琴绝也映进他的曲子里。
琴绝弹出的声音,是松涛阵阵,与他的竹林幻境,相得益彰。
但在听雨指下流淌的声音却开始变得缓慢了。
冷清的气氛中开始有一些滑腻,那是美人梳妆的时候自然流下的长发,没有令人厌恶的浓香,自然而然间,已经将琴绝
指下的音调带走了。
琴绝发觉不对,可是这声音的变化天衣无缝,他的手指,已经失去了控制。
带着妖娆地冷笑,听雨的琴音更加缠绵,丝丝缕缕,化为情丝,将琴绝的心束缚。
“为什么要离开我?”
隐约间,琴音缠绵,仿佛一个女子,婉转蛾眉,低头哭泣。
听雨的手指更加缓慢,他将人的心束缚,弹出更多的柔情蜜意。
琴绝已经不能再自控了,他被听雨带走了心智,已经忘记了自己的处身之地。
“为什么要离我而去?”
那个暧昧的缠绵,又开始了。
“我……我……青梅……我……”
琴绝欲言又止,他的泪水流出,似乎被琴音勾起了什么往事。
听雨继续弹奏缠绵的音符,将琴绝弄得老泪纵横。
“铛——”
重重地收音,听雨将琴绝从幻境中释放。
意识到自己的失态的琴绝不免老脸羞红,但是他更多的是好奇。
“你的音符并没有弹错,为何只是放慢了节奏,就不再是那一曲《怀谷》?”
“因为《怀谷》之中,藏有深情,我将我对一个人的爱意,深埋其间,弹奏之时,情自心生,无须遵循音律,自可乱人
心神。”
“可以将我心神荡漾的曲子,必定也倾注了你的真情。情本伤心,你已被伤得心痛。”
琴绝看着他,温和地劝慰。
“你欲望深重,沈湎红尘情爱,他日,必定折损你的阳寿。”
听雨没有生气,他知道世人对他的鄙视,他至情至性,也不是这些人可以理解的。
“琴绝先生为了师门,斩断情丝,真的没有后悔过?纵情固然折寿,可是有情却绝情,岂不损心?琴绝先生,你这样的
世外之人,为何当初要——”
“红尘十丈,惟有情关,真正地伤人心。我欲跳出三界,却不知,三界之外,何处有人心。”
“真的吗?”
听雨看了一眼琴绝,也看了正在苦苦坚持的飞红,突然笑道。
“琴绝先生,不如听我一曲《飞天》?”
“好。”
听雨在弹奏的时候混进了内力,《飞天》中有佛教的庄重和红尘的诱惑,是最妩媚最诱惑的乐章。
******
《飞天》乃是从《飞天舞》中化出,与闻名天下的飞天之物水乳交融。
天下人都知道,将飞天舞跳得最好的人是飞红。
飞天舞,源自波斯的胡旋舞,得佛教感化后,并和为飞天。
飞天舞讲求轻盈柔媚的四肢和步法,跳舞之人,更是需要媚眼如丝,摄人心魄。
舞蹈时,美人灵动,彩带飘飞,水一般,梦一般,加上惑神的梵音清唱,鲜少有人可以把持得住。
但是这种舞蹈也是极难的。
飞天舞的步法有一百五十种,分为前八十一步和后四十九步,光是掌握步法变化就需要太多的努力。而后是身体每一个
关节的变化,揉进风韵的变化,眼神的变化,许多舞者,直到芳华老去,也没有真正的理解其中奥妙。
而飞红,却从飞天舞中悟出了一种武功,舞蹈一般,不能捉摸的轻功。
教飞红舞蹈的人是听雨。
22.曾经的听雨
睚眦担心听雨失去视力,黑暗中不能行动自如,特重金聘请波斯皇家舞者的老师,教听雨如何用除了眼睛以外的部位感
