较。但这一次,你打算作何解释?”
“我……没什么好说的。”雅瑟偏头看向窗外。
温绍忍不住咳嗽了一声,喃喃道:“想不到在你心里,我竟连个外人也比不上……”
也许是错觉,雅瑟总觉得在他微阖的眼眸中,似乎藏匿着一丝深深的脆弱。但雅瑟也知道世上有一种人,无论他怎样示
弱都绝对不能掉以轻心——很显然,温绍正是这样一种人。然就在雅瑟凝神静思的时候,温绍又忽地开口道:“这么多
年来,是我们温家对不起你。”
雅瑟没来由的心下一颤,瞬间哑然。
“可我们是兄弟,有什么仇恨不能放下?”
“你误会了……”好半晌,雅瑟才挤出一抹苦笑道,“我不恨你,也不恨温家,我从来没有恨过任何一个人。”
“既然不恨,为什么不愿意回来?”温绍倏地面色一凝,厉声道,“难道非要等到太君魂归九天,你才肯原谅她、原谅
我们温家吗?”
不。
不是这样的。
雅瑟默默的想着,身体有些无力。
“我要你看着我把刚才的回答再说一次——”温绍斜瞄了他一眼,好整以暇的继续道,“说你不恨我,不恨温家,说你
从来没有恨过任何一个人。”
“……”
“爹在临死前还惦记着你们母子。从这点而言,你们已经赢了温家所有的人。”温绍的眼神渐渐迷蒙,语调也不觉放缓
,“是,太君看不起你娘出身红楼,可那又如何?你是太君的亲孙子,是堂堂正正的温家之后,她对你的感情绝无虚假
……何况当初为爹殉葬的不是只有你娘一个,我的娘亲不也一样吗。”
——说什么一样,怎么会一样?你的娘亲和我的娘亲……怎么会一样。
你娘是万念俱灰,是心甘情愿;而我娘呢?她那么年轻,那么美丽,未来的道路还那么长,你们温家凭什么剥夺她享受
母子天伦的权利?她生前你们不给名分,现在又拿什么脸面在逼她殉葬之后,还妄想要我留在温家??那个死气沉沉的
家啊,冷冰冰的毫无温情可言,到处都充满了权利与阴谋的腐朽味道……那种地方,我简直连一刻也待不下去,所以才
独自一人逃到了荒郊野外,但即便如此,你们为什么还是不肯放过我?这样苦苦相逼,又有什么意义。
攥紧的五指不停握住又松开,雅瑟深深的吐息着,拼命压下在心头激荡不已的狂风暴雨。
温绍冷眼盯视着他的反应,不动声色道:“怎么,你还敢说你不恨吗?”
“不……”像是从胃里挤出来似的,雅瑟的声音低哑得可怕,“我不恨你们。因为不值得。”
温绍忽然怔住了。
他本来在等雅瑟的心理防线全面崩溃,可雅瑟又一次叫他失望了——这已经是第几次了?明明是比谁都温顺的雅瑟,明
明是比谁都善良的雅瑟,明明是比谁都柔情的雅瑟……为什么总是在关键时刻,坚强固执得让人觉得可怕?
“如果我说,我没有多少时间可活了呢?”
“你说什么?”
雅瑟难以置信的抬眸,却见温绍平静的继续道:“日月归星楼能有今天,是用千千万万人的鲜血堆砌而成的。一旦温家
后继无人,数十年基业岌岌,你忍心看温家上上下下百余条人命成为别人血债血还的阴灵亡魂吗?”
