竟然说得比她老人家还玄乎了。”
感觉到机场里打量他的人越来越多,季晚潇又重新戴上墨镜,笑得略显伤感:“人都是,会变的嘛。”
楚回点点头,忽然他想到了什么,问:“对了,你上回说的,你要努力学习的事情……现在,学会了吗?”
他没有直说,但他知道,季晚潇会懂的。
果然,季晚潇先是一愣,然后露出苦笑。
他不着痕迹地摩挲了一下左手无名指,想到很久以前,萧岚毫不怜惜地,将它卡擦打折的那一次──想到这里,季晚潇
忽然全身打颤,如同身临其境,梦魇重新降临。
“……再试试看吧。”良久,季晚潇才轻轻吐出一这么句,那感觉还真有些像是,信了命──不再苦苦挣扎,只等命中
注定的分离。
楚回看着季晚潇那副痛苦又难舍的模样,微微合上眼,语气轻颤:“我真是没能想到……你怎么会,真的爱上了他。”
季晚潇也觉得好笑,叹息一声,嘲讽自己:“对啊,我怎么会,真的爱上了他。”他顿了一会儿,又看着楚回,虽然在
笑,但却并不是嘲讽,“可是,你不也一样吗。”
楚回抬眼,悠悠望向远方,远得,望不到尽头的远方。
“对啊,我也一样。”他的声音轻淡得像是空中的云,一阵风来,就被吹散了。
那么,无论此时此刻的他们吸引了多少人的艳羡目光,说到底,他们也只不过是两个可怜人而已。
很多表面光鲜的皮囊,他们隐藏在血肉之躯里的溃烂,真是连想都不敢想。
广播响起,是在催着楚回的那一般旅客登机了。楚回朝季晚潇挥挥手道别,却又始终有些舍不得转过身。
季晚潇笑他:“你这是干嘛呀,怎么突然变得这么感性了?这又不是生离死别。”
听见“生离死别”这个词的时候,楚回嘴角一扯,牵出一抹艰难的笑意。他背过身子走了几步,停下来,又微微偏过脑
袋,轻轻说了句:“这种事情,谁能说得清呢。”
季晚潇没听得很清楚,走上前了几步,问:“嗯?你说什么?”
楚回抬起头冲他扬眉一笑。季晚潇愣得停住了脚──那笑容,竟然是久违的温暖。
“Daniel,有我这个前车之鉴摆在这里,你以后看人,可要看准一点。”
季晚潇听见楚回这么一说,笑出声:“呵呵,我还以为你要说什么重要的话呢……这是当然的,已经傻了一次,难道还
要再傻一次吗?啊对了,那要不,以后你帮我看看?”
楚回没说话,只是笑着摇摇头。
意大利盛夏的阳光穿堂而过,洒在他的脸上,让楚回整个人看起来,如同沐浴在圣光里一般,温柔得,竟令人有些睁不
开眼。
在季晚潇看来就是,楚回明明离自己很近,可是,却又仿佛很远。
他像是要化掉了。融化在阳光里,变成光线或是尘土──随他所想。
“喂……”季晚潇忍不住叫了一声。
楚回露出一个询问的表情。
季晚潇想了想,却又发觉其实没什么可说的──反正,来日方长。
于是他对着楚回微笑了一下,挥挥手,说:“没什么。再见吧。”
楚回便也对他笑笑,朝他挥了挥手。然后,转身离开,并且,再也没有回头。
季晚潇在心里嘀咕着,这个楚回,怎么连个再见都舍不得说。
原谅他并不知道,说再见的人未必再见,可是说不见的人,却总是真的,就再也不见了。那些曾经爱过恨过的他们,都
早已散落天涯,化作灰尘。
季晚潇看着楚回渐行渐远的单薄背影,忽然恍恍惚惚地觉得,楚回好像正在以如此决绝的姿态,一点一点地,消失在他
的生命里。
于是他心里瞬间一沈,顿时后怕。他正想扯开喉咙朝楚回吼一声,等回过神来时,却发现楚回早已经消失在他的视线里
。机场人来人往,季晚潇却再也没有看到他。
He is gone,without looking back.
