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致远此时的目光如灼灼烈焰燃烧着,一时让周围的一切都暗然无光,又接着道:“总之,如今的局面正向我们需要的方向发展着,而墨老手下的大弟子雁洲,则与几处义军都有密切联系,义军手中甚至还有笑天所设计的几样威力强劲的武器。一但打起仗来,还有墨彩坊的雄厚财力做支持……”
“墨彩坊?”年永赐听得墨家子弟与义军有联系已是吃惊,听到他们与墨彩坊这天下这一商号也有关联,不由得更是一双豆眼睁得溜圆。
“年师傅不知道,原来墨彩坊的幕后大老板竟是墨老的三弟子,司堂谦!”风致远挑目远望着夜色下如墨山水般的云梦山,悠悠的道:“墨家全靠了笑天所研制改进的纺织机这才在中原所有织坊中脱颖而出,独霸中原,成就了天下第一商号的大名。如今墨彩坊的财力虽不致富可敌国,却也是令人瞠目结舌,我若能得此强援,可省去多少苦恼。”
“云少真乃绝世奇才!”年永赐听到此处,不由得喜上眉稍,复国大业若有此巨大财力相助有多大益处,他自然心中明白的很,忙哈哈笑着向风致远贺喜道:“恭喜少主贺喜少主,如此穷天下都难得一见的人物,如今竟在少主手中,还有墨家子弟一众人等,不得不说我们此行果然是天降奇遇,复国有望,复国有望啊!”
风致远先是微微一笑,旋即又蹙紧了双眉,剑眉下那双黝黑深邃的眼眸中风云变幻萤光流转,轻声叹道:“只是墨老说什么也不许我带了笑天离开琴麻岛,我已是许了他太师之位,他却仍不肯松口,这一招可着实让我为难得很哪。”
“这可有什么为难的!”年永赐扬起手中的美酒,指了指致远手中的一杯清水道:“少主,诚如我上次与你所道之言,如今,复国大业就像是您手中之水,乃是生命不可或缺之必需品。而云少,此时于你而言则像是我杯中之酒,不过是生活中的调剂品,于大计得成之后再品,也不算迟!”
说罢,年永赐眼中笑意更甚,凑过身子暧昧低语道:“更何况,云少如今已是少主的人了,这杯无上美酒,少主已是品过其醇香美味,何不暂放一放,等复国之后,再举杯共饮,岂不更妙!”
风致远忍不住瞟了年永赐一眼,抿了抿唇道:“只是这杯诱人的美酒,我也还只是闻着其香,还未曾得福品尝其味呢!如若真的只能将他留在这琴麻岛上,也不知要多少年之后,才得再见,怕的是,美酒到时候会变了味儿呀!”
年永赐这才瞧出云笑天在风致远心中地位委实非同一般,忍不住拧紧了眉问道:“也不知墨老为何于云少这件事上这般坚持,总该有个什么缘故吧?”
“此事只怕与笑天的母亲相关……”想起笑天的身世,致远紧绷的面容有一瞬凝滞,轻轻叹息一声,便将在三婆婆处听到的事儿拣相关的向年永赐娓娓道来。
夜深沉,清亮的似水洗过一般的一轮弦月弯弯如钩,穿过厚厚的彩云,高高地悬在中天,少年修长的身影萧萧立于清冷的月色下,玉立颀长的轮廓更是添多了几分儒雅温润,唯有在讲及笑天时,他的身上才会淡去那股子阴鸷之气,平添些许宁和气息。
年永赐静静听罢,也唯有叹息,缓缓道:“未曾想到云少身世也是如此一波三折,如今他双亲亡故,性子又是如同水晶般单纯良善,想来墨老也定是将他视若已出,爱若珍宝,不愿他为红尘俗世所染,只愿他平平安安在这岛上度过一生吧。”
“但是,无论他是美酒还是水晶,我都想把他留在身边啊……”风致远伫立望月,仰天而叹。藏蓝的天际,一朵莲花般的云彩随着习习凉风,缓缓穿月而过,却在云梦山的顶峰,悄悄的,停住。
