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是這個意思!』
我紅著瞼大吼。就算他再怎麼迷人,我實在無法忍受他這麼沒神經!
『喂我們該下去了吧?』
已經元氣盡失的冰山寒著臉說。
『加藤少爺,電車來了!』
高橋開朗地對加藤說。
『啊好小啊!好像玩具哦!』
加藤興沖沖地看著電車。
高知市內有種稱為『土電』的路面電車。色彩繽紛的車廂,看起來非常
有南國的氣息。
『咦?那輛電車在道歉耶』(注:日文的『道歉』,漢字寫法為『御免』)
加藤看著緩緩駛來的電車,愕然地大叫。仔細一看,電車前方掛著寫著
『御免』的牌子。
『哇!好有禮貌哦!竟然在撞到人之前就先道歉。』
高橋感動地說。我看看時刻表,發現上面寫著『電車招呼站--往御免
町』。
『喂,「御免」是電車前往的地點。』
我對加藤說。
『真的?不是在道歉嗎?』
加藤吃了一驚。
『喂電車撞到人豈只一聲「抱歉」就可了事的?』
理性派的冰山皺著眉頭對加藤說。
『是不能道歉了事,可是撞到人之後,道歉是很重要的啊!』
加藤正經八百地說。
『加藤少爺,您說的沒錯。』
高橋深表同感猛點頭。
『我說你們啊』
十九歲的冰山對已經十六歲,卻真的認為『電車會道歉』的加藤和高橋
莫可奈何。
我們之間的對話惹得也在等電車的當地人們哈哈大笑。
『哪,趕快上車吧,』
我覺得好難為情,趕快頂著一張老師的瞼孔將加藤推上車。
我們從以夜櫻祭而出名的中央公園走向拱門大街。
信步在拱門大街游逛一陣子之後,我們來到梁間橋。
種在紅色拱型橋旁邊的柳樹,翠綠得好耀眼。
『這座橋好像就是竹林寺的和尚純信,買送給戀人--打鐵店的女兒珊
瑚簪子的地方。』
負責導覽的高橋站在橋前說道。
『就是夜櫻節的「在土佐的高知梁間橋看到和尚買簪子」的傳說吧?』
知識豐富的冰山說。
『說到護身符,我昨天也買了珊瑚給了小芹耶!』
加藤很得意地挺挺胸。
『嘖?』
冰山皺起了眉頭。
『幹嘛?不行嗎?』
加藤不悅地對冰山說。
『珊瑚是女孩子的護身符啊!』
我一聽,只覺後腦勺好像挨了一記悶棍。
--女人的護身符?
忍夫先生好像要追擊倍受沖擊而說不出話來的我似地也說道:
『聽說可以治療生理不順。』
『啊?珊瑚可以治生理不順?』
加藤很感興趣地問。
『可是,這對芹澤老師沒用。』
忍夫先生吃吃地笑了。
『嗯,小芹天天都是安全期!』
加藤很愉快地說。
『喂,加藤』
加藤沒大腦的話又使得冰山皺起了眉頭。
再怎麼沒神經,怎麼可以在人來人往的大白夭裡講什麼安全期!
『可是,護身符就是護身符,有什麼關係?』
高橋刻意為我緩頰,我卻感受到無盡的羞恥和憤怒。
『不要!那個珊瑚我要把它轉送給我妹妹。』
我骨碌一轉身大吼,卻被加藤一把抓住衣領。
『我特地買給你的!一個大男人何必在乎這種事?』
『就是男人才在乎啊!』
我哭著大叫,加藤往我額頭上一彈。
『我說不行就是不行!』
加藤像野獸一般怒吼。我覺得如果反抗不得當,只怕要被他折斷肋骨。
『好了,該去吃午飯了,吃飯!』
加藤一把放開我,很愉快地說。
『少爺!已經預約得月樓的午餐了。』
忍夫先生笑著對加藤說。
『帥啊!』
把三餐看得比什麼都重要的加藤,滿臉笑容地說,好像把珊瑚的事全忘得
一乾二淨。
加藤第一次送我的禮物,竟然是女性的(而且還是治療生理不順)珊瑚
護身符,這算什麼?
--太惡劣了!
