智往来。即便如此,在楼无欢面前的紫衣,也从未摘下过他的面具。这是身为血鹰成员不可违逆的规矩,很显然紫衣对
此甘之如饴。而楼无欢是个疑心很重的人:所幸他的好奇心并不重,所以他对同伴面具下的那张脸毫无兴趣。
紫衣的话不多,现在他就在香满阁的花厅里,对身边的莺莺燕燕视若无睹。昔时同袍,今日操戈,或许较量的不是谁的
剑更快,而是谁的心更冷、更能沉得住气。
他已经在此守了三日三夜,看起来却全无倦意。
他在等楼无欢离开这里。只要出了香满阁的范围,便是两人生死相分的那一刻。
然紫衣没有想到的是,他在香满阁守了多久,鹞鹰也在荒林寒舍外守了多久——三日前他随雅瑟来到这里,就一步都没
擅离过。
等鹞鹰察觉不对劲的时候,已经迟了。
寒舍内四处不见雅瑟的踪影,等待他的,是数名芳华正盛的妙龄女子。放眼望去燕瘦环肥,媚色千秋,俱是时下难得一
遇的美人。
为首的女子一身红纱似火,望着他似笑非笑:“公子来找人么?”
不等鹞鹰回答,霜天又顾盼左右道:“姐妹们,你们谁是他的相好?还不站出来,坦白从宽哦。”
几个姑娘闻言,都咯咯的笑闹起来。这个推道:“风灵,是你吧?”那个攘道:“胡说,我看他是来找你的吧!”不多
时又有人笑盈盈插嘴道:“杏儿,风灵,你们俩别争了,说不定人家是霜天姐姐和多情姐姐的仰慕者呢!”此言一出,
众人作恍然大悟状:“对哦,你看他大白天的还挂个面具,是怕羞吗?真好玩。”
……
“哎,怎么说走就走了?公子、大侠、壮士!等等啊……”
话音落,又是一阵哄笑。
“行了,别玩得太过火,都进屋待去。”霜天语罢,又望着多情道,“你也别累着,回房间歇息吧。”
多情摇了摇头:“我想在这里等他们回来。”
霜天安慰道:“既然少爷说楼公子没事,那就一定没事。你不要太担心了,身体要紧。”
“少爷回来的匆匆忙忙,走得又那么急,若我说一点都不担心,那是骗人的。”多情无奈的轻叹道,“无欢如果没事,
为什么不来找我?他不来找我,说不定是受了很重很重的伤……我……”
霜天见她说着说着就红了眼眶,不无心疼道:“我的好姐妹,有话好好说,你别哭啊。”
“抱歉。是我失态了。”
“傻瓜,这么客气做什么。来,让我听听你肚子里的宝宝在说什么。”
“哎……嗯……”
趁多情注意力转移的空隙,霜天俯身把耳朵凑到她隆起的腹处,煞有介事道:“哦,小家伙说娘是爱哭鬼,羞羞哦!”
“噗哧”一声,多情到底没有忍住,破涕为笑的时候眼角犹见泪花。
暮色掩映下的香满阁,又至歌舞升平时刻。
连日来楼无欢伤势稍复,不免觉出几许乏闷。一旁伺立的侍女见他整衣下榻,以为他要走,忙慌不迭上前道:“阁主吩
咐过,公子不能离开这里。”
“谁说我要离开了?”
