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号令大雅帝国,还是图他的性命?
他呆若木鸡的站在那里,眼角余光,看见从树后缓缓步出一道身影。
皓白长衫赛似冷雪,柔顺披散身后的棕褐长发在晚风中飘扬,发丝缭乱中的温润面庞,美颜如玉。
雅重月心一沈,眸中迅起冷厉颜色。
柳——从——眉!
竟然是你?
祭天大典上吃了哑巴亏,便设计密林中埋伏?使出这种见不得光的下三滥手段,朕过去倒真是高估了你!
柳从眉谨慎接近雅重月,一边留意着周遭动静。
来到年轻皇帝身边,注意到皇帝茫然空洞的眼神中,竟然隐藏了一丝强烈的恨意望向自己。
一愣,继而苦笑道:“……皇上,你误解为臣了。这个局,不是臣设计的。”
皇帝依然身不能动口不能言,借助唯一可以流露情感的目光,充分表达了对臣下的不信任。
柳从眉再轻叹口气,心知解释也无意义。
来蜃卿山,是他提议的;雅重月中到埋伏,不清不楚跟来的又只有他一人;幕后设陷阱的至今不曾现身,雅重月视野范
围中只有他活动自如……不被怀疑,好像也有些说不过去。
只是他真的很想叹气,试问还有哪一朝哪一代的君臣主仆关系,是像雅重月与他这般,貌合神离、互相猜忌的?
“罢了。臣先护您脱离险境。”
柳从眉说着,微一犹豫,道了声皇上恕罪,便去牵雅重月的手。
他不能自己控制自己走动,那就由他牵着他走出去。
柳从眉手指微凉,轻轻扣住雅重月右手。两人掌心相接,柔和温暖的感触自接触面传来,雅重月身形一震,内心瞬间泛
起波澜。
他记得这种感受。
当年雅少慕带着产后初愈的南尧月,出现在为雅花好举办的百日诞辰喜宴上时,雅重月用复杂难辨的神色追随着那个生
育他的男子身影,痴痴望着望着,十指深深嵌入手心,沁血也未察觉。
柳从眉从旁留意到了少年隐晦难言的曲折心事,不动声色将少年的手牵过,俯下身微笑着对他说——
当年,柳从眉说了一句什么话来着?
为何他遗忘得那么彻底?
时隔多年,柳从眉再也不曾牵过雅重月的手,而雅重月也淡忘了那天微不足道的小插曲;只是此时此景,在截然不同的
景况下,再度和柳从眉手心相接,尘封已久的记忆卷土重来。
柳从眉牵稳了他,仿佛手里牵着的还是当年那个在喜宴上情绪失控的皇太子。他转过头,爱怜的对他说:“我在你身边
,不要紧。”
雅重月心中微小的波澜,顷刻转为惊涛骇浪。
一模一样的话语,一模一样的人。面前还是那个柳从眉,他从他的师长,身份转变为他的臣属,由被他敬爱转为被他憎
恨。
他张开口,声音干涩,竟然得以顺利发声:“……柳从眉,你敢对朕自称‘我’?”
不对,他真正想说的,不是这句话。
男子苦笑着松开了牵他的手。
雅重月一个恍惚,发现自己能动了,而他差点在柳从眉松开手的瞬间扑上去把他的手再牵回来。
“朕还未追究你将朕掳来这荒野林地的犯上之罪,说,你是何居心?!”
第十九章
夕情藏身高处,借助内力,将雅重月与柳从眉之间对话听得一清二楚,唇角扬起冷漠笑意。
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青霖配置的迷药,最为奇罕之处在于解药的方式。
不,其实不能简单称为解药,该说是“解开药性的人”才对。
那种致幻效能强劲,足以影响到人身行、举止的药物,没有特别针对的解药,但是它有一个淤解的方法。
“夕情,……或许我还是叫你秦惜比较好?”青霖临别时说,“雅重月中的那种药,如果是他当下最在意的人碰触到他
,便能解开他身形受制的束缚。你要找对于他来说最重要的人,借由伤害对方来达到你复仇的目的,这种药想必可以帮
助到。”
“真是奇特的药物。说得我也有些好奇,药名为何?”