受身边的变化。为让他通过听风的变化感受万物的变化,老师教他飞天舞。
听雨虽聪慧过人,却无意舞蹈,他只学习了半年,便不再学习了。倒是飞红,因为老师教听雨的时候,她在一边侍奉,
表现出的悟性让老师很是喜欢。
——原本,老师也为听雨这样的天才不愿意继续学习、成为自己的传人而伤感,现在得到飞红,自然是倾囊相授。
于是,飞红又学习了一年,终于将飞天舞学会,并且悟出了一种轻功。
到底不是听雨,学习的时候,并不能真正地做到心神合一,听雨也知道这一点,所以,利用弹琴的时间,指导飞红。
画绝的挥墨,便是杀机,在他凌厉的攻势下,飞红的舞步也有了混乱的前兆。
听到琴声,她的脚步也顺畅了许多,整个人都被乐声牵引,完全不关心画绝的攻击。
画绝的攻击,似风雅实无情,借绘卷的时间,他攻击飞红的下盘,不小心间,飞红的罗裙上,已经沾了几条墨线。
——若是画绝手中的不是笔,是兵器,恐怕飞红已经受伤。
得到琴声的援助,有些凌乱的脚步也恢复为飘逸自若的飞天,飞红自由的飞舞着,忘记了画绝的攻击。偏偏这种自由才
是飞天舞的精髓,每一次,画绝的攻击,都以毫厘之差,被飞红堪堪躲过。
因为攻击无效,加上一心两用,画绝的心思也焦躁了,表现在他的进攻上。
他的攻击,再也不是滴水不漏的严密了。
采薇的歌声开始支配他的心智,听上去安静祥和的声音,却是蛊惑的妖乐。
其实采薇也是强自支持。
这种乱人心智的歌曲,吟唱的时候配合内力,集中全部精神,若是听歌的人可以破出她歌声的攻击,她也会当场吐血,
支持不住。
——若非生死关头,她也不敢如此冒险。
事实上,若不是得到琴声的暗助,她们已然落败。
琴声抚平了她们的不安,将上涌的血气压下,采薇继续引颈高歌。
飞红也知道采薇的艰难,她偷看了一下秋鸿那边。
——秋鸿和曲吟风被书绝攻击,已经支持不住了。
飞红故意错步,滑到曲吟风和秋鸿附近,书绝也没有料到会有人错步插入,一时收不住手,竟然还是要将攻击打在飞红
的后心了。
飞红被内力的重压弄得血气翻滚,却也趁这错乱的时候,将藏在手中的沙砾,弹进画绝的眼中。
——原来画绝见她在书绝的攻击范围之下,他们本是同门,也知道飞红承受书绝的正面攻击,必定会受伤,他是个怜香
惜玉的人,立刻弃笔,想要救下飞红,不想,却中了飞红的计算。
没有料到被沙砾攻击眼睛的画绝,反射性地挥掌,飞红的身体支持不住,就要撞到书绝的掌上了,却没有得到预料中的
痛苦。
——秋鸿代她承受了!
“我输了。”
画绝到底是武林前辈,虽然败给了诡计,但他还是大方地认输了。
但胜利的一边,也没有什么轻松的。
虽然书绝在最后关头收回了大半的掌力,但脏腑直接受到攻击的秋鸿,也没有力气站起。
采薇扶着竹子,勉力将上涌的血气压下。
喉口法甜,她按捺不住,一口血就这样吐出,溅在黄沙上,如桃花漫漫。
画绝上前,为她安抚。
“你的伤势并无大碍,只需好好调养,便可无恙。”
“多谢大师。”
采薇温和一笑,她们也知道,这一次的胜出,全是侥幸。
“采薇姑娘,有些事情,我不知道当不当问?”