许是被楼无欢冷冷的问诘慑住,侍女的声音渐渐低了下去:“那……那公子是要……”
“与你无关,让开。”
就在侍女哑口无言的同时,楼无欢径自推门走了出去。
紫衣一眼就看到了楼无欢。
他自旋绕的木阶上下来,步伐轻盈,风姿俊逸。纵然花厅里人潮涌动、姹紫嫣红,却都不若眼前这个一身白衣的人显得
特别——虽然他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却独有一种出尘、孤寂、潇洒的冰雪般纯净的气质,任谁看了也会心生嫉妒;就
连不少在风月场上叱咤风云的绝色名姬,在初对上楼无欢视线的那一刻,也免不了心儿微颤。
事实上,楼无欢并不好出风头。但他的身影一出现,几乎立刻成为了众人瞩目的焦点。
楼无欢对旁人的注目毫不在意。
他穿过密密匝匝的人群,绕着灯红酒绿的走道,一步一步走到了紫衣面前。
“喝酒吗?”颜色瑰丽的银质面具遮住了形状姣好的半边脸,紫衣启口邀请的时候红唇翕合,像一种危险的诱惑。
楼无欢一言不发的拂袖落座。然后他们如同许久未见的老友重逢一般,在众目睽睽之下旁若无人的对饮起来。须臾之后
,花厅里的人声再度沸热。曲乐靡靡,惹人痴醉;然听在心思各异的两人耳里,却如奏着死亡的赞歌。
紫衣每为楼无欢斟酒前,就问:“还要吗?”不等对方有所表示,紫衣又会自顾自的替楼无欢把酒盏斟满。这是他一直
以来养成的小习惯——乍一听是彬彬有礼的,骨子里却带着连本人也未察觉的霸道与任性。楼无欢虽然不喜欢他的作派
,却从未把内心的不满说出来。这次显然也是一样。
两人直喝到月正偏西,楼无欢方才起身上楼;紫衣目送着他步步远走,一言不发。
有一就有二,然后就是三、四、五……没完没了。
日子无声无息的湮没在浓香的酒盏中,融化在斟酒的五指间,悄然化成了窗外愈显清瘦的银月。
十五日之约的最后一天,雅瑟并未如期归来。
楼无欢一如往常的来找紫衣,紫衣却一反常态的没有开口相邀。
“喝酒吗?”这一次,换成了楼无欢发问。
紫衣摇了摇头,道:“去外面走走吧。”
楼无欢若无其事道:“如果我拒绝呢。”
“你拒绝不了。”
紫衣瞥了眼不知何时出现在阁楼上的银发老者,红唇冷冷勾起,朝楼无欢彬彬有礼的笑。
第九章:幽谷之居
燕月祭手拄龙头拐,纵发白如雪、身倚玉砌雕栏,周身仍浸透出一种有别于风尘女子的清武之姿。她冷冷注视着花厅里
一白一黑的两道人影,许久未发一语。至于她心里在想什么,又在盘算些什么,旁人更是无从捉摸,因而都只在其身后
屏息静气的等候。
所有人都在等燕月祭的一声号令,也可以说,在等待一个许诺出现、却至今不见踪影的人。
一俟黑衣人自座上起身,阁上众人莫不严阵以待。楼无欢似无所觉,步伐迈动,竟是尾随那人去了。
“阁主,现在要怎么办?”一个女侍蓦地开口。
燕月祭眸光沉沉的缄默着。
“楼公子内伤未愈,绝非那人对手。一旦出了香满阁,恐怕性命不保。”女侍压低了声音道,“等雅瑟少爷回来,该如
何向他交待?”
“现在违反约定的人是他,与我何干。”
燕月祭的眼神极冷,但目光始终没从楼无欢身上移开过。
“恕奴婢多嘴。雅瑟少爷向来把朋友看得比自己还重要,也许是路上出了什么意外,才耽搁了行程。请阁主宽大为怀,
助楼公子一臂之力吧。”
“哼。那个楼无欢给了你什么好处,让你这般为他说情?”
