系。
某一天彭家略不知道脑子里哪根弦搭错了,忽然皱着眉头掐指计算出他和顾海洋到如今居然已经相识二十多年了。
当彭家略的这个念头莫名其妙的从脑海里蹦出来并且以一种象是在质疑的惊讶语气对着顾海洋脱口而出的时候,眼前那
个年轻英俊风华正茂的小军官似乎是无所谓地微微眯了眯眼,他用一种很感兴趣的神情不置可否地望着彭家略,嘴里却
只轻轻的“嗯”了一声,权当是对那句明显是事实的推断最简单不过的回答。
说实话彭家略不太喜欢被别人用这样的目光注视,那会使他觉得不舒服,他会觉得在对方此刻看来自己一定很愚蠢,象
个彻头彻尾的傻瓜。他不喜欢这样。
彭家略习惯被重视,被尊重,被仰慕,被追随。
几乎在所有人的面前他都能体会到他希望体会到的感觉,只在顾海洋这里除外。
在这个世界上,也只容顾海洋用这种半是正经半是揶揄的目光看彭家略。
因为也只有在顾海洋面前,在他那种几乎永远是满不在乎的目光里,别人眼中彪悍强大的彭家略才觉得自己很渺小,根
本没一点可以用于骄傲和自豪的资本——什么事业呀、位置呀、为之奋斗的目标呀,统统不值一提。
不用测算,彭家略也清楚在这样的时刻,自己平时最引以为傲的强大气场约等于零。
要是换了别人,根本无法想象,也根本不可能。
“是不是觉得很可怕?”顾海洋似乎对彭家略目前的状态不自知,但对他的无语却很满意,他笑呵呵地问,看起来没有
半点儿心机。
“可怕?嗯……有点儿,但是我觉得更可笑。”彭家略对着顾海洋带着一丝邪气的坏笑有些发呆,那笑容有点儿陌生,
可是依然显得天真而纯粹。
对于这样的顾海洋彭家略几乎要屏息闭眼才能勉强定下心神。他绝望地发觉,自己真的应该认栽了,因为他对这样的顾
海洋居然连一丝一毫的抵抗力也没有。
还没正式开战呢,彭家略就想举手投降,他经常有一种极其可怕极其真实的错觉:再下一秒,自己就要被那个炫目的眼
神轰得连灰都不剩。
“为什么会觉得可笑呢?”顾海洋挑了挑眉,彭家略所用的这样的一个词让他有点儿困惑。
“你想啊,咱俩都认识这么久了,都小半辈子了,可是……”彭家略的话没说完,顾海洋扔在桌上的手机忽然不知趣地
大声响起来,于是彭家略后面的话被生生咽了回去。本来他想说的是“咱俩都认识这么久了,都小半辈子了,可是该干
的事还没干过呢,多遗憾——就这还不够可笑吗?”
但是很显然,彭家略这一次好不容易才鼓足了的表白或者试探的勇气又被耗尽了。
彭家略有些发呆地望着顾海洋接电话时不自觉流露出的严肃表情,他在和领导通话,连语气也很正经。彭家略忽然觉得
很生疏,他发觉自己似乎并不真正了解面前的这个家伙,尽管他们曾经在同一个碗里吃过饭,在同一个杯子里喝过水,
啃过同一个苹果或冰棍,睡过同一张床,是,他们甚至还盖过同一床被子……即使是亲兄弟之间,再亲昵也不过如此了
吧。
可是彭家略觉得不够,非常的不够,他还要和那个他喜欢的人更加亲近。
记忆里那个白皙、漂亮、干净、出众的小孩儿,有着和自己一样的敏捷和聪明绝顶。他们玩着闹着大笑着,一路追逐着
就匆匆跳过了二十年的光阴。
成年后的顾海洋非常英俊,只不过他的肤色不再白皙,在长时间的野外训练中变成了一种健康的麦色,再加上182的身高
,显得更加出众惹眼。
仔细看去,顾海洋意气风发的眉眼间,依然还有少年的影子,还是那么干净那么纯粹,还是那么满不在乎,却又混杂着
