薙把染上和头发相同烟味的嘴唇贴上津田白皙的下巴。路过的车灯照亮了彼此拥抱的两人。
“下次我买条红色的给你。”黎明时分,在草薙手臂上睡得像死人一样的津田虚弱地起身,淋过浴后离开了。草薙虽然察
觉,可是没有出声叫他。这阵子都忙着到处采访,一直没有时间好好睡上一觉。昨天他也才追踪到一个中国非法入境者,
刚从京都回来而已。草薙希望能在那个人回国之前,查证从津田那里拿到的文件内容。在那之前,他想休息一下。草薙在
圆形特大号双人床上呈大字型熟睡时,枕边的手机响了起来。
”草薙先生吗?我是佐仓。上次受你照顾了。“樱花(和佐仓同音)?真是个风雅的名字哪!——草薙用睡昏了头的脑袋想道
。
”你在睡觉吗?对不起“
草薙昏昏沉沉地默不作声,对方便出声道歉了。是年轻的声音。
“嘻……。现在几点了?”
”早上十点。我晚点再打过去好了。“
“啊,等一下……看你要谈什么内容。”
“关于阿冈的事,我想请问草薙先生有没有得到什么新情报。今天是开学典礼,可是阿冈还是没来。因为今天有分座发表
,我以为他一定会来学校的……”
哦……草薙翻身仰躺,闭着眼睛,朝着镶满镜子的天花板大大吐了一口气。小鬼的事啊,他不提,我倒完全忘了哪!
“去了轻井泽后就完全没消息了?”
”我刚才打电话去阿冈家里,女佣这次是说,阿冈重感冒,谢绝会客。“声音听起来像是难以置信。柾失去连络,已经半
个月了。对方的借口也开始动摇了。
“我四处调查了一下,阿冈从草薙先生那里离开之后,就行踪不明了。我想再继续调查看看,要是草薙先生知道了什么,
请你和我联络。就算是半夜也没关系。”
“我知道了。”草薙回想起上个月底,在医院见到柾的朋友的事。他的头脑终于开始清醒了。
“搞不好是春假的时候,和贵之做得太过火,所以爬不起来了哪!”“你好像还没睡醒的样子呢!”留下一句“我会再联络
。”,悠一挂了电话。草薙爬起身来,穿上裤子,洗过脸后,把手机塞进裤袋里,离开了位于市郊的宾馆。
他就这样直接前往歌舞住町。柾是在新宿失去消息的。新宿的话,有个男人连野猫的数目都了若指掌。草薙把车子开进平
常的停车场,在途中买了礼物,晃荡着走进月英的店时,已经是中午时分了。草薙买的是小摊子的葱煎饼和刚上市的樱桃
。月英喜欢水果,葱煎饼可以在等月英起床的时候自己吃。月英的店一向开到早上,所以他上床的时间几乎都是早上七、
八点。月英刚起床的时候脾气总是很差,所以不能硬把他挖起来。更何况草薙是个不受欢迎的客人。只能采取持久战了。
可能因为时间还早,也不见那些总是无所事事地群聚在店门口的年轻人们。只有一台品川车牌的高级外国轿车停在门口,
附近没有其他人影。
草薙叼着烟,悠哉地走上狭窄陡急的楼梯。突然,一阵玻璃碎裂的声音传进耳里。声音是从店里面传来的。那里是月英住
所。草薙丢下葱煎饼,三步并做两步冲进里面,店门口的玻璃门被打破,有人侵入里面的迹象。
草薙感到一阵紧张。他从收银台的金库取出黑星手枪,蹑手蹑脚地靠近声音发出的方向。
“哗……”地水声隆隆,还有断断续续的叫唤声。有什么东西打翻的声音。是浴室。
“不准动!”草薙用枪瞄准对方,跳了出去。他的眼睛赫然圆睁。“……喂……?”
“……”
一把抓住月英的金发,西装袖子直浸到手肘处,把月英的头按进装满水的浴槽里的人,仿佛鬼魅一般,缓缓抬起苍白的美
貌,瞥了草薙一眼。拿着枪的草薙看到那死人般的脸色,禁不住浑身战栗。脖子以上全沉入水里的月英,双手被绳子反绑
。他好像是从床上被拖下来的,身上穿着无领无袖的T恤和薄薄的棉裤。月英踢动双脚,拚命在水中挣扎,想让头浮出水
面。
贵之以骇人的冷酷视线俯视那样的月英,计算时间之后,将他的头从水里一把抓起。月英痛苦地呛咳着,从嘴巴和鼻子喷
出水来,可是连呼吸都还未平息,又再度被无情地按进水中。 从水龙头滔滔不绝地涌出的水,不只浸湿了两人的脚,甚
至浸湿了整个地面。
“喂——”草薙终于回过神似地出声叫道。他发现贵之和自己都穿着鞋子就这样踏入屋内。
“住手。他会死的。”
“……是你啊……”贵之修长的眼睛,以宛如冰鞭般的锐利瞥了一眼草薙。肩膀以下湿得不成样子,失去血色的额头上披
散着水喷湿的黑发的模样,散发出凄绝的冶艳。
“你怎么会在这里?”