画绝似乎知道采薇的什么秘密,因为采薇回答的时候,口吻很是古怪。
“大师也不知道当不当问,那就不要再问了。”
“那好吧,我为你将血气顺畅一下,也算是还了昔日的情分。”
这一边平和,那一边,却是杀机四伏。
幽火和棋绝,斗的不单单是棋,更是内力。
没有棋子的他们,用内力做成了棋子,对弈。
棋绝用黑子,这石板本就是黑色的,他以纯阳掌力,点在棋盘上,便是一粒黑子。
而幽火的白子,更是神奇。
幽火取出水囊,将水倒入右手侧用内力震出的棋盒中。每一次,都可以从棋盒中取出一粒晶莹透明的棋子。
——他将里面的水用掌中寒气凝结成冰,每一次取棋子,都是用指甲,在这冰上划出一块棋子,便可以取出了。
取出冰并不难,难得的是,这棋子,居然放在棋盘上,依旧寒气逼人。
这是一场纯内力的比拼,单看现在的状况,幽火已经占尽上风了。
以为幽火会一对一比拼的医绝作壁上观,可是幽火的意思却是速战速决。
“这局棋,下得太慢了。”
幽火不屑地笑着。
“我们不如在对弈之余,谈一下医经?”
医绝有些错愕,高手对决,生死一瞬,这人竟然这样的随便!
“我们不能作这等不公之事。”
“难道不是认为我太狂妄?”
幽火伸出一只手。
“我只是希望你可以在我对弈之时,顺便为我诊脉,不是狂妄,更不是不公平。”
因为幽火是一边说话一边下棋,医绝也看得出这人怕是他们这些人之中,最难对付的,于是,坐在幽火附近,开始为幽
火诊脉。
幽火的手也很是纤长细腻,只是手指苍白,竟然没有血色,医绝的手刚刚搭在他的脉上,便因为预料之外的寒冷而面犯
难色。
医绝自诩医术,以往为人诊脉,不过一指,今日三指诊脉,依旧是冷汗淋漓。
“老朽浅薄,竟然不知道世间有如此脉象。先生的脉象,几近虚无,非断非沈,完全就是——”
“我练习的武功本就不是常人可以理解的,因为修习这种武功,落下了今天的病根,还望阁下赐教。”
幽火没有说真话,在场的每一个人都知道,但是也没有人胆敢指责他的错处。
这时候,棋局也到了关键。
幽火不再说话,医绝也不敢说话,生死关键,一步错,全盘错。
古人喜好设珍珑棋局为难后人,棋路条条封死,看见死路却也无力脱逃。
而今天的这局棋,正好相反。
每一个棋子都是活的,每一条棋路都是瞬息万变,可是他们不能动。
谁也不知道下一步棋将走在哪里,棋是活的,太多的选择,太多的纵横,反而封杀了棋路。
每一粒棋都可能将自己引向胜利,但每一步棋也都可能将自己送进绝地。
棋绝是高手,他不动声色,想要用耐心赢了对手。
幽火也是高手,他的耐性之好,举世罕见,也很是耐心地和棋绝厮耗。
棋绝陷入了苦战。
他冥思苦想的想要开出新格局,而幽火,也步步紧逼。
同样,医绝也被幽火为难了。
若是说,幽火脉象古怪和他修习的武功有关,医绝也不能有意见,他也将少许内力按入幽火体内,想要试出这人的深浅
,可是内力却如泥沈大海,连水花也没有溅起,已经消散。
——最可怕的是,昆仑派的武功偏刚猛,看幽火的样子也知道,他的武功是阴柔至极,可是阴柔却将刚猛融化了。确切
的说,是像孩子扑向母亲一样的自然!
