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嘴巴的肌肉开始在抽搐了。
当那颗奇怪的「球」被放到地上之后,拿着枪的男子突然吹了几声口哨,然后那颗「球」居然自己展了开来,变成一只奇
怪的生物!
不,也不应该说是奇怪,最起码范斌小时候去动物园的时候,见过这种生物,只是他万万没有想到,自己刚刚捧在手上的
,居然会是一只——犰狳!?
难怪他老觉得这颗「球」好像是活的一样。
犰狳展开身体之后,左右张望了一下,见到擎着枪的男子,便像只小狗一样,有些笨拙、急匆匆地跑到他身后,然后再度
缩成一颗球。
「原来那是犰狳?」范斌没掩饰自己的惊讶。
毕竟从小在都市里长大的他,从没这么近距离看过野生动物,更别说他刚刚还把那只犰狳抱在怀里端详呢。
「你说你是来报到的?你该不会就是上个星期上报纸头条的那位消防员吧?」男子的枪终于离他的脸远了一些。
但范斌一点都不高兴。
一听到旧事被重提,他就整张脸垮了下来,甚至有些忿恨地看着挑起他心中痛的混蛋家伙,不开心地说:「那又关你什么
事情?」
可恶,他站的位置真差,从这个方向望过去,不管怎么看,他都只能看到这家伙逆光的身影,他的眼睛被太阳光刺得很难
受,可是他又不甘心就这样示弱……
「你是不是范斌?」男子突然问。
「是,没错。」
男子手上的枪放了下来。
「你来得正好,今天是我们出诊的日子,小威和大威都不在,我只是回来补充药品的,等下还要去帮几只骨折的梅花鹿动
手术,这里就先交给你了。你看到的老山羊叫作园长,等一下把它找回来关进后面的羊圈里。这只是球球,半小时后是它
的吃饭时间,但是它很怕陌生人,所以请你喂它吃饭的时候,唱歌给它听,这样它才会把头探出来乖乖吃饭。它不喜欢听
儿歌,也不喜欢听英文歌,也不要唱周杰伦的歌给它听。上次小威唱他的歌给球球听,球球整整两天都不愿意吃东西。喂
完球球之后,还有后面三只台湾黑熊、十八只红毛猩猩,还有——」
「等一下!现在都几点了!」范斌飞快地看了一下手表,「下午四点半了耶!公家机关不是五点下班吗?我哪有可能在半
小时内搞定这所有的事情?」
「是不可能。」男子的回答异常冷静。
「我不管,时间到了我就离开,我才不要第一天就加班!」
男子扬起了一边眉毛,只可惜因为逆光,范斌并没有瞧见这个具有警告意味的表情,依旧自顾自地念个不停。
「我花了一整天的时间从台北跑到这里,累都累死了,而且我的本职是消防员,又不是动物园管理员,为什么要做这些杂
七杂八、和动物们打混的事情。」
「你不喜欢做这些事情?」男子突然问他。
「当然!我又不是自愿来这里的!」
「那我劝你最好乖乖照我的话做。」
「你又是谁啊?为什么我要乖乖听你的?难道你是这里的老大不成?」
哼!他才不信呢!
只不过是个爱拿枪唬人的怪家伙,八成是这里请来的工读生而已。
「我是袁子齐,是动物收容中心的主任,这里一切大小事情都由我管,包括你的考绩。你想早点回去,就听我的话,做我
要你做的事情,哪天我心情好了,说不定还会通融一下,放你回台北。虽然我看你不顺眼,但是我们这里实在缺人,你这
么高壮,留在这里做那些『杂事』一定很有用。」
晴天霹雳。
除了惊讶,范斌已经气得说不出话来。
不用看,他也可以知道那家伙脸上一定挂着得意的笑容。
呜……可恶!
要不是看在他一副弱弱的肉脚样,他早就扑上去狠狠打一顿了。
等等……他真的很弱吗?
