良玉生烟 下——年小初

楚回轻哼一声，伸手捏捏他的脸：“你这是在痴心妄想什么。”

萧岚淡淡点头：“也只是痴心妄想一下。”然后他蓦地笑开，伸手揉楚回的头发，“我其实不喜欢小孩子，也不喜欢其

它任何人，只要有你，就够了。”

楚回盯着萧岚的眼睛，瞧了很久，忽然转头笑开，看着满城的灯火和漫天的星光，幽幽轻叹一句：“那样的话，如果我

不在了，你不是就太寂寞了吗。”

萧岚不喜欢楚回说这种话，他拉过楚回将他揉进怀里，像是小孩子抱着玩具一般，固执地，更是近乎执拗地说：“你不

准离开我……你答应过的。”

楚回按住他的手，朝他软软一笑，声音轻得如同梦境：“我不走，我就，陪在你的身边。”

仿佛一瞬间回到多年前的那个时候，星光落进彼此的眼睛，摩天轮一圈又一圈地转，仿佛没有穷尽。而相爱中的恋人们

，都会一直一直在一起。

楚回握住萧岚的手，然后，轻轻十指相扣。从无名指传来的坚硬触感，让他忍不住眼眶发热，鼻子一酸。该在的东西都

在这里了，而那些还没了结的事情，也都该结束了。

摩天轮可以一直转下来去，但是他要先走了。

等到他们又要渐渐往下时，楚回笑着对萧岚说了句：“马上你就可以见到我们的老熟人了。”

萧岚心下好奇，连带着猜了好几个人，却都被楚回用淡淡的笑意给堵回去了。

过中的时候，楚回趴在窗户边上，拉着萧岚往下一起看，指了指正朝他们这边走来的一个黑影，笑着说：“就是她啊，

你辨认辨认，看还认得出来吗。”

萧岚微微眯起眼看。随着车厢的走势越来越低……忽然，萧岚猛地睁大眼睛，整张脸上写满了不可思议。等他确认无疑

之后，他转过头看着楚回，眼神复杂，难以说清。

楚回却对萧岚这副难得被惊诧到的模样毫无反应，他指着身下的那个黑影，笑得一连你云淡风轻，对楚回说：“怎么样

，是不是很惊喜呢。”

萧岚的声音冰冷得发颤：“惊倒是有，喜就不用了。”

楚回别过脸笑，没再说话。那副看破红尘的淡然表情，简直让萧岚看得心惊。

萧岚一把捏住楚回的手腕，近乎咬牙切齿：“你到底要干什么。”

楚回朝萧岚眨了眨眼，眼底带着促狭的笑意：“你放心，我不会伤害你。”

我不是怕这个！──萧岚在心底几乎是咆哮了。

车厢已经快要离地最近了，那个人就站在那里，如同前来索命的鬼魅，就等着给他们致命一击。楚回却笑着趴到窗口，

朝她挥挥手，叫了声：“记得我教你的啊。”