“奴婢一心所想,唯有雅瑟少爷。试想,如果少爷千辛万苦取来血莲枯参,到最后仍救不了想救之人,必定悔恨难当,
其情其景奴婢实不忍见。若有逾矩之处,还望阁主恕罪。”
“放肆。这里还轮不到你替我拿主意。”
一声叱喝过后,紧接着便是死一般的寂静。没有人再敢替楼无欢多说一句好话,因为惹怒燕月祭,无异于自杀之举。
就在楼无欢即将步出香满阁时,忽然迎面撞进一个人来。
说撞,真是丝毫没有夸张:他气喘吁吁、跌跌撞撞的扑进门来,嘴里嘟囔着“不知来不来得及”,不只面颊透红,连额
头也沁满了细汗。趣味的是,这个人虽然风尘仆仆,却未损半点斯文韵致。他着绸衫踏丝履,肩上挎着青色布袱,看起
来书卷气十足;又因进来时恰与紫衣擦肩而过,便径迎着楼无欢道:“借问兄台,这里可是香满阁?”
楼无欢瞥了他一眼,点了点头。
书生先是一喜,旋即又局促的挠着头道:“那,请问,阁主是哪位?”
楼无欢眉头微蹙,显然心生不耐,正打算绕道而出时,忽听得楼上一人应道:“我是。阁下来此,所为何事?”
是燕月祭!
楼无欢脚步一顿的瞬间,书生已拐至他身后,朝上恭谨一礼道:“有人托我送东西给阁主,烦请过目。”
燕月祭示意女侍下楼,书生便将背上包袱解下递了过去。
侍女侍把包袱送至燕月祭面前打开,两人看到内中之物,身子俱是一颤。
“这两株血莲枯参,是谁给你的?”再开口,燕月祭语调陡升。
书生回道:“是个蒙着头脸的男子,他嘱咐我一定要在日落之前把东西送到,但附近的弄巷实在太多,我找了很久才找
到这里……”
“人呢?”
出乎意料的,问话的不是燕月祭,而是蓦然驻足的楼无欢。
“他人在哪里?”
书生摇头道:“我不知道。他把东西给我之后就离开了……”
“你在何处遇见他?”楼无欢眸色微黯,神情冷静。
“就在西城门外。”书生顿了顿,又道,“我本来要去珞珈山采风,但他很有诚心的拜托我。我看他藏头缩尾的不敢见
人,样子又十分丑陋,所以就起了怜悯之心……现在东西送到,我也该走了。诸位,就此别过吧。”
直到书生离去很久很久,楼无欢仍是僵立在原处,好半晌一动未动。
不只是他,燕月祭也是同样。
他们心底都怀着同样的困惑——
高贵优雅如雅瑟,从来都是众人眼中风度翩翩的绝世美公子,怎有可能是藏头缩尾不敢见人之辈?但只要是明眼人,又
怎会用“丑陋”二字来形容这样一名气质非凡的男子?除非书生所见,根本不是雅瑟本人。可若不是雅瑟,又有谁会费
尽心思的送来这两样稀世罕见的药材?
“我答应雅瑟救你一命。”燕月祭深深的吸了一口气,面无表情的对楼无欢道,“跟我来吧。”
楼无欢没有说话。右手五指攥紧又松开,终也深深深的吸了一口气,而后毅然回身,踏步上楼。
银白的月光无声洒落,夜晚的珞珈山孤寂雄浑,嶙峋的石壁突兀狞立,几无岁月风霜刻划的痕迹。人迹罕至的深谷内,
数间连排的木屋座落其中。依稀可辨月下一人正拉着胡琴的幽乐,闻则曲声清越,思即荡气回肠,一时靡靡缭绕,鸟兽
俱偃息。
乍闻乐起,林间疾行的两道人影不约而同的驻足停步。这两人不是别人,正是伤势初愈的楼无欢、以及心思难测的血鹰
紫衣。
“是他。”
楼无欢从未听过雅瑟拉琴,但他甚至可以肯定,能奏出这般曲调之人,除了雅瑟世间不会再有第二人。
紫衣不以为然道:“你如何知道他来了珞珈山?”