“走吧。”楚回穿过重重人群,走上前,牵起庄景玉的手。
站在登机口的时候,楚回最后回头望了一眼这里。
熟悉的建筑,陌生的脸孔。真假难辨的过去,命中注定的未来。
Goodbye,Italy. Goodbye,my seventeenth.
阳光碎成一地阴影。有凉风穿堂而过,带着十七岁的温情。
第四十章
Z大的开学时间是八月二十号,当然,按照惯例,新生开学之后的第一项工作,是军训。
比起很多娇生惯养的独生子女,对于军训这个东西,庄景玉自然是不怕的。可是楚回却替他担心得不得了。所以在临走
前,他硬是拖着庄景玉逛了整整一天的超市,那股恐怖的劲头简直就像是要把整个超市都搬到Z大去似的。
虽然当然是不会有这么夸张,可是在结账的时候,他们也推了整整两车东西。
除了对这个分量无语之外,庄景玉对楚回硬是要塞到他包里的很多东西也很感到超级无语。比如,楚回竟然还给他准备
了──防晒霜。
这是庄景玉努力抗争无果之后,不得不接受的一个悲剧。
Z市离S市挺远,即使是坐飞机都要花四个小时。有了上一次的经验,庄景玉本来不想再让楚回多跑一趟了,可是楚回执
意要来,并且只用了一句话就说服了庄景玉。
“我也没有读过大学啊,只是想见识见识而已。难道景玉你竟然舍得连这点小愿望都不满足我吗?
听着楚回这话,再看着他当时的那个表情,庄景玉第一次觉得用“楚楚可怜”这个成语来形容他真是太贴切不过了……
不过,玩笑归玩笑。庄景玉怎么会不知道,在这句话背后所隐藏的,楚回的悲苦和心酸呢。
他们是在十九号的晚上八点到达Z市的。等打车到学校时,已经快接近十一点了。一个寝室住四人,那时,除了庄景玉,
房间里只来了一个人。是住在本市的一个孩子。
楚回对于铺床挂蚊帐这种事情完全一窍不通,庄景玉当然也没指望他什么,只是笑笑,接过东西,自己爬上了床去。那
动作的熟练程度直叫楚回看的目瞪口呆。
等到一切就绪,庄景玉满脸大汗地爬下来,走到洗漱池边洗了把脸,然后对楚回说:“我弄好了,你……这就走了吗?
”
楚回笑笑:“那不然还能怎么办,我已经买了凌晨两点的机票。”
庄景玉一听这个就又来气:“跟你说过这样你会很累,不好的……”
楚回耸耸肩,无所谓地笑:“我也跟你说了嘛,我第二天一早约好了要见人的。”
庄景玉问过楚回这是谁,然而楚回敷衍搪塞了半天,最后只说了两个几乎没有意义的字,故人。
庄景玉知道楚回是不想说,便也不勉强了。
“况且还有呢,你明天就该有得忙了吧。再说,今晚既然有同学住在这里,你就跟他好好聊聊吧,人际关系也是很重要
的,你可别再像高中时一样,只知道读书了啊。哦对了,我在你卡里已经打了足够的钱,如果需要就自己取好了……密
码还记着吧,千万别忘了……”楚回一下子想起好多好多东西,都一股脑儿地说了出来。
寝室里另外那个男生听见楚回的这些话,忍不住噗嗤一声笑出来。他揉着肚子憋了好一会儿,然后才笑嘻嘻地对庄景玉
说:“我怎么觉得你哥像是要跟你生离死别了一样,这口气像是连后事都要一并交代好似的。”
这并不是个可以开玩笑的玩笑话,可是这人说得语气轻松,倒也没有恶意。
庄景玉跟他打了声招呼,然后陪楚回逛校园去了。
D大的校园很大,也很美。此时此刻,夜凉如水,微风习习。两人并肩往校门口走去,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
