哑,但是却与
那忘川永隔之人颇有几分相似!他只觉自己周身一寒,心跳也不察怦然,仿佛得了豁连生命的感应,眼光却不自觉的顺
着身形打量起来。不错!那般高挑飘逸,何其相近,即便是裹在冷漠低调的素黑中,又如何挡得住主人与生俱来的桀骜
风骨?!
可这……是梦?
瞳孔瞬间缩紧,展昭心中的一念妄想熊熊而起,炙热,犹如被人在心肝脾肺上生拧一把,痛不欲生!
“玉……”
他想要伸手拽住那人求个究竟,但又怕是个触碰不得的惘然一梦,结果喉间似是被什么生生扼住,明明是念过千遍的两
个字,居然无论如何都脱不出口!错愕,焦急,怀疑,欣喜,万般情由泰山压顶,以至于整个人都有些恍惚!
这般异状,那黑衣人自然察觉,却仅仅把脸淡然一侧,黑眸冰的如同万年不化的霜封雪覆。但就是这四目一视,比墨色
还深的眸子冷归冷却是展昭再熟悉不过的清澈,一湖天水,洁净无烟。
……难道……会是真的……?
展昭脑子‘轰’的一热,只觉血冲天灵,而后眼前满满都是那张俊朗的脸孔!
“让你离开就快点滚,今生再也不准踏足蜀地,再插手靖康王府之事我绝不会放过你们!!”那人警告的咬牙切齿,说
完转身就走,一身轻功无声无息,快若飞燕,轻如鸿毛。黑衣边缘被朝阳金灿灿的霞光照的几近透明,片刻不到即没入
林间,消失于阴冷朦朦的晨雾之中。
展昭呆望,直到那人消失也未敢动,怕一眨眼就漏了丝屡,今生再也补还不到一个依旧活生生的背影!不知多久,耶律
彦和将手落上他的肩头,这才让他回过神儿来,扭头一瞬,这个契丹男人看的清清楚楚,深眸中除了若隐若现的晶莹,
还有一种更加强烈的感情,复杂至极,差点儿把他生吞活剥!
自己与白玉堂的交情当然不比展昭,更没有那份心心相应的默契感应,加上刚刚被白烟呛得天昏地暗,真真顾不上细看
黑衣人的举手投足。然而此时耶律彦和读懂了这猫的情难以堪,是在向自己求证,求证敏锐如斯的感应不是幻觉,求证
眼见为实中有多少不是真切,求证刚刚那个冰冷绝情的背影到底是上苍垂怜还是黄粱一梦!
这一刻,一代帝君看的真切,展昭的肩膀在微微颤抖。他知道,这个可以随时从容应对生死荣辱,面不改色独闯千军的
刚强男人眼下是真的害怕,怕自己口中清淡的一句否认就能彻底毁了才萌生的希望,将他心底最深最痛的那抹白衣胜雪
再度强取豪夺了去!
他阖目,守着怀中不甘却终未能鼓起勇气追问的一袭忧郁蓝衣,心境戚然。
平心而论,那人会在千钧一发之际出现似乎是有些可疑,而靖康王府今夜所见又更难以常理推敲。这片吴蜀之地远不像
想象的简单,唯今一切结论都为时尚早……
所以他沉默,却并不相信死而复生的荒唐,仅仅是不忍毁去展昭的希望。林子中久久都是甚为寒凉的萧瑟秋风,冻得住
心却冻不得痛。漫天枯叶残枝任凭穹洹无情卷席,但耶律彦和再明白不过,自己眼下唯一能做的只有给这猫一弯极尽怀
护的温热臂膀。
唉,给你留个念想……也好。
就算不是,也不会比死了更糟。
冬月初四,略阳县。
因是私自入川,展昭自然知道不能冠冕堂皇的再去登访凤州路都部署府,但是有一件事又不得不问,那就是当初靖康王
血洗兴寂寺,被昭武军追匿了整整一夜最后却如同鬼魅一般消失无踪的那几万私募的人马,李延将军到底是否查出了眉
目。
而这日李府收了一封景阳楼的帖子,来人未夹名牒却同时递送只柚木匣子,只说是将军故人路过宝地,请其万务赏光见
上一面。李延后晌回府觉得蹊跷,打开匣子立刻连座都未落就赶去赴约。
“将军百忙,展某实是叨扰了!”
景阳楼上,展昭只身恭候多时。李延拱手还礼,寒暄几句落了座,环视一遭,见这雅间清幽,四壁垂幕,当算私会的极
佳之所,一看便知这开封府侍卫办事谨慎,江湖神奇定然也不是浪得虚名。而月前兴寂寺血案多有耽搁,这位戍边大将
对当时拖累展昭办案其实也心存愧疚,故见了匣中所盛的巨厥挂穗便立刻赶来相见。
“展大人客气!大人此次入川定是奉旨钦差,李某不曾迎候,还望大人恕罪!”言毕,李延便将剑穗置于桌上,物归原
主。
展昭大气一笑:“实不相瞒,此次展某入川并非公干,而是私访。”
访?李延一听就挑眉,行伍出身年过四旬,自是也颇有些官场阅历,一下子就嗅出这御猫的目的何在,脑中一闪而过的
又是山城郊外遮天蔽日的红莲火焰:“……展护卫与白护卫情同手足,李某略有耳闻,再来这伤心之地,怕是为了缉凶
吧?”