“焚香。”
换而言之,借由中了迷香之人强烈的思维波动,冲击药性自血液中流散开去,这就是解开“焚香”的本质。
原本夕情打算将无法自主行走的雅重月带出去,挨个试探哪个是他最放心不下的重要之人,没想到对方没头没脑就这么
撞上门了。
柳从眉是吗?
那个看上去比雅重月年长一些的温和的男人,据说是雅重月年少时的老师,现在的帝国重臣?
夕情撇嘴冷笑:“可惜,我还以为对你而言,最要紧的人是南尧月呢。”
本想一箭双雕,把雅少慕和雅重月都拾掇个干净,谁料算错一步。
“无所谓,子承父过,陪你玩玩也不错。”
******
月光如洗,林中只闻静谧风声与夜归禽鸟的几声啁鸣,雅重月活动手脚,盯着柳从眉的目光阴鸷如饿狼。
不知道是不是两人独处的关系,柳从眉总觉得刚刚脱离桎梏的雅重月,没了刻意装出的君王的凌厉气势;跟他凶神恶煞
发问的口吻,反倒像极了当年书斋里因为背不出诗词而故意耍任性的小小孩童。
雅重月眼底深处强自按捺的渴望与欲情,柳从眉却没有分辨出来。
他拿出哄孩子的口气,无可奈何对这位高自己一个头的年轻帝王说:“要臣如何做,皇上才肯相信臣的清白?”
“吻朕。”雅重月说。
不等他的首辅大人做出拒绝或惊疑的表现,雅重月跨前一步,扳起柳从眉下巴,咬住他唇瓣狂热深吻下去。
这一下咬得真是凶狠,柳从眉的下唇霎时给皇帝毫不收敛的力道啃出了殷红,带着铁绣味的鲜血瞬时溢出。
顺着两人唇齿间津液的交融,又被雅重月推回他口腔里;深入其中贪婪搅拌的灵舌,带来一阵阵攻城掠地的血腥之气。
柳从眉大脑轰鸣,身子一软,雅重月适时揽住他腰,整个人贴合上去。
下身在男人双腿间用力摩擦,擦得颇狠颇用力,像想借着某种欲念,将自己全盘贯入柳从眉身体中去。
“唔……皇……”
柳从眉心中惊惧,他认得这个吻,认得唇与唇交触厮杀的这种感觉,是暗室里强暴他的那个人!
但、但怎么可能……
雅重月抓着他,不说前因不问后果的吻了好长时间,既残忍又粗鲁,吻到柳从眉越来越怀疑自己一定是产生了错觉。
不论是那种像要将人寸骨不存拆吃入腹的恐怖亲吻方式,还是此刻揽着他腰肢如饥似渴侵略他的雅重月本人,都不像是
真实发生的场景、真实存在的事物。
因为那是绝对不被允许的——他是堂堂一国之君,他是他柳从眉嫡传教养的学生!!