“啊……大学果然很不错啊。”路过宏伟的图书馆时,楚回发出一声由衷的赞叹。
只是,这难免让人觉得有些心酸。
庄景玉轻轻牵住了楚回的手。然后,楚回反握住了他。
“景玉,你这四年可要乖乖地在这里读书啊,嗯,算是完成我未了的心愿?”说完这话,楚回略微低头,轻笑了一声,
“呵呵……虽然这话说得好像我真成了你爸似的,不过,我还是厚着脸皮说了吧。反正,以后也没机会了。”
他将最后那半句话的声音压得很低很低,低得让即使是就站在他身边的庄景玉,也听不清。
庄景玉本想将楚回送到机场,却被他拦下了。
“你才过来,现在又过去,待会儿还要再回来一趟……疯了啊。明天你会很累,回去早点休息吧,睡好点儿。”
庄景玉想了想,也觉得是这个理儿。他想,反正,国庆节的时候他就又回去了,现在若是再在这里这么恋恋不舍的,就
实在有些不像个男人了。
于是他朝楚回挥挥手:“嗯,那你小心点。回家了给我打个电话。”
听他这么一说,楚回轻笑一声:“瞧你这说的,怎么突然感觉你又变成爸爸了。”
庄景玉挠挠后脑勺,极其少有地吐了吐舌头,憨憨地笑
楚回愣愣地看着他如此难得的可爱表情,忽觉一阵强烈的酸涩在胃里翻滚沸腾,直抵喉咙,差点让他干呕出来。
温凉的月光下,庄景玉看出楚回的脸色难看并且苍白,于是他慌得急忙走上前去,拉住了楚回的手,问:“怎么了?是
太累了吗?”
然而楚回只是静静地看着他。他的关心显得那么失措,他的询问显得那么惊慌──所以楚回简直不敢想,若是等到那一
天,等到他回了家,却再也看不见自己的那一天,眼前这个孩子的眼底,究竟会蔓延出一片怎样的绝望。
月亮是童话里的月亮,而庄景玉的天真,也是童话里的天真。
一切都很好很美,唯有结局,是黑童话的诡异和苍凉。
楚回艰难地吞咽了一口,努力压下心头的酸苦。他忽然感觉到眼眶里有湿湿热热的东西在滚动,明明很软很软,却刺得
他好疼好疼。
他慢慢推开庄景玉的手,濡湿的眼眶落在盈盈月光之下,更显透亮。
庄景玉被他看的傻住了,一时说不出话。他从未见过这样的楚回,好像带着一种奇异的伤感。
楚回朝他笑笑,挥挥手:“我没事,就是想你了。”
庄景玉一愣,被他说得脸颊一红:“这都还没分开呢……我不就站在这儿吗。”
楚回的语气竟然近乎撒娇:“可我就是想。”
然后,他走上前,捧起庄景玉的脑袋,轻轻吻了一下。
如同在亲吻传世的珍宝。
这双眼睛,这双如玉一般的眼睛,从始至终,都闪着耀眼,却不刺目的软光。
楚回说不准,究竟应该说是他像了这名字,还是这名字像了他。总之在这世上,楚回从来没有碰见,也再也不会碰见和
他一样的,如玉一般的男子。
景玉,对不起。
“回去吧。已经太晚了,你一个人回去不安全。”放开以后,楚回朝他挥挥手,笑着说。
庄景玉被楚回弄得晕晕乎乎,站了好一会儿才摇摇脑袋说:“唔……嗯。”
楚回朝庄景玉身后努努下巴,笑着:“你先走,我想看看你的背影。”
庄景玉被楚回今天晚上格外爆发的温情弄得激动难抑又不知所措。他呆呆地“哦”了一声,然后转身往回走。当然,他
每走那么几步,就要回头看一下。
楚回美得,简直就像是圣殿里的神像。远远看去,他的一举一动,一眉一眼,都像是被镀上了柔软的月光。
极度的安静。庄景玉只听见了自己沙沙的脚步声。他渐行渐远,而楚回在他的视线里,也渐渐小成了一个再也看不清的