我偷偷擦掉滲出來的淚水,跟在為了吃飯而心情特佳的加藤身後。
三
錄入:無情
龍崎組第三代來襲美人女醫玲奈子小姐晦暗的過去
『我只愛雅臣一個人』
『哪,雅臣,接下來想吃什麼?』
玲奈子小姐很愉快地問加藤。
栗色的長髮,配上美麗優雅的容貌,苗條的身材裹著明亮藍色套裝的冰山
玲奈子小姐,華麗像外國的女演員,但她卻是東京大學醫院的內科醫生。
『嗯,吃斑鯽好了?』
握著鮪魚壽司猛吃的加藤,滿臉笑容地回答。
『啊,雅臣真是會吃啊!』
看著加藤狼吞虎咽的樣子,玲奈子小姐輕笑道。
『姊姊,我想吃鯖魚。』
坐在加藤旁邊的冰山,小心翼翼地說道。
『啊,對不起,三紀彥。』
玲奈子小姐很難為情地對弟弟說。
『算了,無所謂。』
冰山的語氣根本不像是無所謂。
冰山一向把才貌兼具的姊姊玲奈子,當成『理想的女性化身』一般傾慕
這裡是距離天王寺學院一個小時巴士車程的壽司店。我們所在的和室裝
飾著美麗的花朵。
通常吃壽司多半都會坐在吧檯上吃,可是我們卻訂了個人房,這是玲奈
子小姐為了避免加藤造成其他客人的困擾,所做的不著痕跡的安排。
身為天王寺學院理事長的女兒,同時又是特約校醫的玲奈子小姐,每年
在這個時期都會到學校來幫學生做健康詳啵瑓s又特地請我們吃飯,理由是『偶爾
也吃好』點的東西!
『哪,小芹,吃一點鮪魚!』
加藤把壽司往我嘴裡塞。
『不要!』
我拒絕了他,加藤露出不安的表情。
『啊,你不吃芥末啊?』
被小我七歲的加藤當成小孩子看待,讓我覺得好難為情。
『有沒有芥未都無所謂。』
我故意用大人的語氣回答道,在壽司上加了醬油。
『醬油用來沾生魚片的!』
東京長大的加藤,露出恐怖的表情。
『少囉嗦!怎麼吃是我的自由!』
我不悅地頂了回去。
『人家請你這寒酸教師吃飯,還敢講大話!』
加藤一把抓住我的鼻子。
『吵死人了!我吃的我自己付!』
我不甘示弱地大叫。
『喂,來吃壽司就別在這裡打情罵俏。』
坐在對面的冰山不悅地皺眉頭。他一向對加藤在外人面前也對我毛手毛
腳一事反感不已。
『誰叫小芹口氣那麼狂妄?』
加藤像小孩子一樣嘟起嘴巴,好像不瞭解為什麼冰山老是找他的碴。
『不要在外人面前親親熱熱的。』
冰山用嚴峻的語氣對加藤說。
『啐!』
加藤不滿地咋舌,卻在桌子底下緊緊地握住我的手。
瞬間我嚇了一跳,我發現他是藉著『在外人看不到的地方摸小芹』這個
行為,表示對好朋友冰山的尊重。
在桌子底下其實還算是在外人面前,可是加藤是想做什麼就做什麼的人。
只要不太張揚,我倒是不願在這種地方跟他做無謂的爭鬥。
『加藤少爺,您要添的東西來了!』
加藤的老弟高橋,窺探著加藤的表情,遞出了新盤子。短小精悍的高橋,
有著時代劇裡的小廝一般的凜然氣質。
看到自己喜歡的東西,加藤兩眼發亮。
『啊,壽司就是要吃得盡興!』
加藤放開我的手,輕而易舉地端起兩人份的盤子。
『咦?我們有點那種東西嗎?』
玲奈子小姐一臉狐疑。
『嗯?好像附著什麼東西?』
正要吃壽司的加藤,翻看著放在盤子一旁的小卡片。
『借我看一下。』
玲奈子小姐從加藤手中搶過卡片。
打開卡片的那一瞬間,珍奈子小姐的眉間露出不悅的表情。
『是以前認識的朋友。我去打聲招呼,你們慢慢吃。』