“那可是我的台词。……水刑游戏吗?真是狂热的嗜好哪!”
“退下,没你的事。”
草薙瞬间明白了。会让四方堂贵之失去理性的事,这个世上并没有几样。据草薙所知,就只有唯一一项。而且歌舞伎町的
李月英之名,就算四方堂集团的调查室会知道也不稀奇。也就是,贵之和草薙是为了同一件事而来的。草薙垂下枪口。
“小鬼发生了什么事?”
“和你无关。”
“失踪了吗?——被绑架了吗?对吧?”
“我没有义务回你的问题。”
“小鬼在我那里打工。他要是在归途中失踪的话,身为雇主,我有责任。”
“那又怎样?你良心不安也不关我的事。”
“而且,我有工作正委托小鬼。他身上带的背包里应该有我的采访录音带才对。要是不把那个拿回来,我没办法工作,花
了半年工夫的采访也全泡汤了。”
“我会赔偿。把帐单寄过来。”
“那不是赔偿就能了事的。难道你能帮我把一个垦期前因心脏麻痹而死的七十八岁老头,从墓里挖出来吗?”
“……”
月英的头被粗暴扯上来。他好像遭到相当的暴力对待,形状姣好的唇角被咬破,肿胀发紫得不忍卒睹,他把额头靠在浴槽
边,呕出大量的水。贵之以单手绞住他的长发,用另一只手从怀里取出某样东西,丢了过来。那是一个蓝色天鹅绒的小盒
子。箱中塞满棉花,应该嵌有戒指的位置,却放着一节被切下来的人类小指。
草薙愕然,闭上了眼睛。被刀刃切割般的痛楚蔓延全身。——怎么会这样……柾的笑容浮现脑海,佐仓悠一的脸跟着重叠
其上。怎么会这样……。草薙咬牙切齿,手掌整个覆住脸部。贵之高高抬起虚脱的月英脸颊,几乎让他湿重的金发被后颈
绞住。被扳起的褐色美貌无力地晃动着。月英从小就是个以高超武艺面对敌手存活下来的男人。他不但通晓中国拳法,护
身用的手枪也寸步不离。可是这样的他,却被一个赤手空拳的男人像三岁小孩般操控。
“我……我不、知道……”被浸泡在四月的冷水中,月英的牙齿上下打颤。
“不是我,真、真的!……你……已经给了我遮口费。一旦完成交易,你就是客人。我不会做出出卖客人这种事。这可是
关乎我李月英信用!” 月英的脸被甩了两、三个巴掌。鼻血喷到白色的磁砖上。
]“你应该掌握了一切,‘连歌舞伎町的野猫数目都了若指掌的李月英’——不管是事件的来龙去脉,或是谁参与其中。
——当时知道柾的身分的,只有你和黑龙会的干部而已。如果事情泄露出去,除了你之外别无他人!”
“不是我!不是我说的……!”
“那是谁!”
“……”月英瞬间犹豫了一下。带黑的绿色瞳眸,在白色磁砖壁上游移。“……有一个人……”不久之后,沾上鼻血的上
唇痉挛地动了一下。“我让他看了那孩子的照片……”
“谁?”
“是职业的。他和我一样,不久前就听说上海与黑龙会的骚动了。他也知道那张照片上的男孩,是被误认为黑龙会总长的
儿子而被抓。”月英豁出去似地,反瞪贵之。轮廓鲜明的美貌上,凌乱地贴着金发,就和愤怒得失去血色的贵之一样,同
是一副骇人的形相。
“你们日本人不了解上海,也不了解他们的凶恶和狡猾。在歌舞位町出没的流氓和福建混混,在自己的国家,几乎都是善
良的百姓。他们抵不过贫穷,值憬着黄金与蜜汁的国度而秘密入境,即使如此还是得不到工作,才会去干小偷或强盗。—
—但是上海不同。即使拥有正当的护照,夫妇两人一起经营拉面店,男主人只要接到命令,甚至会摸黑斩下邻居主人的首
级、强奸女人、偷盗物品。他们看起来互不相干,事实上却处于严格的统治下。有人在上面统辖着他们,要是……”月英
猛咳了一下,继续说道:“要是出卖上海,我会从这个世上消失。所以我才委托外人。那个人和我不同,能够自由行动。
不管哪里都能潜入,也能找到那个男孩的所在,简单—— 确实地——”草薙感到脖子后面有什么东西正倒竖了起来。自
由、确实、简单地——这三个单字,触动了他脑中的某—部分。无论哪里都能够潜入。不管是上海或福建……不——不管
世界上任何一个角落都是。 办得到这一点的人,草薙只认识一个。
我想知道那个男孩的下落。因为施恩给四方堂财阀,绝不会有损失。我收了你的遮口费,可是你没叫我不许找吧?”
“……你交给那个人的,只有照片而已吗?”
“要是知道三围的话,我也早告诉他了。”月英红肿的脸颊浮现不驯的笑容。
“我告诉对方的,只有四方堂这个而已。他可能马上就从制服查出学校和名字了吧!”