——如果你忍心,那就不是雅瑟了。
最后一句话温绍没有说出口,但他的眼神已经显示出一种完全的自信。
“……我会尽力帮你寻访名医。”
“病入膏肓,何来药医。从小大夫就说我活不过二十岁,虽然我一路挺过来了,可最近却开始感觉到,也许剩下的时间
真的不多了……”温绍不在意似的,悠然道,“小弟,回来吧。”
一声若无其事的小弟,几乎震得雅瑟耳膜发聩。心脏的位置剧烈跳动,然而最后使他妥协的,却是温绍接下来的那句话
:“想让楼无欢自由,那就亲自接管日月归星楼吧——不过我要提醒你,只有当你成为一个人人臣服的楼主,你才能在
这里随心所欲的发号施令;如果你不能胜任,也许会活得比死还要凄惨。”
“日月归星楼的规矩,一年对吗?”
——为楼无欢,本就猜到对方会提出怎样的要求,现在也不过是将心中的想法证实罢了……
“看来在来见我之前,你已有所觉悟了。”温绍淡淡道,“一年后的接任仪式,如果到场的堂主不足总数一半,你便要
承担起失败的后果,明白了吗?”
“可以。”
“哦,答应得这么爽快。”雅瑟愿意接掌日月归星楼,温绍自然是高兴的;但回想起多年来自己为达目的而命令属下做
的那些事,再转念思及雅瑟背后的理由,仍不免有些心头微酸,“我能问你一个问题吗?”
“问吧。”
“在这里,楼无欢既不是身世最可怜的一个,也不是长得最讨喜的一个,老实说……就算他曾经表现得那么优异,我也
不见得有多器重他。”温绍顿了顿,斜睨着雅瑟道,“你究竟是看上他哪一点?为了他,竟然可以牺牲到这种地步。”
“因为他是多情的丈夫——”
“如果光凭多情就能让你妥协,那这么多年来,我不至于会这么辛苦。”温绍的语调骤冷,“我要听你说实话。”
“这……”雅瑟侧首想了想,半晌吐出一句话道,“因为他是我的朋友。”
温绍大笑起来。他笑得那么厉害,以至于忽然呛咳不止。
“你没事吧?”
“我没事……”
——朋友?原来对你而言,所有的一切竟只需要这么一条简单又简单的理由……
第十六章:红粉之花
多情不止一次的想过,与雅瑟拜别之后就和家人一起退隐,永不再涉入江湖风波——就像她曾信誓旦旦答应过楼无欢的
那样。
至于一定要和雅瑟道别的原因,或许是为了弥补当初不辞而别的遗憾——她原是大户人家出身,但在很小的时候就被人
贩拐卖至香满阁,所幸在那里遇到雅瑟,是他向阁主求情带她离开了那里,并好心收留了她。
那段在荒林寒舍的日子过得飞快,似乎只在眨眼之间,十年就过去了。其间雅瑟又收留了好几个与多情同病相怜的姑娘
,有些无家可归的,就在寒舍住了下来;有些知道自己家在哪里的,雅瑟就一路护送她们回去。而那些留下来的,都和
多情成了姐妹,她们在雅瑟的庇佑下,一直过着深居简出的生活,天真浪漫、简单无虞;在她们眼里,雅瑟并不仅仅是
个隐居郊野的山居闲人,而是犹如天之于地的一种强大支撑,温暖且有力。
如果不是楼无欢的出现,多情几乎以为这样一成不变的日子会天长地久的继续下去。三年前多情辞别雅瑟和众姐妹,独
自前往雁丘看望一名身染重疾的友人,并陪她度过了生命中最后一个仲夏。临走前友人拜托多情将一封信转交给雅瑟,
多情怀揣着那封信踏上归程,心里无比悲伤。然不幸远远没有停止的时候,就在返回荒林寒舍的途中,多情突然遭逢不
明袭击,那是她第一次亲历杀身之祸,因而那时惊悚的记忆几乎是刻骨铭心。
许久之后多情多次问及楼无欢为什么不杀她,他却没有一次给予正面的回答;后来多情转而问他当时为什么要杀她,他
也只说是任务之故,缘由并不清楚。此后两年多的时间里,雅瑟出门远游,期间多情遭遇了各种不同程度的莫名杀劫,
所幸每次都因楼无欢的及时出手而化险为夷。最开始,多情是怕给众人添麻烦,所以对姐妹们闭口不提杀劫一事;但随
着与楼无欢接触次数的渐渐频繁,情感的天平隐隐开始倾斜,直到一年前楼无欢提出要带她离开,她的心情一时震惊,
又一时感动。当时雅瑟远游尚未回来,奈何情势危急恐有性命之虞,为免姐妹疑心,多情便谎称有好心的老乡替她张罗
了一门婚事,众人虽感错愕,却都由衷的为她感到高兴……待雅瑟回来,多情远嫁,一切已成定局。
嫁给楼无欢的决定尽管突然,她对他的了解也仅浮于表面,然时至今日,多情从未感到后悔过;可她没有想到的是,自
己偶尔一次的任性要求,竟会造成如此严重的后果。当雅瑟告诉她要与搂无欢分隔一年的消息时,多情只感到一阵晕眩
,几乎连站也站不稳了——明明打算拜别雅瑟之后就和楼无欢退隐的,事情为何会变成这样?