个性这么呛、又不给人留情面,还宁愿待在这种奇怪的荒凉地方,成天和一堆动物为伍,一定是个追不到女人的宅男,所
以才把心力都放在这些无聊的动物上头。
这么想着的范斌,嘴角上出现嘲讽的笑容。
「袁先生,不,或者我该称您一声『袁主任』?」
「随便你爱怎么叫,只要记得我的职位比你高就行了。」
范斌的嘴角抽搐了一下。
他一定要看清楚这家伙到底是什么模样!
他直直走向袁子齐,高大的身躯像座山一样笼罩住他,但是对方一点也不惊慌,也没有后退,而是抬着头,不客气地回望
着他。
当范斌的眼睛终于适应了黑暗,看清面前男子的容貌时,他再度吃了一惊。
那是一张十分清秀的脸庞,明亮有神的眼眸,挺翘的鼻子,微微抿着的嘴唇竟如同女子那样有着淡嫩的玫瑰色泽。虽然是
男人,他却留着长发,还将长发在脑后扎成一个松松的马尾,怎么看都像个大学生,只有那张脸上坚毅与冷静的神情,泄
漏了些许他的真实年纪。
再往下看,他的身材虽然不特别强壮,但其实并不瘦弱,长期处于劳动状态更让他身材结实,却不会夸张到肌肉贲张的地
步。肌肤晒成健康古铜色的手臂上,扛着一把麻醉枪,身上那件洗得泛白的蓝色制服裹着在男人身上很难见到的腰身。
范斌看得发愣了,他怎么想都没想到,刚刚那个拿枪指着自己的怪家伙,竟然是一个这么清秀、「可爱」的年轻人?
他突然觉得心跳有些加快,却不解这种悸动是因为什么缘故。
好半天,他才结结巴巴吐出一句话——
「你今年几岁?」
像是早就习惯了别人对于他外貌与年纪的猜测,袁子齐耸耸肩回答:「二十七。」
二十七!
他已经二十七了!
为什么他看起来会这么年轻?
他家老姐才不过二十六,脸上就已经出现一堆小细纹,天天在家敷面膜也没救。但眼前这家伙比他老姐年纪还大,看起来
却比老姐要「幼齿」多了。
这个世界上居然有这种男人?
还是他真的太少见多怪了?
突然,又一个问题蹦入他的脑海里。
那这么说来,袁子齐的年纪比自己还要大两岁!?
第二章
太阳下山了。
南部的夕阳真是美啊……
没有了高楼大厦的屏障,也没有都市的空气污染,一眼望去,都是平原野地,视野辽阔,看得人都舒坦了起来。
但也只舒坦了那么几分钟。
范斌脸上带着厌恶的表情,扛着一大箱的水果,继续往收容中心后方的猿类收容所走去。
有没有搞错!?
小小一个收容所,就收容了快一百只各式各类的猿猴,光是喂食他就花了快两个小时还没有搞定,而且之前喂过的猩猩和
猴子们,不知道是不是讨厌他,每次他经过,就会拿吃完的水果皮扔他。
喂完这一区之后,还要去喂猛禽区,再来是爬虫类区,一想到要捉着满手的小老鼠去喂食那些动物,范斌就忍不住想翻白
眼。
他到底是来这里做什么的啊?
他一面工作,一面仍然抱怨个不停,然后继续闪躲不知道是猴子还是猩猩们扔过来的水果皮。
等到他终于把繁重的喂食工作都做完之后,天已经黑了。
这时候他发现一个大问题:他今天晚上睡哪?
队长告诉过他,他可以住在收容中心附近的学生宿舍里,可是现在学校人员应该都已经下班了吧,他到哪里去问人?又怎
么知道他被分配到的宿舍在哪里?
他该不会今天真的倒霉到要和这些臭死人的动物睡在一起吧?
臭着一张脸,范斌闷闷地走回办公室。
他觉得自己身上真是臭到极点了!
如果没地方睡,至少也让他有个地方可以洗澡吧!