“那个人叫什么?”草薙开口了。觉得喉咙黏膜好像贴在一起似地,呼吸困难。月英一脸好像这才发现草薙站在那里似地
,缓缓望了过去。然后,他对着单手拿着手枪伫立在门口的男人,从贴满脸庞的金发底下,一宇一句区隔开来似地,以明
了的发音回答了。
“飒。——冠城飒。”
ACT 22
由于这阵子不断持续性的轻微发烧,一整天都仿佛泡在水里似地,身体沉重无比。没有食欲,口却渴得要命,一天里总得
喝掉好几瓶矿泉水。就算勉强,也得吃点什么才行……脑袋茫茫然地这么想。光是喝水和吃维他命,皮肤会没有光泽。而
且,再继续瘦下去的话,那个人或许会觉得厌倦也说不定。拖着脚步下了床,打开电冰箱,里面只有吃到一半、已经放到
干掉的火腿和起司而巳,可是飒懒得叫人送货,没办法,只好咬了一口干掉起司,吃了一点结霜的抹茶冰淇淋。觉得摄取
一点糖分,会比较有精神一点。他今天一定会过来。飒有预感。飒躺卧在电脑室的长椅子上,漫不经心地望着荧幕里像积
木般的东京街道,忽地,装设在大楼入口处的监视录影机有了动作。除了夏天时偶尔会有一些小孩前来试胆,几乎没有什
么好事者会特地来拜访这栋幽灵大楼。对飒指尖的微细动作有了反应,其中一个荧幕切换成监视录影机的影像。飒抬起了
头。录影机映出一个高颀结实的男人正要走进一楼电梯的情景。
他来了……!预感成真了。
飒急忙从长椅跳下。他跑进浴室,梳整接近白金色的琥珀色长发,咬了两三次嘴唇,好让血色看起来好一些。然后,他在
后颈和脚踝抹上一点他喜欢的香水,从冰箱取出冰镇的啤酒,平稳呼吸后,以悠然的步伐走回长椅,装出一副仿佛百年前
就看透他会来访的冷静表情,迎接从电梯里出来的草薙。可是,草蕹并不像平常那样大刺刺地走进来。他拂开隔帘似地,
以单手拂起从天花板垂下的各种线路,站在入口处,目不转睛地俯视着飒。飒立刻就察觉草薙是为了那件事而来的了。湿
润的淡琥珀色瞳眸,笔直回视着草薙。玫瑰色的唇瓣轻柔地浮出笑容。
“那家伙……死了吗?”男人忽地抬起左手,挥向飒的脸颊。飒踉跄了几步,背后撞上堆积如山的荧幕,倒坐在地上。
“你这个混帐……”飒知道,这个咬紧牙关站在那里的男人,正拚命地克制自己的怒气。飒的胸口顿时充满了悲伤。为什
么生气?草薙从来投有打过他任何一次的。不管自己提出再任性的要求,还是把他的鞋子藏起来让他困扰,或是不想让他
去找其他人,而在食物里混进安眠药,他都只是苦笑着说“真拿你没办法”而已。甚至在飒知道自己和草薙相处的时间被
其他男孩抢去,而把他关在无人大楼的电梯里三天三夜,他也都没有生气,还陪着飒到早上、紧紧拥抱他的。“
……我不懂……”呆坐在数百条线路像蛇类般爬行的冰冷地上,飒从凌乱散落的发间,茫然凝视男人的指尖。他的嘴里满
是咸腥的血味。
“你为什么要那么在意那种小鬼?为什么只对那个小鬼那么特别?那种人——不就只是个毫无用处的笨小孩而已吗?除了那
个人以外,你总是对其他人不屑一顾。——你之所以和数十数百个人花心、和男孩子上床,全都是为了报复丢下你不管的
那个人。一过二十岁,就把对方像垃圾一样丢弃,再也不看第二眼,是因为你想要向那个人证明,不管对方如何年轻漂亮
,你也只是玩玩,根本不会认真的,对不对?你想向他证明,你和其他人只是花心、只有肉体关系……你对于除了他之外
的任何人都不会动心……我也一样,只要过了二十岁,你一定也会毫不眷恋地丢弃我,对吧?”糖蜜色的眸子逐渐涌上透
明的泪水,一颗泪珠滑下雪色的脸颊。
“我很清楚……我无法从那个人手中夺走你。我没办法代替那个人……就像谁也无法取代你一样。”
“我不是已经说过我不会抛弃你了吗?”草薙疲倦地说道。
“你为什么不相信?我不是说过,我和小鬼之间什么都没有吗?就算光着身体一起睡觉,我的老二也不会动弹半下的。……
那个毫无用处的小鬼和你,你以为我会选择哪一边?”飒悄然微笑。沿着脸颊滑下的泪珠,从低垂的下颚滑落到他紧握住
的啤酒罐上。
“薙兄……你什么都不明白。”不是性欲的对象,也没有任何特别的能力,派不上任何用场。只是纯粹被允许待在他的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