这话如同咒语一般，让她瞬间有了反应。

如果说刚才还只是看起来像，那么现在，萧岚真的要忍不住倒抽一口凉气──果真是她，齐昕。这个名字久远得简直就

像是上辈子的记忆了，可是现在，楚回却硬生生地将她拉扯回了自己的世界里──这个发了疯的，本该在精神病院过完

下半辈子的女人。

摩天轮红色的灯光打在她的脸上，让她看起来如同发狂的魔鬼，或者是，全身染血的僵尸。

其实若是仔细看看齐昕的瞳孔就会发现，她仍然还是一个疯子，可是在听到楚回刚才的那句话之后，她的眼神开始渐渐

清明了──疯狂的清明。

车厢已经离地最近了，楚回朝她挥挥手，笑得鼓励。

萧岚看到她拿出来一把枪，那好像就是，当年楚回打死她的二儿子，齐森的那把枪。萧岚在人生中第一次感到害怕，彻

骨地，像是要剜掉他的灵魂一般的害怕。

“小回……”萧岚的手伸出去，才刚触碰到楚回的肩膀，就被一阵巨大的冲击力给震了回来。

玻璃的碎屑飞到他的脸上，手臂上，胸口上，细细的血珠立刻翻涌出来，跟这摩天轮的颜色融为一体，诡秘异常。

外面那个疯女人大笑着跑了，嘴里叫着的无非就是“儿子儿子”之类的胡话。然而萧岚对于这一切已经听不到看不到也

感觉不到了，他愣愣地看着躺倒在他面前的楚回，脸色苍白，却很诡异地，正安静地看着他笑。那抹笑容让他腿脚发软

，好像下一秒就要跪倒在地了。而楚回右肋骨处的弹孔，更是黑得令他感到绝望。

从那里流出来的血，蜿蜿蜒蜒，几乎不用想就可以清晰地预见，它们最终将爬满整个车厢。

楚回皱皱眉，好像在忍痛。然后他扯开嘴角，略显艰难地说了句：“你现在知道，我为什么要选择红色了吗。”看到萧

岚全身颤抖，根本说不出来话的模样，楚回却很满意地笑了，他慢慢仰起头，看着从天而降的红光，然后伸手从自己身

上抹了一把血，举到萧岚的面前，轻轻说：“因为，那是地狱的颜色。”

那些红色的血就像是一只只蛊虫，密密麻麻曲曲折折，爬满了他的整个手掌──在那苍白的，近乎透明的双手之上。这

样强烈的颜色对比和视觉震撼，简直是惊心动魄，令人发颤。

碰──

一声巨响。是萧岚握紧拳头，砸向了车壁。然后他捂着脸，慢慢地跪下来，跪倒在楚回的身边。两人身上的血渐渐流到

了一起，融为了一体。

当车厢行进到最高点的时候，忽然剧烈地摇晃了两下，然后猛地停下来，再没动过。

萧岚不敢置信地抬起脸，却只看到仍然还在继续朝他微笑的楚回。他简直气急攻心，一股腥甜从喉咙深处直往上冒，呛

得他眼眶都有些发酸。

“你这究竟是要干什么？”萧岚怒吼着，扑上前，抱起楚回，然后用他颤抖的双手，努力按住楚回不断流血的弹孔。然

而刺目的色还是从他的指缝里源源不断地流出，萧岚不断地换着手去捂，却都只能是徒劳无获。

萧岚疯狂地拍打着车厢，已经恨不得去掐住楚回的脖子猛摇：“让她开，让她开！赶快让她把这个弄得动起来！”

楚回仍旧笑着，只是，在他的眼眸深处，却忽然浮起了一抹嘲讽和怜悯。

他微微阖上眼，轻叹：“萧岚……你真是，比以前差的太多了。”然后他嘴角一扬，忽然绽开笑容，“可是，这样的你

，倒是让我很满意呢。”

于是整个车厢忽然就安静了下来，安静得，只听得见两个人沉重的喘息，和汩汩的流血声──那是生命，正在一点一点

流失的声音。

萧岚停下疯狂的拍打，握紧了拳头，死死地抱紧楚回：“……你这是在报复我吗。”

“呵呵。”楚回干干笑了两声，“是不是报复……那就要看你了，萧岚。”

萧岚一时无语。

楚回咳了两声，努力压抑住嘴里的腥甜，继续道：“我要死了。”仅仅才说出这四个字，萧岚就低低哽咽了一声。那声

音就像是，从喉咙深处发出的哀鸣。痛苦而绝望。

于是楚回的笑容张的更大：“我就在你的面前死，慢慢地，一点一点地死……而你留不住我。”

这无疑，也是给萧岚宣判了死刑。

“再跟你耗下去，就太累了……萧岚。既然你不肯放过我，那么，就让我死吧。你总斗不过死亡的……呵呵。”