第三十三章 冲
风致远有种错觉,仿佛自己成了完全不同的二个人,在与墨清心等人商议国事时,他仍是那个一心为国的皇嗣。而在云笑天身边时,他却摇身一变,好似也成了一位山野间无忧无虑的少年。陪着他一起做可以飞翔的木鸢,一起玩乾九归元的游戏,一起看花开花谢,一起听莺啼鸟鸣……
如此充实而又恬静的日子就这般静静无痕的滑过,灿烂怒放的樱花早已凋谢,就连整个春天都在云梦山那终日飘渺的云雾中淡然而过,似乎让人忘却了琴麻海那波涛暗涌的激流。
这是一个初夏的日子,天是浅蓝浅蓝的,像被水洗过一般的透明,几乎是透明的轻云如扯散了的丝絮一般,闲云野鹤般的飘散在天际,无限高远。
风致远慵懒的靠在海边岩石堆旁,身旁是一丛丛的醉蝶花、藿香蓟、飞燕草和花葵,纤细在花枝在风中轻轻飘荡,吹来阵阵淡淡的花香。
风致远便随手采摘了一朵醉蝶花在手中把玩着,由内而外次第开放的花蕾轻盈飘逸,色泽层层变幻,在风中如蝶般翩翩舞动着,如此娇美的花儿却也吸引不了致远的关注。他的一双眼睛由始至终都一眨不眨的注视着不远处,那正窜上跳下在指点船工们造船的云笑天。
瞧着他活泼泼的身影,致远的温润如墨玉的眼眸中不经意的带出一丝轻轻浅浅的笑意。过得片刻,瞧他已是朝着自己欢快的奔了过来,不由得,笑意更浓,手臂只轻轻一扬,擎在手中的那朵醉蝶花便如彩蝶般随风飞去。然后,张开臂膀,用力的抱住了朝自己飞扑过来的人儿。
“阿远,天好热啊,你躲在这儿乘凉,倒舒坦!”伏在致远怀中的笑天嘟着嘴,呼呼的喘着气,拉过他的衣襟便抹自个儿那满头满脸的汗。
致远莞尔一笑,将身旁一早备下的满满一壶清水递了过去,又在他涔满汗水的脸庞上轻捏一把,这才道:“谁让你尽赖皮,说了几回要帮着指点我的船工修船,总是推三阻四的,这回,可是你玩‘乾九归元’输了给我,再也不能混赖了去!”
“可是,你明明玩得不如我快,平日里比我差了一大截儿呢,怎么那天你好似有如神助,哼,定然是碰巧罢了,不然再比一回,瞧你能不能赢我!”笑天对自己那次大意失策输了赌约的事儿,好不郁闷,一扬脖咕噜噜把一壶清水喝了个底朝天,犹不解热,便随手开始脱起身上的衣裳来。
“甭管我是不是碰巧,总之,愿赌服输!”致远正哈哈大笑着,转眼见他突然在这光天化日众目睽睽之下开始脱衣,不由得笑声曳然而止,怔了怔道:“阿啸,这儿人多,可不比你山顶的住处能让你这么随意儿打赤膊裸着身子,赶紧把衣裳穿回去,在这树荫底下坐一会儿也就凉快了!”说罢,便伸手去拉他的胳膊。
“不要,我热!我热嘛!”笑天偏不依,扭着身子硬是把全身上下的衣裳给全脱了,只留一条蓝底子半膝长的缣丝薄裤松松垮垮的吊在腰下,就连胯骨上那块由自己前一天留下的那一处鲜红淤青也露了出来。
在金色的阳光下,少年那白皙曲致的身躯,被笼上了一层晶莹玉透的蜜色,闪着阵阵诱人的光泽,那浑身上下肩颈胸腹处那些个由自己遗留下来的深深浅浅的吻痕,更是令人微微有些眩目,煽动了致远蛰伏在内心深处的动与占有欲,让他忍不住口干舌燥,心跳加剧。
笑天瞧致远灼热的目光直直盯在自个儿的身上,低头一瞧,不免脸上升起淡淡红晕,见他伸手来拉自己,却又“咯咯”笑着拧身逃了开去。跑开两步,却又停了下来,转过身子笑着大声问道:“阿远,我去游水,你来不来?”
