寡默之华(出书版) BY 樚镉壤?

作者:  录入:12-02

看他满头都是冷汗,怎么也不像放着不管就会好的样子。可是他湿润着的眼睛却放着固执的光辉,让邦彦为要不要去叫

人而犹豫起来。

“阿绫……找到阿绫婆婆就好了吧?”

邦彦提出了让步,千早空虚无神的眼睛看向了他。

千早没有说好还是不好,看起来似乎是在迷惑的样子,可是邦彦已经没法再等他回答了。

“我会不让别人发现地带她过来。我马上回来,你等我一下。”

丢下这句话,他就坠落一样的势头冲下了螺旋楼梯,向着女佣们住的别栋以全速冲了过去。

“哈哈,看来你是被阿绫婆婆狠狠地教训了一顿吧。”

在被百合的花蕾包围的庭院里,马宫边亮很开心地笑着说。

“当时她表情就跟鬼似的,连以后不许你再走近一步这种话都说出来了。”

在马宫边的对面,邦彦板着一张脸,手拿着红茶茶杯。

阳光和煦的春日午后,庭院里放着小小的圆桌与椅子,桌上铺着洁白的桌布,上面摆放着一套茶具,还有西洋点心。千

早在这个离馆里迎来了两位客人。这是非常难得一见的事——或者应该说是破天荒的头一次才对。

马宫边和平时一样过来给千早诊察,当他说出三峰邦彦是他帝都大学的后辈,请一定要把他叫到这里来的时候,千早感

到了困惑。

可是这个怪人医生一旦把要求说出了口,就跟任性小孩似的毫不退让。千早也觉得之前那件事怎么也要对邦彦回个礼才

对。那时邦彦抱起千早来,也不管他有多沉,就一直送到了离馆里去。而千早的呼吸还没有平顺过来,光是望着邦彦精

悍的面孔就已经用尽全力了。

“让你不准再露面吗?真不愧是阿绫婆婆啊,面对着将来说不定会成为家主的你都能说出这种话来。哎呀呀,她真是了

不起啊。”

“阿绫只是听到我昏倒一时情急而已。请你务必原谅她啊。其实阿绫也觉得之前的事很对不起你,她真的很内疚呢。”

邦彦偷眼看了看为阿绫辩护的千早,但是他马上又把视线转回了红茶上。

“我并没有在意。何况本来就是我不对。”

他直率地说道。

说老实话,千早觉得他再楼梯上逼迫自己时的确是想要捉弄自己的。可当自己病情发作之后,邦彦是真心地在担心。其

实千早心里很高兴,因为除了阿绫之外,还没有人用那样的表情看过自己。

马宫边是医生,总是保持着冷静,而父亲则刻意避开自己。也许邦彦心中还残留着几分孩提时依恋自己的心情吧?如果

真是这样的话,那就太好了,千早想。

“也是,阿绫就好像是千早的母亲一样。所以免不了有些过度保护了啊。”

三个人围坐着的是个圆桌,不过邦彦却把椅子放在了离桌子有一段距离的位置上。这样拿放茶杯就变得有点麻烦,所以

他从刚才起就一直把茶杯拿在手里。被邦彦大大的手拿着,连看惯了的瓷器都显得小了不少。

“好了好了,大家快点吃蛋糕吧。这可是我特意绕到鞠町去,从开新堂买到的呢。等再热起来就吃不到生奶油蛋糕了,

我们得趁着这时候赶紧吃啊。”

年轻的医生举了举放在小碟子上的蛋糕,笑的好像个恶作剧的小孩。马宫边生性开朗豁达,不过言行举止却是轻佻浮薄

了些,这在社交界也颇为知名。可是这个人很会说话,而且就好像香辛料一样爽利洒落,而且他又是个继承了来自祖母

的德国血统的美男子。只要他光临夜会,一瞬间就会被淑女们包围了。

“亮你还真是一点也没变。你这气派的领带是从哪里弄来的啊?”

邦彦一问,马宫边看了看自己的胸口,捏起了用薄薄的布料做成的领带。

“嗯?这是我母亲的丝绸方巾啦。因为我喜欢这富有春天气息的美丽花纹,所以特地拜借过来的。”

“我可从来没看过你穿白大褂的样子。”

“军人没有军服会很麻烦,可医生没有白大褂也不会有什么问题吧?外科医生只要有手术刀在不就好了。”

看来他这嘴皮子还是一贯的利索。这个人是个乐天派、毒舌家,虽然很有礼貌,却很难让你看到他的内心——马宫边的

气质可以说与千早是相去甚远,但是这种差异却并不会让人感到不舒服。而且千早也非常明白,这个比自己大两岁的朋

友内心其实是非常温柔善良的。

温暖的阳光洒落在三个人的身上。

宁静的风摇动着千早的长发,他觉得耳边有什么东西搔得他作痒,回头却见一只白蝴蝶正在那里翩翩地飞舞着。千早喜

欢打理庭院,所以并不怕虫子。就是蚯蚓,他也敢空手去拿。

“哦呀,它是不是把千早君看成是花啦?”