“不瞒将军,正是。”
“那展护卫当是找错人了,皇上有旨,兴寂寺一案交由立州刺史缉办,李某只是戍守川北安御西夏党项人,无权辖管都
府案件。况且当夜所见所闻李某均已奏明天子,如今没有旨意怕是不方便再插手。”李延拾盏呷上一口武夷浓茶,深秋
山风阴冷,温热透彻肺腑,若隐若现间却是试探来人的盘口虚实。
展昭见他推脱倒也不勉强,斟满面前两盏紫翠钧瓷,自拾一杯额敬三分笑答:“将军所言极是,展某约将军府外一叙便
是为此。兴寂寺一案涉及数百条人命,如今一月有余毫无进展,展昭一介庸人并无那么好的定性,因而此次才会瞒着官
家入川私查。若是大人担心日后拖累,只此杯酒,出了这雅间便仅是会了位故人。”
刚碰上唇齿的茶定了一下便落回了桌上,李延抬眼,对上展昭清澈的眸子,发觉这人真的坦荡透彻,毫无焦躁强求,仿
佛寻不着丝屡官场尔虞我诈历练下尽人皆疑的防备。这般豁达不禁让他血脉一热,回想当时这男人毫不避嫌只身前来通
告靖康王私调兵马之时于自己军帐内据理力争的场面。唉,若非信了那川蜀王爷的调拨,当夜怕是真能免了兴寂寺的惨
案,只可惜如今已是无力回天!
不过……
李延眉头微微一簇,既是奉旨驻守,保的大宋疆域太平是职责所在,无论谁人不轨总要早作提防,这京城御猫若能查清
自是也于己有利。况且川蜀重地不准私自拥兵,可要将几百人在半个时辰里全部剿杀的人马没有一万也有数千。赶到之
时大火延烧不久,但为何当时立刻便派人追缉就已寻不着一兵一卒了呢?
“鬼兵?”
初次听闻这两个字,展昭当即将眉头凝成麻花。
李延点点头:“不错,事发之后我派人遍访周遭村落,都说三泉山一带风高夜深之时常有兵马异响,所到之处地动山摇
,马蹄之印却来无影去无踪,往往断于绝壁山崖,这已是公开的秘密。”
如此灵异,展昭听闻心里猛漏一拍!倒不是真的怕了世间神鬼,而是多年前的北疆奇遇又再度如同惊蛰百虫漫爬于心。
原本自己只信‘君子不已怪力乱神’的人间正道,可是在契丹邂逅过不知是神是妖的公主,就算还是心下甚疑却也不得
不强迫自己记得世间怕是真有冥冥异事。
“将军也信这等市井之言?”尽管违心,眼下他却坚决命令自己不可相信,毕竟是那人的性命,莫说都是疑点,就算真
有其事,除非亲见,否则展昭觉得自己一定会死不瞑目。
对方甚为高深的看了一眼这京城来的御猫,轻哼一笑:“李某信不信无关紧要,只是办案的曹大人怕是要信下,这案子
八成便永远别想弄得清明了!”
展昭闻言不知为何突感愠色难抑,不禁竖眉忿忿责道:“人命关天,身为朝廷命官怎可以鬼怪之说就结了案子?!”
李延比展昭年长十数岁,临席而坐刚刚显露的一瞬心火却是未能逃过他的眼睛。呵呵,没想到这堂堂四品御前侍卫到底
还是个急性子?
雨过天青 之 清月之忆(三)
九月十二,靖康王府。
烛火燃尽,室内一片漆黑,慕容御风和衣躺在榻上。他心事凝重,自是不能安睡,直候到后半夜,听得屋外渐渐再没了
窥视者的异响。
一阵清风捎带瑟瑟寒意,已是晚秋,入夜本该关门闭户,但他却特意留下一扇不起眼的棂花窗,虚掩,等得一袭白衣幽
灵般无声飘进内室。
待白玉堂站定转身,慕容御风已是从榻上起来,正襟危坐,狭长双目盯着来人,见其身形不禁微晃一下,唇边弯起半道
弧线,起手一指香案道:“药在那儿,先进了吧!”
白玉堂阴着脸也不言语,取了瓷瓶一饮而尽,感觉腹胸中的火烧火燎渐渐平复些许,须臾,寒光冷目盯着这个川蜀王爷
道:“人已经按你说的送到卧龙村,你要的爷都办到了,若是敢食言,爷就送你去见阎王!”
“那是自然!”对方还是轻描一笑。
白玉堂狠狠哼了一声,甩下封火漆封印的书信道:“展昭必来寻我,这封书信你交给他,从今往后你我两不相欠!”他
说完转身就走,还未踏两步就被靖康王叫住。
“你要去哪儿?”对方话语中透着警惕,因为这天山皓雪般的翩然之人的确不是凡夫俗子,不但功夫了得怕是也通奇门
甲术,否则当日即便有备也未必能从杀人无数的‘七星诛魂阵’全身而退,看来赵祯会选中他来探这方龙潭险恶也是颇
具眼光。
听者面无表情不屑道:“爷的事,何须与你通报?”
慕容御风冷笑答曰:“若是要再回九天涵洞取回玉玺就莫费心了,他们不傻,阵已破失怎会再用?哼,两不相欠?你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