他知道楚回是只狠毒的天蝎，却不曾想到，他能狠到这个地步──对别人狠，最自己更狠。

萧岚用力掐住他的下巴，声音颤抖：“好，好……楚回，你真是够狠。”

楚回扬眉一笑：“谢谢。”

萧岚痛苦地呻吟一声，再也忍受不了这种剜心一般的剧痛。

楚回抚上萧岚的脸，轻轻问：“你心痛吗？”

萧岚的声音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一般：“这不正是你期望的吗！我要是不痛，你怎么能成功报复我呢……”

楚回捏捏他的脸，笑了：“对……你说得对。我就是要让你心痛。可是……”他猛地停下来，仰起头，重重喘息了几口

，“呵呵，可是，我比你更痛。”

楚回一瞬间说不出话的模样让萧岚立刻吓白了脸，他慌张地按住楚回的伤口，近乎语无伦次地说：“哪里……哪里痛…

…你哪里痛？”

楚回怔怔地看着萧岚写满慌乱的眼睛，笑容满足而感伤。

以后，再也没有，和萧岚在一起的时光。

萧岚看着那些，正一点一点吞噬着楚回的生命，并且越流越多的血丝，多么希望，它们能安静地停下来，如同这静止的

摩天轮一样。

萧岚一点一点地，像是发了疯一般地擦，却始终都是越擦越多。那些刺眼的红色，真的如同张开了大门的地狱一般，马

上，就要将他身下的这个人带走了。

一瞬间，萧岚觉得自己也好像快要死了──就快要痛死了。

果然是楚回，不愧是楚回──只有他才知道，要如何报复自己，才能让自己最痛。

萧岚怒火攻心，气得痛得已经分不清该说什么话。他冷冷地笑，又像是在惨惨地哭，声音断断续续：“好……你做得真

好……楚回，原来，你都已经计划这么久了……”

楚回像是接受了他的赞扬一般，轻轻一笑：“对啊，这可，花了我不少心思呢。”

萧岚一把掐上楚回的脖子，逼近他的脸，近乎低吼：“那我现在来帮你想想，你究竟算计了我多少！”

楚回做出一个“你请便”的表情，像是累极一般地闭上眼，等着听萧岚的高见。

萧岚却一下子扳开楚回的眼睛，表情慌张到极致，也惊恐到极致，嘴里大喊着：“你给我睁开眼！不要……不要闭上眼

睛！”

楚回被他弄得没法，只能微微睁开眼，然后，冷眼看着他。嘲讽或是怜悯，那都并不重要。

因为哪怕是这样的眼神，都能让萧岚觉得心安。只要，他不闭上眼睛。

那一瞬间的绝望真的没法形容。楚回死了──萧岚从来没想过这个问题，因为他从来都不敢想。可是现在，他却被楚回

逼着，不得不面对这样的现状。

萧岚把楚回抱起来，尽量以他能舒服的姿势抱着他。然后，一笔一笔地，帮他算着帐。

“你用季晚潇来监视我，然后背着我，去找齐昕。”

“对。”

“你用庄景玉来迷惑我，让我毫无顾虑，丝毫不疑地放你出来。”

“对。”

“你把我这些年送你的东西都卖了，赚取资金，部署后路。”

“对。”

萧岚再也说不下去，他死死握紧拳头，盯着楚回的眼睛，咬牙切齿：“你做的真好。”

楚回朝他软软一笑：“那不都是向你学的吗。”顿了顿，他忽然垂下眼，声音低沈，“不过……我始终还是达不到像你

那样炉火纯青的地步。我不是一个好人，却总还是比你好了一点。至少，在利用别人，欺骗别人的时候，我的心，还是

会痛的。”

楚回仰起头，看着漫天星光，洋洋洒下，眼睛里，却是死灰一般的暗灭。

“是我害了他们。害了Daniel，害了景玉……所以，我也并不全是为了报复你才死的，萧岚。我这么坏，本来……就是

一个该死的人。”