圈。
他不知怎的就忽然想起了自己和楚回的第一次见面。那时,他衣衫凌乱,狼狈不堪然而突然出现在门口的楚回,虽然囚
衣加身,可是俊雅难掩。
那个时候,他们之间的距离,就好像是天上到人间一般的遥远──正如同他们此刻,一步一步的分离。
庄景玉想得一愣,然后猛捶脑袋摇摇头,笑自己又多想。
看到楚回再也没了影儿,他便转过身,一路流畅地回去了。
他不知道的是,直到他消失在夜色里,楚回仍是驻足原地,停留了很久很久。
人若是知道哪一次是最后,那么无论怎样,都不会嫌够。
他静静地站立在夜色和月色里。岁月如流,时光如水,他浸泡在一片冰冷中,漂浮过半生的记忆。他曾经企盼真心,却
只得到谎言:他以为那是永恒,却分明只是瞬间。
楚回是在第二天的上午十一点回到老楼的。当他一脸微笑地敲开程诺的门时,程诺还一副兴冲冲的模样,想祝贺一下庄
景玉高中榜眼考上Z大的事情的,可是马上,他就被楚回突如其来的下一句话给震懵了。
“我要搬走了。这是这个月的租金。虽然还没有满,但是,还是谢谢你。”
程诺傻住了。
“里面的东西,我都已经安排好了。今天下午你就可以贴广告找人来住了。”
程诺问他为什么,楚回并没有直接回答,反而笑得一脸云淡风轻地说了句:“没什么特别的原因,只是,现在的确是我
该离开的时候了。他们,也已经等了我太久了。”
程诺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因为最近游戏打得太多了的缘故,他总觉得楚回的那句话让他有些毛骨悚然。
作为房东,虽然不舍,可是他当然也不能强留楚回在这里。于是象征性地检查了一下屋子,也就只能接受事实了。
程诺没想到他们的东西竟然这么少。楚回走的时候,就只拉了一个箱子。
“我走了。”站在楼道口,楚回笑着朝程诺挥挥手。
程诺机械地照做。他看着楚回,觉得他好像是快要融化在阳光里了。
然而事实上也正是这样。楚回走了,再也没有回来过。
即使后来,程诺搬进了更大更好的房子,他也一直将这栋老房子留着,希望有一天,那个人可以回来,跟他打一声招呼
,身边跟着庄景玉那孩子,或者任何一个人也行。
可是,他再也没有回来。
世界太大,遇上一个人总是很难,而失去一个人,总是简单。
手机响起来,萧岚只拿起它看了一眼,便愣在原地。而他这副难得的愣怔样,却让一桌子正等着他开口总结会议的人又
是惊叹又是好奇。
屏幕上显示出的号码,对于萧岚来说,简直就像是上辈子的事情。他快步走向开在会议室东北角的小隔间,一路上,竟
感觉心情难得地紧张,甚至是慌张起来。
“……喂。”一关上门,萧岚就接起了电话。他本来还想再等一阵,等他想清楚要说什么,怎么说以后再接的,可是,
比起这些,他更怕楚回会一时没了耐心,挂了电话。
在等待对方开口的那一段小小的空白里,萧岚恍惚地想,原来,他也会怕。
这种感觉实在是太糟糕了,然而他竟然舍不得丢掉。
楚回在那一头轻轻笑:“这么久都不接电话……萧岚,你又厌倦我了吗。”
萧岚被楚回声音里的那种,好像是毫不在意,却分明又是深受重伤的口吻弄得心疼到无以复加,一瞬间,他的脑子里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