“可是,阿啸,我不会游水……”致远站起身子,望着无边无际的大海,无奈的摊了摊手。
“我教你啊!”笑天眼角飞扬,笑得明亮而又欢快。
致远虽然不通水性,但于此情此景,他又怎能不去?!当下再无迟疑,便也宽去了身上的衣裳,跟了过去。
然而,笑天自个儿水性极佳,但教起人来,却蛮不是那么一回事儿。致远在他手下吃尽了苦头,喝水无数,被呛的头晕眼花。还好致远极有毅力,又自幼习武,身体柔韧性和协调性都够好,又很快学会了控制呼吸,这才自个儿摸索着学会了一些游水的窍门,半个时辰之后,倒也能勉强游上丈许的距离。
海水蓝的是那样的深,同时又是那么清澈,像是一块纯净晶莹的玉石,在灼热的阳光映射下泛着点点碎金。
致远略有些笨拙的在离岸极近的浅海处划着水,而笑天便似条滑溜的小鱼儿般,在致远身边钻来钻去,时不时泼点儿水招惹招惹他,又时不时对他那不堪的姿态笑上一回。过一会儿,又潜入水底,好久都不见人影,就在致远焦急万分时,他却又突然从碧蓝的海水中冒了出来,一把抓住致远的左足直挠他的痒痒,把致远气的又呛了好大一口涩涩的海水,恨不能抓住这顽皮的小家伙好好儿教训一番,却哪里捉得住他。
正当风云二人嬉笑玩耍着,原本平静的海面却突然卷起了丈高的浪来,笑天一瞧顿时兴致高涨,笑眯眯游到致远身边道:“阿远,你在这里先练着,这会子起了浪,你瞧着我怎么玩浪去。”说罢,已是如箭般的游了开去。
“喂,阿啸,那里浪头这么大!你……”话还没说完,致远气息刹那不稳,身子一沉,双手拼命划拉着水挣扎着浮了上来,已是又呛了好几口海水。再瞧时,笑天已是上了岸,蹦蹦跳跳的从他那宝贝岩洞里头抱了一块和他的身子一般高一般阔的木板出来。
只见那板极平整,前后两端稍窄小些,后下方倒更像是鱼的尾鳍,而笑天将连在板上的一根细绳系在自己左足处,便抱着那木板滑进了海水中,俯卧在板上,用双手划着水往那起浪处游去。待浪起时,笑天更是起身踏在那木板上,两膝微屈着略蹲着身,在一片惊涛骇浪中随着起伏的波涛一飞冲天,直冲浪尖。
已上了岸的风致远瞧着这一幕简直就是目瞪口呆,一颗心揪得紧紧的,直提到嗓子眼儿,随着那个在风头浪尖起起伏伏的瘦小身影,几乎都要从口中蹦了出来。喉咙却似被拧捏住了般无法呼吸,握紧的掌心攥出一层的汗,却只能心慌意乱的一遍遍大喊道:“阿啸!阿啸!小心!千万小心哪……”
然而看着笑天随着浪头悠然滑下,又随着另一个浪头快速滑行着跃上高空,渐渐的,风致远心中的惊叹已是大过了先前的恐慌。听着他那愉悦爽朗、欢呼雀跃的笑声随风而来,望着他在滔天的波浪之中潇洒不羁的御浪而行,那一头绚亮的银色发丝在风中自由舞动,仿佛他就是这片琴麻海中的龙之化身,是大海之子。
第三十四章 授子
风致远退了两步,倚着岩石坐在海边的细沙上,望着那片深蓝浩瀚的大海,眼光未曾从那踏着冲浪板随着波涛起伏的身影上离开片刻。总以为,笑天已被自己牢牢掌控在手心,但刹那间,风致远突然觉得他与自己相隔的是那么遥远,远的,仿佛是自己无法把握的未知之数。
这念头在脑海中一闪而过,让致远的心微微一颤,不由得,望向笑天的眼神似烈焰般燃起,纠缠着复杂的思绪,带出一丝血一般的颜色。
过了片刻,笑天终于玩得尽兴,俯身卧躺在冲浪板上随着一波接着一波的浪头,顺流向岸边划了过来。待他奔到致远身边时,已是没一处不在滴水,遍布全身的晶莹水珠映射着七彩的阳光,闪烁着绚丽的光芒,而他那濡湿了的发丝则乖顺的贴服在脸庞两侧,使他瞧起来更具稚气。
笑天累极了,枕着致远的臂弯便仰天躺倒在沙滩上,又转过脸笑问道:“阿远,你怎么不游了?你应该多练才是!游得好了,我才能教你像我那样儿冲浪,可好玩着呢!再帮你也做一块冲浪板,若你也学会了,我们俩人这夏天都可以一起在琴麻海上御浪而行,该有多快活!”