走到办公室前,他意外地发现,之前还是黑漆漆的办公室里,居然有了灯光。
是谁回来了?
都这么晚了,还特地回办公室工作?
范斌狐疑地走近办公室,正想着这世界上真的还有这么勤奋的人存在的时候,他的臀部突然一痛,害他忍不住很失态地大
叫起来。
「哇!什么东西刺我?」
他跳起来转过身,见到那只老山羊园长似乎正在用嘲笑的眼光瞄着他。
对了!他都忘了「袁主任」交代过,要把这只老山羊捉回去关好,那时他只是听听就忘了,也没问要把这只山羊关在哪。
没想到现在这老家伙自投罗网了!
但是……他要怎么抓山羊啊?
树上的猫他捉过,在河里的流浪狗他也捞过,连人家屋檐下的大蜂窝他都摘过,但是他却没捉过活生生会乱跑的山羊。
他看着好整以暇地站在自己面前的老山羊,想着该不会要拽着它的羊角,把它拖去关起来吧?
正当他真的考虑要伸出手去捉羊角的时候,不远处传来袁子齐的声音——
「园长,你怎么还在外面乱逛?」
老山羊像是听到了长官的声音一样,马上四只脚立正站好,连背脊也挺得笔直。
「园长,快回去。」
「咩咩——」可不可以再玩一下?这里难得能看到新的人类出现耶!
「再不回去,就罚你两天不准吃苹果。」
「咩……咩咩咩!」喂喂喂,你不可以这样对我!苹果可是我老人家的最爱,一天不吃我就全身不对劲……呜呜呜好我认
栽了。
老山羊像是见了克星一样,垂头丧气地快步跑回位在办公室不远处的羊圈。
只见它俐落地用羊角一顶一翻,就把栅栏门打了开来,进去羊圈之后,还不忘用右后脚把门关好。
范斌简直看傻了,原来这老家伙这么聪明?
简直和人一样精明!
他把眼光移向正慢慢走向前来的袁子齐,眼神里已经带着一些钦佩。
看来这家伙果然不简单,连动物都能治得服服贴贴的。
袁子齐看起来很疲累,但是脸上的认真神色却依然不减,他对范斌说的第一句话就是:「你喂完动物们了没?」
「我才喂完猴子区。」
袁子齐看了他一眼,没说什么,然后就往办公室走去。
范斌追上前去想抗议。他可是第一天来这里,就被操得这么凶,而且他什么规矩或做事方法都不懂,一切都要自己慢慢摸
索,当然没办法很快把事情完成,这也是人之常情吧。
袁子齐进了办公室,就往后头的库房走去。
范斌跟着走进,就看到一幅有些……诡异的画面。
办公室里多了一个壮硕的胖男人,身上也穿着蓝色的中心制服,胖男人就像个慈祥的母亲一样,正一面唱着歌,一面喂着
正舒舒服服躺在他怀里的犰狳球球。
胖男人抬头见到他,马上露出一个很友善的微笑,「你好,你一定就是范斌,对吗?我是这里的兽医,他们都叫我大威。
这里还有一位技工,他叫小威,今天晚上被招去新竹的鸵鸟园支援了,过两天才会回来。」
「你们这里……就这么少人吗?」范斌忍不住问。
加上他自己,全中心的人员也不过四个人,却要管这么多动物,会不会太吃力了一点?
而且都是男人。
大概这种地方根本没有女人待得下去吧。
范斌悲哀地想着,被下放已经够惨,现在工作的地方连个女人都没有又更惨……简直逼得他想马上辞职不干了!