对于马宫边的玩笑,千早并没有回答。他怕自己一说话就会把蝴蝶吓跑了。他任蝴蝶在自己的面孔周围飞舞着,可是蝴

蝶飞到鼻子旁边,弄得他鼻子痒痒,终于忍耐不住,微微地歪了头轻声笑了起来。

最后蝴蝶总算认定千早并没有蜜汁,随着清风又飞走了。千早追随着它的轨迹看去,正好与邦彦的视线撞了个正着。似

乎他把千早与蝴蝶嬉戏的事从头定定地看到了尾,千早不知怎的觉得很不好意思。他也许会觉得自己好像小孩了吧。

“……马宫边前辈是专攻哪科的?”

邦彦总算把视线从千早身上转了开来,问马宫边道。

“嗯,不管是感冒哮喘还是脚气,我都看哟。在德国的时候我学了精神医学,现在可以说是专攻那方面的。”

“千早大人神经方面有疾患,这是真的吗?”

听到邦彦口中说出自己的名字,千早有些手足无措。当着别人的面的时候,他都是称呼千早“千早大人”的,可是千早

就是受不了这个称呼。其实千早本来就比他大一岁,而且从体面上来说邦彦也该用敬语才对,可为什么千早会觉得还是

直呼名字更自然呢。

……被他那锐利的视线看着,被他低声地呼叫着,心就会跳个不停。

千早已经几乎想不起小时候的邦彦的尖锐童声了。那时候,他还是把千早叫作“哥哥”的可爱弟弟——

“是真的。他有对人恐惧症以及接触恐惧症。千早君如果不和他人保持一定距离的话,就会产生强烈的不安感。也就是

说接近他人会让他感到害怕。女性和孩子还好,如果是成年男子的话,他就会出现强烈的拒绝反应。被碰到的话更是会

陷入混乱状态,诱发哮喘。哮喘这种病大多数情况下是心因性的。而且千早君的支气管本来就不太好,每到换季的时候

经常会发病。”

“……心因性?就是说,是心理作用了?”

“也可以这么说。可人类不是能简简单单就改变自己心情的。千早君也不是自己想要让哮喘发作的啊。所以他真的很痛

苦。痛苦到觉得会不会就这么死了的地步。就因为太痛苦了,所以对发作的恐惧也越发增大,而这种恐惧又成了发作的

契机——结果就是恶性循环。”

“原来如此。我明白一点了。”

明明是在说自己的事情,却完全插不上嘴的千早感觉到了邦彦的视线,不由得垂下了头。

自己这种倒霉体质受到解说的事让他感到无地自容,只好拿起蛋糕碟子来,把上面切成小块的海绵蛋糕送进了口中,奶

油那软融融的感觉让舌头很舒服。

“可是为什么马宫边前辈就没问题?你们就能靠得这么近,都已经就在他身边了啊。”

“你这人还真是单纯明了。这是习惯的问题啦。我是他的主治医生,我的父亲是他之前的主治医师。又是在学校里见过

面的交情。只要是已经习惯了的人,那么就是接近也不会造成发作了。”

“……这样的吗。”

“你怎么一脸的不服气?啊,看你现在离桌子远得不自然的样子,难道是在顾忌千早君?哦,别看你块头那么大,心里

还满纤细的嘛。”

“才不是……”

“其实你根本就不用担心啊。千早已经开始习惯你了呢。”

“咦?”

邦彦抢在千早前头对马宫边的话作出了惊讶的反应。

“什、什么我习惯了啊?”

“与其说是习惯……不如说是你们俩小时候就在一起玩过,本来就有信赖关系做基础吧。也许千早君是在无意识下记住

了你。”

咔嚓,瓷器互相碰撞的声音传来。是邦彦粗暴地把茶具放回了桌子上。

“——那是不可能的。”

“哟,你怎么说得这么肯定?”

“马宫边前辈。在千早大人眼里,我就是个横插一手抢走家主地位的小偷。他不可能会对这样的家伙抱以任何信赖。”

这冷淡的告白让千早受到了意想不到的冲击。他拿着碟子的手都颤抖了,光是完成把碟子放回桌子上的动作,就让他耗

去了相当的时间。他为邦彦独断的认定而生气,同时也感到了悲伤。

“我从来没有这么想过。”

“你也不用勉强自己这么说。”

“我才没有勉强!”

千早挺直脊背,喉头哽咽着,尽量压抑着颤抖的声音。他不想被当成是连真心话都不敢说的软弱者。也许千早的确就和

弃世之人差不多,可是他的心里仍然残留着矜持。

“以前我也说过了,我并没有继承父亲爵位的意思。像邦彦这么优秀的人能被当家收为养子,成为父亲的继承人,对我

来说,真的没有比这更令人高兴的事情了。”

这些话都是千早拼了命才连缀起来的,可是邦彦回报给他的却只有冷笑,还有充满挖苦的声音而已:

“亏你能想出这种回答来。”

千早的胸口尖锐地作痛。那是好像被针扎进了手指一样,微笑但尖锐的刺痛。

“……你为什么要这么说呢。”

“还说为什么,谁都是这样想的吧?你身为嫡子,连樱林院家的总资产额都不曾听说过吗?而且还不只是金钱的问题而

已,还有着纯真华族高贵的名誉,与权力。会有人类连这些东西都不想要吗?”