一个人如果容貌尽毁,又恐惊扰他人,避居深山自然更能掩人耳目——何况,还是个宁可伤害自己亦不愿连累他人的蠢
人。
“走吧。”
楼无欢也不多说什么。清冷的月光笼罩下,两道并肩而行的人影循着胡乐奏响的方向,一步一步渐行渐远。
假如雅瑟知道乐声会引来人迹,断然不会故意为之。他生性喜好风雅,早在多年前就特地在洛迦山造了几间房舍,充作
休居、避暑兼时令赏花之所。但他从未想过,有一天竟会因迫不得已的理由而来到这里避居;他更没有想到的是,冷心
冷面如楼无欢,竟也会顾念朋友恩义、锲而不舍的寻蛛丝马迹而来。所以当雅瑟看到楼无欢出现在眼前的时候,根本是
毫无反应的——他还来不及作出什么反应,对方便飞奔而至了。
“你……”楼无欢震惊的瞪着他,伸出的指尖微微发颤,“你的脸……”
视觉上的冲击太大,已到了惨不忍睹的地步;一旁的紫衣只是远远看着,就几乎无法忍受,遑论楼无欢靠得那么近。因
而他很快背过身去,丢下一句“我到树林等你”便消失了踪影。
许久,从脸颊的位置蓦地传来对方指尖真实的温度。雅瑟如梦惊醒,当下退走一步,匆匆将围脖拉上道:“楼兄怎会来
此?”
第十章:神人之姿
“为何我不能来此?”楼无欢的声音带着毫不掩饰的忿意,他的目光炽焰,眸底亦燃着燎原的明火,只一瞬不转的盯着
雅瑟。
“呃……”雅瑟很少有吃惊的时候,因而一旦吃惊起来,不免哑口无言。
楼无欢又步步紧逼道:“你以为随便找个路人代替就万无一失了吗?为何不亲自把药送来?还是——你怕那些红粉知己
接受不了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凌厉的质问突如其来,雅瑟听了,只感一阵莫名:“楼兄是不是有所误会?我不肯出面,只是不想让众人担心,待毒疮
痊愈自然就会回去。至于药材之事……我记得是拜托了一名好友,并非是什么路人,楼兄何出此言?”
毒疮?好友?楼无欢闻言先是一怔,旋即不无嘲讽的冷笑道:“你说那名书生是你的好友?”
“他名唤路华浓,与我乃莫逆之交。难道他没说吗?”雅瑟隐隐猜到是好友有心捉弄,当下闷了半晌,又无可奈何道,
“如果给楼兄添了麻烦,那我代他向你道歉。”
“你哪来这么多好友?”楼无欢语调微沉,心头霎时泛起一阵莫名酸意,“还有,你方才说什么毒疮?如果不解释清楚
,休想我会善罢甘休。”
“千年枯参虽然罕见,幸而好友路华浓早有珍藏,所以我打算先行前往昆仑山。”雅瑟见隐瞒不过,只好据实回道,“
冰封血莲生于西域瀣毒池之中,要想采颉,必然会受毒气侵蚀。中毒初期,身体会长出红色的斑点,经过一段时日,红
点就会慢慢扩散至头脸,轻者变成毒疮,严重者破皮流脓,若与人体直接接触则会感染。如今我面目尽毁,怕众人一时
无法接受,故而拜托好友代为送药,没想到楼兄竟会费心寻至此处,真是令我意外。”
“你那名好友怕你独自在此死无人知,又不愿有负所托,所以字里行间百般提点,着实用心良苦,否则雁丘城这么大,
我们只怕也无从找起。”
“我们?楼兄所指,是方才那名戴着面具的朋友?”雅瑟略一沉吟,不解道,“若我没看错,他应是当日在霏雨弄要取
你性命之人。为何多日不见,他非但不杀你,反而与你一路同行?”
“他不是不杀我,只是现在还不到时候。”
“依楼兄所言,何时才是时候?”
“楼无欢虽非善类,却也不是薄情寡义之徒。待你毒患痊愈、救命恩情既偿,便是我与他了断之时。”
“不劳楼兄费心。我有把握可以治愈毒疮,只是需要时间。”雅瑟长睫一颤,颜容不觉微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