一些彭家略所不熟悉的玩世不恭。
近来彭家略在盯着顾海洋仔细看的时候经常会有些感慨的走神儿。他有的时候觉得自己和顾海洋实在太熟了,熟到不好
意思把藏着掖着近十年的真话说出来,怕太过于惊人的秘密把眼前这个对于自己来说最重要的朋友吓怕了,从此跟自己
一刀两断;可有的时候彭家略又很疑惑的踌躇着,觉得似乎自己根本就不是真的了解顾海洋。
每一次彭家略试图在极度的纠结中想要把自己整个人豁出去赌上一把,可是当他深呼吸迎上那双满不在乎的清澈眼眸的
时候,所有的勇气就在瞬间土崩瓦解灰飞烟灭了。
就是这个词,满不在乎,除了这个词似乎没别的词可以更好的形容。
这都哪儿跟哪儿啊!彭家略觉得太阳穴又开始一跳一跳的疼,不该又这么着急上火的,他在心里埋怨着自己的没出息,
闭上眼睛使劲摇摇头,象是想要努力挣脱出让自己爱恨纠集的困境。
他的思路回到今天到的人要谈的事上,可是始终力不从心。
去看他吧去看他吧,彭家略的心里有个固执的声音一直在轻声劝说着自己。
彭家略心不在焉地把玩着自己的手机,终于做了决定。
第三章
走进那家叫做“典型”的美发厅,彭家略才发现自己今天忘了预约。
他有一个习惯:只习惯让熟悉的理发师给自己理发。可是今天那位叫小瀚的理发师不在,既然已经来了,彭家略也不想
白跑一趟,那就随便是谁吧。
彭家略现在是今天第二次认真打量镜子中的自己。
在二十分钟之前临出家门的时候,彭家略经过激烈的思想斗争后艰难地做出了下午去找顾海洋的决定。
他那会儿的行为很可笑,居然在犹豫着要不要在自己的手机里下一个“帮你作决定”之类的程序,想让天意帮举棋不定
的自己作决定。
电话接通后是顾海洋爽朗的笑:“真巧啊田田,我这儿正想你呢你就来电话了!”
那时候彭家略审视着镜子中的自己,发现头发略微有些长。顾海洋无所顾忌的天真,以及他随口而出的亲密昵称让彭家
略立刻就又找不着北。
这听起来实在够肉麻的昵称是从前顾海洋亲自给起的,当初曾经遭到了彭家略气急败坏的反抗。但是顾海洋永远有他的
道理,他只是亲密的一把揽过彭家略的肩,很诚恳地解释着:“怎么了,我亲自给你起的小名儿你有什么不满意?谁让
你名字里有个田,总不成你想让我管你叫‘家家’‘哥哥’吧?”
彭家略被逼得有苦说不出,刚挤出“你,你……”顾海洋就轻声笑起来:“再说了,你从南方来,没听过那首汉乐府《
江南》吗——江南可采莲,莲叶何田田。鱼戏莲叶间……多美的意境啊,你说呢?”
彭家略被顾海洋东西南北的一通忽悠,眼看着就被忽悠晕了。好在其他看热闹的同学也只是图个一时的热闹,除了一开
始有人跟着起哄这么称呼彭家略,不久以后就因为彭同学的坚持抵抗而放弃了。
只有顾海洋是个例外——从念初一时开这个玩笑的那一天起,他和彭家略的单独对话时就始终延续了这个肉麻之至的“
田田”。
而彭家略却只会一直老老实实的称呼自己这个见不得离不得的朋友:“海洋”。
现在彭家略觉得自己那个见不得人的灰暗念头又被这一句亲昵的呼唤一下子点燃了。
他厚着脸皮笑起来,自己都觉得自己有些无赖:“是吗——我说我怎么耳朵发烫呢,这才几天没见,你就这么想我了吗
?”他问得认真,暗藏了期待。
“是啊,难道你不想我?”人家答得也认真,虽然明明带着笑,这问句还是让彭家略情不自禁的又咬紧了牙——这个滑
头,连言语上也从来不让自己占到什么便宜,怎么转瞬之间自己又落了下风!