致远凝神望着怀中笑意盎然的少年,轻轻叹息了一声,阿啸,你不会明白,如此简单快乐的幸福非我所能拥有……只在梦中曾经想过会有那么一天,我能抛开仇恨,抛开欲望,抛开所有身上背负的责任,和你一起留住在这琴麻岛上,简简单单的爱你,平平淡淡的生活,至情至爱,厮守终生……但,我不能……
笑天瞧他不出声,脸色也不甚好看,只道是他心中不喜自己抛下他一个人去冲浪玩耍,因而着恼。忙一个翻身伏在致远的身上,手指轻轻点了点他那结实的胸膛,小心翼翼的问道:“阿远,你怎么不说话儿,是不是怪我丢下你不管一人去冲浪所以心里头不痛快啊?我可不是故意的呀,要知道,不会游水可万万不能去深海像我那般冲浪,万一落水那可危险的紧!”
瞧小家伙有些委屈的趴在自个儿的身上,可怜惜惜的一双眸子滴溜溜的望着自己,温暖柔软的手指还在自个儿的胸膛上不停的画着圈圈,致远忍不住莞尔一笑,随即又板了脸,沉声训道:“即知道危险,你还尽玩这些个吓人的玩意儿!以前那个飞山索道也还罢了,如今竟是越玩越离谱!在那大风大浪之中万一一个站不稳,摔进深海之中岂是好玩的!就算你会游水,万一被那浪头卷进海底,又或力气不支,游不回来,岂不是要把你这小命儿都葬送在这海中!”
说罢,致远又捏了捏笑天那湿漉漉的挂满水珠的脸颊,加了一句:“就知道自个儿玩得痛快,也不顾别人在岸边看的有多么提心吊胆!”
笑天知道他是关心自己安危,才会如此生气,便吐了吐舌头轻声为自个儿辨驳道:“也就是头两回,在浪头上控制不住自个儿的身子,才会从板上跌下来。如今你也瞧见了,我已是练得愈发纯熟,就一不小心偶尔跌落海中,足踝上也还绑着小绳子呢,就再力气不支,扶着木板也能游回来的,一点儿危险都没有的……”
一边说着一边偷偷觑着致远的脸色,瞧他神色稍霁,便又兴兴头头的道:“阿远,等你游水的功夫能赶上我,我就教了你,那随着风顺着浪头在海中滑行的感觉就像飞一样,等你玩上一回,保管比我还喜欢呢!”
“你倒是越说越来劲!”虽然笑天爱玩这些个危险的事儿,让人很是担心,但致远却也不愿因为自己而硬生生的拘束了他这异于常人的兴趣,便一笑罢了。
说罢,致远顺便将笑天脱在花丛旁的衣裳捡起,又将他拉着一同站起身来,问道:“饿了没?出来前我让小宁儿准备了点心,走,上我那儿去。”
“我知道,小宁儿跟我说了今日是你的生辰,她煮了鸡汤干丝面呢。”笑天站在致远身前,顺从的张开手臂,由着他帮自个儿披上衣裳,这才转过头笑眯眯的道:“不过在去吃面之前,先陪我上山,我有生日礼要送给你呢!还记得不,几个月前和你提过,要做东西送你的,可巧赶在你过十八岁生辰之前完工了。”
“真的?我还只当你光顾着玩儿,一早忘了有这码子事儿了呢!”致远眼中闪现星芒一点,一缕微笑在唇角欣喜的漾开,虽然还不晓得笑天做的是什么物件,但致远心里头明白,这一定是世间独一无二的珍品。当下再无迟疑,便和笑天携手上山。
风云二人都心情松快,这一路行来,不过小半个时辰便到了山顶,笑天却神神秘秘的先不许致远进屋,只让他闭着双眼坐在外头等着。致远素知他的顽皮,知道笑天定是要给自己一个惊喜,便也乖乖的依他所言,在一株松柏下闭眼坐等。
过了片刻,便听到笑天轻快的脚步声,从屋子里头出来,缓缓向自己走近。致远强忍着自个儿的好奇心,仍闭着眼,直到耳边响起一阵熟悉的旋律,这才忍不住睁开眼眸。
只见笑天蹲在自己面前,带着一脸神采飞扬的笑容,将一物捧在双手掌心,托到自个儿的面前。却是一个雕刻的维妙维肖、像极了笑天的人偶,目如朗星,面似冠玉,银色的发丝用丝带束在脑后,穿着一件雪白的袍子,盘膝坐在一具琴几前,凝神做素手拨弦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