便是再憎恶他、再将他视作眼中钉、肉中刺,雅重月也不可以通过这些方式来羞辱他,重月他……他只是个骄纵成性、
不肯认输的孩子,他不会是这种丧心病狂之人……
柳从眉气息紊乱,双眸大睁,不可思议望着雅重月的眼底又怒又痛又悲凉。
那种比之直接扇他巴掌,比破口大骂还更有杀伤力的失望眼神,狠狠刺痛了雅重月的心。
他猛然从他唇间退出,银丝顺着两人骤然分开的唇角流泻下来。
雅重月收回揽住柳从眉腰部的手,将他用力往地上一推。
“哼。”傲然道,“朕中了埋伏,方才,是药物所致。”
柳从眉猝不及防被吻,猝不及防被推倒跌坐在地,撞上冰凉泥地的下身处传来一股隐痛。
他极力忽略下体未愈合的痛楚,抬手抹去薄唇边渗出的血迹。
“是,”逼迫自己声音冷静,“臣明白。”
雅重月看他一眼,庆幸自己找到了合适下台阶的理由。
药物迷惑心神,哈,真好用的搪塞借口。
柳从眉不会有机会知道,方才他是如何苦苦按捺着猛然席卷而来、想再次占有他的强烈欲念……仅是那蜻蜓点水一般的
吻,不够,远远不够,根本熄灭不了……
舔舔嘴唇,雅重月冷漠道:“朕姑且相信你没有贰心。先从这个林子里出去,再来清算。”
******
密林并不大,但夜里行走其间的时刻越长,越有种远离了大路的危险预感。每棵树看上去都神似另外一棵树,树影晃动
,鬼气森森。
月光时而盘踞头顶,时而隐没入云端,明暗交替;更深露重里寒意咄咄扑面,侵袭得人遍体发寒。
雅重月走在前面,心不在焉分辨着地面上是否有人为踏出来的小径可供依循;耳边时刻留意着身后沉默不语的柳从眉,
足履踏在落叶上发出的沙沙声。
柳从眉保持了奇怪的缄默,雅重月心中有虚,也不主动和他搭腔。
但是听着男人乖顺跟着他的动静,雅重月忽然冒出个奇异的念头,心想其实就这么同他两个人静静相处也挺好,至少没
有提防算计,没有权力觊觎的纷扰。
他心思杂乱,边想边走,不知不觉又走岔了路。拨开一丛凋敝低矮的灌木林,愕然发现他们居然又重新回到那个清澈冷
寂的湖边。
“啪嗒,”一声树枝脆响。
雅重月警觉回过头,看见始终一声不吭的柳从眉,脚尖绊到了一根长满枯叶的干树枝,身体摇摇晃晃朝地面栽倒下去。
皇帝呼吸一滞,趋前一步将人拦腰抱起,慌乱追问:“柳首辅?”
柳从眉没有应答。
他面色晕红,呼吸急促,倒在雅重月怀中的身体烫得不似常人。
雅重月探他额头,确认他发起了高烧。
惶惶急急收回手来,抱着人向湖边狂奔过去。
“居然给朕在这种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鬼地方生起病来,是想要朕伺候你?”
一边嘴里咒骂,一边心急如焚脱下自己身上代表帝国威严的祭天礼袍外衫,双手使力,一分为二。
用一半沾湿湖水,做成降温布巾,覆盖上昏迷男人额际;另一半胡乱缠上柳从眉身子,企图让他暖和一些。
看看布料不足以包裹住柳从眉全身,雅重月索性把整件袍子都脱下来,将人牢牢护在里面。
夜更深,他全身仅着一身单衣,冻得唇白脸青;而柳从眉被几件衣物交叉包裹住,又蜷缩在雅重月胸前吸取他身上的温
度,几个时辰过去,虽仍是未醒,但高热发颤的身体渐渐平稳了下来。
雅重月低头看着怀中人的脸色慢慢回复,知道他听不见自己说话,便放心悻悻然道:“若不是朕伤你在先,逼你爬山在
后,今天你便是重病而死,朕也不会内疚半分。”
第二十章
雅重月抱着柳从眉挪到几棵树木遮蔽的避风处,困乏交加,上下眼皮直打架,强撑着不让自己睡过去。他几时受过这种
苦,又冷,又疲倦,全凭一股真气护体才不至于沦落到跟柳从眉一样患伤寒的地步。
好歹熬过了一个凄风苦雨的晚上,眼见着东方渐渐破晓。雅重月头一点一点的,昏昏欲睡的当头,忽然听到一个少女娇
嫩的声音在询问:“他身子不舒服么?”