事到如今彭家略有些后悔不该自己主动送上门来自寻烦恼,可后悔也晚了。他只有硬着头皮顺着顾海洋的口风继续往下
说:“想啊,所以我打算去看你,今儿个下午或者晚上有空吗?”
在彭家略还在考虑如果被拒绝该如何调整心态的时候,顾海洋却立刻就答应了:“别太早,下午组织集训,你四点以后
再来吧。”
“你可带着点儿手机,别再象上回一样让我在大门口傻等。”
“不会的,我跟南门报个车号就行。”
彭家略挂上电话的时候有些恍惚,本来他还以为顾海洋因为忙着带新兵没时间和自己见面呢,那么说来,下午那值得期
待的见面属于意外的收获,看来太矜持了是不行的——他又得出了一个正确的结论。
彭家略平常就很注重仪表,他临时做了一个决定去理发,那样一定会让自己显得更加朝气蓬勃。彭海洋尽量在心里说服
自己我这不是为了顾海洋,我又不是傻小子要赶着去与心爱的情人约会,完全是因为耗时间自己给自己找事干。
离与邵千帆约定的时间也还早,既然时间充裕,彭家略没有开车,下楼往小区外面东街上那家自己习惯去的美发厅走去
。
如果能够安下心来集中注意力好好观察一下自己,彭家略对自己的外貌是很满意的---他有一张英俊的脸,浓浓的剑眉,
明亮坚定的眼睛,英挺笔直的鼻梁,孤度优美薄厚适中的嘴唇。
顾海洋曾经不止一次地笑着对彭海洋说你这样的唇型很性感,很适合接吻。
彭家略在屡次震惊之后终于渐渐适应了这过于暧昧的评价和称赞,不再一听就浑身冒鸡皮疙瘩,但是每一次都还是被唬
得一身冷汗。
其实在最近一次他们玩这个又刺激又无聊的挑战游戏的时候,彭家略也曾试图厚颜无耻地朝顾海洋故意扬扬下巴,与那
个该死的家伙一样装出一脸满不在乎的微笑:“你要不要试试?”
对面的家伙显然没料到会遇到这狠招,他被这坦然的邀请吓了一跳,难得的脸红却让他更加充满了奇异的诱惑力。
可是当彭家略还在哆里哆嗦的默默期待着的时候,顾海洋已经飞快的恢复了平素的天真,他居然真的凑近来,声音低得
有些哑:“好啊……但是你可别象上次一样差劲!”
彭家略目瞪口呆地望着顾海洋越来越靠近的脸,直到在那双漆黑的眸子里看到了惊慌失措的自己——不会吧!彭家略在
心里绝望地想:我到底是在干嘛?到底是我在调戏他呀还是上赶着被他调戏!
似乎只有一秒钟,彭家略仿佛真的感受到了来自顾海洋的独特清新的气息,混合了一点点烟草的味道,可是居然并不那
么让人讨厌。但是下一秒他就觉得那些都是幻象了。
因为一眨眼间顾海洋就回到了一个安全的距离,没有任何威胁,只用他眼里的淘气笑容在提醒着嘲弄着彭家略由于紧张
而变得僵硬的表情。
“你大爷的!”彭家略终于忍不住在顾海洋开心的哈哈大笑声里不顾风度的骂出来,只有这样他才能掩饰住自己的失望
和无奈。
现在彭家略那刚刚洗完尚在往下淌着水珠的浓密的头发,就那么半长不短地支楞着不肯老老实实的贴服,看起来有些滑
稽。因为彭家略的发质有些硬,现在的他看起来很象是个小刺猬。
错——用词不当,应该说是顶了一个刺猬头。
正在自顾自好笑的时候,明亮的落地大镜子里走进了另外一个身影——略有些瘦但是还算是比较挺拔,肤色白暂,表情
稍显冷漠,是个很年轻的理发师。
彭家略忽然觉得这年轻人的相貌与顾海洋有那么几分相似,是那俊俏的眉眼,还是漂亮高挑的鼻梁或者是薄薄的嘴唇?