“我就是不想要这些的人。”

千早凝视着邦彦的眼睛,清清楚楚地说道。

“对我……对连个离馆都走不出去的我来说,财富与名誉根本就没有意义。就算有了爵位,我也不能参加宫中的祭奠,

更不可能继承贵族院议员的席位。对你有意义的东西,对我来说却并不是那样。”

虽然要说的话还不只如此,但千早没有办法长时间地与他对视。自己的耳垂已经灼热了起来,等发现的时候只想了一下

为什么会变成这样,于是就连脸颊也变得滚烫了。

千早的视线越垂越低,从邦彦精悍的额头,到喉咙,再到领带的结上。

到底要怎么做,才能让他明白呢。

千早有着自己做出的觉悟,他会继续如今这样的生活。而他对爵位与财产根本没有那种难看的固执。如果是毫无关系的

他人这么说他也就罢了,他一点也不在意,可是却连小时候亲密地一起玩耍的邦彦都产生了这样的误解,这就让他无法

忍受了。

“——我也对拿装饰似的议员席位没兴趣啊。”

邦彦小声地嘟囔了一句,马宫边敏感地注意到了他的话。

“原来如此,那么你想要的是钱了?不过要是只论财力的话,三峰家不也是相当雄厚吗?”

“你说的没错。我想要的也不是钱。”

“哦?那就是华族的名誉与特权?你想和皇室攀上关系?”

“怎么可能。”

邦彦冷冰冰地吐出这句话来,这就让人不能不产生:“那到底是为了什么?”的疑问。

“既然这么说,你到底是想要什么才来到樱林院家的?你做养子也不是受强迫的吧?从你没有拒绝来看,你肯定是想要

得到什么才会来到这个家里才对。”

马宫边抢先说出了与千早同样的疑问,邦彦皱起了眉头。

“……没有的事。”

他忽然把眼睛转了开去,嘴里这么说着。

“我只是觉得生为三峰家的三男太没意思了而已。我跟我父亲性子合不来,哥哥们也根本就不理睬我。虽然妹妹是很可

爱,可是除了她之外,三峰家也没什么值得让我留恋的东西。”

哦?马宫边翻起眼睛来看着邦彦。这是他在对事情的怀疑还没有消除的时候经常会做出的表情。

“算了。反正千早君看来也挺信赖你的,只要你继承了爵位,也算是皆大欢喜了吧。”

“现在可没正式定下来……世上有传闻说我是母亲和司机之间生下来的私生子,所以多半会有人反对吧。”

“像那种会把这样的流言当着的家伙,干脆地无视不就好了吗!”

千早不由得插进了他们的对话里。因为有之前那件不愉快的事在,他的口气不知不觉地变得很尖刻。

“我是一直都无视的。没法无视的是您才对吧。”

邦彦却只是淡淡地说道。他的话一点没错,千早不由语塞。

“那个……虽然是这样……如果我做了多余的事,那真是对不起了。”

“哦呀,好难得,千早君居然闹别扭了。”

这次换马宫边说出了奇怪的话来,千早更是困扰。

“我才没有闹别扭。”

“闹别扭的人基本上都是这么说的。感情表现变得丰富是很好的倾向哦。我作为主治医师衷心感到高兴。毕竟你之前都

只会用同一副模样微笑而已。”

马宫边笑着轻轻拍了拍千早的肩膀,接着又碰了碰他的头发。

马宫边经常会像这样接触千早,甚至会轻轻地拥抱他。据说这是欧美的习惯,有血缘关系的亲人与亲密的朋友都会无拘

无束地拥抱。托了他这么做的福,千早才没有落到连跟人接触的感觉都完全忘记的地步。

“——如果是真的呢?”

之前一直沉默着的邦彦忽然发出了低哑沉闷的声音。

“什么是真的?”

“如果我真的是私生子,那又会如何?如果我的身体里根本就没有一滴樱林院家的血呢?……如果我根本就不是千早大

人的堂弟呢?”

怎么可能会这样,千早想。虽然这些年来都没有跟邦彦的父亲三峰氏好好见过一面,但是千早对他的记忆相当深刻。

两个人面孔非常的相似,只是邦彦的脸稍稍长一点,眼光也更尖锐,这些是来自母方的血缘的影响。只要他们并肩站在

一起,那谁都能一目了然地看出他们是亲生父子,就算是最喜欢没影谣言的鸿野夫人那些家伙,看了他们也会一句话都

说不出来。

可是他又为什么要这么问呢?千早不明白他的理由,但还是以真挚的态度回答了他:“就算没有血缘关系,我也觉得邦

彦先生是最适合继承爵位的人选。”

“你还真是夸奖我啊。小时候的事不说,我们已经很多年没有见过了,您又凭什么会这么相信我呢?”

推书 20234-12-01 :修真树人+番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