医绝开始面翻难色了。
幽火看在眼中,突然道。
“不知道你们是不是还记得师祖婆婆丁灵是如何创造昆仑武学。昆仑武学,本是从一种至阴至柔的武功中化出,它里面
,夹杂了你们的大恩人的部分武功。但是,你们的大恩人的体质异于常人,他可以修习的武功,寻常人练习以后,不待
练成,已经血脉逆流,全身撕裂!所以,你们昆仑派空有宝山,却只窥皮毛,可惜呀可惜。”
医绝的脸色更加难看了,这话语间的侮辱,让他险些发作。
好在他到底是武林名宿,不能趁人之危,眼看那一边的对决已经出了结果,他便走过去,为受伤的男女做一些医治处理
。
采薇拒绝了医绝的好意。
这个女子有奇怪的坚持,医绝也不勉强,只是伸掌,为她将混乱的血气畅快。
——原本,如意山庄的人就个个神秘,即使这个采薇有什么不得了的过去,也不奇怪。
曲吟风摸到了藏在衣服里面的暴雨梨花针,刚才,他有机会将梨花针射出,但是他却没有这么做。
并不是他光明磊落,无意狗苟之事,而是——
高手对决,这种暗器也未必会起到作用,若是不能生还,便平白得了个恶名。
就像沈傲人,江湖中鼎鼎大名的意薄云天,只因一念之差,居然痛苦到今天。
******
“你想听故事吗?”
沈叔安静地看着天空,缓缓讲述一个不被江湖人知晓的秘密。
“沈傲人,是个混蛋!”
曲吟风不敢多问,只是安静地听下去。
“三年前,沈傲人这个混蛋,为了一个小鬼,散尽家财,抛弃至亲骨肉,带着一个只会在危险面前哭喊求饶的小鬼,亡
命天涯。结果,在一场围堵中,他奋力杀出重围,却发现这个孩子和自己散开了。”
“他是为了这个孩子才沦落到今天的,他又杀进去,里面的人,自然不会不让他进阵,轻易间,孩子就回到他的身边了
。但是沈傲人那时候也已经知道,被围攻的自己,怕是没有生还的机会了。只要他不愿意放弃绑在背上的孩子,他便必
死无疑!但他做不到,他不能放弃。他发狂一样地砍伐着,不知道砍了敌人几刀,也不知道自己被敌人砍了几刀。痛也
麻木,只想着快些杀出去。”
沈叔又喝了一口酒。
“就在这时候,背在他身上的小鬼烦人地大叫:‘叔叔,我好怕!叔叔,他们要砍到我了!’。这样的叫喊,让沈傲人
心烦意乱。他正在生死关头,这个孩子却不知道厉害,还是一个劲地叫喊:‘叔叔,你答应过我爹爹,要保护我的!我
不要死,叔叔,你——’。他的不知分寸的叫喊,让沈傲人想到了自己的孩子,他的孩子小敏是世间最乖巧的孩子,小
敏比这个小鬼还小,却可以为了成全父亲的恩义,微笑赴死。小敏走向烈火熊熊的沈宅的那一瞬间,沈傲人流着泪,以
他为荣!”
“很是悲壮,那么,沈傲人有没有后悔过?”
曲吟风的问话得到了沈叔的叹息。
“那时候的沈傲人,只想到一件事情:若是情况逆转,将自己的小敏托付给朋友,自己的朋友,愿意牺牲亲生骨肉保护
小敏吗?这个娇气的孩子,愿意为保护小敏而死吗?一时的分心铸成了大错,在他分神的瞬间,这个孩子被后面扑上来
的人刺穿了身体,死掉了。”
“这——”
沈叔对曲吟风的惊讶不置可否,继续说下去。
“那时的沈傲人已有求死之心,却不知,上天不会让他死。因为九公子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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搏杀的空地的不远处有一片竹林,血沫纷飞的时刻,一抹白影悄然飘过。
二十余个手持火把的骑马男子将空地团团围住,为首之人,正是如意山庄的大管家。
“九公子来了!”
所有人都停了下来,等待九公子的大驾。
接着过来的是四十余个同样手持火把的男子,他们也是将空地围住。
两个壮汉将一张雕花胡床放下,开始铺锦垫。
马车到达。
地上铺好锦垫,从胡床到马车,九公子下车,踩着锦垫,走了进去。
九公子一身白衣,与地上的血腥格格不入,而在他身边,更有一个不过十五、六岁的纤细少年。
——那少年虽身形纤细,宛若女子,却气质高雅,不能将他列为娈宠之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