彭家略一时之间想不清楚,明明觉得有哪些地方很象的,可是等仔细看又不太象。因为顾海洋很爱笑,什么时候看到他
一准儿是眉飞色舞。即使在军校那几年下来,虽然说成熟稳重了很多,但是只要一见到彭家略依然是立即笑逐颜开,要
是在家更是没了正形。
彭家略曾经故意对大模大样在自己家里蹭吃蹭喝的顾海洋正色说道:“我说你就不能严肃点儿,好歹也是栋梁注意点儿
个人形象好不好?”
顾海洋听到这样的话,更加随心所欲地作威作福,一边支使着彭家略去把不够凉的啤酒放冰箱冷冻室里再等会儿,嘴里
还不依不饶地念叨着:“行啦行啦你就接着装吧——你再装会儿我可都吃光了!”
彭家略哭笑不得,放下说教的姿态去和顾海洋抢自己妈妈刚端上来的海带炖排骨和地三鲜。
“就这你也和我抢!”
冲这一句悲愤的指责和哀怨的眼神,彭家略连自己都鄙视自己,他只好讷讷的放下刚抓在左手里的筷子——他是个左撇
子,除了写字是当老师的妈妈生给扳过来用右手写,其他拿筷子啦用剪刀啦什么的他统统都只习惯用左手。没办法,他
天生左手就是比右手灵活,如果非让他用右手使剪刀谁看谁捏一把汗,太悬了真怕他一不留神再剪了手。
瞧着顾海洋吃得兴高采烈的,彭家略完全没敢提醒或者争辩:前面端上来的每一盘菜蒸茄泥啊炸藕盒儿啊还有红烧带鱼
什么的,哪个你好像也都没给我留!难道你们那儿吃饭不管饱,甚至是饿了你好几天!
不过细想想,顾海洋其实从小就嘴刁得很——吃松仁小肚只爱稻香村,酱肘子只认天福号,就连吃个炸酱面也必须用天
源酱园的干黄酱。他们家就他一个宝贝儿子,也有这个条件。
彭家略故意嘲笑过顾海洋幸好被爸妈逼着哄着上的军校,学没学到一身好本领暂且不提,至少扳过来不挑食了,也不好
吃懒做了。
顾海洋对此很有意见,立刻就反驳:“我怎么就成好吃懒做了?我那明明是好吃不懒做的好不好!”
彭海洋再想想,说的也是——顾海洋其实一点儿也不懒,而且不得不承认他做饭真的很好吃。可是你就这么厉害,连吃
都堵不住你的嘴吗?!
对于两个人的小打小闹,两家的家长早都已经司空见惯了,如果哪一天他们其中的一个稍微安静了些,倒会觉得不正常
呢。
如今已经退休在家的彭家略的妈妈林茜,对这个自幼就被自己钟爱有加、一从小学毕业就立刻认下的干儿子对自己厨艺
的忠诚肯定哄得眉开眼笑。之所以等到小学毕了业才认作干儿子是因为怕学校里的老师和其他的学生家长觉得她偏心,
因为连彭家略也抗议过无数次了为什么自己的妈对顾海洋比对他还要好。
林茜老师温柔地摸摸儿子毛茸茸的脑袋瓜,语气和蔼,理由充分,循循善诱:“儿子啊你怪不得妈,谁让你学习没他好
,嘴巴没他甜,长的也没他俊。”
顾海洋得意的哈哈大笑,彭家略彻底的崩溃,只剩下含泪无语问青天……
类似的场景层出不穷,彭家略的伶牙俐齿在顾海洋跟前永无用武之地。
某一次碰巧田野也在场,他被面前的诡异气氛惊讶得瞪大了眼睛,极其困惑的说不出话来。但是很快田野就看出了顾海
洋的与众不同,不仅仅是他出众的光彩,也包括彭家略对他言听计从的耐心。
顾海洋大方的朝田野笑笑,明朗而真诚。
田野这名字他也不是第一次听到,彭家略的大学同学嘛。那四年里就是眼前这个俊秀的男人取代了自己初中高中近六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