楚回的笑容忽然扩大，像是想起了什么：“我说过，我把谎话，都说给别人了……所以，以后我若是死了，清明节，就

再也不会是雨天了。”

萧岚再也听不下去，猛地打断楚回的话：“你该死？你不该死！你这是在讽刺我吗！你若是该死，那我该怎么办？”

楚回斜睨了萧岚一眼，嘴角的讽意渐渐扩大到眼眸里。他轻笑一声：“你想多了，萧岚。我并没有讽刺你……我该死，

可是你不该死。”

他忽然脸色陡变，重重咳了两声。萧岚急忙将他抱住，脸上那抹痛苦的神情，分明就像是要立刻死去一般。萧岚想，他

不该死，可是他还不如死。

也许是因为楚回读懂了萧岚的心思，他猛地一把抓起萧岚的手，死死地捏紧。他直直看向萧岚的眼睛，一字一句地道：

“你不该死，因为你不配死……你只配，孤独地活着。”

恍若晴天霹雳。原来，这才是楚回最狠的报复。

他分明最清楚不过，自己从来都离不开他──可是，那个曾经那么那么爱他的楚回，早已经不再把这种事情当成一种爱

的方式，而只是一个报复的工具了。

他曾经欺骗过他，而现在，他也终于要抛下他。

天网恢恢，疏而不漏。冤冤相报，终有一了。

于是萧岚忽然在一瞬间体会到，所谓的生无所恋。如果这世上再没了楚回──他忍不住打了一个寒颤，觉得冷的刺骨。

那的确是，铺天盖地，无所遁形的孤独，

萧岚这样一幅突然呆掉的难得表情让楚回很是满意。在令人恍惚的剧痛折磨里，这一幕，无疑让他清醒了一点。

他轻轻摩挲萧岚的手，仿佛说着魔咒：“萧岚，你不要死，你要，孤独地活着……呃。”

楚回的话还没说完，就感觉到下颚处一阵剧痛。

萧岚死死地按住他，声音如同榨汁一般艰难而苦涩：“楚回……你说过，你会一直陪着我的……你说你和我不一样……

不会反悔的。”

楚回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一般：“哈哈……萧岚，你以前还说过，你永远不会欺骗我威胁我强迫我呢……可是你当真

了吗？”停了一会儿，楚回叹息般地摇摇头，略带怜悯地说，“ 在你的教导下，就连像我这么天真的人，都越活越精明

了，怎么反倒是你自己，却越活越幼稚了呢。”

萧岚气得牙根都在打颤，表情痛到不能自已。

楚回看着萧岚笑，声音轻轻的：“所以我才说，你真是越来越差了啊，萧岚。”

说这话的时候，楚回握住萧岚的那只手，慢慢，慢慢地往下滑。像极了电影里那些快要死去的人，在最后的最后，终于

再也握不住爱人的手。

萧岚痛得两眼恍惚，然后，他感觉到小么指轻轻一勾。

楚回带笑的声音在他耳边轻轻地飘：“你放心……我还不会死那么快的，至少……要撑到零点，等到你生日的时候呢。

”

萧岚将小么指渐渐勾紧。他闭上眼，沈声苦涩道：“那还真是……谢谢你了。”

他的生日，楚回的忌日。而这样的安排，能不能勉强算得上是，生死不离。

楚回吃力地看着他们紧紧相连的小么指，笑：“你还记的，那个时候，你跟我说过什么吗。”

萧岚俯下身，亲他的鬓角，轻声问：“我不记得。所以，你告诉我。”

楚回很稚气地撇撇嘴，别过脸不想再理他：“这你都能不记得。你太坏了……”

萧岚觉得自己的眼眶瞬间湿了。他这么这么可爱，可是，他竟然已经快要失去他了。

楚回说的对，他留不住他。而这样的感觉，实在是太痛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