修炼多年的警觉心骤然提起,雅重月利落翻身,抱着柳从眉转瞬离了原地三步远。
冷颜转身,看见一个同自己年岁差不多的紫衣少女,怀抱古琴,微微诧异的凝视自己和自己怀中沉睡的人。
短暂照面间,雅重月觉得这容颜清丽可人的少女似曾相识。
他皱着眉,上下打量她。
少女自然是化名夕情的秦惜。
他本就生得娇艳俊美,拿捏着女子娇态,绝无做作违和之感。在林间潜伏了一晚上,细心观察雅重月和柳从眉一举一动
,大致对这二人的关系有了个基本揣测。
原本还想再折腾又冷又困的雅重月一天,但柳从眉进入密林前曾嘱咐手下,若过三个时辰他还未出来,务必带人马进入
林中找寻;那帮大内侍卫闹闹哄哄寻了一个晚上,渐渐向这边包围过来了。再不现身,恐怕要错失青霖刻意制造的这个
接近雅重月的机会。
秦惜为寻青霖助力,曾与前去索药的雅重月在麒麟山上意外碰见过;但雅重月明显对他印象不深,冷厉攫人的眼神始终
戒备挑剔的审视着他。
既是你认不出我来,也只好由我来自我推荐,打破僵局了。
四目交接片刻,秦惜装出一副恍然大悟认出皇帝的样子,惶急的以女子方式屈膝施礼:“夕情驽钝……竟然没能认出皇
上,望皇上恕罪!”
“……”雅重月眉峰颦得愈紧,“你是何人,居然认得朕?”
天子容颜岂是布衣百姓轻易得见,这来路不明的少女虽有些眼熟,雅重月却万分肯定,她绝不是宫廷中人。
“皇上,您忘了,民女曾在一月前,有幸于麒麟山青神医处瞻仰过圣颜。”
她这么一说,雅重月终于忆起究竟是在哪里浮光掠影的见过这张脸了。
当时他一门心思在同青霖周旋上,同心抱在怀里的一个模糊身影他只漫不经心瞥过一眼,并未细看。
如此说来,这女子跟三皇弟、四皇弟还有几分牵扯。
“你缘何出现在此地?”
大清早的,抱着古琴出现在这个阴森诡谲的林子里,是敌是友?
那少女丹唇微启,低埋的面颊含羞带怯:“民女被青神医的两名高徒从恶人手中救下,带上山收留了一些时日。为了报
答青神医收留之恩,听闻此处名为埋骨林,中有一些奇特药材是神医炼药所需,便自告奋勇前来替神医采集……夕情在
这个林子中已来往了五日,今日正要回麒麟山了。”
雅重月听她说得似乎滴水不漏,虑及这林中的确是有和青霖给的药物相同成分的药材气息,莫非不是人为,而是自然发
生的异象刚刚好影响到他而已?
再打量她一身紫衣长裙,背负一个小小药篓,怀中古琴像是随身不离的家传宝物或卖艺糊口之用,眼眸纯净不似别有企
图之人,便把戒心去了几分。
且不论是虚是实,日后还有的是查证机会,先离开此地要紧。
“你识得如何出林的道路,为朕带路。”
“是。……只是这位公子,他身体不要紧么?”
秦惜指指一直不曾睁开眼睛的柳从眉,担忧的问,“夕情看他的症状,有些奇怪。跟在神医身边这些天,多少也习得一
些把脉看诊的技巧,不如让夕情为公子看顾一二?”
经他提醒,雅重月才发觉柳从眉虽然呼吸正常面色无恙,却始终紧紧缩在他怀中不曾清醒,心头骤然紧缩忐忑。
他低头,唇凑到柳从眉耳畔,迟疑着唤他:“从眉?”
再轻轻摇晃一下,那人还是不醒。
秦惜半跪到他身边,三根手指搭上柳从眉手腕。
距离拉近,雅重月闻到他身上传来少女体香,淡不可闻又沁人心脾,不由抬头又扫了他一眼。面对天子不改颜色,举止
泰然自若,若说她是平凡卖艺女子,却有此等胆魄,绝不像一朝一夕练就而成。
夕情搭上柳从眉脉搏的瞬间就明了怎么回事,面上不外露情绪,心里却暗暗称奇。
他在麒麟山,曾与青霖追问过当年他给秦沾的生子药来龙去脉,嗤笑着说世上竟有男人甘于俯就同性之下,忍受那妇人
般怀孕生子之苦,愚蠢透顶。
“在你眼里,怀上你的秦沾也是个痴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