玲奈子小姐靜靜地說道,便起身離去。
『壽司是一吃就停不了的。』
加藤出神地說道。
『加藤少爺,還要一杯茶嗎?』
坐在冰山旁邊的玲次小心翼翼地問。
比加藤他們晚一屆的玲次,是一個像女孩子一樣可愛的美少年。我實在
搞不懂,那麼成熟卻常被欺負的玲次,為什麼會跟野獸加藤成為朋友。
『我倒比較想喝烈酒。』
高橋一聽,遂起身去拿玻璃制的細頸酒瓶。大概是特地為嫌酒壺太麻煩
的加藤準備的。
『加藤少爺,請用!』
高橋在玻璃杯裡倒了日本酒,遞給加藤。
『嗯!』
加藤很滿足似地喝著日本酒,同時將壽司一掃而空。
『玲奈子怎麼這麼慢?』
頃刻之間,將大盤子裡的食物都解決完畢的加藤嘟嚷道。
吃完最喜歡的鹽漬鮭魚卵之後,我瞄了手錶一眼。只是去打聲招呼卻花
了將近十分鍾。
『會不會發生什麼事了?』
高橋擔心地問道。
『大概順便敘個舊吧?』
冰山吃著甜蝦說道。
『我去上個廁所,順便看看。』
我用手巾擦擦手,用教師的口吻說道,站了起來。
上完廁所之後,我一邊用手帕擦著手,一邊穿過走廊,這時店門口傳來
玲奈子小姐的聲音。
『我不是叫你別再來纏我了嗎?』
她的語氣好嚴厲。
我出於直覺地知道,對方不是普通的朋友,便屏住氣息走近聲音的出處。
我在高雅的院子裡,看到一個高大的男人,和苗條的玲奈子小姐面對面
站著。從我的角度沒辦法看到男人的長相,但是他那穿著剪裁合宜西裝的修長身材,
比加藤或冰山都要纖瘦多了。
『玲奈子為什麼?』
男人用悲愴的聲音懇求玲奈子小姐。他的聲音顯得有點神經質。
『不為什麼。』
玲奈子小姐不悅地說。
那像女王般高昂的語氣,跟玲奈子小姐華麗的美貌,真是再相稱不過了。
『你聽著,下次再亂來我可不客氣了。』
玲奈子小姐用嚴峻的語氣說完,便朝著我所在的方向走來。
我在不小心的情況下偷聽到他們對話,心覺不妙,趕緊藏身到設有公用
電話的角落。
玲奈子小姐沒有發現我,便直接迴和室去了。
男人用消沈得近乎可憐的模樣走向櫃檯。看到男人的側臉時,我不由得
脊背竄過陣冰冷。
他俊美的容貌,挺直的鼻子,配上凌厲的眼神,整個人散發出一股說不
出的冷傲。藍色的西裝和白亮的襯衫,顯示出異於常人的潔癖。
--一點人味都沒有。
端整的臉孔和修長的身材,就像陶偶一樣,感覺不出一點溫度。
『喂!小芹!』
和室傳來加藤的吼叫聲。我趕緊回過神來,急急趕迴和室。
『呼』
我把茶杯放回茶盤,嘆了一口氣。
這裡是餐廳的陽臺,午後的陽光像初夏一樣地明亮。
今天是一年級學生的健康檢查日。校醫玲奈子小姐一直待在醫務室裡。
--三天內要檢查五百個學生,真是辛苦。
在佩服玲奈子小姐的強韌之餘,我想起昨天在壽司店裡聽到的玲奈子所
講的話。
『不是叫你不要再來纏我了嗎?』
沒想到平常總是沈穩而內斂的玲奈子小姐,會有這樣的感情流露。她說
是以前的舊識,可是看來不只是如此。
我咬著指甲思索著。
--她是因為喜歡上加藤,纔甩掉那個人的嗎?
這時,心頭竄過一陣輕微的沖擊。
加藤第一次看到玲奈子小姐時對她說『讓我做吧』,而珍奈子小姐也曾經
對我說『如果是雅臣的孩子,我願意生』。加藤只對我有感覺,所以現在他們好像
沒有什麼牽扯,可是
討厭!我為什麼老想這種事?