“一年……”
一年的时间太久太长。再过不久,孩子就要出生了吧?如果无欢不在,到时候要怎么办呢?
多情黯然想着,泪水情不自禁的沿腮边滚滚而落。
杏儿和风灵一左一右的扶着她,忧心忡忡的不知该如何安慰。半晌,只闻霜天轻叹一声,伸手替多情拭去两颊的眼泪道
:“情儿别担心,有我们陪着你呢,一定不会让孩子受委屈的。”
“是啊,以后孩子出生了,我们几个姐妹都是他的干娘,而且只是一年嘛,很快就会过去的!”杏儿笨拙的想要慰抚她
。
多情先是茫然的点了点头,想开口回应,结果却连一句话也说不完整。
雅瑟示意众人先行离开,霜天她们便心领神会的退至门外。房间里十分安静,一时只听得到多情抽噎的低泣。
“抱歉,是我连累了你们。”雅瑟万分自责的道。
“不关少爷的事……”多情挽袖拭去面上泪湿的痕迹,喃喃道,“我只想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到底无欢要去哪里?难道
这个世界上有什么事情比我们母子平安还重要吗?”
“事实不是这样,你不要误会。”雅瑟既不便对她说出自己的身份,也无法道明楼无欢与日月归星楼之间的纠葛,因而
进退都觉为难。
“我明白你们有很多事情瞒着我,就算对无欢,我也只知道他以前是一名杀手。”多情不解道,“可这一切都过去了不
是吗?是不是他又遇到了什么麻烦?”
“就算有麻烦,那也只是暂时的。”雅瑟无奈的一声喟叹,又道,“我不会让他出事的,相信我好吗?”
“少爷……”
除了选择相信,多情深知自己别无选择。她望定雅瑟温柔的眼眸,渴望从那里面汲取力量,雅瑟仿佛能看懂她的心思似
的微微一笑:“我和霜天她们会一直陪着你,直到他回来接你,这段时间你只要安心养胎就好,知道吗?”
“嗯。”
多情轻轻点了点头,面上的泪痕已经干了。
生活在不知不觉间又恢复了常态,雅瑟却忽然变得很忙。
霜天问他,他也总是一笑带过,只叮嘱她要好好照顾多情。
那时候的雅瑟一心一意为了楼无欢夫妇的自由奔波忙碌,就连燕月祭失望的眼神也阻止不了他踏入日月归星楼的脚步。
他本如闲云,倚红偎翠,最适合与三五好友煮酒品风流;到头来,终究还是为友选择了江湖血路,风雨波折,哪怕身陷
泥潭亦不言悔。
未来会发生什么,要隔很久很久以后他才会知道。
美酒佳酿纵难觅,红粉知心更相惜。他曾经心甘情愿的牺牲过,竭尽所能的争取过,就算最后这所有苦心都付诸东流,
也早已足够——而那时候的楼无欢,又在哪里?