大威耸耸肩,「上面的编制就是这样。」
「对了,你知道我今天晚上要住的宿舍在哪里吗?」
「你要住宿舍?」
范斌点点头,「是啊,我们队长是这么交代的。」
「这种事情要去问学校比较清楚吧!可是现在都这么晚了,学校的人员应该都下班了。」
听到这,范斌马上一肚子火。
要不是那个无聊的家伙派给他这么多工作,一下子就浪费了他这么多时间,他也不会到现在还搞不清楚今晚要睡在哪里。
「都是因为你们的『袁主任』,他扔给我一大堆工作,害我没时间去处理住宿的事情。」
「喔?子齐叫你做什么事?」
不知道为什么,当范斌听到大威这么亲昵地喊着袁子齐的名字时,心里有一股异样的不悦。
淡淡的,有些像是……嫉妒?
但是范斌自己并没有察觉,那感觉只是一瞬即逝,他也没有很在意。
他一股脑地把自己刚刚好不容易做完的事情都说出来,只见大威失笑地看着他,「只是这样而已?」
「什么叫作『只是这样而已』?这些工作很繁重耶!」
「我听子齐说,你以前是待消防队的,打火弟兄应该身体都很强健,这些对你来说应该都是小事吧?难道你觉得做这些事
情很吃力吗?」
「是不会……只是觉得好像有点大材小用。」范斌烦躁地抓了抓自己的头发。
其实他也不知道自己被调派到这里之后,会做什么样的工作,但他的确不很喜欢做这些喂食动物、收拾动物笼子、清扫动
物排泄物的事。拜托,这些工作让那些急着来台湾抢钱的外劳来做不就好了,为什么要劳动他这堂堂消防员来做啊?
大威笑笑,又说:「这些真的都是小事。一般新人刚来的时候,也的确都是从喂食动物开始的,等到慢慢上轨道之后,才
会跟着我们出诊,或是做一些其他领域的事情。不过,子齐对你还是不错的啦,至少他没有要你去喂老虎。」
「这里有老虎?」
「是啊,本来只有三只,最近又送来三只,听说是某个外国马戏团到台湾表演,票房不如预期,老虎养不起,就干脆扔在
台湾不带走了。」
「怎么有这么缺德的事情!?那些可恶的外国人!到台湾捞够钱,就把垃圾留在台湾!」
大威看着他,正想说些什么,这时候袁子齐从后面出现了。
「你还在这里?」他看了一眼范斌,脸上没什么表情。
范斌在心里怒吼:废话!我现在还会在这里,还都不是你害的!
「大威,你带他到男七宿舍,他今晚住那里。舍监那边我已经先打点过了,你们到那里,只要报上他的名字就可以了。」
他说这话的时候,看也没看范斌一眼。
感到自己被忽视的范斌觉得很闷,但是却又不知道为什么,而这让他更闷,整个人闷得快炸了。
死家伙,气焰这么嚣张,讲话都不看人的吗?
「子齐,那球球就先交给你了,它今天食欲有些不好,晚餐只吃了三分之一。」
「我知道了,就交给我吧。」
「辛苦你了。」
「不会,你们快走吧!」
袁子齐接过球球,背对着他们坐下来,开始唱起歌来。
范斌望了他的背影一眼,很想说些什么,但一时之间,却又不知道该说什么。
范斌发现自己对这家伙的感觉很不一样,但哪里不一样,范斌也说不上来,只觉得自己很想得到他的重视。而他忽略自己
的时候,自己不只感到不高兴,甚至还有点嫉妒起那只爱作怪的小犰狳——不过就是只动物而已,居然还那么大牌,要人
抱着唱歌才肯吃东西。
大威帮他提起一件行李,率先走了出去。
范斌迟疑了一下,终究什么都没说,提起自己的另一件行李,也跟着走了出去。
一直到他离收容中心的办公室好一段距离后,他的耳里,依旧回荡着袁子齐轻轻柔柔的歌声,很好听的男中音。
心里有些恍惚地想:原来那家伙也会有这么温柔的时候……真是诡异!
那天晚上,范斌作了一个梦。
确切地说,是一个……男人常常会作的那一种梦,只是梦里的女主角常常会不一样而已。
但这次他的梦里却没有出现女主角。
这次他的梦里,出现了一个有着健美古铜色肌肤的男子。