我企圖平靜自己的心情,做了一下深呼吸。這時我感覺背後有人靠了上
來。
『芹澤老師。』
慵懶而甜膩的聲音。
我嚇了一跳,回頭一看,是穿著名牌粉紅色連身裙的小百合小姐。
『小百合小姐,你沒有辭職啊?』
我驚訝地問道。
以前她會每天做糕點或料理強塞給我,可是最近都沒看到她。我以為她
終於放棄,心頭總算落下一塊大石。
『對不起,好久沒能幫你做吃的,因為家裡有點事我請了假。今天我幫
你做了你最喜歡吃的起司蛋糕哦!』
滿臉喜色的小百合小姐,想把蛋糕盒塞給我。
『要我說幾次你纔懂,這樣會造成我的困擾耶!』
我一把推開盒子並怒吼道。
『有什麼關係?接受我的蛋糕又不會怎樣』
小百合小姐用溫潤而楚楚可憐的眼神看著我。瞬間覺得她好可憐,但是
我決定狠下心來。
『不行!』
我大叫,小百合小姐的表情倏地變得好嚴峻。
『芹澤老師,你最近好冷漠。』
她的話讓我愣了一下。
『你不是說只是糕點的話就可以接受嗎?幹嘛?被小雅制約了嗎?』
小百合小姐尖銳的聲音,在心中鏘鏘作響。什麼被制約?太瞧不起我了,
可是,我知道只要我稍稍放鬆,就等於中了她的計。
『跟加藤沒關係。』
我儘量不讓自己產生動搖,把臉往旁邊一撇。
『小雅有什麼好的!』小百合小姐說著,把糕點盒往旁邊的桌子上』放
就跑走了。
--什麼嘛!
小百合小姐的行為真是太莫名其妙了。以前的小百合小姐都只會用撒嬌
的聲音來發動攻勢的。『對不起,好久沒能幫你做吃的,因為家裡有點事我請了假。』
小百合小姐的父親和兩個哥哥都過世了,所以能橕下家業的只有媽媽。
--她家發生了什麼事?
我定定地看著蛋糕盒,這時遠遠傳來一陣腳步聲,我抬頭環視四週。
『喂,小芹!』
加藤站在餐廳門口,高興地揮著手。大概是天氣熱了,他把外套脫掉,
扛在肩膀上。他只穿著一件半長袖的T恤,這更凸顯了他那野生豹般均勻而年輕的美
麗身材。
--好迷人的男人啊
我不覺定定地看著加藤,發現他腳上的東西時不禁嚇了一跳。
--不會吧?
加藤不是穿他平常踩著鞋後跟的高筒鞋,而是全新的桐木木屐。剛剛那
令人不解的巨大腳步聲,原來就是來自加藤的木屐。
『找你好久了。』
加藤來到我面前,輕輕敲了敲我的頭。
『加藤你幹嘛穿木屐?』
我忘了跟他計較敲我頭的事情,定定地看著加藤的腳。
『啊?』
『你打算穿這種粗野的東西?』
我戰戰兢兢地問道。
『什麼粗野?』
加藤正經八百地駁斥。
『我是說,你穿制服卻又穿著木屐,感覺像戰前舊制的高中生。』
我稍微改變了一下說法,加藤終於明白我的意思了。
『是高橋送來的。他原本是讓我平常穿的,可是最近不是很熱嗎?我不
想穿那種無聊的鞋子了。』
加藤說著,很得意地把木屐伸過來給我看。
『宿舍長川原沒有警告你嗎?』
走後門入學的加藤,在學校形同處於治外法權的不良少年,可是穿著走
起路來吵死人的木屐,也太離譜了吧?
『川原是發了牢騷了啊,可是老弟查過校規,可沒哪一條規定「不準穿
木屐」啊!』
加藤得意地笑了。
『當然不會有啊!』
我說不出話來了。這裡是有名的天王寺學院啊!
付了昂貴的學費和宿舍費來這邊的學生,有誰會故意讓自己像個野蠻人
一樣穿木屐?
『很舒服耶,日本人還是最適合穿木屐了。』
加藤愉悅地摸著我的臉頰,隨即發現放在桌上的糕點盒。
『小百合好久沒送吃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