花离树兮叶离枝,心悦君兮君不知。
边鸿杳兮音信稀,只将流水鉴冰姿。
第十七章:大漠之荒
那一场四月的芳菲终于谢尽,漠北一带沙白如雪。血红的夕阳笼着一道长身玉立的纤白身影,云轻人静,楼无欢从未试
过用如此寂寥的心情仰望这片苍郁广袤的大地。三个月前他和多情从这里启程前往雁丘,若非中途变故频生,此刻他早
已和妻儿在此携手归隐。而今眼中景色依旧,却是人单影只,再回首佳期不复。
楼无欢住的地方属边陲小镇,附近就是大奴儿湖,住民多以渔牧为生,又以地处交界之故,集市贸布之类的交易十分盛
行。但当他回到居住了将近一年的村镇,昔日的祥和宁静已被肃杀的氛围打破,眼前所见尽是一派萧索荒芜的景象;即
使偶尔在路上遇见行人,也无不形容枯槁,情状十分凄惨。
忽然,前方响起了杂沓的脚步声,混着语音含糊的吆喝和鞭子抽打的笞响,听起来很是嘈杂。楼无欢眉头微蹙,冷眼瞥
见不远处行来一队气势汹汹的人马,其中有挥着长鞭威风凛凛的武官,也有神情沮丧衣衫褴褛的青壮男子,显然是官府
又开始征兵了。
“你!哪里人?……给我过来!”
一个武官发现了楼无欢,用怪异的腔调冲他咿咿呀呀的大声叫喊。
楼无欢不动声色。右手指尖微移,瞬间就扶上了悬在腰侧的剑柄。
那人丝毫没有意识到将临的危险,无所顾忌的朝楼无欢张扬而来。
狂沙随风掩过,本该划破对方咽喉的剑却被一双柔荑轻轻握住。如天降神兵般突然出现的美人冲武官回眸一笑,只红唇
淡抿的刹那,万千风情皆不足形容其媚色点滴。
北方有佳人,遗世而独立。饶是武官这等粗人见之,也禁不住顿生倾慕之心;像是习惯了他人的惊艳眼神,美人若无其
事的将楼无欢的佩剑抽出把玩,之前紧张的肃杀气氛随着他轻佻的动作一扫而光。
三言两语打发了前来碍事的武官,美人转而取笑楼无欢道:“这个世上解决问题的方法不是只有杀人一途,善用自己的
优势才能永立不败之地,你说对吗?”
楼无欢只冷冷的道:“佩剑还我。”
“哦,对待像我这么优雅的美人,用这么冷淡的态度可以吗?”
“眼前只有一名不男不女的妖颜祸世之徒,何来美人。”
“哈哈。阔别三月,还真是一点面子都不给。”
“花夕拾,别逼我对你动手。”
“还你就还你,我不稀罕。”
……
认识花夕拾,纯粹是因他就住在楼无欢夫妇隔壁。此人男生女相,自称坐拥中原最大的绸缎布庄,来这里是要将中土商
圈拓展至海外之境。花夕拾的话真假难辨,尽管楼无欢对他的来历全无半点兴趣,但观其居所之奢华富丽,倒的确像是
个牟取了暴利的市侩商人。
“怎么一个人回来?你那位美丽无双的妻子呢?”花夕拾怡然自得的随楼无欢踏进小楼张望半晌,却意外的没有看见多
情;原本整洁的屋舍也因许久无人居住之故,蒙上了厚厚的一层沙灰。
“不关你的事。”楼无欢面无表情的斜睨了他一眼,“还有,这里是我家,能不能请你出去?”
花夕拾委屈道:“你们离开的这段日子,我一个人很无聊!好不容易盼到你回来了,怎么开口闭口又要赶我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